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何堪,情字最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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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哽咽语,但闻咽声悲;清泪溅红烛,梦尤自去回。
世间最疼,无非刀刃加身汤镬焚神,此皆肉身之痛者也。然心之痛,如与丛莽当中依靠全无,孤凉悲戚远甚于此。丧亲之痛,裂心散魂,行如无肉之躯,神智尽无;失友之痛,荒凉萧条,坐常悲从中来。
然而,另一种疼痛,麻木苦涩,偏偏甜蜜无比,经意间时时浮光掠影一般才下眉头,不经意间忽而又惊鸿乍波却上心头。方起意时候,笑容绽放脸上,便是世界,也都是极为美好的。然而甜蜜味道刚一过去,万般无奈,千种心情,翻倒了调味瓶一般便忽忽然都涌上心头。
要是甜蜜来得快去的快,这化作泪水的不知名感觉便同一种病一样,来如山倒去如抽丝,它能将一个人全身精力与心肝肺一起霸道地抢走,不给人留下一点余地。
只有那么一丝情思,不多,只有一丝,但是世上再也没有哪一种心情和感觉能够比它更加霸道,更加强横。施施然而来,飘飘乎而去,不留一点绵软缓冲之地。
这一种感觉,叫**情,世间男女都爱这种感觉,却也深恨这种感觉。爱其甜蜜味美,狠其霸道蛮横。爱恨交杂,便莫名生出许多情愫的东西。
心里面尽是想着念着一个人,终于在一起了,苦尽甘来;将一个人作为自己灵魂一半的寄托,而最后不得不各奔东西,便留下千年的泪水,总也不能流尽。这些都是结果,最痛苦的还不止于此,那种过程,那种日思夜想食不甘味睡不安寝陪伴着青灯红烛度过的千万个日日夜夜,那种将满头青丝熬作了三尺白发仍然还要望眼欲穿每一天里的时时刻刻,才是最为痛苦的煎熬。
想着念着一个人的时候,一刻便是万年,那么一辈子呢?那么一个人风华正茂时候的苦苦相思呢?那又是多长时候?假如要将一个人满心都想着心中那个人将来幸福美好而陪伴在他抑或她身边的不是自己,那么,这些时时刻刻又要累积多少时间?
谁能回答?谁也不能回答!
一夜雨声滴滴答答,催走着身边时光的流逝,天露只觉那一声声的雨点敲击屋顶声音,便是将自己满头青丝尽快催作三千丈白发的符号,一个声音,便是一个符号,一段红颜的流走。
回头看看怀中哭累了沉沉睡去的天燕,她心中苦笑声声,不住感叹命运造化的作弄,竟然真的将几个人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长叹一口气,她将娇憨少女抱进唐瑶的房间,小姑娘也早已不能抵挡沉沉睡意酣然入梦。将两人并排轻轻放在一起,替她们掖好了被角,自己轻轻悄悄转身出门而去。酣睡的天燕,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只在天露身后脸上绽放出梦呓一般的唇噏。
轻轻带上门,尽管知道杨戈远不会因为自己弄出响动而醒过来,但天露还是不想着打扰这点宁静。
她从兜箩中找来针线,坐在榻前将杨戈远衣服一件一件细细缝补。慢慢地穿针走线,也不急着三两下便完成,只一针一针缓缓在手中走动,仿佛在琢磨一件珍贵物器,一点也不急躁。明暗灯光下,一个犹如史卷中走出来的女子,低头静心忙乎手中活儿,不时抬起头来向榻上安睡的他温柔一瞥,眉目间都是诗情画意。
不知什么时候,天露忽然感觉心头一跳,一针没有走好扎进手指,殷红血珠子吹了气的布袋一般冒了出来。她没有敢抬头看,急忙要将那只手背到身后,便听榻上人问道:“扎破了么?给我看看。”
她急忙摇摇头,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心中满是喜悦只叫道:“他醒来了,他醒来了!”忽而又酸涩不止:“他醒来了,我便再也不能长夜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给他缝补衣服,替他守护安危了。”
杨戈远只觉自己似乎睡了一觉,醒来后便看到灯光朦胧中,一个绝美女子坐在身边,细细缝补自己换下的衣服。
见得天露将手藏在身后,有忽而喜悦忽而悲伤,他心里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要坐起来去拉她手看看。这时候,大腿手臂上面的疼痛才传上了脑袋,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要倒下。天露见他要坐起来,急忙将针线放进兜箩,按住他道:“药性还没有过,伤没有好,别起来。”
杨戈远趁机一把拉住她扎破的那只手,果然看见上面血珠子慢慢在涨大。杨戈远皱眉责道:“手都破了,还摇头。”
天燕脸色一红,只说出一个“我……”便如骨鲠卡在喉咙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心中无数声音呐喊道:“要是可能,我宁愿现在便死去在这种感觉包围之中……”

她悄悄稍微抬头看去,杨戈远皱着眉头一脸都是心疼的样子,将她那根玉一样手指吮在嘴里替她止血去毒。
天露心情激荡之下,将另一只手伸出,颤颤的手指轻抚上他的发丝,耳际,面庞,不能自已说出一句话来:“你对我这般好,便是死了我也心甘!”
杨戈远抬头微笑,再次将她手指上面血液吸出,细细检查之下发现伤口已经没有了印记,便笑道:“说什么傻话呢,哪个要你死啊活啊得好好活着不好么!你待我好,我自然待你就好啊,乱说话!”
说着将她双手握进手掌里面,一阵温润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从那颤抖着不能停止的手指上,绵长的心思都一起涌了过来。
忽然间杨戈远记起自己原来住的小屋周围环境不是现在这般样子,惊讶道:“怎么将我弄这儿来啦?莫不是有人要来刺杀么?”最后一句,他心中玩闹心思居多,也没有多想。
天露双手给他轻轻握住,心里面只想道:“便给他这么拿着罢,以后,也便没有机会得到他的温柔了。”听见他这么问,柔柔道:“不止是有人想,而且已经来过了。那个屋子,打斗时候几乎要倒塌,便将你转到这儿来啦!”
见得他疑惑,便将当时情景大略讲了一遍,只省去了自己飞身扑挡的那一段,轻笑道:“穆大哥带来的药可真管用的很,他擒住了四个刺客,也是大功一件呢。”
杨戈远知道天露性子,明知她一定是众人里面做地最辛苦过的,但说起来只将别人千般好都说了,却不提自己一个字,当下紧握了她双手叹道:“你啊,尽说别人怎么辛苦怎么努力,自己半点事情也不提!”
天露低头一笑,淡淡道:“我什么都不比别人,力所能及当然做的微不足道。好啦,你刚醒来,身子还虚弱,好好休息是正经。”杨戈远只看着她眼睛一言不发,半晌抬起手抚摸她微红眼睛,柔声道:“你的好,我自然知道,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可知道,对于洛儿姐姐,我想她念她,总当她是跟我娘一样姐姐对待;安宓儿活泼可爱,心底善良,我当好朋友一样,在一起便很快乐一般;天燕娇憨玲珑,虽比我还大一些,但总心里忍不住要呵护她那种感觉;唯独对你啊,”说着他叹了口气,天露听到这儿,悄悄支楞起耳朵,生怕放过一个字。听得他忽然谈起不说,顿时心中一酸,暗暗想道:“是啊,他们都那样好,我又能给他什么呢。”眼圈干涩,便要流下泪来。
忽然又听杨戈远梦呓一般接着说道:“端庄秀丽谨慎缜密,便是世间男儿也没有几个能跟你比肩。你对我很好,我自然知晓的很,可知我也不敢想你要不在了,那可怎么办。有你在身边,心中安稳,便如同,如同自己放手只管前边厮杀,不用顾及身后那般的安稳。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怎么想也不知道。”
这番话回荡耳边,天露便觉再多的心情都灰飞烟灭,满腔的哀愁怨恼都化作了欣喜,成片的晶莹清泪夺眶而出,扑簌簌滴落在两人手背之上。
杨戈远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生都注定离不开的丽姝,继续说道:“以前,想到洛儿姐姐终究是要嫁人的,到现在想起这个不能改变的事情,我心里难受的紧。又想到你将来也要嫁人,不在我身边了,我不能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天露低呼一声霞烧玉颊便将螓首埋紧他怀中泣道:“你不要说,我就守在你跟前,不嫁人好不好?”
杨戈远大喜之下收紧双臂将那温润娇躯揽在怀中,鼻端嗅着淡淡如露的女儿家体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天露只觉那双抱紧自己的臂膀越来越紧,也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腰,低声又哭又笑几疑自己身在梦中。
两人相拥良久,都不想去想时间究竟几何,闭目体味几乎从天而降的幸福感觉。
不觉间,窗外传来人声道:“档头,少主醒来啦!”接着几声大喜叫嚷道:“醒来啦?哈哈,醒来啦!”中间夹杂一个娇嗔的声音道:“少主醒来了你们怎么不叫一声啊?”那自然是天露才有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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