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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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尹尚等三人从那小村落出发后,沿了黄河来到了青州,瞻仰了祖陵之后。越过了黄河,在河北诸郡寻访了一月有余,特别是对与东胡接壤的安乐郡、涿郡、上谷郡等地做了一番仔细踏勘。走出河北平原之后,从太行山中路的井陉口险道西进,来到了北镇,走访了一遍之后。八月初,秋风送爽,三人又南下来到了北周的另一个根基之地——西京长安。最后沿着黄河向东而行,经潼关、弘农、渑池,终于在三月期限到来之前来到了洛阳。
这时的三人,已经是皮肤黝黑,胡须拉扎,衣杉褴褛,特别是梁承,任谁也认不出这是三个月前丰姿卓然的名士了。以至于到了洛阳定鼎门时,门口的禁军拦住盘问,说京城重地不准难民流入,呵斥他们马上离开。尹尚没说什么,默默地拿出令牌。军士接过后,由于经常触摸令牌上的小字有些不清了,他反复端详着字迹,“持此令牌者,招贤馆士子尹尚”,他不禁惊愕万分,连忙跑去找城门尉。城门尉接报后疾步来到门关,仔细审视了令牌,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下三人,这才肃然抱拳道:“先生辛苦了。来人,护送先生回招贤馆!”尹尚摇了摇手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在下还有些私事要办。先行告退!”说完便径直和江遂、梁承二人走了。
当三人来到伊洛客栈门口时,门口的侍者都瞪大眼睛。这时听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吴敦修、李策、田常和侯英冲了出来,望着他们也是惊讶得半天说不上话来。
一番忙碌,沐浴、修面、换衣,等三人出来后,吴敦修提议去上林苑为三人接风。李策笑骂道:“是不是又在想你那碧莲姑娘了!”众人哈哈大笑。尹尚等不知道何事,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时,田常解释道:“敏夫兄在洛阳的这三个月中,在上林苑认识了一位碧莲姑娘……”“哦!”尹尚笑道,“自古才子爱佳人啊!”
七人结伴沿天街朝上林苑而去,说说笑笑不亦乐乎,梁承还讲述了一些路上遇到的新鲜好奇的所见所闻,加上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在惊险的地方,直说得替他们捏了把汗;好玩惊奇的地方还露出向往,倒也带来些许快乐。
就这样来到了上林苑,也许是因为吴敦修经常来光顾,侍者将他们一行领到一处临窗可以俯视洛水的包厢。众人坐定,望着前面的天津桥。吴敦修卖弄地说道:“高祖时,将作大匠闻剀设计扩建洛阳城的时候,由于受地形的限制,果断地改变了中国传统方式左右对称的城市布局,使这座城市别具风韵。把城市的各部分与天子联系在一起,以洛水的流水喻天上的银河,把京城看成天帝的皇居‘紫微宫’,架在洛水上的最大的桥和宫城的南边正门相连,叫‘天津桥’,天津意思是天上疆界上的港,在这儿停、发驶往银河的船……”
(将作大匠,官名,秦时称少府,汉景帝时改将作大匠。主要负责宫室、陵寝及其土木工程的施工、组织及监督)
侯英笑着对着其余五人说道:“你瞧这敏夫,来这卖弄起来了,哈哈!”众人高声哄笑着。尹尚望着这天津桥一带,高楼四起,歌舞升平;天津桥下,秋水溶溶,皎洁的月光倒映在水中;天津桥畔,翠柳如烟,枝枝柔条斜拂水面,缕缕游丝随风飘扬。果然是好地方啊,他不由得的诗兴大发:
“上阳宫里晓钟后,
天津桥头残月前。
空阔境疑非下界,
飘飘身似在寥天。
星河隐映初生日,
楼阁葱茏半出烟。
此处相逢倾一盏,
始知地上有神仙。”
话音刚落,就从旁边包厢之中传出叫好的声音:“好!好一句‘此处相逢倾一盏,始知地上有神仙’。妙哉!”突然听到有人叫好,大家正在诧异之时,就见门帘“哗”地一声被掀开了,走进一人。
但见那人年约二十来岁,两道剑眉,一双浓目,相貌堂堂,容貌不止端正,而且还具有威严。但见他进来后,锐利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在坐的众人,众人顿时觉得压力骤升,就连久经沙场的江遂也被看得很不舒服。此时惟有尹尚毫无惧色,直视着他。
那人走上前拱手行礼道:“刚才佳句是否是先生所作?”尹尚点了头点道:“然也!”那人哈哈一笑,“先生是否肯赏脸,去我那里一坐!”尹尚笑道:“公子与在下素昧平生,请在下前去,原也是应当的。但是今日恐怕不便,容在下改日再来吧!”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强求了……”这时门外有人说道:“驸马,该回去了!”
“噢!”那人答应了一声,对着尹尚一拱手说道:“在下有事先行告退!如先生有暇,请到太平坊一聚!”说着,转身而去。
“太平坊?驸马?”吴敦修反复念叨这两个词,突然“啊”地大叫一声“原来是他!”侯英忙问道:“是谁啊?”就见吴敦修说道:“他就是当今太原公主之夫王睿、王驸马!”李策说道:“莫非就是镇西大将军王弘策之子?”“就是那个大战乌孙的王睿?”田常问道。
“正是!”
“原来是他啊!难怪眼神那么凛冽!”江遂说道。“但是他现在也是虎落平阳!”侯英惋惜地说道。
这时,几位侍者端着酒菜进来了,梁承忙说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坐,喝酒喝酒!”不一会儿七人围坐在珍馐美味的桌子旁,边吃边畅谈起来。

席间吴敦修告诉尹尚,招贤馆士子们早就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一些士子因为走了些地方,就天花乱坠地把自己吹了一通。尹尚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说了许多所见所闻,尤其详细说了在那个小村落里的经历。众人无不感到惊讶,认为一向富足的北周竟然有如此之事,简直匪夷所思,不禁感慨万端。
尹尚似乎意犹未尽,又挥动双手,朗声说道:“在下虽然不才,却不敢忘记圣贤之教,一生的信念,就是希望尽早结束战乱,使天下一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天下之间,没有人因为吃不上饭而饿死,没有人在因为没衣服穿而冻死。这才是真正的仁者所追求的目标?”
“若能如此,怕是连尧舜之世也难与之相比啊。但是要实现又谈何容易啊?”梁承感叹地说道。尹尚所说的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众人,毕竟他所勾勒出来的情景,正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理想啊。因此众人都点头附和。
见梁承说“谈何容易”,尹尚正要加以“事在人为”进行反驳之时,却听到帘外一个娇美万分的声音:“这位公子有如此大志,奴家替天下苦难的百姓先行谢过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帘门被打开了,随着一阵香风走进一人,但见她手抱琵琶,深深道一个万福,身后还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也跟着行礼。等她站直身子后,尹尚才仔细看去,但见那女子双十年华,穿着一袭素色的襦裙,身材婀娜多姿,清秀的脸庞,眉如细黛,眼似晶珠。果然是美人,难怪吴敦修会一见就着迷。
她就是碧莲,原来吴敦修一来到这就点名要碧莲,但是这时她在陪别的客人,所以一时无法前来。等客人走后她才得以离开,来到房前时就听到里面众人谈得正起劲,便不敢打搅,只是站在门外候着。直到她听到尹尚那番高论,心有所感,才忍不住开口说话。
原来这碧莲姑娘本是官宦之家,其父曾是厉帝朝右补阙,因为劝谏,被厉帝所杀,从此家道沦落。后辗转流入青楼,因老鸨见她天资聪颖,便对她下了大工夫,请人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出来卖艺,艳名因而传开了。虽说不上是什么名妓,倒也有许多文人雅士前来捧场。
她在风尘这几年,见多了读书之人,其中不乏朝廷命官、名流俊才,但是这些人不是只谈些风花雪月之事,就是诗赋文章,或者是声色犬马。从来没有人,哪怕是嘴巴上说说,都没人将黎民百姓放在眼里。所以骤听尹尚之言,使她很是感动。
这时,她见众人都注视着自己,忙说道:“奴家碧莲,给各位公子请安!方才失礼,还望见谅!”众人一听心神不免又是一荡,即使尹尚生性淡泊,也不由得温声说道:“不必多礼!”他从没有和歌妓说过话,语气不免有些生硬。而吴敦修则赶忙叫人给她看座。
碧莲才坐定,李策便说道:“久闻碧莲姑娘有三绝,琵琶、胡舞、书法。慕名已久,不料今日有缘得见。幸甚!”
碧莲说道:“这位公子过赞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说着,眼睛朝着尹尚悄悄地望了一眼,但见尹尚只是恬然地看着,心中有了些许落寞。毕竟是久经欢场之人,她旋即换上笑脸说道:“奴家就弹一曲《升平乐》给诸位公子助兴,祝各位公子身体康泰,科举得意,平步青云!”
梁承并不怎么喜欢这种风月场所,但听碧莲说话十分得体,长得又很可人,也不由得凑趣道:“如此甚好!”
那碧莲轻调那琴弦,漫声唱道:“正气绕宫楼,皇居信上游。远冈延圣祚,平地载神州。会合皆重译,潺湲近八流。中兴岂假问,据此自千秋。寥泬敞延英,朝班立位横……”随碧莲来的两名侍女也各自操着乐器伴奏而合,一时间整个屋内回荡着碧莲动人的歌声,大家听着、听着,无不心神荡漾,都在憧憬着自己怎样在明主的青睐下,能够以自己的才华,位列朝班,名彪青史……
时间过得很快,三更鼓声已过,但谁也没有散的念头。上林苑的主人只得亲自前来敦促,他们方才作罢。当尹尚醉醺醺地回到房间后,竟连衣服也没脱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直到正午,尹尚方才悠悠地醒来。江遂毕竟是练武之人,早已起床了。见他醒来,忙伺候他洗梳,还打趣说道:“公子,你还算好的!那号称‘酒尊’的吴敦修现在还在床上酣睡呢!”
“喔!”尹尚感兴趣地问道:“那其他人呢?”“都还在睡呢!”
尹尚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晕的脑袋,暗道酗酒害人不浅,于是郑重地对江遂说道:“以后,你定要劝阻我喝酒了!酗酒误事者多矣,一定要牢记啊!”
匆匆用过午饭后,他便埋头整理沿途记录的书卷,将所记的诸般数字与种种结论,分项誊写清楚。因为他曾做过长史,对于这些事是驾轻就熟了。等做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暗暗说道,现在要冷静地想想,如何将自己的政见和治国之策表达出来了。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者多矣。为了实现自己的报复,第一步,要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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