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顾心诀绕,长安一眼收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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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戈远乍闻前面两个声音,心神大动之下撞上前边的桌子,虽然他紧急刹住身子,但还是带动“哗啦”一片响动。
众人齐齐停住脚步,愕然回顾。
杨戈远只觉心头万般难受,好似百味药草在胸中煎熬一般,立足一个不稳,身形晃动。他急忙站稳了脚步,重重吁了一口气,朗声答道:“我姓杨,叫杨戈远!不认识什么姬远!你们,你们认错人了!”言毕,强作稳步迈出门去,跨上伙计牵来的骏马,低低哟喝一声,纵马飞奔消失在风雪深处。
天燕急忙追赶,身后众人也紧追上去。
天露发觉在雪丛里,一滴珍珠般的冰球明亮异常,回头看看从里边追出的一男一女和小两个孩童,转过头去,迎面漫天大雪幽幽叹道:“三十三年铸剑日,临到了,百般念,不忍缄!”再回首将四人形容牢记,然后毅然上马,向着众人隐身的风雪中驰去。
杨戈远只觉心中难受至极,似乎有火热的东西要涌上喉头,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抬起手背狠狠地擦了一把,心中不住责怪自己,道:“娘的大仇眼看就要得报,只要骗得近身去,只消短剑那么一刺,这个大仇人便可以消失了。可我怎么就竟然将这人放掉呢?”
又转念一想,安慰自己道:“是了,定是不想让这世上又多一对孤儿和一个寡母。那人是我的大仇人,可他们母子不是,我不能让他们难受。对,一定是这样了。那么,找个机会,偷偷将那人杀了,提头去祭拜了娘。想来没有亲眼看到那人死在我的剑下,他们能够好受些吧!”忽然又道:“啊呀不好,娘教我读书,告诫过我做人要光明正大,不能偷偷摸摸。我只想着怎么杀了仇人,却忘记了娘的教诲,岂不让娘伤心?两个人交手,倘若对方光明磊落,自是不必用不光明的手段取胜,即使败了也是虽败犹荣。与卑鄙的人交手,便千方百计杀了他,再过的手段也是好的。那人卑鄙无耻之极,但大义昭昭,我也不能先用阴暗的手段去对付他。只有引诱他来杀我,我便可以用不管什么方法也要取了你的头颅回去。是了,不是说斩草除根么?那人与皇帝老儿一众合谋害了娘,便一定是心中害怕的,想要来杀我。现下他知道了我来长安,一定会找那帮人商议来杀我。也好,来了我便要杀,四个仇人一众爪牙,人多我便怕了么?”
杨戈远心中浑浑噩噩想着,任骏马自由奔驰。忽的又在眼前升起一双温柔的眼眸和两个天真灿烂的孩童,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山脚绿水畔的柳林里,两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微笑看着一个大点的孩子带着两个紧跟在身后扎着冲天辫子的小小孩童,在一片金黄的田野里面抓蝴蝶、摘野花,尽情嬉戏。这时,杨戈远的脸上浮出了温柔的笑意。他忘不了那个女人轻轻逗弄蹒跚走步的他,忘不了她曾一声声如在耳畔地叫“小远儿”,忘不了她第一次带着两个比他小的孩童交给他说道“跟着小远儿去玩吧”,也忘不了两个小孩儿几多如在耳畔的脆生生的“远哥哥”。
突然马蹄一个打滑,杨戈远几乎从马背上掉下来。慌忙回过身的他稳住骏马和自己的身形,眼望四下茫茫,忽然想道:“那个地方就我和娘,还有就是那个女人了知道。皇帝老儿他们怎么知道的?他们是用什么方法骗走娘的?娘武功那么高,他们又是怎么伤害到娘的?莫非,都是那个女人说出去我和娘生活的地点,然后用什么卑鄙的方法骗走娘并且伤害到毫无防备的娘?”忽然激灵灵一颤,无数恐惧沿着脚底一起窜上了头顶,寒冷一直钻到了心里。杨戈远刹那只觉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不存在的,仿佛**着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忽然,他想起娘说道:“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害娘,只有两个人不会。一个是娘的好孩儿,一个就是妤善!”他仔细回想,心道:“世上一定不会害娘的只有小远儿,那位妤善公主,谁能只道呢?大奸似忠,大恶若善,周元之不是最好的例子么?”忽然他伸手抽了自己一下,暗骂道:“孩儿能用真心换得这么多人的生死相随,娘亲就不能多年用真心交得一个知心密友么?虽然我不只道娘和一个深宫中的公主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但也能猜知她们一定是相投非常的,娘不会怀疑那位妤善公主,妤善公主也便不会欺骗娘。那么一定是那人用什么卑劣的手段探得我们的小屋的。也许那位妤善公主会在梦中说出也不一定啊!对那位妤善公主来说,一边是知心密友,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她谁都不能帮的。那么,我要去杀那个人,她也定会犹豫不知所措。尽管不想让她痛苦,可娘的大仇,孩儿又怎能不报?也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找机会就杀了那些人,之后然后我便远走,见不到我,她的痛苦也便能小一些吧!至于那两个小孩儿么,长大了要报仇也尽可找来,只容厮杀便是!大丈夫,想那么多作甚?!”
想到这儿,杨戈远定下心来,不再慌乱于方才突然的遇见,只决心要报仇。就这一会儿功夫,他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呼喊声和马蹄声,拨转马头回望去,雪幕中众人正在奔来。最前方的那团火红,不正是天燕么?眼看着众人急急呼喝而来,杨戈远叫了声:“我在这儿!”
众人见杨戈远无碍,心下松了口气,放慢马小跑过来。杨戈远长吁一口气,仰望茫茫苍天,而后低下头笑了。
风雪交集,众人不多问,只见得杨戈远无碍,便向长安城飞奔而去。
扬鞭奔驰,杨戈远只觉身边有人不住向自己看来,转眼看去,天燕双眸满含关切频频看来。他向这小姑娘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天燕顿时双颊红透,偏过脸去不再看他。另一边的天露也在看过来。杨戈远只觉她的目光清澈,似一汪春水般包裹了自己,不禁呆看了一会儿。天露见得他眼望自己好长片刻,脸色微微再红,嘴唇轻抿,嘴角顿时两个浅浅的漩涡儿,但目光还是一刻不瞬看这杨戈远。霎时间,杨戈远便觉自己迷失在这浅浅的温柔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大雪还在漫漫地下着,不疾不徐。在雪天里众人不觉过了多少时辰。只在**骏马粗粗的喘气声中,众人望见了风雪之中的长安城。只在一刹那,众人便觉得灵魂被震撼住了。
白茫茫的天地间,就这么一座城,黑沉沉的,此刻显得有点儿发灰。只是它昂然抬头,上顶天,下撑地,只静静地站着,不要任何饰品装扮,但天地,都将它作为了自己的心脏。今天,在别处,你可以明确看到天地已经连成一片了,但长安不是!今天的长安城,只做自己的主人。你看它一手指天,一脚踏地,任天地施压,却总是不能到一起!因为,长安不允许!你看,那急骤的雪团击打在长安城上面,那是天地在用武力意图征服长安。但只听见风声怒号,那是天地倦极在喘气。而长安城岿然不动,冷冷地,藐视地望着天地。一言不发,而又胜似呐喊出千万句豪言壮语。人都说长安城是向内的,但站在城外远处,分明看到的就是成安城犹如面向众人的汉子,张开了怀抱要将羁旅的风尘和一切伤悲凄凉纳进自己的胸膛。人们又说长安城是内向的,便似历史在这儿沉积的太多,使得长安城只静静地挺立着,好似告别了一切喧哗与浮躁的女子,只一袭单衣,但风华绝代。是的,诚然,这话不假。可在风雪中傲然静立的长安城,更是有一种凝聚万千力量于一身,不用言语便倾诉出了坚毅决然的心情。就像一位征战了一生的老将,只在他的将士面前一站,便竖起了一面迎风的旗帜。这种气质,绝不是内向,而是一种外放的豪情和精神。

杨戈远呆立良久,心下微微喟叹一声,喃喃低语道:“壮哉,伟哉,长安城也!”策马向前,要好好看看这千年古城。得得马蹄声惊醒一众属下,众人跟了上去。
近的前来,只见面对的长安城墙长愈千丈,高约数丈,从脚到顶均由方砖砌成,方正浑厚。引渭水而来的护城河上,宽大厚实的吊桥由数根粗长的绳索系住,和城上巨大的绞轮连在一起。桥上不见几个人顶风迎雪地进出城门,只一队约莫二三百人的兵士在守卫。
见得这些人上前来,有兵士挺枪盘问,飞狐几串铜钱送过去,他们便嘟嘟囔囔着挥手要众人赶紧进去。杨戈远不解问道:“不是要通关文书么?怎么他们看也不看?”飞狐低声道:“他们这些人谁愿意大雪天的在这城门口守勤啊?!能得到些好处,自是越发不肯用心了。”杨戈远闻言,抬头看看城门上镶嵌的“永安门”三个大字,心中叹道:“兵堕将骄,竟然连京城都这样了,这天下,还真的有希望么?或许,师傅说的对,这天下,该换个主人了!”
那边兵士见得众人在门口踟蹰不行,不耐烦喊道:“你们进是不进啊?莫要挡了别人的进出,少了咱们的几个酒钱!”杨戈远仔细看了看这古城,催马便和众人进了门去。
这天下间消息传播最快的,一个是青楼,一个便是酒楼了。所以,杨戈远的手下也有一些酒楼在这长安城里。一众人仆进京城,便有属下暗暗来接着,安排进了“一半厨”的酒楼,也就是长安暗探们的总镇里边。这楼子也算是这条大街上最好的了,外面看高大气派,里面是古色古香,不愧是杨戈远进门的时候就差点儿撞到一个紫色袍服的酒楼。
前来接应的那汉子将众人引上二楼角落处一个小厅,告罪之后噔噔噔便下去了。杨戈远放眼四下打量,见这小厅画梁雕栋,地上是上好的上漆桌几,四角有四个接口处通向外边的火红炭炉,数个桌几旁边也是小炉通红,散发着温暖的热量。那墙壁上半垂粉幔,掩映着名人骚客凌乱而或狂放或典雅的笔迹,或者有一面墙上索性便是涂着一副山水图。看那落款,是“天嘉五年罗某日”,杨戈远想到:“天嘉,那便是现在这个皇帝老儿了。五年,距离现在也有三十一年了。嗯,这个皇帝老儿十七岁上阵,到现在也五十三啦!哼哼,这老东西活的时间倒还长,真真好人命不久,恶人能长寿啊!”
正要问那个罗是谁个的时候,身后有人低声道:“属下长安总镇镇主罗代标,恭迎少主!”杨戈远讶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风神儒雅的翩翩中年人躬身站在身后。那人见杨戈远转过身来,便再次行礼。
杨戈远点点头,走过去坐定了,便仔细看这罗代标,心下只是嘀咕:“这人你说是个文坛宿将我倒更加宁愿相信一些!”但见罗代标一袭湛蓝长袍,头绾纶巾,映着长了三缕长须的脸庞,分明就是一个飘洒除尘的读书人嘛!只不过心下奇怪,脸上可不敢表露出来,嘴里说道:“罗掌柜,呃,我还是叫你罗镇主吧。看着你的模样见你掌柜我难受的紧!”众人哈哈乐了,杨戈远摆手便叫他们都坐了,对罗代标说道:“长安的人,可有跟随了周元之的么?”
罗代标正腹诽杨戈远的“过于漂亮”,听见问话急忙收拾心思,欠身答道:“回少主,自接到总寨的飞鸽传书,属下们一边将少主样子通知各个暗点以备少主到来好接应,一边召集了长安的各位队责以及主要人员,秘密除掉了亲近周元之的几个人。现下,长安城的十三处大小酒楼、客栈、店铺以及帮会均是忠诚于少主的。”
杨戈远点点头,又问道:“师傅的去世和周元之的谋逆,肯定给各兄弟们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你传话下去边说一切按照往日的安排活动便是。然后么,你让大伙儿分批来这里,我见见大伙儿吧!第三,给你半个月,年前你想办法给我打探雒小姐的住处,画个图子拿来。之四,赶紧给平伯回话,就说大伙儿都到啦,请他放心便是。第五,给我把姬家,陈家那两个老儿的行踪搞清楚,越快越好。这第六么,赶紧给大伙儿安顿吃饭睡觉,大伙儿应该都饿了吧?反正我饿啦!”
众人呵呵一笑,飞熊道:“不饿也要吃啊!老罗这儿弄的菜我可是好久没尝了,想的很那!”天燕娇嗔瞪他一眼,道:“完了你要结账!”飞熊愕然,众人又是一阵好笑。
罗代标不解问道:“少主,饭菜已经备好,马上就送上来,住的么,咱们一半厨就是做客栈生意的,后院小院子早已准备好给少主。属下不解的是,雒洛儿小姐是雒府雒元庆的女儿,这图子倒也好搞到。只是那姬家和陈家的……”飞天丢个眼色,他便不问。杨戈远淡淡说道:“我要找这两个老儿索点东西,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了就好!”罗代标凛然应是,起身下去布置。
晚饭时候,休息了两个时辰的杨戈远起来,看看大雪已经停了,天色也高阔起来。他在后院觉着不耐,便到了前边大堂里,看看食客很多,高谈阔论者甚众,便径自找了张空位坐了下来。让一个伙计去打了一些酒菜,自顾浅饮小酌。
食客们天南海北的都有,甚至还有几个是深目隆鼻黄褐卷发的西域人。长安是天下闻名的地方,当地的人们便都已不怪讶这些稀奇古怪的人,倒是杨戈远少见,也是少年天性,忍不住多注视了一会儿。听得那些人嘴里溜顺地讲着长安话,心中荡起莫名的想法:“大丈夫,当君临天下,使四海臣服万邦来贺,方不枉人间来了一回!”想起古今臣服万国的历代皇帝,悠然神往!
忽然一个声音叫道:“诶,那不是妤善公主的车驾么?妤善公主回来了,那么姬驸马也便回来了。看来,北疆的战事也该结束了吧!”这说话声登时将杨戈远从神游中拉回。
那人话音方落,杨戈远只觉心神一动,抬头向门外望去,果然是一辆华丽车驾旁边跟着中午在小店遇到的那帮护卫。微微“哼”了一声,他脸上也没变了颜色,只是眼中的精芒暴增一下,忽而又隐没在湖水般的眼睛里。
旁边有人叹道:“北疆鞑子屡屡南下犯我大周,掳掠抢杀不绝。这一次,不是铁将军一把大火烧了胡人粮草,我看咱……”声音忽然打住。杨戈远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脸色红晕,显然是喝酒高了的情形。但此刻他的脸上青红交加,一双惊恐的眼睛只盯着杨戈远身后看。
杨戈远是面对着店门坐的,见得现下见那人喝酒之后多说了几句,但中间似乎给什么恐怖的事物吓到了,扼住咽喉一般说不出话来,心下大奇,道:“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一个汉子活活吓成这样一般模样?难道这酒楼还有猛虎恶狼不成?”当下放眼看去,只见满座的人都低头只是往嘴里塞东西,齐刷刷没了言语,大堂里霎时只留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不敢放开嘴帮子细细的咀嚼声。
杨戈远回头看去,入眼便是一对恶狠狠怒张的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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