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能臣”的悲剧——赵尔丰与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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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四川保护运动而起,酿发为“同志军”大起义;由“同志军大起义”,而引致清廷四处抽军去四川镇压;由湖北新军被调拥端方去四川“剿匪”,而导致“辛亥革命”的爆发;由“辛亥革命”的爆发,最终导致端方、赵尔丰两个人的被杀。
辛亥革命间,清朝封疆大吏级别的官员,仅有三个人死于非命,竟然有两个人栽在四川(另一个是山西巡抚陆钟琦),不由不使人想起“入西川二士争功”的钟会、邓艾的“老悲剧”。
可惜白首悬朱门——赵尔丰
赵尔丰、端方二人,倒不是在川地“争功”被杀,乃是不折不扣的革命“牺牲品”。
先讲赵尔丰(1845-1911)。他字季和,汉军正蓝旗人,祖籍山东蓬莱。这位爷,踏踏实实从基层干起,作过几任县太爷(山西)。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他受川督锡良赏识而入川,任官永宁道台。
“赵屠户”之名,并非是赵尔丰在“成都血案”时所得。1904年封溪(今古蔺县)哥老会暴乱,他捕杀当地匪人3000多,时人称之为“赵屠户”。那时的“赵屠户”称谓,不一定全是贬义。乱世用重典,不能杀人,不会杀人,肯定当不得好官。但杀人过多,乱杀人,最终自己也要被杀。
被后人骂了近一百年的“赵屠户”,其实拥有一段无比光荣的个人英雄历史,世易时移,所有那些光荣几乎被全然泯除了。
抹掉历史厚厚的尘埃,我们发现,这位赵尔丰,是一位有大功于国的、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
自1905年至1910年数年间,赵尔丰在川滇边地实行改土归流,废除土司制度和寺庙特权。1908年,他率兵入藏,屡屡击败由英帝国主义者操纵的西藏叛匪,大行改土归流,极大促进了川藏边区的社会与经济发展,使得我国西南边防大为巩固,维护了国家统一。
1905年,赵尔丰率兵平定西康土司叛乱后,清廷设立了一个建制相当于省级的“川滇边特别行政区”。赵尔丰被任命为边务大臣,专门经营西藏以及川滇地区。这个特别区,东起打箭炉,西到丹达山,北抵青海玉树,南至云南中旬,地盘不可谓不大。
经过1888年和1904年英国两次武装入侵西藏,清廷对藏区政治极为敏感。在清廷屡出不鲜的臭棋当中,在藏地的臭棋,就是召回了主战的驻藏大臣文硕,派去了怯懦无能的“老好人”升泰。升泰这个人,根本不懂边区政治,他一直压制当地抗英的僧侣。幸好有大臣张荫棠及时入藏,把升泰等一帮庸官查撤。
1904年,英国派出一支武装,从哲孟雄(今锡金)出发,在江孜大败藏军,入侵拉萨,迫使签约。在条约中,西藏的外贸等特权,尽归英国。由于当时的驻藏大臣凤全处理喇嘛势力不当,集团转向英国人的怀抱,凤全本人也被藏军围攻,在巴塘被杀。
正是如此危难之际,赵尔丰被委任为边务大臣。
到任之后,赵尔丰令行禁止,汲取当年左宗棠收复新疆的经验,在当地加快推行改土归流。他取消一切土司“自治区”,兴办各种文教事业,改革赋役,极大削弱当地土司的特权,维护了中央政府的威权。
1908年,赵尔丰因政绩突出,被清廷加上“驻藏大臣”一个衔头。
听说在川藏川滇边区大行“改土归流”的赵尔丰要入藏,西藏地方势力大恐。他们一面上奏说赵尔丰“仇视黄教”,一面加紧调兵遣将,想武力拒绝赵尔丰入藏。
西藏的喇嘛政权在上奏说赵尔丰坏话的同时,狂妄提出新要求,要求清廷按照先前吐蕃在唐朝的疆址,给他们划出个“大西藏”来。
这种俨然自居敌国的猖獗,让赵尔丰抓住了把柄。于是,1909年,赵尔丰亲率战斗力很强的巡防军开向查木多(今昌都)。
清军一路连捷,活捉了长期以来一直在后藏搞独立的波密王白马寿翁。历数罪恶后,白马寿翁被清军砍下人头。这位古吐蕃后裔的王爷,其实大可以留着,因为他一直不服当时西藏喇嘛政权,往往率兵进袭,打得藏兵败遁。清军杀了此人,倒替西藏政权剔除了一个“隐患”。
最远向南,赵尔丰的巡防军一直打到了查隅,并在那里设县。
如今,提起赵尔丰,在海外的分子无不咬牙切齿,忙不停地“控诉”他当年的改土归流政策对当地人多么残忍。所有“控诉”,完全是造谣诬蔑。
赵尔丰一代雄才,在川藏边地恩威并施,当时广受康巴人(又称嘉戎藏族或白马藏族)欢迎。康巴人长期受西藏地方政权的沉重盘剥,盼清政府军如久旱之人盼甘霖,坚决拥护中央政府的改土归流政策。
1910年,巡防军进入拉萨,十三世逃往印度。清廷对这个卖国不争气的家伙也不客气,下谕剥夺他的十三世名号。
赵尔丰进军藏区,不仅使得东西三千余里、南北四千余里的边地改土归流三十余区,且使得英国人对西藏的渗透严重受阻。
由于赵尔丰粗立独立西康建省规模,以至于学者尚秉和如此评价他:
“自清以来,治边者无有著功若此者。”
赵尔丰为人,诚为一代治才。他勇于任事,为官清廉,善于知人善任。这辈子倒大霉的是,其兄赵尔巽从川督位子上离任后,为弟弟谋求此职。据说,赵大哥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方换来兄弟赵尔丰署理川督一职。
时兮命兮,赵尔丰这下子倒好,正趟上四川保路运动的“浑水”。他掉了脑袋不说,还因妄杀平民而毁了自己一世英名。
那么,既然在辛亥革命后的各省独立运动中,他以退为进,已经交出了权力,赵尔丰又是如何被杀的呢?
遍览1949年以后的辛亥历史评述,对于赵尔丰之死的描述,百分之九十九大致如下——1911年11月27日赵尔丰被迫交出政权,仍贼心不死,拥兵督署,煽动兵变,妄图恢复清朝反动统治。12月22日,新任的革命派都督尹昌衡派人把他当众斩首,以平民愤……
这是历史事实吗?当然不是!
“大汉四川军政府”成立后,蒲殿俊书生,朱庆澜武夫,二人都是浅视之人,互相争权夺利,根本不能控制当地时局。
散布在城内的巡防军、陆军、同志军,在“革命”胜利后,皆以功臣自居。这些兵哥、地痞,不少人花天酒地,在城内为争妓女大打出手,整日持枪拥械,招摇过市。哥老会的“袍哥”们,头戴珠花,拎刀持枪,嚣然往来,赌博,争风吃醋,抢占地盘,无所不为。他们相互打杀,互有死伤。
对此,蒲、朱两个正副都督皆束手而无能为。
特别可笑的是,面对如此乱局,蒲、朱二人想搞一次公开的大规模阅兵。他们的意愿很“善良”——阅兵,可以整顿部队缺额,增加军队凝聚力。
为此,罗伦力谏,认为局势很乱,新军、巡防军人怀异心,不能匆忙阅兵。此外,宣布独立时,蒲殿俊曾许诺发给官兵三个月“恩饷”,一直未发,士兵心怀怨恨。
蒲、朱二人不听。1911年12月8日上午,他们率一行人在成都东校场演武厅阅兵。
开始还好,训话之后,蒲殿俊提及要发给士兵一个月的“恩饷”,登时引起士兵大哗——不是答应发三个月“恩饷”吗!
大吵大喧间,后列的巡防军士兵有人趁机发枪。一时间,校场内子弹横飞,士兵开始哗变,高呼呐喊,大闹校场。
见势不妙,蒲、朱二人及随员四下奔逃躲避。
哗变军士呼啸而出,成群结队在成都城内的藩库、银行、商店,以及居民家中进行抢掠,称之为“打启发”。
当晚,新军的口令本来是“启发”。巡防军哗变后,蒲、朱二人调城外新军来弹压,但这些人入城后也加入抢掠队伍。结队劫掠之际,士兵们互相见面互问口令,于是街道上充满了“启发”一词。
这些“打启发”的兵痞,迎面相遇,心照不宣,皆呼“不照,不照”,即各抢各的,互不干涉,各自去打各自的“启发”。从那以后,“打启发”成为成都的“新方言”。
市内无赖之徒,乘机混水摸鱼,四处抢劫放火。锦官城,顿时成为一大劫场,浓烟四起,喧噪满城。
枪声,炮声,哭声,喊嚎声,不绝于耳。
仅藩库银一项,乱兵们就抢走800多万两。
这个时候,罗伦、尹昌衡出场了。
罗伦在川地,身后是强大的哥老会势力。本来他以为军政府都督是自己手中物,岂料被书生蒲殿俊取走,忿忿不平。而尹昌衡呢,身为原清军十七镇的川籍军官,自然与罗伦一拍即合。他在赵尔丰交权的时候就以军力要挟,在军政府谋得一个“军政部长”的职位。
赵尔丰本人,在后,听闻北京的清政府并没有立即倒台,大有后悔之心。他确实一直在暗中鼓动从前的部下伺机而动,但没想到却让罗伦、尹昌衡二人抢了个先手。他的主要心腹朱庆澜,反而在兵变中仓皇逃走。
哗变的巡防军中,不少人是鄂籍、湘籍士兵,而川籍的尹昌衡等人立刻去凤凰山军营,召集川籍军官准备趁乱收权。罗伦也不闲着,忙遣从人去城外招呼,哥老会、同志军纷纷入场,最终“安定”了成都的局势。
先前在兵士们捡拾余财抢劫以后的哥老会“自卫团”,摇身一变,开始四处劫杀那些抢掠已饱的变兵,加入维持秩序的行列。
时在成都的郭沫若本人,曾亲眼目睹一幕:有个人身穿灰鼠皮马褂,下身穿狐皮袍子,在街上匆匆行走,准备赶往城外。路中,那个人忽遇本地哥老会的“自卫团”,喝令他停住。几个人扭在一起,其中有个哥老会成员手快,一梭标就把那位爷捅个透心凉——这位兵爷抢劫后“化妆”不严谨,上身军装虽脱,却忘了换那条有红竖纹线的军裤,故而被认出。几个人翻剥尸体,从这位兵士尸体上又剥上好几层狐皮好衣服,贴身的,竟然是一件女式皮袄……
在军人的拥戴下,尹昌衡终于得到了四川都督一职。上轿扎耳朵眼,为了与同盟会结盟,一直瞧不上“党人”的尹昌衡火线入党,连夜加入同盟会,为自己增加政治筹码。
在兵变的当晚,赵尔丰以为机会再来,认定要“变天”,就手谕旧属归队。在辕门外,他重新以川督名义发示文告抚军。落款处,还恢复了宣统年月日。

让他没想到的是,尹昌衡、罗伦等人已经掌握了大局。
至此,赵尔丰立时成为尹、罗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拨拔之而后快。
成都城内,谣言四起,传说赵尔丰府内暗藏数百兵士,机枪数挺……
由于赵尔丰手中还有兵,来硬的不行,只能捅软刀子。
于是,尹昌衡连夜“拜访”赵尔丰,与老赵倾诉“衷情”,大谈乱世相互保全之道。
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说服赵尔丰交出手下三千人马。
赵尔丰被感动,果然写手令,让手下官兵听从尹昌衡统辖。
当时,赵尔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身患大病,熬药卧床。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使得尹昌衡喜出望外。
于是,在做了周密的军事部署之后,尹昌衡在12月22日凌晨,派手下管带陶泽锟去督府衙门去捉拿赵尔丰。
陶泽锟率一标人马,从督府后墙闯入。岂料,刚闯到卧室门口,迎面就从里面射出一梭子子弹。
打枪的不是别人,乃赵尔丰手下一位“女侠”婢女。
陶泽锟火起,闪身上前,一刀剁死了这位“蛮女子”(这个姑娘是个美貌实心眼的少数民族女子),把躺在床上正养病的,头发因身心交瘁而早白的赵尔丰拖出屋子。
尹昌衡出现,仍微笑对赵尔丰示意,要老赵随他到皇城内的军政府。
但是,老赵此去,再没有受款待。迎接他的,是大清早就布置好的“公审大会”。
面对两面三刀的尹昌衡,被五花大绑的赵尔丰破口大骂。
当着明远楼下黑压压的军民大众,尹昌衡高声问:“大家说说,该怎样处理这个‘赵屠户’啊?”
三声齐吼,回响四周:“杀!杀!杀!”
赵尔丰在成都日前杀了几十个人,如今凭白交出手中枪把子,此刻无奈,只得任宰任杀。
陶泽锟亲自持刀,上前一挥,将赵尔丰人头砍下。
然后,陶泽锟手持人头,飞身上马,在成都闹市显摆一大圈。中途,陶管带本人差点被人冷枪射杀……
笔者手中,有两张赵尔丰照片。一张,是他当巡边大臣时所摄,面孔周正,容貌宽厚,目光弘毅;另一张,上面标有“逆贼赵尔丰即赵屠户之尸首”,显然是四川军政府印发的宣传品。这张照片上面的赵尔丰,已经身首分离,脑袋被置放在他自己的右肘处,眼睛微微张开,显然是死不瞑目……
至于尹昌衡,这位心计多端而极其好色的军头,1912年4月17日成渝两个军政府合并后,被推举为“四川都督府”的都督。1912年底,被袁世凯任命为西征总司令打败藏军后,他被袁世凯骗入北京。没多久,他就被袁世凯投入监狱。人精遇上大人精,只能自叹命苦。苦命人,命并不苦。袁世凯病死,黎元洪上台后就特赦了尹昌衡。大折腾后,这位军爷竟完全退出政坛,专心著述,直到1953年才病死于重庆,享年70岁。也就是说,当他杀赵尔丰时,正值27岁英飒之年。
另:有关赵尔丰被杀细节,可参看郭沫若1936年至1937年在《宇宙风》上连载的回忆录。)
万古同悲蜀道难——端方
早在1911年5月清廷宣布“铁路国有”后不久,就重新启用端方,委任他为督力粤汉、川汉铁路大臣。
四川保路运动进入后,为了配合赵尔丰在四川的镇压活动,清廷授予端方有权调遣四川新旧各军的权力,并给他加一顶“钦差查办大臣”的帽子。
清廷之所以让已被免职的端方去督办铁路,在于他先前有过“路事”经验——1905年他任湘抚时,曾与张之洞一起处理过废约赎路之事。所以,当时端方这一级别的清廷“大吏”,只有他懂得这个行当。
被迫上任的端方本人,绝非是简单历史描述中为清廷保驾护航的“反动派”。他本人的主观意愿,不仅反对“铁路国有”,而且更反对“主权洋有”。观其先前在江苏巡抚、两江总督任上所为,他一直支持商办铁路(或绅办铁路),并着力维护国家主权。
随他而行的亲弟端锦,一直在各国留学。他在国外所攻专业,就是铁路专业,并著有《日本铁道纪要》一书。这个人,也是清廷“铁路国有”的反对者。
兄弟俩人,相携而出,很有劝谕四方之志。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替朝廷平息骚动。
可惜的是,哥俩命苦,从此踏上不归路。
“铁路国有”最大的推手、邮传部大臣盛宣怀高卧京中,却把端方推出来顶缸,冒天下悠悠之口,踏鄂川魑魅之途。
临行前,端方上奏折,希望朝廷收回“铁路国有”的成命。
但是,被盛宣怀所迷惑、把持的的枢臣会议,否决了他的建议,严催端方上路。
见事已至此,端方只得附和上旨,电告涉路有关省份的督抚,让他们协商会办。
经行路上,端方一直在湖北拖延。他反复上折,坚决反对盛宣怀那种更进一步刺激川地士绅的“洋商包工”作法,以图迁就民意。
京城邮传部由盛宣怀作主,内阁也不干,还拒绝了端方提出的国家另辟新线开筑新路的要求,不给川地士绅一点回转的余地。
赵尔丰制造“成都血案”后,端方意识到川地已是待炸的大锅,更不想前去。
朝廷发出一道又一道“催命符”,逼他“即刻”入川查办。
被逼无奈,端方只得携湖北新军第八镇部分士兵离开武汉,乘“楚同”舰,经水路往四川走。
到了宜昌后,他电报上奏,与朝廷、盛宣怀反复理论,甚至一度想辞职不干。就这样,他在宜昌拖了十来天。
清廷不许,电谕他火速入川。
11月11日武昌起义爆发后,他在夔州(今奉节)滞留了两日。朝命严催,不得已,他在11月13日那一天到达资州。7天前,清廷已下令任命他为署理四川总督。
端方携兵入川,一路上对民对兵竭尽赤诚,每饭只有白饭咸菜,沿途所住房屋无非是“养猪堆粪”之屋,着实难为了这个素有洁癖的大学问家。
艰辛如此,他不辞劳苦,每到一处即鸣锣聚众,宣示朝廷“德意”,劝说川民,以语言化解地方的动乱。
鉴于四川各地“同志军”蜂起的现实,端方不敢再走,只能愁守资州孤城,观察形势。
他知道,乱世之时,驯顺听调的军爷们,很可能一夕变脸。为此,端方不惜屈尊俯就,与那些连排级的军官们拈香结拜。途中有士兵抱怨脚痛不能行军,他竟能雇人抬轿扛着这些士兵上路。每有兵士患病,端方的弟弟端锦本人亲入营中,端汤伺药。
形势不饶人。鄂军中,有革命党人田智亮受蜀军政府命令,要他发动新军党人,杀端方起义。
11月26日夜间,鄂军中的党人士兵们在城郊开会,推举三十标第一营队官陈镇藩为“大汉国民革命军统领”,行动步骤分为三部:
第一,杀端方;第二,剪辫;第三,回军援武汉。
得到城内军变消息,端方、端锦兄弟知道大祸临头,相拥痛哭。
笔者认为,当时端方的眼泪,更多是为他无辜的弟弟而洒。
端方被杀情形,由于写“回忆录”的人太多,掺杂的水份和误传因素太多。大致整理过后,可勾勒出如下史实轮廓:
端方、端锦兄弟二人,正愁坐屋中,新军士兵涌至,持枪怒目,叱令兄弟二人出门。
无奈,只得依从。端方、端锦兄弟,被士兵挟至资州城内的天上宫。
坐在条凳之上,端方为救自己兄弟性命,心存侥幸,对士兵说:“我原本陶姓汉人(这是说谎,他是正宗满洲正白旗人托忒克氏),现在想改从原先的汉姓,可以吗?”
士兵们摇头:“晚了!”
“我在湖北治军,一路入川,待弟兄们不薄,能否刀下留情?”
有一下级军官应声:“这是大人待我们的私恩,今日之事,原本为报国仇!”
未等端方再言,有士兵叫喊:“端方不要巧言!武昌起义,天下汉儿,必当响应。今日不杀你,我辈就是附逆之人!”
一个名叫卢保清的士兵,率先持菜刀冲上,兜头猛砍端方。
端锦趋前护兄,被士兵任永生抡起指挥刀,一挥头落。
端方在血泊中挣扎,欲揽弟弟的头颅于怀,随之被乱兵砍落了脑袋。
这些入川鄂军,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杀死端方,无非是想自明心迹,急求摆脱先前入川镇压保路军民的干系。
他们砍落端方、端锦兄弟二人的头颅后,为了“防腐”,把首级浸于两个煤油桶内,在送回湖北的一路上一路“展示”,最后交呈黎元洪邀功。
清末大吏达官,手染革命党人血债的人多矣。似乎天道无知,绝大多数人安危无恙,富贵始终。反而开明如端方者,却惨遭野蛮残杀。
这位爷,曾创办湖北第一座图书馆,创办中国历史上第一座幼儿园,创建江苏第一座无线电通讯台,首先引用西方电影放映机,最早派女子公费出洋留学,主持了江苏第一次民意选举代表,创办南京最早的官办外语学校,他还是第一个从伯希和手中搜购敦煌文书的清廷学者官吏……端方,拿了这么多中国近代史上“第一”的开明官员,最后落得如此下场,让后人叹息不已。
更可恨的是,在他死后,其洋人“把兄弟”福开森(传教士),盗卖了他平生蓄藏的许多古玩,很是发了一大笔横财。而他本人在资州被杀时,身无余财,士兵只从他枕匣中搜出一本旧抄本《红楼梦》。
端方死后,中外友人,甚至是革命党人,同情他的人甚多。其间,以其门人左全孝的祭文和好友张謇的挽联最为哀痛、中肯。
左全孝祭文中称:“……瑞澂以压制亡国,赵尔丰以嗜杀毒川,公(指端方)力反二竖之所为,而福寿大不及瑞澂,受祸且烈于(赵)尔丰……依古今之常理,终有信于碧空。公暂屈于一隅,终必伸于大同……”
作为一直深受端方提携的光绪状元张謇,所写挽联,更极陈惋惜之情:
物聚于好,力又能强,世所称者,燕邸收藏,三吴已编《陶斋录》;
守或匪亲,化而为患,魂其归半,夔云惨淡,万古同悲《蜀道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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