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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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下,杰克·道森躺在甲板的长椅上,仰望天空独自沉思着。一颗流星掠过夭际,划出的轨迹吸引着他,令他神往。天上没有云,深蓝色的夜幕上,散布着很稀落的几颗星星,彼此很疏远地高高悬挂着,显得冷落、孤寂。
漂泊多年的杰克觉得自己就像是颗流星,来无影去无踪,但却总会闪光,总会留下印痕。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四海为家处处是家正是他的性格。杰克天生乐观、豁达,从不知忧郁和发愁。他的信条是:善待别人,别人也就会善待于你。许多年来,无论身处何地,他总会结交些新朋友,有意无意地帮助许多人,当然他也得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帮助。他向他们学会了画画,学会了不少求生存的技能。他能够沿着铁轨长途跋涉几天不吃不喝照样谈笑风生;他能够日夜兼程奔波于穷乡僻壤却不觉艰辛。他修过鞋,打过铁,做过小贩,也烧过锅炉。他打得一手好牌,总是赌场上的赢家,能坐上泰坦尼克号当然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还学过跳舞、打球、游泳,但那当然不是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作派,而仍然是在求生中学到的生活技能。说起杰克从事过的杂役,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因为无论干什么事,他都当作一种乐趣而不是苦役,都看作是享受而不是操劳。正因如此,尽管江湖闯荡多年,杰克的脸上仍不见丝毫疲惫不堪或伤痕累累的痕迹,反而总透着一股孩子般的稚气,那张天生的娃娃脸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经历。
遇想中的杰克悠然自得,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红色火星映着他的眼睛,那样情澈、平静。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几乎撞到了椅背,那人竟毫无察觉。杰克敏惑地坐起身,发现了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背影,正逃命般地跑向下舷梯,长裙被风吹得后摆飘起,脚步也快得有些失控,一种不祥的感觉使杰克离开长椅,尾随那女人跑了下去。
那女人就是露丝。她一口气离开头等舱的豪华大厅,跑到船艉甲板的尽头,此刻正气喘吁吁地依栏杆站立着。她双手抓住船栏,上半身探出船卜,面向漆黑的海水,露出绝望的神色。
“离开他们,离开他们,再也不要看见他们……”露丝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盘旋着。至于“他们”是谁,她也说不清楚,是卡尔?他是自己的未婚夫,看上去仪表堂堂,有家产,有教养,谁都说他们的结合是天作之合。卡尔对自己关心备至,眼看到费城就要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对这样的夫婿,还有什么可挑剔呢,是母亲?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父亲去世以后就全身心地为自己操侍,为了与卡尔的这桩婚事,母亲忙前跑后费了多大心啊!可一想到这些,露丝非但没有幸福感,反而顿生厌恶,似乎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强制自己喝下毒药,让毒汁慢慢侵入健康的肌体,让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不能就这样活下去,不能再任由他们摆布,其实所有这一切都根本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露丝在心中呐喊着,抗争着,但是又感到自己对摆脱困境无能为力,于是,她想到了死,于是就跑到了这里……
船艉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露丝环顾左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卡尔、母亲和他们那个圈子——那个她已厌烦透顶的上流社会,她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别的亲人。在生存还是毁灭这个大间题。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商谈的伙伴,人生的最后时刻连个见证人也没有,露丝心中涌上一股凄凉,浑身一阵颤抖,但倔强的性格使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下面的动作: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只脚拾起来踩到离甲板约30公分高的铁栏杆。身体前倾探出船外,随即迈腿跨到了船体的外沿,在窄得只有十几公分的边缘上站直了身体。这时的露丝,整个身子已置于泰坦尼克之外,支撑她尚未脱离泰坦尼克的只有背在身后紧紧抓住栏杆的两只手和几乎站不住的脚下了——那条狭窄的“地带”根本就不是让人站的地方。如果此时一阵海风刮来,或是她的手稍一松弛,她就会葬身大海,那是必死无疑的。
就要告别人生,告别这暄嚣躁动的世界了,露丝不免又有几分悲哀。她并不怕死亡,但却对漆黑无底的茫茫大海有些恐惧,不知道跳下去之后在死亡之前会有怎样的感受。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思维也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刺激而紧张起来……
“不管怎样,总会比置身于那虚荣的包围之中好多了。”露丝安慰着自己。她明白只要一松手,就沉归大海了。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别那样!”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轻轻地,但却语气分明,好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单等露丝要跳时脱口而出似的。
露丝一惊,回头看见了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
知道露丝发现了自己,杰克停椎住了脚步,与露丝保持着一段距离。
“在后退,别过来!”露丝命令地喊道。
杰克不动声色,但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让自己靠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
“把手给我,我会拉你回来的。”杰克友好但坚定地说。
“不,你站住,别靠近我!我可不是升玩笑,我马上就会松手跳下去!”露丝又喊了一句。
杰克知道碰到了一个倔脾气的姑娘,他只好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不再向前迈步。但机灵的杰克点了一下手中的烟头,向露丝示意要将烟头扔向大海,于是趁势又向前走了一步,也就离露丝又近了一步。杰克这是第一次近看这个女孩,他发现她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忧郁,洋溢着一种危险而强烈的冒险力,她微蹙的双眉,加深了眉心间一道不易察觉的竖纹,透出她办卜的焦虑和不安。
杰克做出漫不经心,与己无关的样子,挺直身子,把手插进裤袋里,尽量轻松地说:
“不,你不会跳的。”
“为什么不会?别以为你能猜到我会怎么做!”露丝可不是个肯服输的女孩儿,尽管她心里承认自己自杀的勇气是不大够,但嘴上可不能承认,何况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
“要想跳,你早就跳下去了。”杰克故意用活刺激她。以使她转移注意力。
“知道你想分我的心,……你走开!”露丝也是聪明绝顶,但她并不领情,反而对这个好管闲事的人更加不客气了。
杰克并不理会她的态度,反而悄悄地又前行了一步:“你如果松手,我一定会跟着跳下,别那么傻了。”
“你会淹死的!”露丝吓唬杰克。
“我是游泳健将,可你一掉到海里就会丧命。”
“那你也会摔伤啊!”露丝不甘示弱。
“没说过不会摔伤。但我害怕的是,海水那么冷……”杰克看了大海一眼,做了个冷得发抖的样子,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慢慢解开自己外套的钮扣,慢慢脱着外套。
“有多冷?”露丝受了杰克的感染,回头看着海水,趁露丝不注意,杰克脱衣服的动作快了许多。
“像冰水一样,当然也许不至于到冰点,……你去过威斯康星州吗。”杰克努力想把话题扯远以拖延时间,为自己跳海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做好准备。
来到船艉甲板的第一秒钟,杰克就发现这个要跳海的姑娘正是白天画画时见到的那位令自己有些心驰神往的人,他当时只是觉得那女孩儿有些与众不同,被她独特的神情吸引住了,现在看来,她的生活中还有许多故事,而且是不够精彩的故事,不然年纪轻轻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此时,杰克并不关心露丝心中的故事,他想的只是如何能保护她的生命。不要说这样一位妙龄少女,就是小猫小狗,经杰克之手救活的也有好几次了,天性善良的杰克,遇到这类事情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杰克一边说话,一边脱着自己的鞋袜,随时准备纵身大海。当发现露丝注意自己的动作时,杰克立即停手,免得引起她的警觉。
露丝果然忽略了他的目的,按他的引导在想着下面的海水到底有多冷。
“什么,威斯康星州?”露丝没去过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那地方。
“那里的冬天十分冷,我在那儿长大,哲华瀑布附近,小时候,我和父亲在维索塔湖的冰上钓鱼,冰上钓鱼是……”
这会儿讲小时候的故事实在是太合时宜了,露丝明白了他的用心,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就烦躁地打断了他:“别说了,我知道!”
“对不起,看来你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儿。”杰克不顾露丝的反感,坚持说下去,因为还没有说到海水有多么冷。

“我当时踩在薄冰上,掉到了水里。知道吗,湖水冷极了,就像下面的海水,好像万把刀刃刺进你的全身,让你透个过气,无法呼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疼痛难忍……我可不想跟你跳下去!”杰克说完做出了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露丝听后情绪真有了些变化,她瞪着海水,又回头看了看杰克,流露出几分犹豫。
“但我说过,你要跳下,我一定会跳下。”杰克已脱下上衣,就站在露丝的身后,“希望你能离开栏杆,别逼我跳到冰冷的水中……”
也许是杰克太急于求成,也许是露丝太固执了,她扭回头,骂了一句“疯子!”仍做出个要跳海的姿势,将上身向前挺了挺。杰克真的急了,知道不能够再拖延下去,索性单刀直入:
“别人也都说我是疯子,再说最后一句,我可不想就这样呆在船艉。快点儿,快把手伸给我,知道你不想跳的……”说完,杰克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露丝的手臂。
露丝视线虽然仍朝大海,但余光使她看到了左侧伸过来的那只手,求生的本能使她渐渐松开了紧抓栏忏的左手,朝杰克的手递了过去。杰克紧紧地将那只手握住。大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露丝说:“只有自己想活,才有救。”
接着,在杰克有力的大手的支撑下,露丝转过身来,红色皮鞋蹬上了铁栏,她这才与杰克面对面地看了看。当露丝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双唇上浮现出真诚的微笑。杰克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杰克·道森。”
“我叫露丝·凯怕特”
“要写下来才能记得住。”杰克这次是真的轻松了。
露丝笑了,笑得良甜,大概是发现生活原来并不是惨淡无光,也并不缺乏有情趣的朋友吧。她依托着杰克的手,将腿抬起,要跨过铁栏翻到泰坦尼克号上来,但也许是深夜海水的潮气使铁栏大滑,也许是露丝用力过猛,就在她迈腿的当儿,身子一歪,失足踩空了,另一只脚也因失重而离开了船体,顿时整个身体悬在了半空,只有一只手与杰克的手紧紧拉着,随时都有跌落大海的危险。露丝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她大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几分钟前那副任性自信的神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杰克明白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就拼全力抓着露丝的一只手,大声鼓励着她:
“听着!我已经抓住你,就不会放手!你要振作,挺住了,加油!用力!会没事的!”
远处甲板上的几个船员听到船艉有人呼救,迅速朝这边跑来。
在杰克的鼓动下,露丝镇定了许多,她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再乱蹬双脚,而是鼓足全力,将另一只手先交给杰克,再将脚踏稳铁栏,身体往上一蹿,终于又站到了船体的外沿上。
“加油,好极了,你当然可以做得到,好,抓住你了!”杰克屏住呼吸,终于死死抓住了露丝的双臂,将她抱着提到了船甲板上。由于两个人都用力太大太猛,露丝翻过铁栏的一刹那,二人同时摔囫在甲板上……
飞跑过来的三个船员看到了这副景象:露丝仰天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杰克衣衫不整地跪在她身旁。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显然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罪行,立刻意识到这里就是犯罪现场。
“往后退,别动!”一船员厉声命令杰克。
杰克站起来,对船员的误解很觉突然,但又认为没必要解释,无奈地将手**裤袋。
这时已有人找来了船上的警卫,立刻将杰克推到角落看管了起来。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调戏我的未婚妻?”卡尔不知何时来到了甲板上,旅客格莱西上校也跟在他的身后。卡尔给露丝披上大衣,对杰克吼道:
“望着我,你这肮脏的流浪汉!”卡尔说着直朝他扑来。
“你干什么,卡尔?”露丝这才意识到大家都误会了杰克。她抬起头,定了定神。
“卡尔,请你住手!刚才发生了意外……”
“意外,”卡尔不解地转向露丝。
“是意外,的确很傻,我倚着栏杆,倚得太靠前,突然失足,因为我想去看……”露丝一时语塞,不知该说自己想去看什么,她当然不会坦白自己曾经有过的自杀念头和因此而招致的险情。
“螺旋桨?”一个船员自作聪明地帮露丝解了围,其实露丝根本不知道螺旋桨是个什么玩意儿。
“对,突然失足,差点儿掉下海,幸亏道森先生救了我,他自己也差点儿掉下海。”
“她想看螺旋桨……”卡尔表示相信了露丝的话,侧身对勒杰说。
“我早说过女人与机器没缘分,”格莱西上校开玩笑地说。
警卫听到露丝的解释,看着杰克:
“事情是那样吗?”
露丝担心地望着杰克,眼中带着恳求的神色,显然乞求他不要说出自杀的真相。
“对,大概就是那样!”杰克从容地回答。
“这孩子是英雄,做得好。”格莱西上校是个爱惜分明的人,立刻给杰克平了反。
“看你的佯子,一定很冷吧!”卡尔并不理会周围人态度的变化,拥着露丝,对她亲切地问寒问暖。
露丝却看着杰克,二人传递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我们回舱房去!”卡尔搂着露丝要离开了。
“不奖赏那孩子?”格莱西上校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当然要。”卡尔只好表态,“勒杰,给他20元就够了。”
“什么?你所爱的女人,开价只是20元?”露丝显然对卡尔的冷漠十分反感。
“露丝不高兴了,怎么办呢?”卡尔像哄小猫小狗似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朝勒杰征求意见,但没等勒杰拿出主意,卡尔又说:
“我有办法了,不如明天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向我们讲述你是怎样英勇救人的好吗?”卡尔朝杰克说着,话中带着几分轻视的味道。
杰克当然听出了卡尔不怀好意的口气,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勇敢地接受了那不平等的邀请:“好的,我一定来!”
“就这样吧,与他一起吃饭说不定会很有趣!”卡尔对勒杰说着,带露丝走了。
杰克在勒杰身后吹了一声口哨、叫住了他:“可否给支香烟?”
勒杰一脸严肃地走回来,打开烟盒递给他,杰克左手取一支烟夹在左耳后,右手又拿了一支点上。勒杰却一直用眼盯着他的脚下,“应该系上鞋带……”他瞟了瞟杰克没来得及系上的高筒靴,靴带子拖在地上。
“奇怪,那女士突然失足,你竟有时间脱外套、松鞋带?”勒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转身走了。
望着勒杰的背影,杰克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他讨厌这家伙,也听出来他既怀疑自已,更怀疑露丝。
头等舱,露丝的卧室,柔和昏暗的灯光下,露丝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出神。她把手中的小化妆镜放在桌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刚才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自杀的念头,跳海前的恐惧,杰克的出现,海水到底有多冷?要是没有杰克,自己早已掉到大海喂鱼了……
门开了,露丝从镜子里看到了卡尔。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打算把这礼物留到下周订婚典礼上才送给你的,但我想今晚就送给你,表示我对你的感情。”卡尔站在身后,打开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盆,一串镶着心形蓝色大钻石的项链展现在露丝面前。
“这是?……”露丝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只是有些奇怪。
“对,是钻石,56克拉的。”卡尔边说边将项链对着镜子给露丝带上,项链光彩夺目,发出点点的闪光。
“路易十六曾经收藏过它,被称为‘海洋之心’”。卡尔很得意他讲述着钻石的故事。
“海洋之心?……真是神奇啊!”露丝对这个名字倒是产生了兴趣。
“这钻石是给王室戴的,露丝,我们也像王室一样,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拒绝我,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卡尔说得很真诚。他半蹲在露丝面前,仰头看着她的脸,深情地望着她。
露丝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从镜子里看着卡尔的表情。卡尔用一只手支撑着头,身于依在桌角,脸几乎就要贴到露丝的脸,温柔地说:“露丝,把你的心交给我吧!”
露丝仍然没有反应,既没有接受卡尔的亲热,也没有拒绝卡尔送来的贵重礼物。她显得冷漠。庄重,凛然难犯而又恬静顺从。她一直看着镜中的卡尔与自己,眼睛里闪着一个很亮的光点,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她又摸了摸戴在脖子是上的海洋之心,但始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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