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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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灸舞的笑容,那种清爽如阳光,又带着几分邪邪的笑,如今,早已从他的脸上渐渐淡去,而抹去他这朵笑容的人,正是我。
“还记得那天晚上么?我们踏着月芒,披着星光,手,是紧紧握在一起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已与他的脸色一样苍白到令我揪心。
他的星灵很暖,在我的血脉里缓缓流淌。那晚我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挺直的背脊飘逸的黑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回到芳草居的时候,玉儿早已回来,见到我们的时候,半晌才回过神来。
“娘娘,怎么你。。。”
“路上滑,我不小心掉池子里了。”我说地很平静,以为她是被我的狼狈样吓着了。
玉儿见我并没什么大碍,便不再追问,只是临走前瞟了眼我身旁的灸舞,神色不大自然。灸舞倒像什么也没看见,依旧笑地灿烂,待我换衣出来,他竟然横躺在我的坐塌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说皇后娘娘,干吗给自己的宫阁取这么一个名字,不嫌寒酸?”
“我喜欢,你管的着么?”我瞪他一眼,用力往坐塌上一坐,示意那是我的位子,你给我滚边,可他却不依不饶的,用手撑起脑袋,懒懒地看着我。
“别老这么凶,人家麒王可是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
“他喜欢他的,我做我的,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嘴硬不服他。
他笑:“这么说,你今晚掉入天涯殿旁的水池里不是因为受了刺激,而是纯属偶然咯?”
他的笑里有分明的嘲弄之意,我怒瞪向他:“你!”
“我什么?”他把眉一挑。
“你找死!!!”趁他还没恍过神的时候,我跳上坐塌,哪管那是什么部位,我抬脚就往他身上踩,他一惊,连忙翻身躲开。
“啊!够心狠的,这地方是能踩的吗?”
我不懂他的意思,反颇有了理:“你就是草丛里的臭蚱蚂,找踩!”
“泼辣!”
“你活该!”
“我救你还活该了?”
“我又没让你救!”
“呵!这么不讲理,难怪麒王会喜欢洛雁,等他娶洛雁为妃的时候,你就等着哭吧!”他冷笑着瞟我一眼,我却像是被突然说中了心事,低下头不说话了,宫女都已退下,只有我和他的芳草居空荡地有些寂寥,窗纱上的树影重叠在一起,就好象两个纤影紧紧相拥在一起,我抬眸呆呆地望着,心里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闷闷地难受。
“怎么了?生气了?”他见我不再回嘴,顿然收起了笑容。
我努了努嘴,赌气似地道:“他娶妃子关我什么事,我才不会哭呢。”
“那就别再做跳池这种傻事了。”他凝神望着我,声音竟放了温柔。
我缓缓看向他,或许是被风吹着的缘故,眼眶竟一下子红了起来。
这下,他可慌了:“怎么了?真生气了?”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下,他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伸手想要拭去我的泪,可还没碰到我的脸就踌躇了起来,一副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的模样:“你别哭啊,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是我错了好不好,别哭了啊,我拿女孩子的眼泪最没办法了!”
其实,那时的我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抑郁,与他说的话全无关系,可他却误以为我是被他弄哭的,对我又是哄又是无奈的,搞地我更加想哭了,并非是我故意想要逗弄他,而是那种能够放心哭泣的感觉,我实在是太久没有遇见了。
“好了啦!是我错了,大不了再让你踩踩,当是出气,行了不?”他把头伸了过来,听候我的发落,我斜眸,看着他一副妥协无奈的模样,突然就笑了出来。
“谁稀罕踩你,脚会臭掉!”我忿忿噘起嘴,哼地一声把头歪向了一边旁。
他见我终于破涕为笑了,这才松了口气:“行,我人臭,你人香,你说的全对,成不?”
“成!”我理直气壮地回道。
他苦笑,重又坐回我身边:“其实你涨红脸的模样还是挺可爱的。”
我歪头看向他,以为他又变着法子作弄我,而他也侧眸看向了我,眸里倒映着烛火的光芒:“所以以后别再为这事哭了,你一点也不比洛雁差。”
夜空里的云大致散去,盈盈的月光犹如轻纱犹如薄翼般飞舞在我们的身旁,我怔怔地看着他,屏息着,沉默着,一种如糖果般甜暖的感动在心底悄悄溶化,流淌进我的血,我的肉,我身体里的每一个部分。
当天晚上,灸舞和我说了许多北山的事,他说那里很美,终年都积满了晶莹的雪花,只可惜赤焰国屡屡侵犯,死人的血玷污了那里的纯净。
“总有一天,我要把赤焰人的火永远赶出珠华的土地。”他说这话的时候,眸里有种闪烁的光芒在灿烂跳动,“你信么?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世界里再也没有战争!”
他又回头看向我,那种殷切与坚定,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少年所能有的。
我没有回他,而是弯起唇角,用笑容代表了一切回答。
于是,他也笑了,嘴角一咧的豪爽与利落,真的很有几分爹爹曾经的味道。
我不知那晚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身体仍在坐塌上,身上却多了床棉被,而他,已经离开了。
时候尚早,天才刚露白,没有阳光,星空仍在。
我披了件衣服,想要出去走走,没有什么人的皇宫真的很落寞,就好比一个被人遗忘了的华丽墓**,再美,也非活人能留的地方。
然后,我又想起了他的笑容,想起了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一个有着爹爹般豪爽却又害怕女孩眼泪的少年,灸舞。
“你没问他是谁么?”我把这事告诉了瞳雨,瞳雨笑眯眯地问我,我摇头,昨天聊地太兴奋,我早把这事忘了。
“这宫里,除了谛听还有其他男人么?”
“有啊,麒王的侍卫,只有他们是了,还有就该是皇子了,可是,皇子如今都在边关学军,若是回宫不会这般没有风声的。”
瞳雨边说边将头上的白簪拔出,乌发犹如丝质的黑缎,流泻及地,今早风大,她在整理花园时不小心被花茎钩乱了发,不得已只得重梳。
我拿起她的白簪细瞧,不觉竟喜欢的很:“听闻太古时,魂女也有一支白簪,不知比起姑姑这支如何。”
她道:“魂女那支名为白木簪,听说是从天神珠华亲手种植的白木上取枝而成,洁白胜雪,毫无瑕疵。”
一听见魂女与珠华的名字,我的心里又开始隐隐作疼:“听说,魂女与珠华会一起转世重生,如若我是魂女,宁可永远不要觉醒。”
瞳雨忽然停了手上的动作:“娘娘为何这么说话?”
我道:“珠华醒来是为了完成前世夙愿统一世间,将来,他必定是个帝王般的人物,可魂女呢?即使醒了,她仍旧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即使爱了,无法给帝王传承子嗣的爱情等于是在毁灭珠华辛苦创下的基业,她的觉醒不过是在轮回前世的痛苦,既然如此,倒不如她别醒,让珠华一人醒来不是更好。”
“可是,珠华是为了魂女涅盘的,只有魂女的灵魂可以唤醒他。”
“呵,傻瓜珠华,自以为与魂女涅盘是爱的证明,不想,确是更深地伤害了她。”
我放下白簪,忽然觉得它的白太刺眼,刺地我不忍直视。
瞳雨定定看着我,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她仍是扭回头,对着镜子默默将发盘起。
盘了半会,玉儿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大门口冲了进来,额头沁满了汗珠。
“娘娘,娘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慌张成这样?”我皱眉望着她。
玉儿跑到我面前跪下,气喘吁吁地说:“回娘娘,林贵人的孩子没了!”
我心中一个咯噔,当场呆住了,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日瞳雨硬是不让我送吃的当贺礼。玉儿说,所有送吃的昭仪婕妤全被叫去盘查了,宫里一时人心惶惶的,像是突然天空落下了阴霾,包裹住整个宫城。
“太后说,怕麒王陛下心生难过,请娘娘先去看看陛下可否安好,再去林贵人那儿。”
“我去?”我尴尬地咬了咬唇,让我去安慰林贵人也就算了,这时候跑谛听那儿,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我不去,你准备点补身子用的东西,我们直接去林贵人那儿。”
“可是,太后说。。”
“太后太后,到底谁是你主子!”我一急,发了火。
玉儿脸色一白,望了瞳雨一眼,似是在求救,瞳雨也正了色,回眸望着我轻声道:“娘娘,既然太后让你去,你就去,不要意气用事。”
“我不是意气用事,有的是人去安慰他,不差我一个,再说了,指不定他现在早已在林贵人那儿了呢!”我扁着嘴,心中竟犯了酸。
瞳雨轻笑,示意玉儿去把我的披肩拿来:“娘娘啊,不管你愿不愿意,这礼总该要到的,免得被人落了话柄。”
“话柄就话柄,反正这宫里谁不知道,我不过是个傀儡皇后,太后的棋子,麒王的钉子!”自从来这宫里,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全都得憋着,我早已忍不住了,心中一火就把话全说了出来,瞳雨忙捂住我的口,探身望向四周,紧张地脸都白了。
“娘娘!你是不要命了么?!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要是被别人听见,那还得了?”
“没命就没命吧,反正在这宫里,我没了命只会有人笑,不会有人哭的。”我淡淡开口,心里突然失落落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听瞳雨的话,去了天涯殿,离开前,我看见瞳雨红了眼眶,抱着我说,娘娘,会出头的,你一定会出头的。可是,我并不想出头,我只想要一份自由,一份犹如在草原上随意飞翔的自由,这份心情,究竟谁懂?
到殿前的时候,侍卫向我叩首,却不让我的侍女进去。
“防我?”我冷眼看向那个侍卫,那个侍卫没敢再作声,而是叩地更低了。
没让他通报,我自行用手将殿门推开,推开的一刹那,殿内窜来了风,与殿外的风碰撞在一起,将我的发和衣同时高高扬起。殿里,谛听握着笔,似是在作画,他没有抬眸,仿佛完全没感觉到我的存在。
“倾城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我走到他面前蹲下,却未叩首,而是仰头望着他。
他抬眸瞥了我一眼,嘴角轻挑:“太后没教过你么?你是我的皇后,在我面前不该直唤名字,而该说臣妾。”
我冷笑:“可我不是你的臣妾,你也从没把当成过你的臣妾,在你心里,只有一人配的上这个位子。”
我也不知道今天我是哪里来的气,竟然把心里的话全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似是没有料到我会这般忤逆,终于正视了我:“皇后,你还真是让我惊讶连连呵。”
“以后,倾城一定会让你更加惊讶的。”我的心底升起了无名之火。
他沉默了会,望着我的眼睛微微眯起:“告诉我,你究竟在气我什么?气我冷落你,不让你以真面目示人,还是。。。。”他顿了顿,看了眼他案几上刚完成的画,“还是气我太过平静,完全没有一副刚刚丧子的颓废样?”
我怔住,万没料到自己怒气的一大半原由竟能被他猜出,可是,那时的我年少气盛,脾气又被压抑了这么久,一经爆发,完全不知收敛:“倾城不敢,看见陛下无恙,倾城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的表情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他淡瞟我一眼,重又拿起笔,继续在画上描了起来。我突然为林贵人心痛,也为我自己心痛,不知此时的她是作何感想,才刚丧了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可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却在这里笃定作画,完全没有一丝惋惜的意思。
深吸口气,不等他唤我,我自己起了身,转身向殿外走去,快要离开殿的时候,我突然又停步,背对着他冷声道:“如果今天丧子的不是林贵人,而是洛雁,陛下是否早已伤心欲绝了呢?”
我不知道他的反映会是如何,因为我看不见他,也不想去看他,或许此时的他早已握紧了笔,望着我的瞳眸甚至有了杀意,可是,有就有吧,我不在乎,他早已不是草原上那个值得我去记一辈子的谛听哥哥,而我,也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傻笑,为了留住他而不愿吃药的丫头了。
沿路来到林贵人的宫阁,每近一步,沉郁的哀愁也重了一分,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笑着的,全都苍白着脸,还时不时有太医从我身边经过,向我作了揖,又匆匆离去。
“贵人情况怎么样?”进屋前,我拉了宫女先问问情况。
宫女颔首,一副疲倦至极的模样:“回皇后娘娘,贵人身体很糟,孩子是保不住了。”
我点头,望着宫阁内阴郁的气氛,心中更加不畅起来。
进去的时候,林贵人正倚在床橼上,面色惨白如纸,发丝无力地蓬松着,见是我来了,她想起身请安,却被我拦下了。
“不用了,贵人还是好好休息吧,皇脉还等你来接呢。”我对她微笑,心想着自己的笑容可否让她安心些。
她闭了闭眸,泛紫的唇角微微扬起:“娘娘肯来看奴婢,早已是奴婢的万幸了,哪里还敢想着接皇脉的事。”
“贵人不用多心,陛下宠你,很快你们就会再有一个孩子的。”我握住她的手。

她却摇头:“娘娘,不会了,陛下不会再来了。”
“别乱想,不会的。”
“不,娘娘,您不知,陛下宠的并非是奴婢,而是另外一个人,每每他望着奴婢,奴婢都能感觉到,他似是在透过奴婢望着另外一张面孔,奴婢不过是个替代品,他心里人的替代品。”
她凄美地笑,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娘娘,原本还有个孩子,奴婢至少能期望些什么,如今,连孩子也没了,奴婢与陛下的最后一丝线都断了,娘娘,奴婢是彻底地废了。”
我心中一紧,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她,原来她早已察觉此事,却为了谛听,为了孩子一直忍着:“林贵人,你喜欢陛下么?”
她略怔,眸心闪过短短的光芒,但转瞬又被更黯然的悲伤替换:“娘娘,在这宫里,奴婢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对陛下动了情。”
我突然有想哭的冲动,放开她的手飞奔了出去,只是,跑到殿门前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了谛听,突然看见他眸心流淌徘徊的忧伤,在见到我的一刹那,更加浓郁。
于是,在那个前院里,在凉风吹扬中,我们望着彼此,目光在半空交汇在一起,我忽然感觉,曾经那个让我依恋不忘的谛听哥哥似是又回了来,他仍如从前一样,笑容里流淌着淡而雅的哀伤,略略地,会让人心疼。
所有的宫女侍卫都叩首下跪,所以,没有人看见我们的神情,也没有人知道,是他走过来,抹去了我夺眶而出的泪水。
“皇后,你可知,我也有很多无奈?”
“是我让你无奈了,是么?”我望着他,声音颤抖。
他微微皱眉,挥手让所有的下人都退下,却没有答我,那是默认么?我强忍着抽泣,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如果不是我,而是洛雁当了这皇后,是不是你就不会无奈了?”
他垂眸,眸里滚动着我怎么也看不懂的情愫:“皇后,你不该这般想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太后派来的,我是她的棋子,是你的钉子,我虽然被人利用,可我不是傻子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吼了起来,泪水浸湿了我的面具。
谛听蹲下,不断用手为我抹着拭去又流的泪水,于是,我的泪水也浸湿了他的指:“倾城,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名字,或许,也是最后一次,那句冷冷的皇后仿佛无形的冰墙,自我进宫的第一天起就将我们隔阂。
可是,成为隔阂的并非是皇后这个称谓,而是当皇后的那个人,我,而非洛雁。我突然恨了起来,恨洛雁,恨太后,恨他,也恨我自己:“我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孩子,或许有一天,我就成了一把插进你心口的刀子,所以,你才要防着我,是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眸心突然闪现的痛楚,淡淡流连在他的目光中,那是为我而流的痛楚么?我苦笑,垂着眸,半晌竟情不自禁道:“谛听哥哥,你是好人。。。。”
我说地很轻很轻,轻到我意味他该是根本就听不到。
可是,感觉他的身体徒然一怔,我忽然心慌,疯了般的从他身边逃开,径自跑出了林贵人的宫阁。
我没有跑回自己的芳草居,而是回到了昨天的池畔边,不知不觉地,我又想念起那个笑容,那个能够让我放下心中负担,任性哭泣的笑容,如今,又是在哪儿?
“你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然后,他的声音就这么又冒了出来,每每,都是在我最悲伤难过的时刻。我回头,带着盈盈的泪水望向灸舞,灸舞一惊,慌张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怎么又哭了?我。。。我又哪里错了?”
他指了指自己,怎么看都像是个粗线条的呆子,我正愁没人出气,直接哭喊道:“你傻子嘛,看见女孩子哭也不会安慰下。”
“你又没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哭,我怎么安慰啊。”他抓抓他的头发,看模样也有些急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直指他的鼻子蹬着腿道:“我就要哭,哭死你哭死你!”
“你哭,我死什么呀?”他莫明,望着我的眼睛一片懵懂,我不再理他,这个呆子,我不过是想找个能哭的对象而已,哪需要这么多理由。就这么又是半晌,他默默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泪如雨下,一句话也没有,却自始至终地陪着我。
天已入了秋,落叶翩然如昏黄的蝴蝶,纷扬飞舞在我们之间,偶尔还会接住我的泪水,在夕阳下,晶莹如雪。
就在风将我们的发统统扬起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走了一会,我抽泣着问他。
“一个不会再让你哭的地方。”他没有回头,却是轻轻地回答我。
夕阳如红纱般轻盈飘落在我们的肩头,被他牵着手,他在前,我在后,霞光在我们的发梢舞着相同的红,更或许,我们的眸心也是同样的色彩。
他走的路,我从没走过,又是犹如迷宫般的宫城,此时却不会萧条地令我难过。
再停下时,眼前多了一座清幽的别院,别院里有座宫阁,装饰极为朴素,仿佛很久没人住过。
“这里是哪儿?”我问他。
“书阁,也是全宫城最高的地方。”
他对着我笑,拉着我的手走进书阁内,登上三层楼梯,又从三层的窗户口爬上了屋顶。
“你说的不会让我哭的地方就是这儿么?”我随着他在屋顶上坐下。
他又抓了抓后脑勺,说:“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来这儿,所以我想,这里应该也能让你开心起来,而且知道这里的人少,眼线少,干净。”
我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回眸向前望去,由于是在屋顶,视野前所未有地开阔了好多,这感觉就好象又回到了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草与山,只需一眼,什么都能看见。
“我喜欢这儿。”看了半晌,我突然说道。
他轻呼口气,嘿嘿笑道:“那就好,万一你来这还是哭,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么?”我惊讶地瞪着他。
“废话,”他拾起一颗石子,狠狠向外丢去,“呆在这么闷人的地方,谁会一直开心啊。”
我点头,轻叹口气:“我也是,自从来到这后就没开心过,我好想草原,好想回去。”
“宫里本来就不适合你呆着,你不该来的。”
“可是,太后命令我来的,我若不来,一定会拖累家人,我不想害着他们。”
“傻瓜,麒王是个好人,他会帮你的。”灸舞说地很真诚。
我却淡笑,轻轻摇头道:“如今朝中太后当权,就算那时他想帮我,这抗旨的罪也不是他说消就能消的吧。”
“太后,哼,又是太后,”灸舞冷笑,又拿起颗石子扔了出去,“他们说,你是太后安插在麒王身边的眼线,你就是为了这事哭?”
“我没有选择,”我垂眸,也学着他的样子开始丢起石子,“即使我不得麒王的宠,可只要占着皇后这个位子,就等于是大大助长了太后的势力。”
“没想过要反抗么?”他望向我。
我淡淡地笑:“反抗?连麒王都反抗不了的人,我行么?”
“你就没想过投靠麒王么?”
“那更不可能了,我投靠他等于是让他正式与太后反目,这样的后果,他不会去冒险,我也不愿他去冒险。”
我幽幽地说着,伸出手,捧起花都上空漫天飘扬的花雨。
天边,最后一丝夕阳退去,夜空弥漫的刹那,星辰升上了云端,我看见自己的发与灸舞的发一同被吹扬在风中,时而纠结在一起,时而又飘向不同的角落。
“我要走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的沉默,灸舞轻轻开口,那声音犹如从天空云端彼岸破空飘落的回声。
我心中一怔,转眸望着他说:“为什么要走?去哪儿?”
“想走就走了,去边界。”他回我,笑容清爽如从前。
我抿紧唇,眼睛又酸了起来,他见我似是又要哭了,赶紧说道:“别哭啊,我是去打仗,我说过,我要把赤焰的人永远赶出珠华,要让这世间再也没有战争。”
“那什么时候回来?等到你梦想实现的那天么?”
他搔搔头,嘿笑道:“我也不知道,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我敢保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我垂眸,咬着唇不知该挽留还是送别。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他不断丢石子,我轻轻拨弄着手里的花瓣,月光投射出我们的影子,脚底分开的影子,在不远的地方竟连在了一起,突然,他不丢石子了,而是轻吸口气问我:“我走了,你会想我么?”
我停住手中的动作,侧眸去看他,正好与他的目光交触在一起,于是,我又笑了,如同昨晚他问我信不信时那般的笑容,能够代表一切的笑容。
“喂,既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咯。”他挑起眉头,满意地看着我。
我白他一眼,嘟着嘴道:“你别老叫我喂,我也不叫喂,我叫倾城,记住了,倾城。”
“倾城?好怪的名字,哪有女孩子敢这么叫自己的。”
“你的名字才怪呢,九五九五,我看,就叫你小五得了。”
“那是小孩子的名字,难听死了。”
“我说好听就好听了,你不让我叫,我就哭给你看。”
“啊。啊。。好啦,你叫你叫,不过,只准你叫,听到没?!”他拗不过我,最终向我妥协。
我甜甜一笑,用力点头道:“恩!”
夜空有流星悄然划落,我们整晚整晚地坐在屋顶上,看星光翩然如破碎的蝴蝶,落满整个天空的同时,又同花雨一起,纷纷扬扬,铺满了宫城的每个角落。。。。
那天之后,我真的没再见过灸舞,他就像一个过客,突然走进我的世界,又突然消失无踪,我始终没有问他究竟是谁,为何能在宫城里来去自如,在我心里,我宁愿他永远是个过客,没有任何身份的束缚,不束缚住他,更不束缚住我。
在那年的秋天以后,又是一个七夕,我十二岁了,而入冬后的第一个晚上,林贵人没了。
自从失去孩子以后,她的身体就未好过,那一年里,我常去陪她,渐渐发现她如曾经的我一样单纯爱笑,甚至我自恋地觉得,她的笑容似是与我有些相象,只是,谛听说过,这样的单纯是无法在这个宫城里存活的,所以,她死了,终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宫城。
她死的那天晚上,宫阁里只有我,她,还有谛听三人。
谛听没有对她冷淡,即使是在病入膏肓的时候依旧每晚都来陪她,这让我安心,为林贵人安心,也为我自己安心。
在她弥留的时候,谛听抱起她,让她靠在他的臂挽上,任凭她乌黑的发丝垂散在他的胸膛,我望着谛听的眼睛,望着他眸里深不可测的悲伤,犹如云雾般弥漫在我的心底。
“王,我看见了皇儿,看见我们三人一同坐在洒满阳光的花田中央,王,您为何要是王,为何,您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这是她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幽幽荡荡地飘扬在整座冰冷寂寞的宫城上空。
那夜,谛听头一回送我回到芳草居,这是自林贵人堕胎那晚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他似乎真的没有听到那天我无意中说漏的那句话,我暗自庆幸,庆幸过后却是更深的失望与寂寞。
快到芳草居的时候,他忽然说:“好好呆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
“陛下,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悲伤么?”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却是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谛听垂眸看我,寒风在他脸上刻出了深刻的轮廓:“倾城,总有一天,我会放你自由。”
“什么样的自由?是林贵人那种的解脱,还是放我回草原?”我仰头望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
他蹲下,抚过我额前的发,深深凝视住我的双眼,半晌,他道:“倾城,你不该来这儿,你该呆在草原,永远呆在草原。”
我静望着他,望着他嘴角的笑容,犹如天空里被揉碎了的星辰,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于是,轻轻俯身,我靠近他,亲吻他的额头。
“不管以后我们会怎么样,至少如今的倾城是喜欢陛下的。”
在泪水即将倾出我眼眶的前一刻,我转身,带着笑,走进我的宫阁。我不想在他面前哭,也不想再在他心底留下更深的情愫。我心知,作为这样的我们,站在这样的立场,只能有这样的感情。
同样是那年的冬天,我终于不再用丝巾和烛火来跳那支莲翔,瞳雨开心的笑容,犹如春雨般飘满我的心空,只是时不时某个寂寞的夜晚,我会悄悄跑去书阁的屋顶,望着一览无遗的寂寞宫城,幻想着此时的草原上,帝峻是否仍如从前一样,坐在离军营不远的草坡上,与我望着同一片星空。而与此同时,太后以麒王暂且无子,为保皇权不外露这样荒唐的理由扣留了珠华的玉玺,谛听没做反抗,反是笑着将玉玺敬上。
于是,春天来了,盎然的绿意在这座宫城里悄悄生根,而那些外出学军的皇子们也在这个春日返回宫城。
那天,我站在宫城前的龙桥上,站在谛听的身边,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皇子们坐在马上陆续走到我们面前,然后,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个突然闯入我的生命,笑容清爽如阳光又害怕女孩哭泣的少年,灸舞,我的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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