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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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离开小镇的时候,谛听把发变回了银白,而我,也重新着回了红衣。
接连逃亡了十几天,我仍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从未出过门的我,十岁前只游荡在草原,十岁后只禁锢在宫城,所以他们所去的方向,我根本辨不清,可我也不会问,问了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何必自讨没趣,我有我要做的事情。
笑,更努力地笑。
笑着对满脸不情愿却仍给我弄来药的多咄说谢谢,然后看着他用更惊愕莫明的目光瞪着我。
笑着与洛雁一起准备饭食,尽管我从没有做过这些,甚至不知道生火要先拣柴火,烧饭要先洗米。
笑着将所有的药沿路悄悄丢弃,然后装成好象我已全吃完的样子。
桓儿已渐渐与我熟悉,甚至常自己爬到我身上,我会笑着与他玩耍,笑着教他与花儿鸟儿说话,我不懂洛雁为何从未阻止,甚至有时回头看去,竟会看见她满是怜悯的眼睛。
我尽量不去注意谛听。
不与他说话,不与他对视,甚至无视他的声音。
与此同时,我笑地更加灿烂,更加频繁,我只是想用更多的笑来证明自己对他冷漠的不在意。
所以,我能对所有人笑,却从来没有发现,惟独对他,我不可以。
自七夕那夜起,谛听便不再与我多话,他把所有的温柔与笑意都给了洛雁和桓儿,他的家人。
而我仍如从前那样习惯性地倚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风景,手,不自觉地抓住胸前的锦囊,那里面住着的是我的家人,爹爹、母妃、瞳雨,回想起曾经他们对我的珍爱与疼惜,我的嘴角也会扬起暖暖的笑意。
我曾那么以为,我会一直笑下去,哪怕是临死前的那一刻,我也要留下最美丽的笑容。所以逃亡的那几天,尽管时不时会出现太后的追兵,尽管一直未好的伤已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体力,可我的笑意从未褪去过,我笑地那么认真那么努力,甚至明明望着窗外,却不知在看什么风景。
所以,当他突然撩开车帘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会惊怔无比!
“王。”
确实是他的声音,如同初夏微熏的风,自九年前就深深印在我的身体里,即使相隔了六年,依旧不曾淡去的印记。
帝峻,我的哥哥,帝峻。。。
谛听笑笑:“要你特地赶来,费心了。”
他颔首,神情肃穆:“不,那是臣应该的!”
他变黑了,是常年出入沙场的缘故么?原本温文尔雅的瞳眸中生出了一种暗敛的刚毅,他身着兵甲,头戴羽盔,眉微微皱着,不是犯愁地皱,而是恭谨肃穆地皱。
我忽然明白,他仍如从前那样,那么忠心于谛听。
而似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眉皱更深,突然抬头看向我。
我一慌,慌忙把头撇向另一处,与他分开时我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我已十六岁,他不该还记得我的样子,尤其是我对谛听做了那样的事情,对我,他该恨不能忘记才对。
于是,我转身背对住他逗弄起桓儿,甚至忘记桓儿正在谛听怀里,而谛听已把我的表情看地一乾二净。
感觉到他的目光,我抬头看向他,而他却在我抬头的那刹那,淡漠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帝峻:“南荒可好,你这样一个人出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臣都已安排妥当。”
我可以非常确信,帝峻在回答问题时,眼睛一直都盯在我的身上。
谛听安心地点点头:“那就好,东西带了么?”
“是的。”他从腰间解下布袋递给谛听。
谛听将布袋接下来,朝里看了一眼:“果然是上好的箭伤药,这样的药,苍王的药,你一定不会再扔,”他转眸看向我,将药递到我面前,“是么?”
我呆住,未看那药,但看住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满是笑意,那样的笑,似是讥讽,却根本没有讥讽的韵。
他将药交到我的手里,又将我的手指掰向掌心牢牢抓住那药:“不去谢谢他么?”他问我。
我把头低地很低,药拽地很紧,紧按在胸口,按在锦囊上,我闻着里面熟悉的草原药香,微微侧身,并不面对他,而是对着车壁颔首道:“谢谢,苍王爷。”
“姑娘怎么称呼?”他并未答谢,而是直接问我的名字。
那双与爹爹一样无比锐利的眼睛,似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我。。没名字。”但说出那句话的一刻,车内所有人都愕然莫明地看向了我,惟独谛听,这次,轮到他看向窗外的风景。
“是么?”帝峻笑笑,“那我们从没见过面,是么?”
我怔了一瞬,轻点点头。
“那,姑娘也没有家人,是么?”
我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脖子绷地抽搐,但还是用力把头点下。
他也点头了,微微一笑,微是颔首,转身摸起马儿的棕毛,似是在安抚他们久站未走的不耐烦,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再问了,因为他脸上刚才浓郁的表情又突然全部淡去,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马儿的尾巴,眼中的表情之所以淡去是因为被回忆覆盖了,那些我曾经为了让他带我出去不惜拉马尾巴的调皮回忆,在他蒙有雾气的瞳眸里依旧那么清晰。
“那么,我是你的谁呢?”忽然,又是用如同初夏微熏的声音,他看着马尾巴轻问,我浑然一怔,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他,而也在此时,像是终于抓住了我一般,他蓦然侧头看向了我,“那么,我是你的谁呢?!”
他皱眉,他在生气。。。
“倾城,果然是你!”
我看见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抓着棕毛的手突然一紧,而我又何尝不是,抓着药的手心已经出了汗。
就像是被山压抑已久的温泉喷射而出一般,那些我与他的回忆,如同温泉般开始温暖我的身体。
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傻傻要他抱的自己,想起总爱孤身一人的他总是被我胡闹纠缠却从来不曾生气,还想起他带着我坐在河畔,告诉我珠华是最美丽的国家,王是最强大的王,他也对我说过,城儿,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可是,他却反了爹爹,看着爹爹垂死挣扎,只因爹爹反了谛听。而如今,我也站在爹爹的位置,我曾刺杀谛听,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轻轻吸气,我淡淡撑起嘴角,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好久不见。”
他也看着我,眸心有团火焰被我一下熄灭:“是呵,好久不见,你只有这一句要说。”
我摸摸额角,面露难色:“恩。。那你要我说什么好呢?你好么?这句可不可以?”我灿烂地笑着。
他没笑,紧紧盯住我的眼睛,面无表情:“这话,该我问你。”他看向我胸口的伤。
察觉到他眼中恍然而过的一丝痛意,我忽然那么开心:“恩,没事呢,我很好。”于是,我露出更耀眼的笑容,如同有光芒环绕在我的身体,可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却微微向前倾去,对着一脸深情的他鞠躬道,“谢谢你,还这么关心我。”
四周突然静悄悄的,连同风也是静悄悄地吹,风里夹带着芳草的香气,一直看着窗外的我竟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已进了草原,难道是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所以,我所看见的世界也空白一片了么?
帝峻什么也不说了,我知道他还在看着我,而他的目光是那么沉重,那么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然后,眼眶开始发热了,鼻子开始发酸了,哎呀,糟糕,我快哭了,说过再也不哭泣尤其不再任何人面前哭泣的我,又要哭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闭上眼睛,不让任何东西从里面流出来,而且我还是鞠着躬的,没有人可以看见我的表情,没有人。。。
“我懂了。”半晌,他用寒冬般的声音对我说,他懂了。
我就知道,这个鞠躬的含义,别人不懂,但是帝峻一定懂,他从来就是那么聪明,而细腻。
无法亲口用嘴说出来,所以,我只能用我的动作来说我心里想说的东西。疏远,我们之间毕竟是疏远了,不为他反了爹爹,爹爹没错,他也没错,我从来都知道,错的是我,我刺杀了谛听,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已不是他和爹爹口里的疯丫头了。。。。
帝峻回身,走到最前面的马儿旁拉起它的缰绳:“我派了人在前方守侯,过了前面那座草坡就安全了。”
车里没有人说话,洛成只微点头,与多咄一起上前驱赶马儿。
帝峻背对着我们所有人走在最前面,所有人的前面,他走地那样快,像是根本没有工夫再回头一般。
我心中一落,起身,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逐渐密集的牛羊,而忽然,前方出现一个草坡,一个高高的草坡,一个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草坡。
还记得很久很久前,那里曾站着这么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坡头,站在唯一可以看见我离去的地方看着决然离去的我,那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当自己看见他站在坡头时是那样难过,那样努力地向他挥着手,只为了告诉他,我不恨你的,帝峻哥哥,我从来不恨你的。
而现在,是你恨我了,对么?
马车加速前进,因为草坡上已出现帝峻的士兵,可是,帝峻没有动,他望着草坡,一动不动。
我也没有动,我也看着草坡,一动不动。
谛听不再看着窗外,转眸,看向了我。
“苍王爷?你怎么了?”多咄头脑比较迟钝,完全不懂为什么帝峻就这么突然像中了邪似地不走了。
突然,在所有人都反映不过来的时刻,我看见帝峻转身,一步步重重地走向我。
“下来!”
他向我伸出手,用不容反抗的语气对我说。
我怔了一怔,似是被他吓的,呆呆也伸出了手,可就在感觉到他掌心温度的一刹那,我害怕了,我惊慌了,我想把手缩回了。
可他根本不给我那样的机会——一把抓住我,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大到将我整个人从车上拽了下去——“城儿,我的城儿回来了。。。”
他突然那么用力的抱住我,将我按在胸口,像是怕我下一刻就会化了,消失了,不见了。。。
“我不会再让你走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走了!!!”
他把我拉进怀里的时候我突然就哭了,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又开心地笑了,突然间,再冰冷的疏远也释然了。
“帝峻哥哥。。。”
“在,我在。。”他的声音沙哑了。
于是,我的声音也沙哑了:“你还是要我的,对么?”
他更紧地抱住了我。
“城儿做了很多坏事,城儿伤害了你最尊敬的人,城儿差点灭了珠华,城儿变成了坏人,即使这样,你还是会要我的,对么?”
他抱地我好疼啊,越来越疼了。
“你不会不要我的,对么?”
泪水开始流淌。
“城儿还是有家人的,对么?城儿很怕一个人的,城儿再也不逃了,再也不和你怄气了,不要丢下城儿好么?不要不要我,好么?”
我靠在他怀里呜咽央求,紧搂住他的脖项,我怕他推开我,不要我,但听他用满是责备的声音对我说:“终于知道自己错了?终于知道想家了?你野出去整整六年,终于知道回来了吗?疯丫头!”
忽然泪水哗然落下,我像个做错事因终于得到原谅而安了心的孩子,“哇啊”地一声,在他怀里放声哭泣。
那么广阔的草原,全部回荡着我的哭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多草儿花儿的面,我终究,还是哭了。
后来我才知道,谛听一心要去的地方就是南荒,东洪被太后控制后,原本准备反后的一干众人就把根据地移到了南荒,而帝峻就是他叫来的,帝峻说,谛听在书信上嘱咐他带上最好的箭伤药,还有,糖。
只是这两句话,帝峻便猜到受伤的人是我了,所以,即使我长大了,容貌变了那么多,他依旧能在第一眼便认出我,而当我说我不认识他没有家人的时候,他才会那么生气,生气到有一时不想理我,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草坡,那个他送走我的地方,他才知道,再生气,也没有比城儿回来更能让他开心的了。
可我却始终想不明白,谛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知道我悄悄把多咄给我的药全都丢掉的呢?他不是,一直都在漠视我么?
帐篷外有个小兵踌躇看了我两眼,最终低头离去,他已不是第一个在我帐篷外徘徊的士兵了,自从我回来后,就有许多士兵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似是要求我什么,又碍于某些原因无法开口。
“怎么还在发呆,快把药吃了!”帝峻从外面进来,见我盯着那碗药半晌还没动过,不免急了。
我回神,向他嘟嘟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是去议事了么?”
“只是陪王一起见个人,见完暂时没我事了,王就让我先回来的,”见我皱起眉,他又补了句,“盯你吃药!”
我怔住,默声把头低下,帝峻看着我,似是察觉出什么,但并不说话,我拿起汤勺搅着药问他:“那个人是谁,竟要你们这么兴师动众么?”
“是我们的军师,”他说到这顿了顿,看着我道,“城儿,先生死了,在你去宫里一年后就病死了。”
我蓦然停住手里的动作,定定看着药:“他,走地安详么?”

帝峻点头:“恩,说着我要去天上保护城儿,很安静。”
我笑了:“那就好。”
他眸里多了痛意,摸了摸我的头,但把一颗糖放在药旁:“把药吃了,给你糖。”
我抬眸看了一瞬,忽然嘿笑起来:“先吃糖,再喝药好不好?”
“不好,我上过你的当,把糖全骗完了,药还是没吃,最后借着药凉了不能喝了硬是没吃成。”他边说,边把药碗塞到我面前。
我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呀,还记得呀,记这么清楚做什么呀。”
“因为是城儿的事情,所以才想记这么清楚,快把药吃了吧。”他轻描淡写地对我说。
我没有接过药,而是倾身搂住他的脖颈,靠近他的耳朵,我轻声说:“帝峻哥哥,城儿一直在想你,想了你整整六年呢。”
“那既然如此,明知我这么疼你,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为什么要让所有爱你的人替你担心?”
我搂紧他,默了一瞬,讷讷道:“帝峻哥哥,我错了。”
“那你答应我,要快些好起来。”
“恩!快些好起来!”
“要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的。”
“恩!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的!”
“不准再离开家了。”
“恩!再也不离开家了!”
感觉到他放心地笑了,于是,我也笑了,我知道这时的他,神经一定是最松懈的,所以我一把推开他,蹭蹭跑到帐篷口,对着一脸错愕的他喊道:“可是我还是不要吃药,太苦了,我不要吃,不吃不吃不吃就是不吃!哼!”
对他使了个鬼眼,我一溜烟窜出了帐篷,身后传来他火山爆发般的声音:“城儿!给我回来!”于是,鸡飞啊,狗跳啊,如同曾经爹爹追我喝药时那样,这次轮到帝峻追我,效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惊心动魄,整个军营顿时都不安生起来,士兵们都把目光投向我这里,有些认得我的老兵甚至跟着一起笑了,军营里开绽出许多怀旧的笑容,还有我咯咯的笑声,在军营的天空里回荡,那么明亮,那么动听。
帝峻哥哥啊,这次,不是城儿不乖,更不是城儿故意要骗你,可是,城儿好不起来了,锁咒离心脏已经太近,城儿快死了,可是,城儿不想让你觉得是你救不回城儿,城儿不想看见你在城儿死后一遍又一遍痛苦地问自己,为什么不用更好的药,为什么不寻更好的医。
所以,这碗药,城儿实在不忍心喝,城儿只想,把死去的原因都归咎给自己,而不是让爱我的那些人承担。
忽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浑然一怔,回眸看见了谛听的脸,他用手箍住我的身体,嘴角扬起微微的笑意。
帝峻从身后跑来:“城儿,你。。”但见谛听的时候,又立马恭谨起来,“王!”
谛听笑了,看着帝峻,箍住我道:“她不肯吃药么?”
帝峻点点我的侧额,无奈道:“非但不吃,还满军营乱跑。”
谛听笑意更浓了,将药凑到我嘴边道:“喝了它!”我未动,抬眸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他也不气,反是弯身凑近我的耳畔道:“别忘了,是你自己说要服从我的,这是我给你下的第一道命令,喝、药!”
趁我还反映不过来的时刻,他已将碗沿硬塞进我唇里,我勉强尝了一口,太苦欲退,他却硬生将我按着,低声道:“喝光,要见底!”
我边喝边愤愤瞪着他,他倒笑地越发悠哉,好久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了,许是看地入迷,竟忘了进了嘴的药究竟有多苦,甚至喝完时还觉得有些回甘。
“赖皮!”我闷头低声咕哝,用确信他听不清的声音。
他应是真的没听见,否则,他怎会笑的那么。。。开心?
接过帝峻手里的糖,我傲慢地转身欲走,谁知转身之即竟见一丝紫光划过眼角,是错觉么?我皱眉,蓦然看回谛听身后,谛听也未料我此举,下意识地一步退向旁处,于是,我更清晰地看见了他身后的人,与此同时,胸中为之一怔,我一步跨至那人面前怒瞪他:“荧惑!”
“在。”
三年不见,他仍是一脸魔魅慵懒的妖美,永带笑意的瞳眸让人看不进深处,永远诡异的紫衣如同紫雾般随风轻盈,还有他的那袭长发,淡粉如樱,在阳光下华丽耀眼地让人无法直视。
他笑盈盈地看着我,似是根本不觉得被我认出来是件多么糟糕的事,更确切地说,他早已知道会被我认出,否则,明知我来了,他为何不避。
突然明白其中必有阴谋,我直视住他的眼睛:“你怎么会这里!”
“我是这里的军师呵!”他歪头一笑,露了无邪的笑意。
“军师?”我心颤,回头看向帝峻,“他就是那个代替先生的军师?!”
帝峻不明我为何突然这么激动,但对我点了点头,我怔住,徒然大喊道:“不可以,他是太后的军师,是太后的人,你们怎么可以让他当你们的军师?!”
“你在胡说什么?!如果不是荧惑先生的话,王早被你这个毒蝎心肠的女人杀死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多咄上前一步怒斥我。
我不怒,只惊:“什么意思?什么叫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他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荧惑懒懒拦了多咄的回答,但笑对我说,“我不过是告诉他们,拔下白木簪,谛听就能活过来。”
“你!”
“我还告诉他们,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谛听完全可以瞒着所有人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有足够的实力再出现在太后与你的面前。”
“你!!”
“我,谛听的军师,你哥哥的军师,为的就是帮助谛听夺回他的江山,被你,太后的魂女亲手夺掉的江山!”
话音刚落,两股灵力同时从我与他的身体里爆发而出,几乎让所有人都错愕不及,我只听帝峻在我身后喊我一声城儿,却使尽全力也无法靠近我半分。
他斜眸扫了眼四周众人,确实,他们都用怀疑和惊恐的目光瞪着我,而非他。可是,我又如何在乎这些,我若在乎被人怀疑,就不会让自己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于是,我猛一扬手唤来更多死魂,绿色鬼影化作一道弧形屏障,与他代表土灵的黄色屏障“砰”地碰撞在一起!
黑咒开始疯狂肆虐我的右手,那是种钻心的痛,火烧般侵噬向我的心脏。可我丝毫不在乎这些,反是召唤来更强大的鬼魂,明明是被我的梦灵逐渐压倒,可土灵盾后的荧惑却笑地分外明媚,甚至明媚到让我杀意更浓,骇意也更浓。
于是,扬手又是一击,迎上他同样冲我袭来的土灵。
又是“砰!”的一声,我与他的灵力都击中了,击在了一个人身上!
谛听!
“王——!”四周骇声四起!
谛听的脸突然苍白的吓人,同时抵挡两股这么大的灵力,即使他星灵再好,**怎么承受的了这样的冲击。
“收回去!”他转眸,径直盯住了我,“我不觉得你的身体还能让你这样消耗梦灵,给我收回去!”
我忽然怔住,但见他面色惨白,惊愕下蓦然收回梦灵,与此刹那,荧惑也笑着将土灵收回,两道灵力一下全部撤出谛听的身体,他闷哼一声,呕出口鲜血。
“谛听。。。”
“谛——!”我欲上前扶住他,可帐篷里已冲出另外个身影,“谛?你没事吧?快把大夫叫来,去叫啊!”洛雁冲着周围的人急喊,立即有人应喊着跑出去叫军医。
谛听连续咳了几声,又呕了几口血,我忽然无措起来,看着呕血不止的他呆呆说:“我没骗人,他真的是太后的人,我没有骗人。”
谛听低头喘息着,片刻,他连看也未看我,但冷冷对我说:“回帐篷去!”
我呆住,怔怔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士兵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跪在我面前:“请魂女给我们死去的将士送魂!”
我一怔,但听洛成喝道:“放肆!王已经说过这事不准再提起!给我退下去!”
“不!如果不是因为魂女刺杀麒王,太后根本不可能兴风作浪,如果不是因为太后成心刁难我们南荒,不给增援,不派粮饷,我们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兄弟死在战场,这是魂女欠我们的,我们只是要她为我们怨死去的兄弟送场魂,这有什么过分的?!”
“对!对!对!”
“魂女送魂!魂女送魂!”
我不是不知道这里徘徊了很多怨魂,终年消散不去的云层就是最好的印证,更何况这几年我几乎没打开过轮回之门,因为送魂要消耗太多梦灵,而锁咒便会趁此疯狂滋生。
许是经过刚才与荧惑的对拼,他们更加确信我的能力,所以才会当着谛听的面爆发。
“回去!”
身后,谛听依旧冷冷向我下令。我不作声,但看住他的眼睛。
“回!去!”谛听皱眉,蓦然看向帝峻,“把她拉回去,关在帐篷里不准出来!”
帝峻怔住,犹豫了一瞬后欲擒我的手,我一咬牙,趁众人都不备的时候突然转身冲出军营:“我给你们送魂!”用尽所有的力气,我对着军营的士兵亮声发誓,“我倾城最讨厌欠人家东西,欠你们的!我把这条命陪上也会还你们!”
最后这句话,我完全是冲着谛听说的。
谛听推开洛雁突然站了起来,他想上来拉住我,可事态哪还由的住他控制?
看见他终于知道看我了,我笑了。
“他们不信我,你也不信,不信。。。。”我声音飘忽,相信除了我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会听见,包括谛听。
苦笑着将眸闭上,我深吸口气,如同鸟儿展翅般张开了双手。
天空突然更加阴沉,乌云滚滚,雷声煞现。
然后,舞起,风起,四面八方齐聚的风将我整个人腾空托起。
突然见我跃上天空,身上的红衣如同火茶花般攸地怒放于风,那么动人心魄,那么震慑人心,仿佛伴随呼啦一声袂响,时间亦被我凝结在这一刻,众人屏息发出惊呼!
云层开始涌动,数万怨魂犹如绿色火球般从里面接连破出,待团聚在我周身时已成了朵朵开绽的莲花,旋转飞身于半空。
而我亦开始旋转,在数万朵绿色莲花的包围下,我愈转愈急,愈转愈快,绿莲被我旋成了一条破空长龙,龙的尽头,天空如同被刀突然割开一般划破一道豁口,所有绿莲接二连三地被吸进豁口。
与此同时,云层渐渐变淡,待第一道阳光从那个豁口直射而下笼罩住我全身的时候,怨魂全部消失,天空如同刚被冲洗般纯净清澈地不可思议。
将士们满意地笑了。
看着他们,我也笑了。
站在那道阳光中间,我的红衣如同突然失去了生气般无力垂落。
到底是不能打开轮回之门的,每打开一次,身体里的锁咒就会疯狂肆虐到我根本经受不住的地步,于是,离死亡也又近了一步。
可是,我到底还是任性了,拿自己的生命和他赌气,只因他不信我,和他们一样不信我。。。
缓缓落到地上,我看见帝峻已经站在我面前,而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如同死人一般毫无血色的自己。
他无措地看着我,欲问我什么,我赶忙笑着说:“帝峻哥哥,我只是累了,想睡会,我要回帐篷。”
“好。”
他点头,欲扶我,可我的手心冰冷,我不想让他碰见,于是我推开他,想试着自己走几步,一步,两步,三步,四。。结果,在第四步刚迈开的时候,我整个人跌了下去,“砰”地一声,红衣飞扬。
我苦笑,看来这次是任性过头了,竟留下这么严重的后果。。。
帝峻呆住,想要过来抱我,可他突然又止了步,因为我的身前已多了另外一个身影。
谛听。。。
我仰头,看见他逆光站在光里,那模样如同神明:“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地有丝不安定。
听出了这丝不安定,我突然开心地笑了:“没什么啊,只是,走不了了。”
“什么叫走不了了。”他的声音沉了。
“就是站不起来了,腿不听我的话了。”我笑着解释,心知我越是笑,他的那丝不安定就会更加浓烈。
果然,他蹲下身欲抱起我,可不小心碰上了我的右手,我突然抽搐,他一怔,忙更小心地,在避开我右手的状况下将我抱进怀里。
又能躺在他的怀里了,我忽然觉得这次赌气还是值得的,至少,我又能被他抱着了。
“谛听哥哥,我刚才跳的舞好看么?”我又叫回了他谛听哥哥,不知不觉,我只是突然间很想这么叫他,我只怕再不叫,就没机会了,“谛听哥哥,靠近点吧,我想看看你。”
“你看不见了么?”他的声音开始颤了。
我好开心:“不,只是看不清。”
他不说话了,我有点点急了:“谛听哥哥,你的脸上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不是还像刚才那样冷冷的呢?你知道那种表情叫什么吗?那叫‘我不相信你’,叫‘我怀疑你’,叫。。。”
“别再说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不去,大夫治不好的。”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皱眉,突然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腕,果然,那里的清心铃没了,被人卸了,被他卸了!
“不!别看!不准看!!!”我忽然开始挣扎,挣扎要脱离他的怀抱,藏去自己丑陋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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