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洛阳之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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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四叔王弘威的声音,王睿能从千万人当中立即听出这种声音。
络腮胡子的王弘威一把揽住刚刚走向他的王睿,用那只铁钳一样的胳膊紧紧拥抱他,然后握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一点儿,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唯一的侄儿。十多年未见,侄儿的身量已经很高了,即使在以身材高大著称的西凉王家也算是佼佼者,但在他眼中依然是那个乖乖跟在他后面,仰着小脸等着他从树上扔下果子的小男孩,但这真是那个小男孩吗?他看到是一个威武挺拔的青年,浓密的眉毛,不算俊美但透着阳刚之气的脸庞,唯一让他熟悉的那双清澈而又沉静的眼神。这双在他看来,有点儿过于温柔,因此难以成大事。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个自己眼中的大孩子,居然已经成为了一名沙场骁将,名震天下。
“四叔!”王睿望着王弘威,见他两鬓有些花白了,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动情地问道:“四叔,父王可好?”
还盯着他看的王弘威一听,揉了揉眼睛:“娘的糗!大老爷们的怎么在这接骨眼上进沙子!”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爽朗地说道:“王兄、王嫂,身体还好。原来王兄想亲自来的,因为脱不开身,就由你四叔我来了!”
王弘威转向身后过来的一骑:“王旭,还不过来拜见小王爷!”王睿由于骤见久未谋面的亲人而忘乎所以,丝毫没有注意王弘威背后有人,顿时冷静过来,犀利的眼睛直射来人。
那人骑在马上头戴着面甲,看不清容貌,但是看他的身形,身干笔挺,像杆标枪。身穿黑甲,跨下黑马,手提黑戟,倒有些和自己很相似,不禁有了好感。这时来人翻身下马,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声音带着颤抖:“王旭见过小王爷!”
乍听此声,王睿便觉一震,他翻下马来,用颤抖的手扶起他:“你、你……”王旭用手揭下遮盖在脸上的面甲,王睿仔细看去,高兴地抱住他大喊道:“心砚,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啊!”王旭此时的眼睛里垂下了两行热泪,他哭道:“小王爷,十年前你独自进京。我就想来侍伴左右,但是王爷不许。心砚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又见到了您啊!”说完,号啕大哭起来。
王弘威也止不住流下眼泪,但他还是清醒地说道:“好了,心砚别哭了。咱们还有大事要做呢!阿龙啊(王睿的小名),带我去见太子殿下吧!”
王睿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的车驾还在河内,现在黄河水急,等平稳些再过来,方才稳妥!”“嗯!是这理,瞧我这人。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如此甚好!”王弘威忙不迭地说道。
王睿道:“四叔,我带您去见上将军吧!”
“如此甚好!”
……
三人结伴来到北军阵前,何洋在阵前已经远远看到了这一幕,而这一幕也在北军中引起了一小阵骚动。
王睿一拱手,兴高采烈地说道:“上将军,这是我西镇的部队!这是我四叔!”何洋抬眼一望,对面黑压压一片的军阵,脸色微微一变,对着近前的王弘威一拱手,笑道:“久闻侯爷威名,一向爱慕而未能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王弘威赶忙一摆手:“上将军何出此言?巨鹿一战足以使上将军名垂千古,今日能在上将军之麾下以效犬马,这是末将的荣幸啊!”
说完,二人哈哈一笑。接着何洋把尹尚等一一介绍给王弘威认识,大家寒暄一番后,王弘威延请何洋等到他的大帐赴宴接风。
盛情难却,何洋欣然答应。
西镇的中军大帐。
大帐的两侧摆放了两排条案,条案两侧分坐着两军的数十名文官和武将。虽然没有洛阳官宴上常见的镂金龙凤蟹、缠花云梦肉等珍馐佳肴,但却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条案上堆满的葡萄、哈密瓜、大块的牛肉、羊腿,仿佛就是西域特产的一次集中展示。
这时,酒已过三巡,文官还保持着平时的风度,彬彬有礼地互相寒暄,潇洒地举杯,轻轻地啜一小口。武将却全然不顾,他们有的正吆五喝六地大声划拳,输的人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有的用手撕扯着盘子中的肉,大口地咀嚼着,一个个面色通红。西镇士兵来来往往地上酒上菜。
王弘威站起身来,端起一杯酒,冲着何洋说:“上将军,为了祝贺你这次巨鹿大捷,荣获高升,我敬你一杯!”
何洋赶紧举起杯子,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此乃天佑我大周,何某赖众将士用命才有此捷。应该先敬列位!”
听到这话,下面众人停下喧闹,纷纷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道:“上将军神武,末将等敬上将军一杯!”
何洋浅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干了这杯酒吧!”说着,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举杯一饮而尽。
待坐下后,何洋装作好奇地问道:“不知道侯爷,此次带来多少兵马?”王弘威不假思索地答道:“骑兵一万,材官四万!”何洋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喝起酒来。这一幕却被坐在下首的尹尚看在眼里。
正在酒酣耳热的时候,突然帐外冲进一人,但见那人背插“五”字靠旗,乃是西镇的虞侯,他跪倒在地说:“禀将军,东镇大军攻破虎牢,敌镇军将军李扩兵败自刎……”王弘威赶忙问道:“现在离洛阳还有多远?”
“现在东镇大军已到偃师,离洛阳只有百里!”“退下吧!”
这时,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何洋,等待着他下令。
王弘威首先站了起来,对着何洋说道:“我西镇军听候上将军调遣!”
“好!等齐王殿下到了,大家共同商议出兵”
……
入夜时分,东镇的大军到达洛阳东城之下。何洋立刻派尹尚去邀请周元前去赴宴。

酒过三巡之后,何洋首先端起酒杯:“想我大周自太祖皇帝以来,德沛天下,威加四海,乃至当今圣上,任用魏公施行变法,国力昌盛。但是太师冯霖等人迷惑皇子,蒙蔽圣听,先杀魏公废新法,后废太子,此乃奸佞不臣之心。我等世受大周皇恩,岂可容忍奸佞当道,败坏国政。坐看大周从此沉沦之掺事!今太子殿下起义兵,召集天下义士共讨逆贼,还宇内清白。幸得诸位义助,我敬大家一杯!”
周元站起来,端起酒杯:“上将军此言差矣,清君侧,诛奸佞。乃我等份内之事,何谢之有。倒是上将军在巨鹿以十万大破叛军三十五万,方显大将本色!在此本王敬上将军一杯!”
何洋颇为得意地说:“客气,那么我们就一起干了这杯酒吧!”说着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三皇子周贞说道:“哎,怎么没看见太子殿下啊?”何洋忙解释道:“这几日黄河水急,恐太子受惊,所以暂时还在河内郡呢!”
“喔!”周贞释然地长出一口气。周元突然问道:“听说太子遇刺,本王还担心了几天!”说着,他斜着眼望着何洋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何洋最不愿意有人提起太子遇刺这事,所以他一时语塞。旁边的尹尚见状,赶忙救场:“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只是受到一些惊吓,并没有大碍,过几日等河面风平浪静,太子殿下就会过来与诸位相见!”
“佛祖保佑!”周贞双手合十。
何洋赶忙借机岔开话题:“既然都到了,那现在我们就商量下明日如何攻城吧!来啊!”话音刚落,有两名亲卫抬着一幅京畿地图进来。
“洛阳城,以城高五丈,宽约四丈的宫城为核心,西有皇城、东城及禁苑,北有曜仪、园壁及外城,东有皇城、东城及外城,均形成三四道防御工事。南面虽然只有皇城和外城,但深广的洛河横穿于皇城、外城之间,不次于一道防线。另外加以各坊的坊墙,防御可以说甚为坚固……”
王弘威深吸一口气:“那不是很难攻破!”
“正是!”何洋微微一笑。
周元淡然地说道:“依照上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办呢?”
何洋从他的表情里感到了些许嘲讽,但他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家请看……”随着他的手指,大家的眼睛都望向地图上的一个城池“金墉”。
何洋继续说道:“金墉城内设有巩洛仓,正常来说为三十廒,约十二万石,但现在战事激烈,调用无度。恐怕不足此数。洛阳的供给大部分靠这仓,只要占领了金墉城,洛阳城中无粮,就会不战而降!”
众将听了纷纷点头。
“现在金墉城内驻军一万余,防守严密……”
这时王弘威说道:“我军此来,寸功未立。我愿领军攻打金墉城!”“好,侯爷,何某先敬你一杯!欲祝侯爷马到成功!”
王睿一拱手:“上将军,末将愿意前去襄助!”何洋迟疑了下后,答应下来。
待西镇诸将走后,何洋接着说道:“我们现在来看下步该如何攻打洛阳……”
……
冯霖此时站在高高的云台上,仰望着上天,但上天昏昏茫茫;他向上天倾诉,但万籁俱寂,无人应答。虽然时值六月,天气异常的闷热,但他却觉得浑身冰冷,苍白的胡须上挂满泪珠:“皇天上帝啊!既然您授命于我,为何不平灭众贼;既然把这江山托付给我,为何听任他们从我手中夺走?”
“难道是我的不对,您要惩罚我?是我对您怠慢了,您又改变了心意?我冯霖自问尽心竭力,克己奉公,诚惶诚恐地完成您的每一个旨意?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上苍啊,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时突然想到自己为了周仁可谓呕心沥血,得罪天下,但是到了现在这一危急关头,依然躲在深宫之中在一群光**的女人堆里打滚。天啊!他捶着胸膛,痛苦起来。积压在胸中的悲痛和苦闷,一并迸发出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喉咙带血,直到上不来气,便拼命叩头。缕缕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这时冯元盎跑了上来喊道:“伯父大人,敌军进攻金墉城。司马璀将军命人送来求援文书!”“求援……求援……”冯霖念叨着惨然一笑,“现在哪还有什么援军啊!”他挥挥手。冯元盎只得黯然地走了下去。
在这一片星空下,他看不到出路。他已经六十九岁了,老眼昏花,腰背酸痛,骨困筋乏,他太累了。从二十多岁入京时起,他就处于这种疲劳之下。他已经竭尽了全力。从来,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因为他不相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即使是皇上不再信任开始疏远自己的时候,他也忍了下来。最终在和郑吉的斗争,以他的胜利而告终。
这时他又想到在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在伊水河畔,郑吉临刑前说的那句话:“冯霖,吉虽死犹生,你们却虽生犹死。青史之上,吉将永彪青史千古不朽,你们呢却只能万劫不复遗臭万年!不知道你以为然否?”
不会的,只有自己才会名彪史册,是自己维护了国家的根本,是自己使国家没有出现偏移。而不是你郑吉。
这时吹来一阵风,冥冥中夹杂着“待太子的铁骑南下,恐怕你死无葬身之地”的声音,却使他浑身打了个冷战。
他不相信,他不能容忍上天如此冷漠地抛弃了自己,他不能容忍自己花了这么多年才取的成功会被那个黄毛小子所倾覆。他不相信。他伸出苍老的手,拼着他在这个垂暮之年所能有的全部力量,向着上天喊道:“如果您承认我所做的一切,就求您赐我力量敉平叛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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