第四章:风雨飘零台湾道,双手互博显真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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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风雨飘零台湾道,双手互博显真功
“再升高一点,要不然我可看不大清楚。”卫山此刻正骑在一名鹰卫背上,手中拿着把长筒望远镜仔细地**着台湾府城的防卫情形以及顺天朝大军的工事状况。
卫山只在诸罗逗留了不足三日,便只身带着赛冲阿及六名鹰卫轻装前进,秘密潜进至府城周围观察局势。
二王确如卫山所料,久攻府城不克,三日内已经折损了近千兵马。而庄大田则在南路一路攻城夺寨,连克南谭,中州,大目降,埤头,茑松,仑仔顶等地.,终于在昨日晚间与二王顺利会师于府城之下,对府城重新造成极大的威胁。
卫山唯一担心的是二王及庄大田攻克府城。若是那样,则整个顺天朝在台湾的势力将不止一倍地增幅,威信将达到新的高点,星星之火终于燎原,自己也将不再拥有对顺天朝的有效控制。整个游戏进程就如脱缰之马不再受人摆布,唯天而定,那时自己可就骑虎难下了,真反也不是,假反也不是,左右为难。
一切务必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才是,绝对不能让别人把自己的全盘计划给打乱了。卫山边观察着地形边暗自发狠地说着,要不然他也不会星夜赶至府城附近。
“城内的形势如何?”卫山发问道。
“城内的粮草尚能支持四个月,民心还算稳定,有不少义民纷纷武装起发上城墙协助官军守城。”
“都是泉州籍的民众吗?”卫山心中已有数。
“正是!”赛冲阿答道。
台湾80%的民众都是从福建漳、泉二州移居而来,而这两方人之间隔阂相当的严重,大规模的械斗从未停止过。
“那柴大纪又在做什么?”
“据最新的线报城,那姓柴的成日躲于总兵府内醉生梦死,听歌饮酒,全然不顾府城的安危。他在总兵府的大堂上挂好了白绫,只要贼兵一入城,他就即刻上吊自杀。听说台湾道永福也如柴大纪般在家等死。”
“真是愚昧!有这种文官武将,大清焉能不败!”卫山忍不住讥讽起那柴大纪,
“平日里为非作歹,与强盗并无异处!一到大难来时,只能龟缩于府城内等死。哼哼,老佛爷还真是会用官!现在又是谁在城里主持大局?我看这城防搞得还不错!”
“听说是海防同知杨廷理兼府事,他募义勇,修城棚,日夜筹战守,并遣员渡海告急,一切还做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章法。”赛冲阿俨然已成了卫山的总情报官。
“看来这杨廷理还是个人才,过会进城倒是要见识见识。”
“大人您要进城吗?我看二王及庄大田军势头正猛,尤其是那庄大田,挟连克五城之威攻府城,远非二王之类散兵游勇可比。”赛冲阿生怕卫山进得去出不来。
卫山哪会不晓得赛冲阿的心思,可他自己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再晚一些,真等那庄大田破了城,说什么都迟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击溃庄大田,遏制顺天朝的气势,这就是我今次来府城的任务。”卫山眸中射出坚定的目光,足以让任何人见了都产生俱意。卫山便是这种一但决意已下,纵使前面是万丈深渊、千难万阻,也难改变他的目标的人。
作为手下的赛冲阿对卫山行为相当的不解,一会帮大清,一会帮顺天朝,这不是左右互博,自相残杀嘛!但身为一名军人,服从是第一天职。赛冲阿无条件地听从卫山的命令,也因为卫山身上有一种让他甘心听命的气质。
卫山在二王及庄大田、府城守城军中都安插了不少细作,所以很是容易地便从围城的缺口中悄悄进入了台湾城。
卫山走在台湾城的大街上,见到一片肃杀景象。街边堆满着大量的石块与滚木,把路都快堵了一大半,而火把则点燃着每个角落,把台湾城照成了个不夜城。
不少居民都在卖力地扛着一桶桶的热油上城楼作守城用,还有过百的弓箭手们大概是太累了,都斜靠在城墙上小寐一小会,等待着轮换。墙头上则是人头湍动,守兵们正全神贯注地巡视着每一块守地并严密盯防着顺天军的动静。每半个小时便有一队大刀兵巡逻过,防范着从城外偷溜进城搞破坏的顺天兵。城内不少的民居内也是灯火通明,许多人都睡不着觉,关心着战局的发展,毕竟城外面的人说屠城的。
同知府前,照例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兵丁,那悬挂着的大红灯笼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风中四下摇晃,与此刻府城的景象有几分相似。
卫山先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后,朝赛冲阿嗕了嗕嘴,赛冲阿心领神会地向前走了几步,对一名正要过来盘问的士兵说道,
“我家老爷乃是诸罗县知县卫山卫大人,他有军情大事向杨大人禀报,还请通禀一下。”赛冲阿递给卫兵一个禀帖,卫兵在府城外有大军压境的情形下不敢多有怠慢,立刻转身走入府内。不过一盏茶功夫,那名卫兵便高声喊道,
“杨大人有请卫大人进大堂说话。”
当卫山走入大堂后,便见到一位中年男子正注视着自己。他大概有四十出头,发辨则白了一大半,可想而知定是为了此次台湾府城防卫战而急白了头。丹凤眼,悬胆鼻,瓜子脸,几缕美髯,垂至喉结处。虽然面容疲惫不堪,眼框处有很深的黑眼圈,可依旧阻挡不了他那明亮无比的目光,大有万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被其眼光扫到,卫山不由自主地身子微颤了颤,毕竟自己于心有亏,赶紧先避开他的目光大声说道,
“杨大人,下官乃是诸罗县知县卫山是也。今夜前来事关军情大事,故不惜冒杀身之危险潜入府城。”
杨廷理指了指椅子,说道,
“卫大人先坐吧。歇息片刻再讲不迟。”
杨廷理还以为卫山赶路赶得急了,而心神有点不宁,谁能料到卫山那是心内有愧。
“听说卫大人为了一县百姓之安危而把整个诸罗县都给弃守了?”杨廷理对卫山这个人也很感兴趣,毕竟弃守城池那可是斩立决的罪,这要有相当的魄力才行,而且撤退时还随带了大量的百姓。
“杨大人,下官这也是为百姓着想。一旦城破,则贼兵必要屠城。我诸罗县无一兵一卒可防守,故只能先行撤退至兔耳山再图复城。”
杨廷理哪会有心情追究卫山这弃守诸罗的责任。台湾城一旦守不住,上至台湾道永福、台湾总兵柴大纪,下至自己,只要是六品以上的官员都难逃一死。
永福及柴大纪坐于家中等死,可自己总是心有不甘,才会出面召集人手阻击叛军,但身上的压力却越来越重,不知朝廷援兵几时才能到达。
既然这卫山甘冒风险潜入府城,必是带来了破敌妙策。于是杨廷理话锋一转,直入正题问道,
“卫公可有良方妙策破城下之贼?”
“有!破此贼当用内应。”
“卫公居然布下了内应?真是天佑我大清也!”杨廷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看来这府城之围可解。
卫山直摆头否定说道,
“这内应并不是我们的人,还需我们做点思想工作给其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
“那计当何出?”
卫山自来府城时就已对破敌之策已然成竹在胸,讲起然是娓娓道来,
“杨大人,你们府衙内是否有一个叫孙京文的经历?”
杨廷理略微想了想,肯定地答道,
“有这个人。”
“他与庄大田的得力助手庄锡舍乃是姻亲关系,我们大可用此作一文章。”
杨廷理面呈喜色地说道,
“卫大人是想让这孙京文作说客?”
卫山一拍大腿,肯定地答道,
“正是此意。”
“那庄锡舍能归顺朝廷吗?此等反贼历来都是顽固不化的。”杨廷理又有些不相信了,毕竟解府城之围太容易了些吧!
卫山一副你不知情的神态解释道,
“庄锡舍乃泉之晋江人,居埤头庄。大田起事,纠漳州人,而锡舍亦集泉人,二者合一,横扫凤山一带。众人推大田为长,锡舍屈意下之。及破凤山城,建功颇多,遂自负起来。而锡舍之亲属孙京文与其久有尺素来往,大田疑之,使人讽锡舍,并互易所部,这也使得锡舍开始担心起自身安危。
我想只要能在此时让孙京文带去朝廷对他的赦免令,料来他定会与我们合作无间。”
卫山自与那庄锡舍打了个照面后便让人仔细探查他的底细,果真工夫不负有心人,在顺天朝兵围府城时派上用场了。
杨廷理对于卫山的提议,此时也只能报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接受了下来。
在卫山的调度下,孙京了庄锡舍的大军之中,成功地见到了姻亲庄锡舍,并顺利地带回了庄锡舍同意反戈一击的消息。
卫山并不想在此时此刻把庄大田军彻底消灭于府城之下,适当地放虎归山也是大势于股掌之间的一种手段。
卫山要做的是,让庄锡舍把围城的通路让出一条,以便一支奇兵能在夜间直达庄大田的中军,对庄大田本部进行奇袭。击溃庄大田部,便等于解了府城之围。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照既定方针进行准备着。
乾隆五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晚子时,从府城东门方向杀出一支人数在四千左右的军马,由卫山亲自率领。那已是杨廷理在府城所能调集到的所有能战斗的士兵总数,可谓倾巢出动,现在的府城城防形同虚设。若是庄锡舍不守信诺,反而摆下圆桶阵歼灭了这支队伍,那杨廷理也只能在自家宅院内自杀殉国了。
庄大田前方是庄锡舍的三千人部队,本以为可以安然无恙地渡过一个晚上,令庄大田感到惊讶的是清兵居然非常顺利地通过了庄锡舍营盘且并未遇到任何抵抗,以致哨兵们直到清兵扑至帐前才发出警报声。
在千支火箭冲击下,整个庄大田营盘陷入一片火海中,熊熊大火照亮了夜空。不少士兵都成了火人冲出营房,不断在地上惨嚎翻滚着。也有不少士兵军衣不整地拿起兵器开始做垂死挣扎。
让庄大田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后方又出现一支不明来历的兵马,与正前方卫山所领的兵马前后夹击起来。这出现在后方的是卫山特意调来的天白旗,配合着正面的军队对被围困的庄大田部发动猛攻。天白旗的战力远非的绿营兵可比,他们就如一把尖刀般直**庄大田军的中央心脏部位,见到领头的就砍,劈波斩浪似的把庄大田军给杀得叫苦不迭。
有心算无心,庄大田部的抵抗只持续了一小会后便宣告结束,不过在卫山私心作用下,这绝大部分的人都被从南营口放走,连庄大田也得以脱逃。
庄大田一败,二王的人马哪有心恋战,趁着天黑迅速择机拔营远离府城,向大里杙逃窜,犹如丧家之犬。
天亮时,卫山与杨廷理一同站在庄大田丢弃的营盘内。
杨廷理指着遍地的死尸及尚未燃烧完毕的残木,斜插于地的破损战旗,感慨万分地对卫山道,
“卫大人,昨夜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亲率精兵出城夜袭庄贼大营,歼灭二千贼兵,岂能解了府城之危!我必向朝廷举奏你的功劳。”
卫山嘻笑着打趣道,
“那你置我们的柴总兵,永福大人又于何处?功劳都我占,那他们呢?”
杨廷理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
“此二人对府城防务并无一点助力,相反,贼人围城后便各自归家待毙,大失朝廷命官之身份,引得民间议论纷纷,我定密呈一折奏于老佛爷知晓。”
看来这杨廷理还满直的,不晓得官场之道,难怪为官数十载,还是个海防同知。卫山对杨廷理的仗义执言还是颇感到欣慰,这种官在大清朝基本都快绝迹了,好歹也不忍心他受罪,于是说道,
“杨大人,此密折断不可呈与老佛爷知晓。”
“这又是为何?”杨廷理不解问道。
“你晓不晓得这柴大纪的后台是谁?”卫山问。
杨廷理是个儒生,哪会去打探他人的底细,摇了摇头。
“是和大中堂!他可是个权倾朝野之人。你惹上他就不怕丢官罢职吗?听我的,把这件功劳就记在柴总兵及永福大人的头上,这么一来,他们对你我的印象皆会不错,也便于我们日后为政。”
杨廷理转念一想,卫山的提议也很有道理,于是就答应下来。
“卫大人,府城之围既解,是否可再派兵前往围剿顺天贼寇?”杨廷理有些愚直,认定能打垮庄大田部,必定也能击垮林爽文,他却不知昨晚战斗出死力的不是绿营兵而是卫山所领的天白旗。就凭绿营兵的那几下子,去唬弄善良的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若让他们去打林爽文,没走几里路都散个精光。
卫山望着杨廷理很认真地答道,
“杨大人,您真那么认为我们大清的士兵是勇往直前的吗?我看解解燃眉之急还行,指望他们消灭顺天朝逆匪,真是难于上青天。还是等候朝廷的援兵吧。
况且就算你愿意出击,我看柴总兵也不愿意。”
当柴大纪及永福从杨廷理处知晓这击破贼兵的功绩都算在自己头上时,不由喜出望外,对杨廷理那是赞不绝口,另眼相看。夸奖他是台湾百官之楷模,日夜坚守于城墙上,带领义民们防范顺天逆贼的攻击,实是台湾之栋梁。
杨廷理只是淡淡地称谢,并对卫山的妙算感到钦佩。他也为卫山请功,柴大纪及永福二人满口答应。
柴大纪与永福联折上奏朝廷,叙说自己如何率民兵固守府城,顺天逆贼又是如何的屡攻不克。及至最后大破顺天逆贼于府城之下,斩敌六千,缴获军资无数,那场面描绘得天花乱坠。其实这功劳大肆掺进了水份,被击毙的顺天贼人只有两千人,哪有折上所提的六千人。所谓的军资也是从藩库内提了些出来冒充。
乾隆帝见台湾府城安然无恙,龙颜大悦,哪管虚报的事情。对一干人等皆晋一级官衔,并嘱咐柴大纪务必在援兵登台前守住府城并伺机反攻。
柴大纪倒并未失信于杨廷理,联名折上重点提及杨廷理及卫山二人的功绩。乾隆帝对早已淡忘于脑海中的卫山又重新燃起兴趣。纪昀已于前几月被招回京师,而卫山也该是时候宽免其罪,重新起用了。这卫山是个干才,逢此多事之秋,不重用实在有些可惜,那就等待一个最佳时机重用其出任要职吧!
卫山下榻于杨府之内,这是由于柴大纪从杨廷理处得知卫山的能耐后死活不肯放卫山出城。这府城还需卫山来防备,杨廷理毕竟是个文官,柴大纪不大放心。

既然被请进了府城,卫山报着一副即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在杨府暂住了下来。只不过这闲情还不出三日,鹿仔港的额勒登保便派人送来急信。
信上提及闽浙总督常青调福建水师提督黄仕简从厦门率兵渡台,朝鹿耳门方向前进。陆路提督任承恩则率兵从咁江往鹿仔港方向而来。旋又命副将徐鼎士率兵从闽浙增援。
常青的意图卫山非常明确,他是想让南路黄仕简抵全台咽喉鹿耳门,即以府城为基地,分兵南北两路,以期收复凤山、诸罗、彰化。中路任承恩抵鹿仔港,分兵以图彰化。北路徐鼎士取淡水。约会日期,同时南北并力夹攻。
现在让卫山有些头痛的是,诸罗到底要不要还给官军?这诸罗若还在顺天朝手中,自己则处境尴尬。诸罗城离府城太近,虽说城内都是自己所统辖的军队,可他们都晓得自己是顺天朝的大元帅,一旦走漏风声传到官府耳内,卫山实乃顺天朝之大元帅则自己危险矣。若还给官军,把知晓自己的人全部借机除掉那自己就又可以名正言顺地重新主持诸罗政务。
不过一旦诸罗还给官军,则顺天朝又危在旦夕。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就让顺天朝灭亡,好歹要撑足两年的时光,让清廷多耗些银钱,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才干来。
卫山想了片刻后,决定先让额勒登保在鹿仔港坚守数日,要阻止任承恩上岸。从实质厉害关系上来说,自己从日本拉来的慰安团可是一批都没来到,最起码要等第一批的慰安妇上了台湾岛才能再放那任承恩入鹿仔港。至于是否归还诸罗城则要看看柴大纪的打算再说了。
柴大纪似乎很看好卫山的能力,表彰守城有功的谕旨才抵达台湾不到二日,他便派人来请卫山过府一叙。临行前,杨廷理抓住卫山的手,不无焦虑地说道,
“九衡兄,此次柴总兵请你过府,定是为了攻打诸罗城一事。若不是我在他面前狂夸赞你的能力,他也不会提出让你带兵攻打诸罗城了。”杨廷理把对不住三个字一直挂于脸上,毕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累得卫山要领兵出城收复诸罗。
卫山听说真的要由自己领兵前往收复诸罗城,也愣了一下。
“这么快就要收复诸罗城?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其实凭九衡兄的才干,若领足兵马光复诸罗,那也是马到成功的事情。可那柴大纪胆小如鼠,生怕府城因防卫空虚被顺天逆贼给攻克,所以此次才拔一千兵马给你。而他却不想想诸罗城有顺天朝所谓的军师大元帅卫兴冕的六千大军,以一千对六千,岂不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明眼人都晓得此次行动凶多吉少。
九衡兄与我一同前往总兵府,我就算丢了这顶戴也得替卫兄你说上几句公道话。他柴大纪总不成为了捞功绩而致统兵将帅的危险而不顾吧?”
卫山感激地拍了拍杨廷理的肩,不在乎地答道,
“杨兄也别太为我的安危担心,我自有妙策取下诸罗城。”
卫山这话还算说得比较谱,毕竟这诸罗城内顺天朝的军师大元帅就是自己。再怎么局势对自己不利,那柴大纪就算只给自己十个人,也能取得下诸罗。
当卫山与杨廷理跨入台湾总兵府内时,便发觉柴大纪颇有点山高皇帝远的感觉。就以府门前的门钉为例。一般亲王以下三品以上都是横纵七钉,而这柴大纪居然用到九钉,台阶别人三级,柴府六级,规格均直逼亲王。
府内多是新翻盖的房子,空地上还堆放着相当多的上等木料,用于砌假山的石头也是东一堆西一陀的。石山玉湖、老树昏鸦无处不在,倒也把这胸无点墨的总兵大人的府邸点缀得像个江南水乡。
杨廷理注意到卫山的表情,借机发牢骚道,
“柴总兵在台湾做出的恶事不在少数。光是木料石料都是从别处强抢而来的,而强占庄园土地更不在少数,告状的人都快把衙门给挤破了。”
卫山稍微观察了一下,便觉得要造这么个总兵府,光是地价就要花上近五万两,再加上府内装饰,总支出绝对在二十万以上。凭他个总兵的俸禄,那是绝无可能造得起的,必定是大肆吃空饷,克扣士兵的兵饷。不过他再怎么丧尽天良也与自己无关,只要没与自己有利益上的冲突,自己都不会管他那摊子事的。
“呵呵,这不是卫山卫大人嘛,果真是少年俊才,机智百出。本总兵正与永福大人一同商量着该如何光复诸罗城,没想到卫大人居然有本事重新从顺天逆贼手中夺回诸罗。”
“柴大人,永福大人,凭卫大人的本事,夺下诸罗城应在清理之中,可给他的兵马也太少了点,只区区一千兵马,而防守诸罗城的顺天军马在六千上下,这比例相差悬殊。就算是孙武再生,也难以完成。”
杨廷理据理力争,丝毫不理会会得罪了柴大纪。柴大纪哪有遇到过此种顶撞,他青筋博起,面目狰狞地咆哮如雷地说道,
“大胆杨廷理,也是你向本官推荐卫山有收复诸罗之才,本官才姑且相信一试。你现在倒是责怪起本官的不是来了!”
“谁有办法能只凭这么点兵力便夺回重兵把守的诸罗城?天才也非这么个用法!”杨廷理内心诸多的不满一时间都爆发出来,言辞激烈地顶撞着柴大纪。
见堂内气氛紧张,永福出来打圆场劝说道,
“二位就别再吵了,还是问问卫大人的意思,说不定他有自己的想法。”
卫山清了清嗓子,装出受宠若惊的神情对柴大纪、永福说道,
“二位大人,在下非常感激大人们对下官的赏识。正所谓花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下官对于拿下诸罗城绝无异议。此正可为朝廷分忧,又能报效二位大人对下官的赏识。只不过……”卫山故意拖长了声调。
“只不过什么?是不是觉得兵力不足?”柴大纪瞪大眼睛望着卫山。
反正都要去打唾手可得的诸罗城,多领兵只能让柴大纪心里有疙瘩,看他那种惜命样,恨不得把所有的兵力都留在府城,不如就给他个惊喜。
“二位大人,杨大人,下官以为兵不在多只在精,只求有五百精士就可拿下诸罗城。”
“五百?
五百?
五百?”
柴、杨、永福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这姓卫的不要求增兵,反而主动削减,真是怪才。
“卫大人,您莫不是一时大脑犯糊涂了吧?一千都已经嫌少了,更何况五百!你要清楚,那守城的贼兵有六千左右。”
对于杨廷理,柴大纪、永福二人皆不喜欢,就因杨廷理助守府城的巨功反衬出二人的胆小无能,而且为了嘉奖义民反复与自己争吵,要求广派饷银。此次能让他大力举荐的卫山领兵攻打诸罗城,便是为了陷害杨廷理,好让这个讨厌鬼远离视线范围。
柴大纪第一个性急地阻止杨廷理的话语说道,
“卫大人真不愧是英雄了得呀。小小年纪便做过一任的福建巡抚,智胆双全,老佛爷没看错你。此次若能一举攻破诸罗城,我必与永福大人联名保荐你为台湾知府。
永福与柴大纪相同,想的根本不是如何消灭乱贼,而是在想着该怎么铲除异己。他飞快地也说道,
“卫大人真的若能以五百破六千,那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本朝诸如傅恒、阿里衮、阿桂、海兰察等名将之战功岂有如卫大人这番本事?”为了能说动卫山,永福开动三寸不烂之舍游说着。
卫山越听越好笑,还幸好留了一手,这占据诸罗城的都是自己的部下,你就算不给老子我一兵一卒,我照样拿得下来。只不过以后要堤防着这两个人万一真让自己领着十个人去打林爽文的老巢,那可就惨不忍睹了。
卫山做戏般地右膝点地,甩了个马蹄袖答道,
“下官这里谢过二位大人的栽培,十日内我必领兵攻克诸罗城,还请二位大人稍安勿燥,敬候佳音。”
柴大纪及永福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这可是一举两得。若攻下诸罗,那就是自己调派有方。若攻不下诸罗,那就杨廷理举荐不当,当场便能罢了他的职。
在拜别过心情特佳,专程送至门外的柴大纪及永福二人后,杨廷理抓着卫山的左手,埋怨道,
“卫大人,你怎么如此荒唐?就算你有把握,也不能再削减兵员呀。柴大纪与那永福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一旦你脎羽而归,岂不是容他人之口柄。”
卫山看见杨廷理的焦急相,安慰道,
“放心吧杨大人,我对攻克诸罗那是有足够的把握。”
杨廷理见卫山说得如此有把握,不由好奇心顿起,询问道,
“九衡兄,究竟是何良方妙策?可否透露一二,以解为兄心中之惑?”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杨兄也如柴、永二人般在家等候我的佳音吧。”卫山打算趁此良机,把所有见过自己真面目的顺天朝人员,全部集中在诸罗城,用官兵的手来杀掉他们。
卫山余光注意到街角有一个人在朝自己打手势。定睛一看,这不是银雪吗?她不是留在京师怎么会来到了台湾?
卫山赶紧与杨廷理分道扬镳,直奔银雪处而去。
“少爷,终于又见到你了。”银雪激动地握着卫山的手,那表情是真情外露,真真切切地思念着卫山。
被银雪抓得不好意思了,卫山把手给轻轻抽了出来,拖着银雪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内小声问道,
“你怎么从京师来了?那么远的路看你赶得风尘仆仆的,一定没在客栈里多歇息!”卫山对自己的这位贴身小婢女也很是关心。
“少爷……”没讲几句,银雪便呜咽地哭泣起来。
卫山慌了神,赶紧拍着银雪的柔肩安慰道,
“你怎么呢?见到少爷我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哭了起来呀?”
“言师爷本想通过飞鸽传书把信息传递给你,是我自己想要来服侍少爷的,便请缨前来台湾。这是急递,少爷您先看看吧。”
银雪从怀中掏出个包裹紧紧裹着的信件,递给卫山。卫山打开还留有银雪体温的淡淡余香的包裹,把信件拆开一阅,上面写了两件事:
一、湖广总督李侍尧与闽浙总督常青对调。帝以台湾事起仓猝,常青究系新任,恐未能料理欲如,而李侍尧久任封圻,能知事体轻重缓急,故有是命。又命常青于李侍尧抵任前仍主持调度剿捕一切事宜。
二、晋封十公主为固伦公主,寻命固伦额驸丰伸殷德服色与贝子同。帝谕:“兹公主已十三岁,朕之幼女,生质端庄,天性敏慧,温和笃厚,朕优爱之,本年又值吉礼,著加恩晋封为固伦公主。所有指婚一切应行礼仪,该部即查例遵照办理。”
卫山稍微沉思了会,觉得换成常青更是对自己毫无威胁而言。顺天朝应该可以再打闹上一阵子,整盘棋还未到终了的时机,等阿桂或福康安来台湾便可倒戈一击了。正巧信上又写有和珅的讯息,又想着若换成和珅来台湾领兵,那自己就真反了满清,叫他活着来,死着回不可。
也难怪卫山义愤填膺的,恨得牙根直痒。他和珅什么事都不做,靠着儿子还能与乾隆结为亲家,真是寻了个天大的靠山,往后贪污都有个皇帝亲家帮他顶缸,名正言顺了。哪像自己要这般颠簸流浪,为生存而打拼。一会反大清,一会反顺天,里外不是人……
十公主,生母淳妃,生于乾隆四十年正月,是乾隆帝最小的子女。
清制,公主分固伦公主、和硕公主两等,皇女由中宫皇后所出者,封固伦公主,品级视亲王;由嫔妃所出者,封和硕公主,品级视郡王。十公主以淳妃所出而竟封固伦公主洵属特例,也难怪卫山气愤。
正想着,银雪突然跪在卫山面前,哽咽地说道,
“少爷,我求你一件事!
卫山赶忙握住她手,拉了起来,柔声道:“雪儿,你是我的好帮手,有什么事,我一定给你办到。”见她脸颊上泪水不断流下,提起左手,用衣袖给她抹眼泪。
银雪说道:“少爷,这件事为难得很,可是我……我又不能不求你。”
卫山郑重其事地对答复银雪道:“越是为难的事,我越会给你办到,甚么事,快说。”
银雪低声说道:“少爷,我……我要杀了刚才出来的那个官儿。”
卫山疑惑地问道:“这官儿甚么地方得罪你了?”
银雪抽抽噎噎的道:“少爷,以前我们家也是官宦世家。我的爷爷在京师为官,做的是礼部侍郎。那个大胡子曾经穷途潦倒病卧于我家门口,是爷爷可怜他把他收留于府上的。
后来这恶人偷拿着爷爷写的一部诗集向顺天府告发,我们家便落难了。爷爷被斩,家产被抄,家人被赶出京师。后来我父亲更是被那大胡子硬逼着服下了鸦片,染上了毒瘾。呜……”
卫山登时省悟,那大胡子说的应该是柴大纪。也难怪在福建碰上银雪的时候就觉得她特有气质,原来是官宦之后。
卫山问道:“你没认错人吗?”
银雪泪水又是扑簌簌的流下,呜咽道:“不……不会认错的。那日他……他亲自带了顺天府的公差衙役来我家捉人,我年纪还小,不过他那凶恶的模样,我说甚么也不会忘记。”
要杀柴大纪绝不是今日。杀人最高境界便是借刀杀人,这样便不会有人在背后说你闲话。这柴大纪居然敢设套让自己钻,早就不得好死。现在又有雪儿的冤屈,他一定要死的。
“雪儿,你这仇我一定会替你报的。你要相信我。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我离开台湾之前,我一定替你杀了这柴大纪。就算是老佛爷惹你了,我也能替你除了他。”卫山讲起大话来有时真不打草稿,反正乾隆也不是他爹。
银雪相信卫山,于是破啼为笑着答谢道,
“多谢少爷了。”
注:1、杨廷理,字清和,号半缘,又号更生,柳州人。乾隆丁酉拔贡,历官福建台澎兵备道,罢,复起建宁知府。有《知还书屋诗钞》。乾隆、嘉庆年间曾三次出任台湾知府,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明确提出开发台湾东北部的噶玛兰(今台湾宜兰),并完成噶玛兰厅的设置。
2、《大清会典》载固伦额驸服色与贝子同,但一切穿戴未详细开载。经查询,孝贤皇后所出之女固伦和敬公主之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未袭王爵以前,及缘事革去王爵以后,皆系戴红宝石帽顶、三眼花翎、金黄带、紫缰,服色与贝子同。乾隆帝遂命固伦额驸即照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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