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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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沉吟着,忽又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铁心挚哩。”
秋水痕冷哼道:“你急什么?”他语声一顿,忽又冷笑道:“实话告诉你,铁心挚现在哪嚅,我其实在来之前已经知晓。”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要骗我?”楚楚显得有些惊惧。她现在对秋水痕已从心底升起一股怕意。
秋水痕冷冷道:“因为你在骗我。”
楚楚没有再继续理论下去,转口道:“铁心挚虽然自以为是,料定我绝对想为到他会藏身在那片荆棘丛中,但我偏偏就是知道。”他冷笑接道:“啸天山庄的四大护法虽然已经被他杀了灭口,但他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我在四大护法的背后早就偷偷的安插了耳目。”他当然也没想到四大护法其实并非死于小伤之手。他的耳目毕竟不是万能的。
秋水痕缓缓接道:“所以等他们藏身到那片荆棘丛中之后,我的耳目立刻飞鸽传书给。”他补充道:“从啸天山庄到这里,一路上都有我秘密设置的鸽站,所以我虽然急着赶到这里来,但也并没有忘记到鸽站去接收消息。”他狠声接道:“因为我从来未忘记过要找到他,我到这里来也正是想要找到他。”——利用楚楚找到他。
因为秋水痕从那被他杀死的一家三口嘴里,已经受到了刺激和启示,已经开始怀疑楚楚对他的忠贞,自然就猜疑到秋风扬是否是他的亲生骨肉的问题,从而觉得已可以利用秋风扬要挟小伤自动现身。
当他从鸽站意外知晓了小伤的藏身之处以后,便很快又萌生了一个如何除掉小伤他们的计划。是的他才会如此对待楚楚和秋风扬。
楚楚将哭泣着的孩子抱得更紧。秋水痕虽然说他们只不过是短暂的生离,但在她心目中,死别的阴影早已笼罩,一时间悲从中来,泪又流下,哽咽道:“我是否明晨就要前去?”
“现在!马上!”秋水痕正色道:“车马早已在门外备好。”
说着话,他已将秋风扬自楚楚怀中拉了过去,冷冷接道:“你只需随车前行,车夫自然会将你带到地头。”
他语声一顿又道:“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那么你们母子都会平安无事的。”他的语声中虽显得不近人情,但他眼中却早已黯然失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的爱恨悲欢,恩怨情仇,不管那是否真的值得我们去动感情,但毕竟在当时我们都动了感情,身在其中,都已身不由已,情不自禁。几千年前如此,几千年后,我们无可奈何的还是会如此,人有生死固然如此,纵然人没有生死,又怎能不如此呢?
当事实已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只有接受。楚楚踏上了征途。
当她和孩子分别的那一刻,她就已向自己发了誓——为了孩子,她不惜牺牲一切。
父母对子孙的爱本就是无私的,他们只有付出而根本不图回报。而誓言虽不可信,但却可敬,而真正可敬的誓言无疑就是向自己发誓——自己对自己也许无知,但却绝不会刻意欺骗——敢于求真,就值得敬。
这一去,楚楚会为孩子做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小伤、无颜和风月铃的确还在那片浓密树林里的荆棘藤蔓丛中。
愚者千失,总有一得,智者千虑,总难免有一失,马有失蹄,人有失脚。这些都是道理真理。又有谁能逃脱真理的主宰?
人的命运本就是由诸多不可定的因素主宰着的,而我们人从来都不是主宰者,所以我们人的命运也从来不可捉摸和预贝。
但只有不断进取的人的命运才可能越来越好,不然智者千虑,为啥才有一失?愚者虽有一得,却已失千?失蹄之马,失脚之人,都不会仅仅前进一步。
小伤、无颜和风月铃能避过秋水痕的层层封锁,的确动了不少心机,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逃脱秋水痕的跟踪,当然不能怪他们不够聪明,只能说他们的对手秋水痕太过狡猾了。
既有千虑千得,不可避免的总有一失,失又何妨?只是小伤他们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被发现。
这片荆棘丛可真不小。小伤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大吃了一惊,令他们最惊讶的还不是这荆棘丛的大小,而是这里面的景象。
纵横绵延达几百米的荆棘藤蔓林,遍地当然都是荆棘藤蔓,这并不足奇,可是这纵横绵延达几百米的荆棘藤蔓赖以攀附的不是乱草杂树,而是次鳞栉比的古老建筑,就已足令人震惊了。
这古老建筑的历史无疑已很久远,久远得已经令人不复记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被记忆的时候,一定已至臻人类建筑文化的极限。
从小伤他们所站屋顶的位置放眼看去,已可见它的外观大气豪华、威严而不失雅致。可以想见此问的主人在当时也一定不可一世,威风八面的,纵然时过多年,他们仍然感到这里气势压人,令人不敢有丝毫唐突之意。
无颜不禁叹道:“一片废墟已令人难以自禁,若在当时,还不让人心花怒放?”
小伤笑道:“若在当时,若咱们也置身其中,反而什么样感受觉都没有了。:物以稀为贵固新而奇,这不假。
无颜笑道:“看来无论是雨笠还是斗篷都派不上用场了。”
小伤微笑道:“但咱们从白云生等人身上取来的食水却正好用得着。”这里曾经虽然锦衣玉食,极尽奢华,但现在的确连一滴水都没有。
小伤在进来之前就没有存有任何幻想,否则他根本就不会去注意白云生等到人身上的食水,他若是个愣头青,也根本考虑不到在这穷山野林里食水的重要。
他小心扒开密如鸟巢的荆棘缠藤,再将屋顶上的琉璃爪轻轻的掀开几片,探首向里望去,
里面光线模糊,显然是因为此建筑大半被埋于地下所致,但他还是勉强分辨出这屋子人屋顶到地面至少在十丈开外。他回首向无颜和风月铃笑道:“咱们只怕利用藤蔓攀滑下去才行。”
这的确比一纵而下来得稳妥。没有人反对。于是他们很快的砍藤为索,将藤索一端牢系于屋顶横梁之上,小伤率先滑了下去。
无颜一直关切的看着小伤的一举一动,待他双脚步着了地,才回头对风月铃道:“你先下去。”风月铃居然并不见气,似乎一直都对无颜毫不人介意,淡淡道:“好。”
“好”字未落口,已从下面传来小伤“啊”的一声惨叫。无颜急道:“伤哥哥,出了什么事?”
小伤却并没有回答她。她只听见刀风破容之声不绝二耳,紧接着空气中就弥散满了一种作呕的血腥气。
莫非小伤已遭遇到了别人的埋伏?莫非这里还有别人?
无颜再也顾不得考虑别的,抓住藤索以最快的速度滑了下去。很快的,她也发出了一声惊叫。
因为她又脚刚一着地,在黑糊糊的光钱里,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张脸。
这张脸的面部五官几乎完全错了位。现在这张错了位的脸居然还在笑——也许那根本就不是在笑,因为那实在不像是笑。
无颜只觉得背瘠一下子发了麻,她正准备大着胆子问“你是谁”时,那知这张脸上错了位的嘴里居然在说道:“千万别动!”是小伤的声音。
无颜失声道:“你……”她实在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这人真是小伤。
“是我。”小伤道:“这里的蟒蛇毒虫实在太多了,我刚一下来就遭遇到他们的群起攻击,要不是我反应快,此刻我只怕已成了它们的腹中美食。”
无颜倒抽了口凉气,定晴细看,站在面前的确实是小伤(此时,他们早已恢复了铁心挚和悠悠的面目。)他脸上身上血渍当然都是在斩杀那些蟒蛇毒虫时不慎被溅到身上的。
她虚惊一场浑身早已吓得没了二两力气年倒在小伤怀里,幽幽道:“你吓死我了。”
小伤当然明她对自己的关切,宽慰道:“现在我不是很好么?”
无颜忽又抬头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身周一片狼藉的蛇虫死尸,后怕道:“你真的没受伤么?你骗我,你知道我爷爷是有名的神医,他曾教过我不少解毒之法,这些毒蛇毒虫的毒我也肥解的。”
小伤微笑道:“我刚下来时,就已心存警惕,当发觉有蛇虫扑过来时,立刻以风笔掩面,拔刀砍杀,又怎会中毒?”
无颜也展颜道:“看来这风笔还是帮了咱们大忙。”任何存在的事物本都是有用的,只看你会不会用,能不能用,适不适用而已。
小伤看着她,忽又问道:“我母亲怎么还没有下来?”
话未说完,他只觉眼前一黑,风月铃已滑了下来,关切道:“孩子没事吧?”
小伤只觉心中一热,应道:“孩儿没事。”
无颜却只是一声“哼”,风月铃自然不予理会,而小伤则只有暗中叹了口气——这倒不是因为他偏袒自己的女人而不去顾忌父母的感受,相反的,他正是因为绝无偏袒,是以才会如此——
风月铃曾经的所作所为虽绝多是因为他才去做的,但纵然如此,他仍不能完全释怀。连他自己都不先赞同的事又怎能强要无颜色接受?
他叹了口气便自怀中掏出火折子打燃,这才气清他们所在这间屋子的景象。
这里原本无疑是一间客厅,虽然里面所有的物体布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地,此时又被蛇虫搅浑得乌烟瘅气,但仍依稀可看出这客厅的布置极其古雅豪奢。
这一点他们还未下来时,就已料想到,已不足为奇,可是这本已完全尘封绝世的所在,却有了一行人的足迹他们又不觉大吃了一惊。
严格的说来,他们看到的并不是足迹,而只是一条干干净净毫无尘土的路,这条路自他们脚步下蜿蜒通向厅门外,而另一端却通向他们背后的偏门。没有足迹,又怎么会有路?所以他们的印象中这是足迹。
无颜讶然道:“这里果真有人居住。”
小伤点头,沉吟道:“奇怪的是他居然与蛇虫共处?”
无颜皱眉道:“住在这种怪地方的,自然都是怪人,我只奇怪这么舒适的环境他居然不懂享用?”这里的桌椅几凳的确都不曾有动过的迹象。
“怪人行事自然难免怪异。”小伤道:“我只奇怪,这里闹翻了天,他居然也不来过问?”
他俩的语气和措词都有些相同,不觉相视一笑——两情相悦,两心相通的爱人间本就有许多默契之处。
小伤看着她又道:“咱们进去之前,已围着这片荆棘藤蔓转了一圈,并未找到有任何一条可以通到这里的路,也没有找到任何一条荆棘藤蔓有被掀拨过的痕迹。”
无颜望着他的眼睛道:“你是说此人根本就未曾出去过?”
小伤目光闪动道:“除非他也像咱们这样进出,或有秘道通行,再就是他一年难得进出一两回,他上次进或出至少已在三个月以前。”
无颜眨着眼睛,有些不解。小伤早已心领神会——若真爱一个人,又怎会不注意对方的每一个细节呢?他解释道:“以前我在深山老林里居住过,我知道荆棘藤蔓一经被拔动,至少也得三个月才能勉强恢复原象。”也就是要等到几个月后才能勉强让人觉察不出它有被拔动过的痕迹。
无颜失笑道:“一个人居然愿意居住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倒也难得。”
小伤道:“是难得。他也许根本就不曾出支过,就算出去,也许,也只因为他非出去不可。”他沉吟着忽又道:“也可能他很少进来,他进来,也只因为这里有令他非进来不可的原因。”
“你怎么能确定他是一个?”无颜色问道:“他难道不可能是两个人、三个人或更多的人么?”
小伤微笑道:“这一行有足迹的道路实在太窄,而且蜿蜒伸展,若是两个以上的人,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他们既不必掩饰自己的行迹。那么他们的行迹又怎会完全一样?这是绝不可能的。”
无颜却道:“如果其佘的人根本没到过这里,或者根本不能到这里……”这的确有可能。
小伤猛然想到戚儿和那个卧病在床的中年妇人,如果这里有一个或数个比那中年妇人病情更重或根本无法行走的残疾人,这里当然还只会留下一个人的足迹。他失笑道:“看来凡事都有例外的,世上根本就没有绝对的事。”
他环在顾四周道:“无论如何,咱们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一举一动都有得分外小心才是。”
方才攻击他的一大群毒蛇虽已被他砍杀掉一大半,但还有一些仍在四面墙壁、地上或物什间蠢蠢欲动,不肯离去,而那些毒蝎、蜈蚣、蜘蛛以及其佘更多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不知名的毒虫更在蛇尸死虫间来回爬行,有的竟在吮吸它们身上流出的血,惨碧色的血。
小伤苦笑道:“这些毒物想必都是此间主人的心爱之手,否则有人迹的地方,它们怎会这么嚣张?”他叹道:“现在却将此间主人的心爱之物给毁了,接下来的麻烦只怕不小?”
但他们却并没有遇到任何麻烦。他们在这院落套院落,房间接房间方圆几百米的建军筑群里转了圈,非但没遇到任何麻烦,还碰上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个天在的好人。他们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这么走运。
他们刚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正在被一条毒蛇追赶。小伤他们若是来迟一步,他一定已被毒蛇咬死了。
他年纪已不算小了,事实上,他年纪大得几乎已可做小伤的父亲,可是他怕得却像是个孩子,哭得更像个婴儿。
小伤将毒蛇赶跑以后,他就开始在哭,不是站着哭,也不是跟蹲着、坐着哭,面而是伏倒在泥尘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号啕大哭,正像一个撒浑的孩子。
可是他却不是因为撒浑才哭,他哭是因为恐惧。因为他的两个裤裆早已湿透,小伤远远就已经嗅到一股骚臭味。
每个人都皱起了眉,每个都在苦笑,每个人心里都是疑云重重。
小伤忍不住问道:“你是这里的主人么?”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问得很愚蠢,因为一个怕蛇的人又怎会终日与蛇为伍?可是他的用意也只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问出这个奇怪中年人的来历而已。
这个奇怪的中年人一身泥巴色的长衫在泥土里滚,看上去更简直就是一块泥巴,他的一张脸却铁青得像锅灰。
这张如锅灰的脸上却露出了少女般的怯慌,就你一个少女忽然发觉自己竟亦**裸的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那种不胜娇羞,他很快的用双手将自己的整个脸部都捂住了。
看来他怕蛇还远逊于怕羞。
他意似不愿见到任何一个人。一个怕蛇怕羞的人当然更怕死。暮然问见到小伤他们,他不怕自己遇见的是比蛇蝎更毒的坏人,所以他一捂住了脸,就立刻开始回答小伤的问话。他哆嗦道:“不是。”
小伤看到他这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却又不能不问道:“你可知道此间主人在哪里?”
中年人道:“不知道。”
小伤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中年人道:“不知道。”
小伤道:“你来了多久了?”
中年人道:“不知道。”
无颜忍不住道:“你除了不知道还知道什么?”
中年人道:“不知道。”
无颜鼻子已在哼气。她当然没好气。幸好此时中年人已补充道:“我不知道自己已来了多少天,但我却知道我已有三天三夜未睡觉了。”这是什么话?
小伤不动声色,仍道:“那么在三天三夜前呢?”
中年人道:“不知道。”
小伤只有苦笑。这时中年人却又道:“但我知道三月三十那天夜里我睡得很早。”今日是四月初六。
小伤已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试探道:“你是说你在三月三十夜里一觉睡醒后,就已经在这里了?”
中年人“嗯”了一声。如此看来,他在三月三十夜里到四月初三里他根本就人事不省。而在他发觉自己竟完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后,也许正是因为恐惧,他才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小伤叹了口气,又道:“你知道你家在哪里么?”这句话问得同样愚蠢,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谁知中年人却道:“不知道。”
小伤这下了不是好笑,而是好吃惊了。他失笑道:“你怎会连自己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中年人道:“不知道。”
小伤已准备闭嘴,他已开始怀疑这人脑子有毛病了,谁知这时中年人又补充道:“你这样问我都把我问糊涂了,我怎么知道?”
小伤发觉自己对这中年人还不够尊敬,便道:“不知前辈家在何方,可否见告?”
中年人更正道:“只有后背前胸,哪有前背,你这都不懂?”
小伤道:“不知您可否见告?”
中年人道:“不能。”
小伤闭上了嘴,他已不愿再废话。中年人却又道:“因为我不知道。”
小伤终于还是忍不住想问道:“不知道?”
中年人道:“我从小到大从来未出过家门,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又怎知这是哪里?我家在哪里?”
小伤不觉一愣。一个人活到四五十岁居然还未出过家门半步,有谁会相信?
中年人道:“我爸爸妈妈很疼爱我,小时候怕我伤风感冒,跌倒拌倒,长大又怕我在外面被人欺负,怕我受骗上当……”
说到这里,他忽然呜呜的哭了起来,哭诉道:“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们,你们在哪里,我好想你们。”
三人不觉又一下子愣住了。
这中年人又哀求道:“小兄弟,求求你,能不能将我带回我爸妈身边去?我好想好想他们,我肚子已饿得快不行了。”
一个在世上活了四五十年的人,居然还像奶孩子一样离不开自己的父母,这也许并不是这“孩子”的错,而是他的父母亲戚太过溺爱他的结果。
试问一个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孩子,从不需要支独立去谋生,他又怎么能独立,怎么能谋生?可是父母总有年迈老死的时候,而孩子也总有长大需要独立的一天,到那时候,这些孩子是否也像这中年人一样根本才法独立呢?
小伤道:“你已有多久未吃过饭了?”
中年人道:“我从被掳到这里来到现在,根本就粒米未沾。”
这已在小伤的意料之中。他叹道:“你为什么不到处找找食物?”
他这话虽在问,其语气却充满责备,他的意思是说:“你如果去找,多少总可找到些可以充饥的食物的,你父母难道连这些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教过你么?”
中年人怯声道:“我不敢去找。”
小伤皱眉道:“为什么?”
中年人道:“因为我妈自小告诉我一定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我不做坏孩子。”他指着旁边桌上的一个包袱道:“你看,我爸妈叫我一定要将这包袱交给到这里来的人手里。”
小伤他们才留意到旁边桌上确有一个黄布包裹。
小伤皱眉道:“你怎知是你父母叫你这样做的?他们忍心将你送到这里来么?”
“不知道。”中年人道:“可是我三天前刚醒来就发现了这个包袱和一封信,那封信上叫我要这样做,所以我就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那我爸爸的字迹。”因为他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小伤心是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这时中年人又哭了,道:“他们为什么要将我送到这里来?难道他们不要我了么?”
小伤叹了口气。写这封信的纵然是他的父亲,也绝非出于他父亲的本意,他你亲当然被人胁迫的,可这神秘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本已不忍再问,可是他们就是到这里来的人,这包袱就是送给他们的他又不得不问,他问道:“你可知道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吗?”
中年人道:“不知道,我妈叫我不能擅自用别人的东西。”这倒是好习惯。
那包袱里有些什么呢?是不是一个陷阱?里面是否装有机关暗器一触即发?设置这一切的人又是谁呢?对他们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又怎么料定小伤他们会到这里来?莫非这神秘人物要这可怜的中年人等的本不是他们,他们只是造逢其全而已?
小伤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他是否告诉过你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父亲叫老胡子,我叫老小子,他说到这里来的人一定是铁心挚,欧阳悠悠和风月铃。”中年人已被小伤像审犯人一般讯问了很久,这时已被问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吃吃道:“他叫我一定要交给他们,你……你们是否就是我父亲说的人?”
“是。”小伤只有点头。
这神秘人无疑已认定他和无颜就是铁心挚和欧阳悠悠了。他和他们究竟有什么瓜葛呢?莫非又是倍老朽所为?还是几个时辰前才遭遇的神主一碎?
无论他是谁,都可怕得很。无论他有多么可怕,小伤都已不准备再逃避。因为他早已知道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一个人在面对困难时最难得的就是面对。但你若真的敢去面对了,你就会发觉原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糟。
小伤凝注着这个装得鼓鼓的黄布包袱,就像面对的是无知的极限。他用刀尖小心巽巽的挑开了包袱。
似乎所有的戒备都是多佘的,包袱里装着的不过是几套衣服和几包食物。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那中年人虽然害羞害怕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拿眼去偷看,他当然也看见了衣裳和食手,可是在他的意象里也许只有食物。
小伤听见他似乎在说:“我爸爸怎么不告诉我这里有吃的呢?害得我饿了这么多天?”但他神思全不在这里,他已看见了一套衣衫下压着的一张半露半隐的纸条,上面用黑墨写着一行字。
“薄衣淡食,聊表寸心,但望贤仿俪和尊夫人笑纳。”
未后还有小字签名:神主一碎敬奉。
居然又是神主一碎,他究竟有何图谋?
小伤暗自心惊,但他面上却只是笑道:“他果然对咱们知根知底,知道咱们衣服被雨淋湿正需更换,咱们肚子也饿得正慌,正需食物,却不知这衣物是否合身,这食物是否对胃口?”
衣服居然刚好合身,饭菜也很合肠胃。
现在他们当然都已换上了崭新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毒物居然并不来干扰,反而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这倒是一件怪事。
这时老小子早已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而风月铃也已到后面的屋子睡觉去了,无颜便道:“你想他这样对咱们究竟是什么意图?”“他”就是神主一碎。
小伤苦笑道:“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是男是女,因为我根本不曾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里,因为我看出方才咱们见到的足迹并非老朽的脚印。既不是老小子的,自就是神主一碎的。
他勉强笑道:“但我却知道咱们好歹都得在这里耽上一两天了。”他目中充满了忧虑,况吟道:“咱们必须得等秋水痕的属下搜索过以后,才能离开。”他叹息道:“我只希望秋水痕真的还有点人性,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得等风声一过,才能赶到啸天山庄去。”
“到啸天山庄去?”无颜失声问道:“这你不是自投罗网么?”
小伤笑道:“他一定认为咱们避他还来不及,又怎敢自投罗网?这一去正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又怎会知道?你放心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
“你去干什么?”无颜并不放心,问道:“这件事你难道真的非去做不可么?”
小伤叹道:“去告诉龙盈泪关于秋水痕身世的真相,你说这一趟我是不是非去不可呢?”龙盈泪毕竟是小伤心目中二十多年的亲妹妹,而且纵然不是,以他的为人,他也绝不会视若无睹的。
无颜一下子沉默了。她不能否认。却又忍不住问道:“你认为应该告诉她真相么?你不觉得这样做对她很残忍么?”
小伤叹道:“我说过,我只希望秋水痕还有点人性,否则……”

无颜打断了他的话道:“否则你就应该杀了秋水痕,而不是去对龙盈泪说明真相。”
小伤黯然。他怎么能杀秋水痕呢?若是两年前,他也许会这样做,但现在,他做不到,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秋水痕这一生本就是已是个无辜的悲剧,他又怎么能再在他身上制造悲剧?
任何有违天理良心的事他都不愿再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那样去然做了,无论得到了什么,都一定得不到快乐和无愧于心的坦荡。
这了很久,他才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但此去啸天山庄之行已成必然,我必须得去了解真实的情况,到那时,我也才能最终决定自己应该怎样做。”
无颜凝注着他的眼睛道:“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们?”
小伤没有正视她的目光,扭头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我一个人反倒好些。”
无颜无颜不湍道:“多一个人也未必就比少一个人坏。”
小伤终于去正视她的目光了,他们的目光都炽热得像团火。他叹道:“以前我总对那些能同生共死,几经悲欢,几经磨难的伴侣羡慕不已,现在我才知道,如果每一对伴侣都能平平凡凡,无惊无险的相携到老,那才真的是值得人羡慕的。”
他嘎声道:“因为那才真的是难得的幸福,难得的快乐。所有生老病死,聚敬悲欢的经历。虽然惊心动魄,感人肺腑,令人听来向往,看去羡慕,却不知当事人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痛苦,而他们所向往和羡慕,的也许正是向往和羡慕他们的那些人哩。”凡尘俗世里永远只有凡夫俗子才是最幸运的。
他们的目光忽然者黯淡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小伤改变了话题,勉强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样落到风月铃手里的哩。”
在之前,小伤和无颜有碍于秋水痕的监视,是以根本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坎坷经历说出来。这些经历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个渴望知道的秘密。
小伤叹道:“当秋水痕将你带来的时候,我真的还不敢相信那真就是你。因为江湖中人都说你已和玉十公子坠崖身亡,而且我还找到了你们的尸体。”
无颜低声道:“我也是。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一定是铁心挚,因为江湖中人也都说你也已被飞雪杀死了,而且是有人亲见的。”可是铁心挚和悠悠的死他们却只是凭借域外山洞里那块布上的血字来推断的,铁心挚和悠悠未死的可能性当然还大些。
小伤柔声道“可是,你怎么会很快就认定那就是我呢?”
无颜偎在他怀抱里,望着他的眼睛,梦呓般道:“你不也是一下子就认定那就是我了么?”
心有灵犀一点通,在当时,秋水痕这样的人又怎会了解?是以在当时,他又怎会想到,小伤和无颜就已暗中相认?
他当然更不知道小伤还暗中叫无颜和小伤秘密计划将计就计探出他利用他们去刺杀龙啸天夫妇的真下意图。
这其中筋节无颜虽不知,但是小伤需要她去按照计划做,她就毫不犹豫依循小伤的意思去做了。谁知事情竟发展到了这步。
小伤握住她的手道:“你会不会后悔为我所做的事?”
无颜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后悔,难道我不应该这样做么?”
小伤动情的注视着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无颜脸上溢出了幸福的微笑,又将头埋在了他怀抱里,低声道:“我从那山洞的秘道出支后,并没有和玉十公子一起搭乘那辆马车。”
小伤疑惑道:“难道你当时根本就没有离开秘道出口处那户人家?”
无颜道:“没有。”她幽幽叹道:“那次真是因祸得福。”
小伤道:“因祸得福?怎么回事?”
无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方才曾到虎跳崖去找过我们的尸体?”
小伤点了点头。
无颜道:“那么你可知道你当时是为什么会误认为那是我的尸体么?”
小伤沉吟道:“现在想来,那是因为那坠崖身亡尸体上的衣裳正就是你被关在那山洞里时穿的,而旁边那位的确就是玉十公子。”
他补充道:“当时他的整张脸都已扭曲变形,已不能相认,但衣着信物都所幸还完好无损,我绝不会认错。”
无颜道:“可是你也并没有见过那具女尸的真正面目,对吧?”
小伤点头道:“没有。因为当时她的脸几乎也已完全被摔裂变形了,而且时过近年,我又怎么认得出?”
他们都没想到,既然如此,死去的玉十公子自然也可能是假的了。
无颜道:“你可知那天死去的女人是谁么?”
小伤叹道:“这正也是我疑惑不解的秘密。”
无颜道:“你一定想到,她就是那秘道出口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吧?”
小伤不解道:“怎会是她?”
无颜没有回答,又问道:“你一定更想不到那瞎眼车夫就是她的丈夫吧?”
小伤确实越来越疑惑了,皱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颜知道他早已一头雾水,便很快的解释道:“你最想不到的只怕还是她却已有多年没有和她的瞎子丈夫生活在一起……”于是她就把从玉十那里听来的关于那两面三刀个季生兄弟和瞎子及其女人问的故事对小伤说了。
小伤感叹之佘,她又道:“这些故事虽有些是玉十公子告诉我的,但另一些却是那女主人对我说的。”
很快的,她的思绪就回到了一年前。事情是这样子的:
那女主人正当见到她以前的丈夫时,她几乎已不认得他了,因为她的丈夫原本是个健康英俊、不聋、不瞎不哑的男人。那瞎子自然也没法和她相认,但夫妻情深,虽时过多年,她还是从这个看来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找到了自己丈夫的影子。
碍于现在丈夫的威胁为了顾全孩子和瞎子的安危,她当时并没动声色,想来那孪生兄弟也并没有从玉十那里得知这女人的丈夫就是这瞎子的真相,是以这女主人在暗中下药将孪生兄弟之一毒死,又趁无颜不备,将她打昏。
那时她的孩子当然都在别的屋子,是以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不知晓。
正当女主人惶然不知所措时,那个假玉十居然就叫她上马车了——当时无颜虽被打晕,但神志并没有完全丧失,是以知道他们是搭马车离去的,女主人实在没想到那个假玉十居然将她当作了无颜,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考虑得到那许多?且看见自己的瞎子丈夫也正要赶这辆马车离去,她生怕和丈夫这一别,只怕就成了永诀,也就惶惶然上了马车。
她只想到一有机会将这假玉十也一同杀了,再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同逃亡,谁知她竟做了无颜的替死鬼。
——这就是小伤和无颜两人经过综合消息而得出的完整故事。
无颜道:“我在那里昏迷不久,风月蛾就来了。”于是她就被带到了风月宫,阴差阳错的又和小伤见了面。
小伤叹道:“那么他们的孩子呢?又到哪里去了?”
无颜又叹道:“谁知道呢?我也从未见过。”
又是一阵黯然沉默。
无颜忽然道:“那么你呢?”
小伤不解道:“我?”
无颜道:“对!你。江湖中人都说有人亲见你被飞雪杀死了,而且听说你死了以后,飞雪还将你的尸体抱起一同跳下了万丈深渊,可是你居然没死,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当然已能理解飞雪之所以不顾一切要杀“铁心挚“,也只缘于她对小伤的爱。
小伤当然先要解释他的飞雪曾经的故事——这样的故事,真正相爱的两人绝不会等到对方问起时才说。
人其实本都是俗世凡人,本就需要勾通和理解。因为人与人之间有时本就免不了不解和误会。
无颜已能明了和飞雪间的感情,正如她早已能理解小伤对悠悠的感情一样,她当然也已能接受小伤过往的一切是非对错——爱若不能包容那又怎么能称之为爱呢?
更重要的点是,现在的小伤,是她真正值得爱的男人。能够爱得着一个真正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已是难能可贵,你若还工后悔,不懂珍惜,滥情下流,那空非愚蠢之极?
但我们不妨吃吃醋,吃醋只要别做得太过火,也并非是坏事。
现在才颜就有了醋意,不知不觉间就有了醋意。她说道:“她既然刺了你一剑,又抱起你一起跳崖殉情,你能侥幸不死,你们抱得那么紧,她难道就死了么?”这的确也是个秘。
小伤已经闻出了酸味,但面上自然装着浑然不觉,事实上,他确有些感伤,叹道:“是呀,我正也奇怪这件事哩,可是,我坠崖醒来以后,偏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也许她真的陷入了泥潭里,早已死了,也许……她生还后故意对我避而不见……”
他并没有想到飞雪也许根本就没有真的和他一起跳一崖去,他对这一点似乎从不怀疑,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找不出飞雪对他的爱情有丝毫虚伪——这也正是他打从心里对她歉疚的原因。
他黯然接道:“我一醒来,就遇见了独狐寒——我的父亲和丑姑。”
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丑姑之间究竟是为什么会在一起的。这无疑又是一个未解之秘。他不知道这原因,自然也就无法对他父亲和母亲之间以及龙啸天夫妇之间的恩怨远全明了。
无颜忍不住道:“你自然也问过他们?”
小伤点了点头,叹道:“当然,可是我父亲却说他根本就不曾见到过她,而那丑姑……当时,她经病了,问她却说不知道。”
无颜沉吟道:“那么是谁救的你呢?”
小伤叹道:“说也难得,当时丑姑虽已病了,但据我父亲说,救我的人却偏偏就是她。”
无颜道:“你认为他们会不会说谎?”因为当时小伤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是以她有此一问。
小伤也沉吟道:“那片悬崖下,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泥潭和沼泽……”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侥幸未死。他接道:“他们居住的那片陆地也同样完全被泥潭和沼泽所包围,飞雪若在那片陆地上,他们纵不说,我也一定找得出。”
既未找到,那么飞雪最大的可能就是已被泥潭所吞没了。想到这一点,小伤的目光更加黯淡了。
无颜不忍他伤心,转口道:“当时你的伤一定很重?”
小伤勉强使自己情绪平静下来道:“是的。多亏他们两位老人的细心照料,但既是如此,也过了近半年的时间,我的伤才得以痊愈。”
他叹道:“我的伤虽在半年前就已痊愈,但我出谷来的时间却是在两个月前。”他看着无颜的眼睛,缓缓接道:“因为我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来寻找出谷之路。”
无颜不解道:“为什么要找?他们难道不曾告诉你?”
小伤叹道:“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无颜道:“他们怎会不知道,他们既然能进去,就应该知道出路才对。”
小伤道:“因为他们也是从崖上摔下去的。”
“摔下去?”无颜皱眉道:“他们好好的又怎会摔下去?”
小伤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没有告诉我。”
无颜还要问道:“可是他们以前当然想过要出谷来,当然也寻找过出谷之路?”
小伤道:“他们没有。”他显得有些感伤。
无颜又不解了,道:“什么?他们难道根本就不想出谷来?所以也根本就没去找过?”
小伤又点了点头。
无颜更不解了,道:“这又是为什么呢?”她皱眉道:“你父亲难道就甘愿和那丑姑在那里呆一辈子?他不是和你母亲很相爱么?”她沉吟着又道:“莫非他是迫不得已,是被丑姑所逼的?”
小伤的目光似又到了远方,幽幽叹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如此,但我父亲和丑姑在那里的确过得很快乐,他也的确没有想要出谷来寻找我母亲的意思。”这当然也就排除了丑姑逼迫他的可能。
他沉吟着,忽又道:“他对我母亲的感受情究竟是深是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对丑姑的确很好,而且他们曾经好像还有过一个孩子。”
他叹道:“只可惜那个孩子的下落就连他们也不知道,丑姑当时居然还将我当成了他们的那个孩子……我想,她之所以得了疯病,只怕正是因为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当然深有体会。因为风朋铃不是为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么?她当然也可能因为想念孩子而发疯。
无颜没有说话,小伤却又道:“奇怪的是,我父亲既没有要出谷来的意思,却为什么又要我向我母亲传达他的歉意呢?”
无颜知道他这是在自我寻思,却还是忍不住安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想你总会弄清楚的。因为你现在既已知道他是你的父亲,你去问他,他总会告诉你吧?”
小伤目中却露出了忧郁之色,叹道:“他当然会告诉我,但我想无论那是什么原因,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究竟该怎么办?对我母亲究竟应该怎么去解释?还是就不该告诉她关于我父亲和丑姑的事?”这的确是个难解的结。
无颜也道:“可是你母亲也许根本就由不得你,她一贯的作风,她一定会逼着你带她去找他们。”
这几乎已不是可能,而是肯定,风朋铃为了独狐寒既然不惜牺牲一切,现在她既已知道自己思念多年的爱人的消息,又怎会放过?她空非本就从未放弃过寻找独狐寒?
如果小伤不曾向独狐寒承诺,他当然会毫不犹豫的带母亲去找他,他此刻也就没有了烦恼,可事实上,他偏偏承诺了,他怎能食言反悔?
他既不能食言反悔,他母亲又一定不肯善罢甘休,这个结他实在没有法子解开。
他纵然可以因为自己现在和独狐寒关系的改变而能原谅自己食言反悔,带风朋铃去见他,但风月铃见着他们以后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他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一个是前娘,一个是生母,他们之间无论谁遭受到伤害,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若是别人,对风月铃撒谎敷衍一下也就是了,但他不是,他是他们的儿子,而且他做事从来要求的是心安无愧,却教他如何是好?他握着的拳头不禁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无颜就抓紧了他这只手,安慰道:“不管怎样,那都至少是几天后的事了,到时咱们总能想到法子的,你现在又何必担心?”
世上本就没有值得担心的事,奇怪的是,这世上偏偏就没有一个不担心事的人——事不是要我们支担心的,而是需要我们尽力而为的。
正如变戏法所变的,事并不是从无到有的,而是它原本就有的,只是事前我们不知道,而当我们适逢其会时,我们就认为那是事,就有了事。
人生其实就是由无休无止的事情组成的。
事其实就是一种变化——只是变化,而不是产行和消失,因陋就简为一切本来如此,我们去探索其实只是在对本有的无知去知晓。宇宙间有无穷无尽的变化,也有无穷无尽的事而生命其实就是不断遭遇变化,不断逢事化事的一个过程。
而引令我们想要生命的则是求知欲。因无知而求知,因得而废弃,弃而再求,求而又弃本就是人的本性情。
试问我们若无求知欲,机时无所不知,则无所不弃,那么生命还会有意义么?这很难说,因为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凡存在的就一定有它的意义,生命既然存在,不论归宿何方,也一定有它的意义。
无颜本想再说点别的什么事来安慰他,小伤却先自笑了,他本就是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他本就是个无论遇着什么事都笑得出都会真下被击倒的男人。
他看着无颜忽然笑道:“你可知道我曾经为什么会将你当作欧阳悠悠么?”
无颜眨着眼道:“那还不是全仗卜倍老朽整容术的精妙。”
小伤却摇头笑道:“绝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又怎会有那么玄妙的整容术,能将任何一个人的脸改变成他想要变成的人脸?”
无颜疑惑道:“可是他不是明明做到了么?你不就是在他的手里变成了铁心挚么?”
小伤笑道:“他没有。既使现在我的铁心挚的模样,也有很大差别,只是没有人将我和他仔细比较过,所以才会产生误会。你想又有谁会对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去仔细观察呢?”
他看着无颜的脸道:“而你被误认,这只因为你和欧阳悠悠之间本就存在许多相似之处。”
无颜觉得好笑道:“你是说一个天下最丑的女人和一个天下最美的女人长得居然很相似?”这实在有点像无稽之谈。
小伤却下色道:“是的。”
无颜望着他的眼睛,坦然道:“我不懂。”
小伤微笑道:“我本来也一直不理解的,但自从我知道我将你当成了欧阳悠悠之后,我就明白了。”他解释道:“你和欧阳悠悠最大的不同也许只有一点,那就是你脸上的斑纹,除此之外,你和她几乎就完全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无颜眨眼道:“真的?”她又瞟了小伤一眼故意道:“不会是你当时想她花眼了吧?”
小伤笑了,他笑道:“不知你是否知道你脸上的斑纹也不是天生就有的?”
无颜寻思道:“这上点,我爷爷倒好像对我说起过,他说我脸上的斑纹是因为不慎沾上了某种野树叶的汁水之后形成的,而且他还告诉我说他并不是我的亲爷爷,说我是他从野外捡回来的。”
小伤动容道:“如此说来,你脸上的斑也许就是你被遗弃在野外时粘染上某种树汁造成的?”
小颜笑道:“或许是吧?看来,我本来也很美的。”
小伤道:“岂是很美?简直美得没法说,和欧阳悠悠一样美。”他心灵忽然一动道:“咱们在关外那山洞时,铁心挚和欧阳悠悠不是有一本记述他们生平历程的书么?”
无颜展颜道:“对,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当时咱们趁卜倍老朽不备,偷偷揣在了你衣袋里后,就再没见过,你一定看过了那里面的内容,你得告诉我,那上面究竟写的是些什么?”
小伤道:“写的可多哩,但现在我要说的是……”
无颜道:“是什么?”
小伤笑道:“是关于欧阳悠悠一生世的秘密。”
无颜不解道:“她的身世?你说她的身世干嘛?”
小伤故意道:“你猜?”
无颜倒是不猜,淡淡道:“你不说就算了,反正这话题又不是我挑起的,而且你不说也好,否则我倒还懒得听哩。”
小伤只有说。他实在挡不住这份纯真的可爱,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有些久违了,他也已期待了很久。他说道:“据欧阳悠悠自述,她本是一个狼孩。说到这里他就忽然闭上了嘴,似乎已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无颜地急道:“说呀,你怎么不说了?快告诉我她怎么会是个狼孩的呢?“
小伤吧了口气道:“算了,你既然懒得听,我说了也等于白说,
又何必说呢?“他几乎已料定无颜会急着追问的。
哪知无颜和他分别年后,似乎更能耐了,他非但一点也不急,
反倒点头同意,淡淡道:“是呀,不就是欧阳悠悠的身世么?
干嘛口口声声不离的你不能再说了啊,否则我要吃醋了。“
小伤终于忍不住笑了,故意冷笑道:“对,不就是铁心挚的身世秘秘么?干嘛装着口口不说,声声不提的,心里却不知在怎么美想呢
无颜也忍不住笑了道:“怎么着?我就想他了,气死你。”
小伤却故意显得毫不介意道:“我为体力要气?我只是奇怪,你别的男人不好想,偏偏要想他?”
“想他怎么啦?我就不能想他?”无颜故意瞪着眼,脸上却带着笑。
小伤道:“也没什么,他只不过是你孪生姐妹的夫婿而已。”他显得并不在意。
无颜忽然不笑了。她目光闪动着,低声道:“会是真的么?”她不信道:“这怎么可能这么巧?”
小伤却显得很肯定道:“二十三年前的八月十五,天山北麓。”
无颜听其爷爷说,她的克是在那一天的天山北麓被栋到的。她一下子惊呆了,却还有些不信,但这时小伤已自怀中掏出一本颜色已有没发黄的书,他一摊开书页,无颜就看见了那上面用黑黑写成的一行行的字。
不错,悠悠的确和她是同一天同一地被遗弃的。
同一天同一地被遗弃,相貌又几乎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孪生姐妹。
无颜勉强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喘息声道:“可是,仅凭她一面之辞,又怎么能全信?”她不是不愿相信,她只是觉得这实在太不可能了。
小伤又将书翻过了几页,里面竟现出半块黄色的丝巾,就像是整块的黄丝巾被撕掉了半块,上面写着两个字:“丹心”血写的丹心。
无颜忍不住一下子将丝巾攥得很紧,她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颤声道:“姐姐。”她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她不叫妹妹而叫姐姐,也许是缘于她内心的脆弱,也许是因为她总觉得做妹妹,总还有姐姐可以保护她,而她脆弱的内心正渴望着抚慰和保护。
她岂非从小就只是和痴有病孤孤单单的生活着的,岂非从小就渴望有个姐姐?
而此刻这一声姐姐又是多么的辛酸?欧阳悠悠毕竟早已死了,她的眼泪随着这一声“姐姐”泉涌般流下。
她无言语,只是缀泣,倚偎在小伤的怀里缀泣——情人的怀抱除了承受欢乐之外,岂非正是承受这些痛苦和悲伤的?
她会这么伤心,这是小伤始料未及的。这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完全了解自己和别人的情感。
他叹了口气。他当然并不是故意要让无颜伤心的。可是一个人又有什么权力去隐瞒别人的身世呢?他迟早总还是要告诉她的。
这时无颜也从怀中掏出半块黄色的丝巾,上面居然也写着两个字:铁血。血写的铁血。
她用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的将这两块丝巾拼到了一起,俨然组成了一张完整的丝巾,真的是丝丝密合。
这两半块丝巾无疑正是用同一张丝巾剪裁成的这般模样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这两姐妹日后能够相认。
问题是。这“铁血丹心”四个字在这里有什么用意呢?她们的父母又是谁,为何要将她们两姐妹抛弃荒野?他们究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些问题谁能解答?
无颜缀泣道:“我爷爷也曾多次为我打听过我父母的下落,可是终无消息。”她看着手中的丝巾道:“当初,我还不知道这块丝巾是做什么用的。现在才知道我居然有个姐姐,它正是我的父母为了我们姐妹日后能够相认而特意留下的信物。”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小伤,眼泪流得更多,道:“你说我姐姐是狼孩,莫非她被我父母遗弃之后,就一直是吃狼奶长大的?”
小伤慢慢的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是从书上看到的。
无颜抽泣道:“可怜的姐姐,你自小可怜,可是上天无眼,竟还是让你遭遇到了那样的下场。”她呜咽着又道:“父亲,母亲,你们若在,现在哪里?你们可知你们的女儿是多么渴望见到你们,是多么渴望啊?”
她强咬着自己的嘴唇又道:“你们纵然已经不幸去世,你们的在天之灵,也应该在梦中与女儿团聚……”
她“呜呜”不停的哭,每一声都像是一根针,在刺着小伤的心,刺得好痛。
无颜虽然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可是她姐姐的容貌毕竟还在她脸上,她父母的英魂还在她心中,她也许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有一份真情在,而他呢?
他的母亲虽在他的身边,却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他的父亲虽然还活着,却远隔重山,他纵然还有父母,可是这父母和他之间,却像是毫无情感,无颜这一哭,叫他怎不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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