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暗主令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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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停佇在江城巍峨的城牆下,注視著那閃著暗淡光澤的堅硬厚重的青石,與古書體“江城”兩個大字遙遙對望,我一時間難以遏制某種思緒的湧動。
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感受過那個形容詞——物是人非。
我腦中閃過了前兩次進江城的情形。
近四年前,平凡的近乎醜陋的少年,懷著無所在意的淡然和勇敢;狹窄擁擠的馬車,柔靜秀麗的青年,蒼白無力的笑容,還有——搭在一雙瘦腿上的細膩白皙的手掌。
一年前,矮小蛻變為修長,平凡化去成絕色,一身絕世武功,一腔新鮮熱血,藍衣少年衝動魯莽卻捧著一顆實實在在的真心。妖魔般靡麗的美人以家僕自居,手腕上是五國之內最大商號的發令符,以神秘高人傳人的身份,揚眉吐氣地跨入這座城池,自以為足夠掌控一切。
擁有單純的心,所以可以無所忌憚自如地大笑,大怒,驕傲,悲哀,怨憤……那些豐富的情緒,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其實丟棄它們也不見得能多麼舒服,因為情感肆意奔放的感覺,其實很輕鬆自在。
我搖頭,笑自己的自尋煩惱,兩輩子加起來都三十四歲的人了,上一世的少年時期都不帶那麼幼稚的。
察覺到我的動作,宛容慕側過頭,以眼神詢問。
“沒事兒。”我朝那清衿高潔的面龐揚唇一笑,“有點小感慨……常言道,人老了才會追憶過往,你說我才不到十六的年紀……”
宛容慕嗤笑了聲,轉過頭不理我了。
也是,這位強人今年才十七,從哪裡看著都不像啊!我簡直懷疑這位是從小把一年當兩年用的人,人家可不像我是靈魂穿越半路出家——不過,也說不定哦,我之所以沒懷疑過宛容慕,是因為那一身古雅深沉的氣息充滿歷史的厚重,可也沒準屬於轉世投胎保留記憶的那種情況。
在我天馬行空地猜測宛容慕的“來歷”的同時,我們一行人縱馬直入江城,很快來到宛容氏的江城別院。
上一次重車而緩行,意在麻痹外界,為了低調的高調。這一次,作為將成為已空缺了近百年的武林暗主的人,越張揚氣勢越強悍,越便於將來震懾四方武林人。
武林暗主並不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想要成為暗主,既需要實力和野心,也要有足夠的機緣。這個世界信神,有時候機緣的說服力還要大於實力。如果不是敏岸之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傳奇高手,在十幾年前有意於暗主一職,頗費力氣探查到許多重要資訊,我和宛容慕如今的行事斷不會如此順利迅速。
當然,宛容慕敢吃下武林暗主這塊大餅——雖然說是在暗中管理武林,但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武林盟主”,暗主的說法只是好聽些,讓那些世家組織感覺不那麼刺耳罷了,其實就相當於一個地位超然的武林共主,權力未必多大,卻是所有武林人士都要給予敬重、做重大決定時需要考慮其意見的存在。
這麼說吧,武林暗主的實權不會很大,但有點相當於全武林的精神領袖了。
——想當然,這塊大餅很吸引人,但由於沒有很多實權,卻要付出甚多而回報渺茫,因而很少有人對暗主位感興趣。他們不感興趣,不代表他們不介意有人坐上這個位子,成為大家都要矮上半個頭去尊重的物件,而宛容慕能有在眾世家組織面前挺直腰板坦然坐上那個位置的勇氣,除了其身後龐大忠心一直藏光隱華的宛容氏以外,四十年來五國第一高手、武林傳奇的敏岸之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砝碼。
除此以外,在這段敏感時期,身份敏感的我,與宛容慕朝夕不離的曖昧關係,也會使眾勢力更多幾分思慮。
其實,若不是綜上幾點揉合的因素頗為複雜,單宛容慕十七歲的年紀,就會成為層層阻力的原因——試想,那些盤踞一方,深沉老辣的武林勢力掌控者,怎麼能允許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站到暗主的超然位置上,高半個頭地俯視他們?更不要說,宛容慕身上還有另一個會成為強大阻力的原因……因而這成為暗主的路,對於這位年輕的宛容氏大家長而言,比常人更多了幾分艱難。
在別院裏略作休整,宛容慕便吩咐身邊侍從聯繫曉天下,約他別院會面。
◆◆◆
傍晚,我和宛容慕正在對弈——我的棋道是和師父學的,在日本時偶爾也和那些愛好古典藝術的朋友對上幾盤。難得的是,我這麼一個過於好動靜不下來的人,對下棋一道還頗有幾分天分和耐性,雖然沒有花過很多時間研究,水準也在中上。
自從離開日本,我已經很久不下棋,然而每日的內功練習使我更容易平心靜氣,訓練了我的耐心,自從到了鳳都在綾苑定居,與宛容慕以知己交,閒來無事時,我重拾棋道,便時常和宛容慕切磋幾盤。
別看宛容慕看似無所不精的強悍樣子,在棋道上,我倆卻是半斤八兩。對下棋,會有幾分耐心和興趣,但也只是偶爾玩玩的東西,對我們而言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我還好,現在心裏幾乎沒裝什麼事,也不特別看重什麼,宛容慕可是對某件事某個人有強烈執著心的人,對其他東西,自然就淡得近乎無視了。
這一局宛容慕敗象已現,我倆正在不急不慌地收局,忽然一陣輕笑傳來。
那笑聲仿佛前一刻還在百米外,只一瞬便近在耳邊。
我執起一子,仿若拈花拂柳般輕盈,朝發聲的方向一擲。
卻見宛容慕難得無奈地搖頭一笑,廣袖飛甩,捲住那顆白子。

“柳輕輕,還胡鬧?”
隨著這聲輕斥,一席嫩綠色嬌俏婀娜的倩影輕盈飄落,烏髻白簪,綠衫水袖,清新秀美的笑容令人眼前一亮。
“宛容慕,你好小氣。”紅唇微噘,眼波蕩漾,綠衫少女一身嬌俏風情。
“這話怎麼說?”宛容慕漫不經心地收棋,唇角一勾,睨著她。
柳輕輕波光閃爍的美眸直直盯住我,朝宛容慕埋怨道:“你明知我素日最愛美人美景,怎麼不告訴我鳳惜天詠是這樣的絕色?”
邊說著,盯著我的目光愈發癡迷沉醉,一臉讚歎表情:“簡直是光芒之神最完美的傑作。”
“今日不就見到了?”宛容慕撇嘴,“百聞不如一見,楚藍瀟的容貌氣度,你讓我如何描述?”
柳輕輕不語。
宛容慕向我解釋道:“柳輕輕一向神出鬼沒。她就是這一代的曉天下。”
我聞言微訝。
之前看了關於曉天下的介紹,先入為主的觀念裏,曉天下都是極為正經嚴肅不苟言笑的形象,而且此處女子稀有子息艱難,拋頭露面的女子比中國古代男尊女卑最盛時還要少,歷代曉天下也沒有女子,所以儘管我對曉天下並無任何好奇猜想,得知曉天下是女子時,還是略有些吃驚。
何況是這樣一個年少俏麗,表情生動性情活潑的可愛女子。
是的,可愛,雖然柳輕輕出現不過幾分鐘,她的氣場卻頗合我心。
而且,看情形能讓向來冷情的宛容慕有這樣輕鬆的態度,她和宛容慕的關係應該是不錯的。這比曉天下是個女子更令我驚訝和好奇。
我微笑,頷首:“柳姑娘,初次見面,我是楚藍瀟。”
“楚藍瀟?”柳輕輕笑:“這名字近一年來也聽到不少次,你怎麼想到取這個名字?也不錯聽,可我還是覺得鳳惜天詠更氣派唯美。”
頓了頓,她補充道:“哦,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呢,每個人都有自己比較固執的一面,我對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有種說不出的執念,追求美的細節,你不要介意。”
“不會,柳姑娘是真性情,我很喜歡。”直來直去,才是最適合我的交往方式。
“既然如此,也不要稱呼我什麼柳姑娘了。我們直接以姓名相稱如何?”
我正有覺得姑娘來去有點麻煩,只是這個世界很講究虛禮,稱呼上更是繁瑣,柳輕輕此言正合我意,於是乾脆道了聲“好”。
“嗯,天色不早了,宛容慕,今晚準備了什麼好酒好菜?”柳輕輕似乎已經研究夠了我的容貌,躍坐到旁邊石桌上,隨意地晃著兩條腿,大眼眨個不停。
“今天約你來是要談正事。”
“哎呀,反正過幾天就是武林集會,你總要過哪些老人家們那一關,到時再談不遲。”
“暗主令是在你身上嗎?”談及此,宛容慕眸光一閃,抿了抿嘴。
柳輕輕很乾脆的點點頭:“是啊。我繼承曉天下時,暗主令是二十六代傳給我的寶物之一。”她不屑道:“其實這個牌子本身毫無意義,就算我把牌子隨便給一個人,那個人沒有四龍玉,四組織七莊園的掌門人們不承認,單一塊暗主令還不是個死物?”
“但它占了大義。”柳輕輕在這個世界長大,又是這樣一個記錄者的身份,能有如此前衛的觀念實屬不易,我讚賞地點點頭,卻道:“我們按照程式來,暗主令是其中重要一節,只有它沒意義,沒有它也麻煩。”
柳輕輕不以為然,哼了一聲,水袖一甩,朝宛容慕拋出一樣東西:“其實就是一塊石頭,先給你熟悉一下吧。”
宛容慕輕巧接住,手掌攤開,在白皙修長的的五指襯托下,一方墨色菱形玉石閃著瑩潤暗淡的光澤。
玉石外觀簡單古樸,四邊線條流暢,形狀規則,表面一層淡淡的古雅流光,由上至下用奇怪的字體刻有“武林暗主”四個大字。
說它奇怪,是因為這個世界的文字與古體隸書幾無二致,這也是我幾年來並不為文字所困擾的原因——我以前練書法時學的就是古體隸書,可這幾個字卻有點像繁體行書。行書無法卻有體,最大特點就是連筆和省筆。
當年練習隸書是為了養性,其實我更喜歡行書,行書筆勢流動,意態活潑,很合我的性子。
這武林暗主幾個字,看似行書,但行書採取的是草書筆順,介乎楷書和草書之間,然而體態多變。可這幾個字寫得卻比行書多幾分拘束感,又較其他書體瀟灑不羈。
按照我在四龍玉背後看到的幾個字推斷,這種字體在此就是被人所敬仰的最尊貴的書寫方式——光明書。
“這就是暗主令……”宛容慕輕喃。
我看向那張在淡紅燭燈照耀下,那張清雅淡漠,如霜似雪寒而潔,冰玉質一樣的臉龐,多了幾分少見的柔和顏色。
清寒的神色未動,眼睫卻微微顫動,流露出幾分激動。
宛容慕收攏五指,雙目微眯,眼光一凜:“很快,我就會名正言順的擁有它。”
一句話,與其說是期待肯定,不如說充滿了實在必得的堅定決心。
就像,幾個月前,說那句“我的目標,是成為武林暗主……”時,有一種,不成功便成仁,不成仁也要成功的壯烈!
我早就察覺到,宛容慕冰雪般的外表下是一顆烈火之心。
這是曾經的我擁有的,現在的我缺少的,以後的我也不可能再得到的熾烈感情……
所以,我會幫助宛容慕,盡自己所能,維護這份火熱,這份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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