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生者乌龟,一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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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伤忽然笑道:“不管此人是不是神主一碎,但我却知道神主一碎的确来过。”
风月铃不解道:“你既不能确定他长得究竟是何模样,又怎么能确定他来过?”
小伤笑道:“你难道没有看见后面屋子里那桌丰盛的晚宴?”
风月铃摇了摇头道:“我一来这里就遇见了你,高兴还来不及,怎顾得到后面去看?”
小伤转头看身边的无颜道:“莫非你也没看见?”
无颜脸倒红了,吃吃道:“看倒是看见了,只是当时心思全不在那里,之后更全忘了,你不提起,我还真全没印象了。”
小伤看着她,不觉笑了,反手一扬,手心中已多了一张蜡黄色的小纸条,上面居然有几行小字,他展开来念道:“小菜一碟,当可开胃,薄酒几杯,岂可不醉?君虽无心,小人有疑,恐盛意东流,乃引注于下:生者乌龟,一死知己。”落款的确又是神主一碎。
无颜忍不住笑道:“看来这神主一碎的确是个天才,骂人的天才。”她明白神主一碎的意思是说这酒菜里纵然无毒,他们是乌龟王八,若有毒,他们被毒死,又岂不是乌龟蠢蛋?而且他们一旦怀疑就已被骂作是小人了,而怀疑又成了胸无城府的白痴了。
小伤也忍不住笑道:“是呀!他就像附骨之蛆般阴魂不散,却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无颜道:“毒药!当然是毒药。”她笑道:“这种人连放个屁都是有毒的。”
小伤也笑道:“他放的屁纵然有毒,也只不过是臭。”他摇头笑道:“因为他知道要毒是一定毒不死咱们的,所以只有拿屁来臭咱们。”
楚楚已沉默很久,此刻忽然道:“你难道不怀疑这可能是秋水痕冒他之名所写?”
小伤目光忽然黯淡下来,叹道:“他没这个必要。”
楚楚不同意道:“谁说的?他既然什么都不能确定,但要你死却是真的,他既然做不到拿风扬来威胁你,为什么不能采取别的法子?比如……”
她忽然踉跄着冲进了后屋,很快的又踉跄着冲了出来。她冲出来时,手里已多了把白瓷酒壶,她举起酒壶,显得有些激动,望着小伤,嘎声道:“比如他在这酒壶里下毒。”
小伤忽然笑了,他微笑道:“这壶酒里绝对没有毒。”他微笑着接过了酒壶道:“因为方才我已经尝过,而且神主一碎的字迹绝不是别人能模仿的。”
楚楚不信道:“你怎么知道?”
无颜笑道:“他当然知道,在场的人除了你之外我们都知道,因为我们昨日就收到了同样字迹的一张纸条,曙名也同样是神主一碎。”
楚楚有些相信了,却还是忍不住道:“你能确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无颜道:“当然。”
小伤已经举起酒壶,用鼻子去嗅了嗅,微笑道:“此酒清爽纯正,乃酒之上品,神主一碎果然不愧是个饮酒的专家。”
他微笑着举壶,准备痛痛快快的饮上几口,壶嘴已经触及了他的嘴唇,他几乎已感觉到了美酒入肚的快意,谁知这时风月铃却忽然大声道:“慢着!”
小伤不觉一怔,放下了酒壶,不解道:“莫非母亲以为有何不妥?”
风月铃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道:“没有。”她问小伤道:“你真能确定这酒中无毒?”
小伤点了点头道:“绝对没有。”
风月铃微笑着点头道:“好!”她转身向楚楚道:“你这下可放心了?”
楚楚勉强笑道:“小女已经放心。”
风月铃道:“那好。”说话间,她也很快的转身走进了后屋,晃眼间又自后屋大步走了回来,回来时,她手里已多了个紫砂酒杯,她举起酒杯对小伤道:“她既如此关心你,第一杯酒理应敬她,你岂能独饮?”
小伤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楚楚。楚楚这样关心他,他心里自然很是感动。这时,楚楚却显得分外难为情,急于推辞道:“这……怎么可以?小女向来不小沾酒,这小伤是知道的,何况我尚有蛇毒在身,不可!万万不可的。”
风月铃却微笑道:“谁说的?女人家沾点酒有何不可?而且你身上的蛇毒看来已经无妨,你又何必一定要推辞区区一小杯酒?”她瞪着楚楚的眼睛道:“莫非你还嫌少了?”
楚楚连忙摇头道:“不是,自然不是的。”
风月铃柔声道:“那就好。”她再次举杯对小伤道:“伤儿,倒酒!”
酒很快就已注满一杯,酒香四溢,她将酒杯递到楚楚面前,声音更温柔道:“你还是请喝了吧,也免得辜负大家的一番盛情。”
无颜冷冷道:“对呀,薄酒一杯而已,有什么好矫情的?”小伤敬楚楚酒她心里已不满意,敬了楚楚酒,楚楚却还推辞,她心里自然更不是滋味。
楚楚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酒杯,她并没有理会无颜话语中的醋意,也没有向风月铃谢酒,她捧着这个小小的酒杯,竟似有千万斤重,她慢慢的走到小伤的面前,忽然笑了,苦笑,笑得眼泪都滚了下来。
她居然真的哭了,哭得好伤心。无声的抽搐最伤的就是心,她慢慢的举起酒杯,她举杯的双手竟在颤抖,她整个人都抖得像是风中的残叶。是什么使她这么激动,这么伤心?
屋里的光线本极灰暗,此刻更已黄昏。楚楚的脸几乎完全隐在了黑暗中,可还是隐约能看到她脸上的肌肉在**,她那双本极明亮的双眼也像是罩上了一层最朦胧莫测的雾。
看着她朦胧的双眼,小伤的心里忽然沸腾起来。人生难得几回真感动,他这回无疑是真的感动了。
时间过得很慢,也许很快。但无论是快是慢他们都已浑然不觉了,他们早已忘乎所以。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伤忽然道:“你如果确实不能喝,就不要勉强,没有谁逼你喝的。”
无颜没好气道:“一杯酒而已,能要你的命么?”她心里当然更不痛快。
楚楚没有理她,小伤当然也不会怪她。既然许多事情都已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她和楚楚两人之间的战争本就不可避免,能怪谁?怨谁呢?
楚楚仍没有理她,径直对小伤道:“你知道么?能遇见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她哽咽道:“却也是我今生最大的不幸。”
小伤慢慢的点了点头。
楚楚道:“可是命运为什么偏就这么无情?世事为什么却又这么无奈?”她的泪流得更多。
小伤勉强笑道:“无论何事你都不必太过记挂于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楚楚忽然笑了,凄然苦笑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每个人身处困境时都会这么说,可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好起来了的呢?”
小伤无言。他明白一个人要想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的确并不容易。
楚楚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小伤忙道:“什么事?”
楚楚道:“无论我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也无论风扬是不是你的孩子,但他毕竟是我的骨肉,我只希望你都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去对待他,能够不惜一切的去爱护他,帮助他……”她似已无力将话再接下去。
小伤慢慢点了点头。他不懂楚楚为何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他只能点头。
楚楚又笑了,欣慰笑道:“我相信你答应我的事,你就一定能办到的。我知道你是这样的男人。”
话一说完,她仰首,只听“咕咚”一声,酒杯里满满一杯酒已全都下了肚,她苍白的脸颊顿时泛起了一抹异样的红晕。
她看到无颜在冷笑,风月铃却已吃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忽然又笑了,这回她的眼睛流得更多,她看着傻傻痴痴看着自己的小伤忽然道:“你可以抱抱我么?我期待你的这个拥抱已经很久了。”
小伤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缓缓伸出双臂将她紧紧的揽入怀中——如果不是因为无颜,他也许会用自己这一生去好好呵护自己怀中这个可怜的女人。

无颜在咬嘴唇,却没有说什么。她知道小伤一定会对他说点什么的。她不怕,她不相信自己真会输给面前这个女人。
但小伤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目光茫然的凝注着前方的黑暗,似乎在那黑暗的深处,有他想要看到的答案。
无颜已经快要崩溃了。没有几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去对待另一个女人的,也许连一个都没有。但她居然忍受了下来——爱一个人也许最应该学会的就是忍受。但她的泪水已经流下,好多的泪,每滴泪都一定是酸楚的。
这时风月铃却忽然道:“你居然真的喝了下去!难道我的判断错了?”
楚楚忽然又笑了,她慢慢的松开小伤抱着她的手,离开了他的怀抱,转首向风月铃笑道:“你没有错。”
风月铃奇道:“我既没有错,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楚楚凄然笑道:“没有谁想要喝下去,但是有些时候,她想不喝都不行。”
风月铃道:“没有谁逼着你一定要喝下去,你至少还可以反抗?”
楚楚道:“我想过。我既想过不喝这杯酒,也想过反抗,我甚至还想过耍赖,因为谁也不能绝对肯定这壶酒里没有毒。”
她笑道:“而且我方才本就极力怀疑过这杯酒里有毒,所以你纵然说毒是我下的,他们很可能也不会相信,纵然怀疑,我也可以矢口否认。”
她缓缓接道:“更何况,酒杯是你拿来的,我还可以说我中毒是因为你进屋时,在酒杯上施了毒,这样他们纵然怀疑酒壶里有毒,却已难以证明了,而你却也同样没有辩白。”
她叹道:“那样我至少可以不必死。”
风月铃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可是你并没有这样做。”她目中不无疑惑。
“是的。”楚楚凄然落泪道:“我没有。”她转身向小伤道:“因为我正是想以死来告诉你一件事。”
小伤已经疑惑到完全明白了。楚楚竟在跑进后屋拿酒壶时,趁机将毒下在了酒壶里。
他虽已明白,但他却只是看着楚楚不住的摇头。因为他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内心此刻的激动。
这激动里也许有痛苦,也许有无奈,也许有怜悯,甚至还可能有愤怒……
楚楚道:“无论风扬是不是秋水痕的骨肉,他为了杀死你们都不惜以风扬相胁。”她流泪道:“所以无论风扬是不是你的骨肉,我都不得不屈从他的威胁,对你说风扬是你的孩子。”因为无论风扬是谁的孩子,却都一定是她的骨肉。
她嘎声接道:“更何况,他本就是你的孩子,你的骨肉,是我肉中的肉,你血中的血。”
无颜还在流泪,但这次她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楚楚。为了楚楚和小伤间的哀婉和悲凄——人类的感动本就是相通的,许多的事并不一定要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感动,它伤及的也许是别人,但触痛的却是我们自己的心。
楚楚站着的身子已经开始在摇晃,似已不能支持,忽然“砰”的一声,她手里的酒杯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体内的毒液无疑已在蔓延,酒里的毒和蛇毒相混本就会发作得更快,毒性也更强,这时连她的嘴唇都已发紫,不停的直哆嗦,可是她还是勉强道:“无论你信与不信,他都是……”
她艰涩的接道:“你信么?”这句话还未说完,她的人已摇摇欲坠。小伤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她无力的仰倒在小伤的怀里,已快昏了过去,可她嘴里还在用极微弱低沉的声音问道:“你信么……?”
小伤慢慢的点着头。他纵然不信,也不愿否认。因为这个女人纵然不是一个好女人,但她至少总还是们好母亲。
他点头道:“我当然信。而且我还相信你一定不会死的,快告诉我,你中的是什么毒?用什么药才解得了?”
楚楚已感到脑子有些迷蒙,梦呓般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千方百计想要你的命,你却非但不怨我,不恨我,却还要来救我?”
小伤凝注着她的双眸,哽声道:“这时没有人会怨你,更没有人会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谁的命……你只是想救命,救咱们孩子的命!”
他喘了口气,重复道:“快告诉我,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楚楚连眼皮都沉重得快要合了起来,无力的摇着头,断断续续的道:“无用的……因为此毒根本就无解。”
小伤不信道:“谁说的?”
楚楚道:“这本就是秋水痕秘制的必死无救之命,我怎会不知道?”她的双眼已完全合了起来,神情却极安详,微笑道:“不过没关系,既然一切都是我自己讨的,我死而无怨……。”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终于完全停止了呼吸。她死了。
她虽已死了,伤的手却将她搂得更紧。过了很久,他才慢慢抬起头来去看风月铃和无颜。他脸皮满是悲凄。
无颜以为小伤一定会对她和风月铃大发雷霆的。因为她的内心已经开始在自责。这时,就连风月铃都不觉垂下了头。可是小伤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脸上甚至连一点愤怒的样子都没有。
他脸上唯有悲凄和怜悯,悲天之无情,怜人之无奈。
然后,他忽又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他在哭——一个人既然要笑这事之无常,当然就要哭这无常之事。
无颜无语无声的看着这一切,泪水也终于再次流下。她紧紧咬着嘴唇想要忍住,但泪水偏偏总是在越想忍住的时候,流得越多,泪流得越多人也就越激动,她终于忍不住,嘎声道:“她其实并没有死!”
小伤脸上的悲凄立刻变成了愤怒,大声道:“你居然还想取笑她,取笑一个死人?”
无颜的牙齿咬得更紧,显得更激动道:“我并不想取笑她,可是我恨她!……我虽然恨她,却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因为……我虽然恨她,却更敬她,因为……她并不是真的可恨。”
小伤晦涩的双眼里终于渐渐有了亮光,内心也忽然忍不住狂跳起来,忍不住垂头去看了一眼怀抱中的楚楚,又抬头盯着无颜的眼睛,动容道:“她果然还活首,你能救她?”
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自己怀抱中的女人是自己曾经的情人,而面前的这个女人却是自己一直的妻子。
但无颜从未忘记过他是自己深爱的丈夫,她嘴唇**着,终于艰涩的道:“是的。”
小伤急道:“那么快!快!你还等什么?”
无颜拼命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奋,但双手还是在不住的颤抖。她用颤抖的双手慢慢自怀中取出两个白色的瓷瓶,随手抛给了小伤。
她的动作很慢,就像一个处女初遭男人**的那么不情愿,但她毕竟做了。
当她将瓷瓶抛给小伤以后,她忽然就变得像是完全虚脱了,既没有了恨的力量,也没有了爱的勇气。既不愿意去嗔怪谁,也全无反悔的心思,她幽幽道:“她中的是‘三跳图腾’,只是暂时昏了过去,此毒无色无味,在她中毒昏迷的时候,心跳会暂时停止。当她苏醒过来时,心跳才会恢复。”
她一顿又道:“如此每隔三刻钟反复一次,若第三次反复之前,尚未服用解药,便是真的死定了。”
小伤这才松了口气,很快拔开瓶塞。
这时,不用他问,无颜已道:“此药必须依序服三次,每两次间隔三刻钟,第一次,红黄蓝,一二三;第二次,黄蓝红,三二一;第三次,蓝黄红,一二一。”
夜已深了,月色朦胧。
无颜坐在这朦胧的月色下已有很久,就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风月铃早已入睡,而楚楚服过三次解药之后,神智虽尚未完全恢复。料想已无大碍,此时想必也已进入梦乡。
她只能揣测,因为方才她出来时,小伤正在喂她的解药。至于小伤此时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她也只能去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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