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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6月15日的照片,可爱的双胞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搂着妹妹的脖子,姐姐的笑容像小红花一般灿烂,妹妹嘟起小嘴,皱着可爱的小鼻子在做鬼脸,那是她们四岁生日时拍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很小的一张,边缘是波浪形,已经有点泛黄了的,记载着她们纯真的童年。
不凡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重重地打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在她脑子里浮起,但她抓不住,她又听见姐姐在自己耳边轻声浅笑,孩童的声音,在大声嚷嚷着妹妹,穿着公主裙的姐姐举着一只彩色玻璃纸做的风车来来回回地跑,风车呼呼地响,姐姐摔倒了,爬不起来……
“不凡!你怎么了?”
张平安惊讶的声音,不凡猛地回过神来,天啊,她在想什么?
她眯了一下眼睛,她的耳朵很不舒服,酸涩的感觉,可能人的五官都是相通的吧,耳朵的不舒服使她觉得眼底发干,她揉揉眼睛想揉出一点眼泪来湿润一下眼底,但没有成功。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使她几乎要听不见张平安的声音,她觉得他的声音那样远,而她的耳朵里充斥的全是自己的呼吸声,破风箱被艰难地拉动一般,呼哧呼哧地响。哦,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这耳朵是怎么了?
从那一刻起,持续不断的耳鸣就一直困扰着不凡,她总是能听到自己的耳朵里在嗡嗡作响,间杂着卓尔儿时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响在她的脑子里。而且她总是听不清别人对她说的话,她看到别人的嘴巴在动,听到他们在说话,知道他们是在对自己说话,但她听不清那些话的内容,她只能根据勉强听到的内容,配合对说话人口型和表情的分析来理解那些语句的含义,但她往往理解错误,她经常答非所问,她经常用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她苦恼极了。
让她更加苦恼的是她的妈妈,妈妈好像被不凡的死打击得有点精神失常了,她经常笑眯眯地喊着“不凡!”
每当这时不凡心里就像被某种巨毒的蛇虫鼠蚁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火辣辣的又疼又痒,她先还能微笑着劝慰妈妈:“妈,我是卓尔呀。”但妈妈总是叫错,她越来越烦燥,她经常丧声恶气地对妈妈说:“不凡死了!死了!你看清楚我是谁!”然后,妈妈木了脸,神情呆板地直直地杵在原地,不再说话,也不再动。
当然,这些都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波折,生活中总是会有波折的,没有谁的日子会永远一帆风顺,现在已经够好的了,真的够好的了。
她每天早睡早起,精神焕发,她的眼睛发出异样的神采,她活泼可爱,讨所有人的喜欢,她妙语连珠,经常把爸爸妈妈和张平安逗得开怀大笑,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她以前完全不会这样的,她是不是已经被卓尔附身了?也许卓尔冤魂不散,找到她,霸占她的躯体,使她完全转了性而不自知!
有时候,她会惊恐不安地追问自己:我到底是谁?我是卓尔还是不凡?
不凡每天都和张平安见面,她全身心地投入和享受着她迟来的爱情,有时是她去张平安家,更多的时候是张平安来她家陪她,他们全天全天地偎在沙发上,一张接一张地看碟片,看完了,他们会手牵着手走很远的路去一家叫做“民生”的店,不凡超喜欢那家店,店铺由里外两间组成,外间卖各种家居用品,造型新颖做工精细,比如套碗,比如调料盒,比如手编藤椅。不凡爱死了那张藤椅,它就摆在门口,谁来了都可以坐一下,它看上去那么古旧,就像我们年迈的奶奶坐在乡下的土屋门前晒太阳用的那张藤椅,它给人的感觉那么安详,那么温暖。以后结了婚,一定要买一张这样的藤椅放在家里!单是这样想着就已经觉得很温暖,何况张平安还对她的想法大力支持呢?这说明什么?如果不是一家人,又怎么会一起布置家居呢?

“民生”的里间卖各种影碟,新上映的,经典的,古老的,应有尽有。张平安专注挑选的样子在不凡的眼里固化成一尊神,不凡常常停下,呆呆地望着他,他一张影碟接一张影碟地翻看,有时会凝神思考一下,有时会扬起手中的影碟问不凡,“这张我们看过没有?”有时他会发现不凡在看着他发愣,他会放下手中的影碟,悄悄揽住不凡的头,在她的脸上印一个亲吻。这些亲吻都是有形有质的,它们被不凡仔细收好,按顺序编好号,一个一个排在心里。不凡是多么的喜欢被爱人牵着手共同去往一个目的的感觉呀!哪怕这目的只是一家小小的影碟店。她坚信,她的平安一定会握住她的手,一直向前,走到她所一直期望的那个目的,他们会幸福一辈子,他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张平安喜欢看科幻类大片,而不凡喜欢看文艺片,她喜欢见证属于别人的温暖明媚的爱情,她被那些导演精心设计好的爱情感动得泪流不止。张平安虽然觉得那些片子多少有些肉麻,却也愿意陪着她一起看,不过他看着看着经常会睡着。他的头靠在不凡怀里,他的眼睛刚一合上又勉强睁开,最后终于完全闭上,随即响起轻微而匀称的鼾声。下午的阳光轻轻地扫过他的睫毛,不凡仔细看过去,阳光一柱又一柱,里面含着数不尽的尘埃,不凡伸出手去握那光柱,却又抓不住,她把手指轻轻放在他的鼻子前面去感受他的呼吸,同样是抓不住,但他的鼻息从她指间穿过,凉凉的,痒痒的,使她觉得舒服,他的呼吸吹乱阳光里的尘埃,又使她觉得有趣,而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光柱逐渐移走,电影演完了,她不知其内容,张平安也醒了。形容时间,为什么要用光阴这个词呢?理应叫做光灰,或光尘才对,不凡想。
不凡蓄谋已久的爱情来得温柔而凶猛,这爱情历尽艰辛来之不易,她觉得一切仿佛刚刚开始,却又恍若隔世,很多时候她呆在张平安身边,忽然会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人物、事件,在过去已知的某一时刻曾经发生过,真切地、可感知可触摸地发生过。但她仔细搜寻自己记忆的每个角落,擦拭净每个细节的尘埃,却终究明白自己确实是不曾经历过,现在就只存在于现在,过去未来都找不见现在的影子,但那一恍惚间的感觉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得让她一阵阵地发冷。
她为了这爱情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所以她必须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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