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宛容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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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我用食指指著那個亂說話的討厭傢伙,想罵他一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這小子的渾話,我無語了。
無語問蒼天——你他媽的到底跟老子開了個什麼鬼玩笑讓老子長成這麼一副鬼模樣啊啊啊!!!
我這兒還鬱悶著呢,就聽染兒充滿警戒和敵意的聲音響起:“你們主子為何要找出天下最美之人?他有什麼目的?”
“家主的想法,在下不敢妄加猜測,不過十之**對楚公子是有利無害的。”那人頓了頓,又道:“家主是想找出‘最美之人’,請他幫一個忙,對他並不會有什麼傷害,相反,事成之後,家主還會厚禮酬謝。至於幫忙的具體內容,在下實在不得而知。”
染兒聞言沉思片刻,看了看我,又低下頭去。
不一會兒,他抱緊我的胳膊,低聲道:“算了,我和姐姐……還是靠緣分吧。公子,你斷了念頭吧,我不會勸楚的。”
“染公子……”那人還想再說些什麼。
“天不早了,你先回去,我們也要回客棧休息。過兩天,等我考慮好了再給你答覆。”我打斷那人的話,沖他擺了擺手。
那人點了點頭,朝我一抱拳,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倒是個識相的。
我摟住染兒,側了側頭,眼角餘光看到青芝隨著我們的腳步走過來,心裏踏實了。
給與秋楓遞了個眼色,他甚為乖覺地向後走了兩步,到青芝身邊與青芝並行。
四個人加快步伐走向客棧。
至於櫻絕色,我承認,我是故意忽略他的。
哼,他居然說那麼亂七八糟的話,真是個討厭鬼。
◆◆◆
那晚之後過了兩天,當那宛容氏的青年來客棧找我時,我已做出決定。
我要幫染兒找到他姐姐。
沒有親人的滋味,我很清楚,現代世界人情味兒那麼淡,我猶覺得不舒服,何況染兒。染兒與我情況不同,他原本是大家族裏錦衣玉食的小少爺,受盡了寵愛的,卻遭了滅門之禍,後又受盡欺辱,心裏一定有很多苦楚。我把他姐姐送到他身邊,一來慰藉他失去眾多親人的痛苦,二來也請他姐姐多陪陪他,給他做個伴兒,讓他有個能傾訴心事的人,倒倒苦水,興許他心情能輕鬆些。
我不是多麼細心體貼的人,也沒有七巧玲瓏心,能把什麼都看得透透的。我只希望能為染兒做點事,只希望染兒能過得好一點,不僅在物質上,更在精神上。
這兩天裏我找與秋楓問了關於“宛容”的一些事,知道了“宛容”一個大家族的姓氏,也是一個大組織的名稱。“宛容”十分強大,十分神秘,雖亦正亦邪,其信譽卻受到普遍認同——只要是“宛容”承諾的事,它就一定會做到。
知道這一點,就夠了,“宛容”的其他,我沒興趣瞭解,也沒必要瞭解。
儘管我現在有了一身高高手的武功,還有老莫送的龐大財產,但我畢竟在這世界還算個初出茅廬的雛兒,羽翼未豐,又有這麼一張臉,還是不要太過招搖的好。我的打算是,去見見宛容家主,在不算太麻煩的範圍內幫他完成某件事,然後找到染兒的姐姐讓他們姐弟得以重逢,再以後,我就好好學習經營之道,創立自己的事業,讓自己真的變得強大起來。
積累實力和學武功一樣,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切不可操之過急。這一點,我很明白。
見了那宛容氏青年,我和他就一些細節問題進行了討論。不管“宛容”在外的風評如何,我自己的感覺是,宛容氏的行事作風,頗為光明磊落,讓我生出幾分好感。
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
在宛容十七——那青年如此自稱——的陪同下,我帶著青芝染兒和與秋楓來到桐城,來不及多看兩眼桐城遍地桐花滿是詩意的美景,我在與秋楓的建議下,尋到城東一處僻靜的院落,買了下來。院落不大,也不小,光廂房就有六七間,加上僕從能容三十多號人居住。房子的外觀和內部格局我看著也還不錯,找人簡單裝修了一番我們便搬了進去,又採買了好些家什和日常用品,算是在桐城有了落腳處。
把青芝和染兒安頓好了,我便決定啟程。我走之前的這些日子裏,染兒一直在勸我打消念頭,可我看他眉眼間分明流露出幾分對姐姐的思念和掛心,以及想見到親人的渴望,所以任他如何勸我,我都堅持己見,不為所動。
臨走之前,我本想和青芝長談一番,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又說些什麼。三年前我初識青芝,雖然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卻很喜歡他,與他很是投緣,相處起來也很自在很有默契。可經過這兩年的分別,因為青芝遭受了不少苦難,我對待他的態度難免小心許多,再加上我多了一個小情人,時時在我身邊,讓我幾乎沒什麼機會和青芝獨處,也說不上什麼體己話,時長日久,難免覺得和他有些生分——這生分不是在心裏,而是平時的接觸和交談上。
這回也是,自從聽櫻絕色說了那些個渾話,我見到青芝總有些尷尬。有時也會想不知道染兒聽見那些話沒有,這念頭每每閃過,我都不禁暗斥自己無聊。我自認心中坦蕩,可還是隱隱覺得彆扭,也就愈發想要早點出行,希望獨自一人整理整理思緒。我不是會被一個問題困擾很久的人,所以等我回來,如今的煩惱應該也就不成煩惱了,到時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抱著這種念頭,我磨來了青芝住在我買的院子裏等我回來的承諾,又牢牢囑咐了與秋楓,便和宛容十七一起,踏上了返回宛容本家的路。
這一回,我走得很踏實,很放心。
那天,我是這麼跟與秋楓說的。
“與秋楓,你主子——我是指老莫——是個怎樣性情的人,你比我清楚。當年我托他照顧好青芝染兒,他給我照顧成這樣,我不是不怪他的。可我如今也多少瞭解了些他的性子,知道他對於自己不在乎的人,看得很輕賤。他說的‘照顧’,我現在推測,恐怕只是答應保證青芝染兒不死。”我哼笑一聲,冷下調子:“冤有頭債有主,這兩年青芝染兒受的罪,我遲早會讓欠了他們的人償還。過去的‘照顧不周’,我既已把老莫當作朋友,便不再與他追究,若他也把我當朋友,這次我離開,希望他能真正把青芝染兒照顧好,避免他們受到任何傷害,保證他們能過安穩生活——這點小事,我想老莫一定能做到吧。與秋楓,你去聯繫他,讓他給我一個保證,否則……”
我抿了抿唇,說不下去了。
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能威脅老莫的,除了感情。可是,我絕做不到用感情來威脅看重我的人。
當時與秋楓聽了我的話,靜默了一會兒,便柔聲應是,第二天一大早就給了我答覆,說老莫讓他轉告我:“一切放心”。
於是我就真的放心了。
◆◆◆
宛容本家地處詠楓國北方——也就是說,我又要繞大半個詠楓國了。從桐城到宛容本家的路途十分遙遠,我便和宛容十七商量,用輕功代步。騎馬固然也是個好主意,可惜我以前只在賽馬場跑過幾回,馬上本領並不高超,與其邊騎邊練便學,還不如使我的拿手輕功,也算作鍛煉身體,兩全其美。
宛容十七看我態度積極,本也頗為贊成,可惜只行了一天,他與我的差距就明顯暴露出來了。僅僅六個時辰,我便因他停了三回,加起來等了他近一個時辰。我倒沒覺得什麼,宛容十七卻對自己很惱火的樣子。當然,對我的輕功之好,他也不由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
如此兩三天后,他不知從哪兒牽出一匹通體雪白,身強膘壯的高頭大馬,提出他騎馬我跑步的建議,我欣然同意。
能不欣然麼,對一個武人來說,輕功不濟,淪落到自己騎著馬追人家用腳的這般地步,想來他自己已感到尷尬難為情,我在面子上,可得讓人家過得去。
自從離開桐城,我的心情竟一天天明快起來,脾氣似乎也好了許多,不再像前一段時間,動不動就發火,暴躁得跟頭牛似的。
現在想想自己最近的行為表現,真是,汗顏啊。

不過,唉,過去的就過去了,引以為鑒是必要的,至於去追究失常的原因……還是不要花那個功夫了,找到原因又如何?我未必會更開心得意些。
而我為什麼會在離開桐城孤身上路後,心情如此輕鬆,我也不打算剖析一番其因為所以然,還是那句老話,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最好不過。
◆◆◆
我們一路朝北行進,已有小半個月。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天氣也愈來愈冷。
冰冷的空氣,帶給我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哦,北方的秋天,清清冷冷的秋天,我曾經並不喜歡的秋天,擋住冬天腳步的季節——
記得在現代時,我一直是生活在北方的。我的家鄉是北方小城,我在日本也常住京都,每年冬天都要去扎晃滑雪,後來回國又定居到了一個北方都市。我討厭炎熱且不乾脆的夏天,不喜歡半冷不熱的的秋天,對短暫的春天毫無感覺;我最愛的,就是有大朵雪花飄浮的冬、寒冷而清美的冬。
北方的冬天,冬天的北方,是我這三年來最懷念的東西了吧,而今,終於讓我覺得和它們的距離,拉近了。
來到這世界的第一個冬天,我是在路上過的,當時天氣只是微涼而已,植物竟仍是黃綠色的,我還沒有意識到,氣溫便回暖了;第二三個冬天,則是在四季如春的隆中谷過的,忙於修煉的我對季節變換一無所感。
第四個冬天啊……真想在雪的包圍下度過呢。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呢。上輩子那具身體的生日在春冬交際的時候,這輩子的這個新的身體,不如讓它擁有一個雪片紛飛的生日吧,以滿足我長久以來對“出生日”的願望。
我一邊暗自籌畫著,感受著愈來愈清冷的空氣,一邊用我的“飛毛腿”趕路。在離開桐城一個月後,當正午的太陽也不能給人們帶來多少溫暖時,羽華城,到了。
◆◆◆
羽華城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古老的城市,城裏到處洋溢著古樸的氣息。
這裏就是宛容本家的所在地。
說實話,比起繁華大氣的江城,精緻熙攘的桐城,我更喜歡羽華城。這裏乾淨,熱鬧,卻又樸實無華,雖有幾分老舊,卻積澱了厚重的歷史與文化,那種再自然不過的斑駁,看起來很親切,很舒服。
我喜歡這裏的最根本的原因,或許還是這裏的氣候吧。羽華城的秋末,那清冷的寒氣,與我上輩子曾居住了七年多的城市,是多麼相似啊。
到了羽華城,宛容十七先把我安頓到城郊的一家小客棧裏,讓我享受了兩天安靜清閒的日子,才引我進城。
宛容十七來接我那天,是易了容的,開始他一進屋我還沒反應過來,直覺就運功戒備。好在進門前他說了話,我戒備的同時想了想,觀察了下眼前人的身形眼神,又問了幾句話,才肯定了他的身份。宛容十七說,找“最美之人”和把這人帶去見家主,都是得秘密進行的事兒,雖然不敢保證這事兒至今沒傳出去,但至少他不能大張旗鼓地。
我開始有點好奇那個家主到底要找什麼“最美之人”幹嘛了。這一個月我和宛容十七光顧著趕路,沒怎麼說過話,可從偶爾的交談中,不難看出性格穩重的宛容十七對他家家主深深的敬佩仰慕之情,而且他家家主好像在宛容家特別受愛戴,比以往任何一任家主都優秀出色,也更令人景仰欽服。在所有宛容氏眼裏,他們的家主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這麼一位據說年紀尚輕的,這般了不得的家主,尋找“最美之人”,總不會是為了滿足色慾納為己有吧。尚未見到那家主,只憑直覺,我便知道事情不簡單。
不過,現在我倒是真心想會會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家族的一家之主了。
不知是怎樣的風采呢。
我懷著期待,跟著宛容十七走過了十數條曲曲折折的小巷,走得我頭都暈了,才最終拐進了一條幽暗的巷子,從一扇狹窄的小門裏進入了傳說中的宛容府。
彼時天色已晚,月光朦朧,星辰暗淡。那夜色,頗有幾分“月黑風高”的意境。
我在白紗下勾唇一笑,意味不明。
在安靜得有些詭異的宅子裏走了半個小時左右,宛容十七領著我進了個院子。透過面紗我隱約看到一個圓拱門的輪廓,不由皺了皺眉。
記憶中,一進這種拱門,準沒好事。
耐著性子,我隨宛容十七走啊走。走了一天的腿都麻木了,我暗暗調息了一番,讓體內的陰陽之氣先後運轉一周,覺得渾身上下一下子輕鬆起來。
站著運功的本事,也是從老莫那裏學來了。經過我自己的摸索,現在我不僅能站著運走著運,還能在用輕功疾行的過程中運。那樣做難度很大,但沾了我體內兩股相異內氣的光,我的內力運用分外自如,對“氣”的掌控也很是隨意自若。我常常想,等將來定居了,日子平靜了,我用心鑽研一下,沒準能鑽研出一套類似六脈神劍的武功來。
反正都是御氣之道嘛。
神遊半晌,待我回過神來,宛容十七已經站定了。
宛容十七身前,是一道玫瑰紅的雕花雙扇門,門的色澤鮮豔而古樸,花紋華麗而神秘。我從未見過這麼有味道的門,便多看了兩眼。
宛容十七側過身子,對我低聲道:“家主有令,請楚公子一人進去。”
我點了點頭,越過他,推開那兩扇仿佛隱藏著很多秘密的門,緩步跨進屋去。
好亮的燭光。
我微微仰首,眼睛掃過兩邊架子上擺的火紅蠟燭。左右各三排架子上擺著上百根紅柱,每根蠟燭都一樣高矮,一樣粗細,連焰火的大小都沒什麼差別,整齊得不可思議。
莫非這就是有錢人家有品位的生活?啊,神奇。
我飛快地收回投注在蠟燭上的目光,眨了眨眼,向正前方看去。
唔,前面……
前面是一片紗。
那片紗從屋頂上垂下,紗後有紗,層層疊疊,重重紗幕遮住了後面的一切。
饒是我眼力再好,也只能數到第十三層紗幕,再往後是什麼,我實在看不清了。
唉,這屋子裏的紗已經夠多了,我帽上的這塊就不要湊這個熱鬧了——我想了想,摘下了笠帽。
啊,這樣看東西果然比較清楚。第十三層紗幕後面還有兩層帷幕,再後面……再後面,有一個隱約的人影。
不錯嘛,我的視力,果然夠爭氣。
我彎眸微笑。
自從進了羽華城,我的心情就一直很好,難得現在也不錯,耐心十足。
“楚公子好風度。”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層層紗幕後傳來。那聲音清冷得如冰似雪,雖極為悅耳,卻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不過,冰雪一樣的聲音,我真的很喜歡呢。
“多謝稱讚。”我滿聲笑意,回道。
我的聲音也不錯,好聽得猶如仙音,清淡聖潔,飄渺遼遠,比那清冷聲音更加不似人世之聲。
對方靜默了一會兒。不久,只見十數層紗幕無風自舞,一層接一層地高高飄起,又緩緩落下。待離我最近的那層紗幕重新垂地,我的面前,便出現了一個一身白衣的纖長身影。
冰肌玉骨,氣若霜雪,形容的就是這個人。
這人容貌清雅,清如寒泉,雅若白蓮,說不上美與不美,卻同我的容貌一樣,屬於人一見了就挪不開眼,看了還想再看,輕易便會看入迷的類型。
這人風姿高潔,眉梢眼角間雖神情淺淡閒適,卻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以及淩駕於眾人之上的淡漠疏離。
這人……猛地一看像是世外之人,稍稍留意便可發現,這人墨黑瞳眸中閃爍著犀利智慧的精光,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度,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分明是個長期大權在握的人。
這個人,容貌似冰似玉,風華如雪如霜,又身居高位,暗含銳利,有若尖兵利刃,令人望而生寒。
這樣的人,卻居然是個……
我將這人又從頭到尾細細審視了一遍,最初的驚訝過後,不禁從心底湧出幾分欣喜。
啊,真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滿意!這個朋友,我楚藍瀟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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