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65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夜访故人
青历六八五年的深秋。
此时的北方,已经是寒风刺骨的季节。位于青水河边的帝都,却仍旧是一片阳光明媚的秋色。
夕阳西下,城外茂盛的林木被灿烂的落日镀上淡淡的金边。
大路边上是连成片的果园。微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果实的甜香。
远远地,一行大雁在晴空中掠过。
红玉轻叹一声,曼声吟道:“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
春花扑哧一声笑起来:“喂,看看你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啊,居然说话这么不注意。”
她们俩人都打扮成附近山村中的农妇模样,不仅土里土气的,脸上也涂得黑黑的,胳膊上还挎着一篮子鸡蛋。春花没有象平时那样戴着面纱,而是露出了伤疤累累的面颊。青亭则一瘸一拐地跟在她们后面,肩上挑着担子。这些伤残是去年斧头山的战斗给他们留下的纪念。
红玉不再说话,只是笑笑,露出黑黄的牙齿。
她现在的样子,活脱脱是个憔悴瘦弱的农妇。
三个人匆匆来到帝都的北门外。已经是傍晚时分,行人相当稀少。
守门的士兵漠然地看他们一眼,就挥手放行。现在还是和平时期,这样的农人农妇每天都有上百人进出帝都,指望着能够把他们的收成卖个好价钱。
走在曾经如此熟悉的街道上,淡淡的惆怅再次涌上红玉的心头。
已经四年,当初离开帝都的时候,自己好歹还是郡主的身份,身边有上百的侍卫前呼后拥。现在呢,却要乔装之后才敢混进来。
三个人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在小巷尽头,有一扇小小的铁门。院子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三门小屋子。只不过,在第二间屋子的墙上,有个小小的暗门。穿过暗门,是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铁门。走过这道门,眼前豁然开朗,是菊花盛开的花园。花园中间是座八角亭,两个人正坐在那里对弈。
他们三个人慢慢地走到亭子中,坐在石凳上休息。
春花撅起小嘴:“我说你们俩人也真是的,不过是下棋嘛,干什么这么认真啊?”
小朱子已经是满头的汗水:“好姐姐,不要吵,我快要被鹰帮主给吃掉啦。”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棋子,却想不好要下在哪里才能救命。
红玉从盒子中拿出一个白子,替他下在棋盘中:“这样就可以啦。”这个干弟弟可真是够笨的,跟着水镜当一年多的徒弟,居然棋艺还是如此平庸。
鹰翔天凝视一会儿棋盘,轻叹道:“你可真狠啊,自己杀掉这么大一块棋啊。”
红玉只是微笑,轻轻地把没用的棋子自棋盘中取出。原来纠缠不清的局势立刻焕然一新,白子获得周旋的空间,只要善加利用,至少可以打成平局。鹰翔天看一会儿,也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只好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嘻嘻,我是女子,也是真小人,当然要帮我弟弟啦。”
小朱子抺去头上的汗珠:“啊呀,老姐你真是高手啊。”
春花不耐烦,要挥袖去卷棋子,伸出手后才想起自己穿的是农妇的衣服,哪里有什么长袖可用啊。
于是她挺干脆地把棋子都扫到地下。“我说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这都什么时辰,还不动作快点。”秋天日头短,天色已经相当昏暗。
鹰翔天伸个懒腰,站起身:“好吧,姑奶奶你不要啰嗦,我现在就去办事啦。”
他温柔地看着红玉:“你先歇会儿再出去吧。”
红玉点头:“好的。我总要重新化妆,再换身正式的衣服,才能去见青城听萧嘛。”
小朱子惊讶地跳起来:“什么?你要去见绝世战神?我也要去。求你,好姐姐,带我一起去。”
他从小在偏僻的朔州长大,这还是第一次来帝都呢。听到红玉要去见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他激动得声音都颤抖啦。
红玉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啊,就一起去吧。”
夜幕降临,幽蓝的天空中点缀着细密的繁星。大道边陆续点起路灯。远远近近的街灯与天上的群星遥相辉映,整个城市沉浸在明亮的灯光中。
“啊……真是繁华啊。”
小朱子走在平整干净的街道上,不禁感慨万千。比起朔州城昏暗而泥泞的街道,这里简直就像是……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大概每个刚从乡下进城的人,都会和他有同感吧。
这座古老的城市,历经数百年的战乱洗礼,依旧繁盛。
红玉默默地走着。
这城市的街道,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她甚至能够闭上眼睛走路。
十年前,正是在她的主持下,帝都的街道进行重新规整。不仅拓宽街道,而且修建路灯柱。
纵横交错的交通设施,构成城市坚实的骨架,使古城的面貌焕然一新。
当然,进行规整的主要目的,还是利于未来的巷战。
以城市中央的王宫为核心,十八条主要街道都笔直地通往城墙,而横向的十二条街道则以王宫为核心,形成十个同心圆。
一旦敌军突破城防进入内城(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在历史上,帝都被攻陷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样的街道设计不仅有利于迅速地调遣部队,而且能够利用地形之利阻击敌人。
红玉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在若干年以后,那个即将进入内城的敌军恰恰就是自己的部队。
转过福安大街,大将军府漆黑的大门赫然显现。
作为帝都的显赫人物,将军府占据福安、平安与德全、智全四条街道之间的大部分土地。
比起刚经过的街道,这里路面上的青砖还相当地完整,砖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裂纹和破损。
由此可见,德全路上一向是人车稀少。
大门旁立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狮子,张着大口,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威武雄壮,像是两个站岗的卫兵。
除这两个石头卫兵外,门前空荡荡的,并没有站岗的卫兵。
红玉和小朱子走到紧闭的大门前。
小朱子上前正要拍门,红玉轻轻地拉住他。
“我来叫门吧。否则老赵一定会装作听不见。”
“还是我来吧。我嗓门大,不怕他听不到。”
小朱子使劲地敲门、喊叫,折腾好半天,还是没有人应门。
他只好停下来,看着红玉傻笑:“姐,是不是人家都已经睡觉?”
红玉微笑,走到右边的狮子旁边,在狮子的头上轻轻地拍三下,停片刻,又拍三下。
小朱子吃惊地看到,她的手刚拍完,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
一个家人模样的老头在门缝中露出半边身子,低声问道:“什么人啊?”
他个子矮小,大约有六十多岁年纪,宽宽的前额,头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几根白发。
他身穿灰色短袄裤,脚下打着裹腿,白布袜子外面套着草鞋。
他蓄着长长的胡子,额头、眼角处是深深的皱纹。
明亮的街灯下,他扶在门上的一双手显得格外粗糙,像松树皮一样。
小朱子颇觉奇怪,按说青城大将军也是有名的人物,怎么连几个像样的门卫都没有呢。
即使是飞龙帮的门前,也有八个挺胸叠肚的壮汉应门呢。
红玉的身体完全掩在黑色的披风里,她的脸在帽子下面只露出两只眼睛。
她同样压低声音:“好风如雪昭华怨。”
一道精光,似乎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在老头昏沉沉的眼眸中闪过。
小朱子再细看,老头依旧双眼眯缝着,仿佛是睡不醒的样子。
他不禁怀疑是自己刚才看花眼。
老头动作迟缓地拉开门:“进来吧。”
正对着门的,是一块巨大的影壁,雪白的粉壁上,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福”字,似乎是水镜的笔迹。
小朱子略一迟疑,停住脚步,歪头看着红玉。红玉轻轻地点头,脚步却没有停下,转过影壁。
小朱子只好跟在她后面,也转过影壁。
眼前的景象使他竦然一惊,禁不住又停下脚步。
即使小朱子看到多么雄伟的楼阁,他都不会感到惊讶。
作为手握重权的将领,青城听萧排场再大,也是应该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小朱子一直想像着将军府的壮观与奢华。
但是,映入他眼帘的,却是如同废墟一般的荒凉庭院。
在占地至少有七十多亩的院子里,只有十几间低矮的小房子和几棵稀疏的树木。
茂盛的野草,连绵不断,一直蔓延到远处的院墙下。
这一切难以令人置信。
小朱子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广大而简陋的庭院。
且不说王公大臣、要人显贵,即使远在偏僻之地的飞龙帮,也有层层的院落与房屋。
而在这里,在寸土寸金的帝都市中心,却有这么大片的土地在荒芜着,小朱子在震惊之后就是惋惜。
红玉回头拉起他的手:“快走吧,我们还要赶时间呢。”
在小房子前面,另一个穿着灰色袄裤的老头正在等着他们:“将军大人正在后园赏花,这边请。”
这老头更是又小又瘦,满脸干干巴巴的皱纹,像一块风干的咸菜。
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三个人转过小房子。小朱子紧张得手心都出汗。
他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青城听萧。
一片梧桐的枯叶,在秋风中徐徐地飘落。
远处,有一个人,白衣如雪,笔直地站在野草丛中。
在茫茫的夜色中,他挺拔的背影,像旷野上白色的旗杆。
他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着,仿佛是一面黑色的旗帜。
小朱子再一次停住脚步。
听说这位大将军非常高傲,只怕是像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并没有资格亲近他。
红玉握紧他的手:“没事儿,不用担心。”
他们慢慢地走到青城听萧的身后。
带路的家人用平板的声音禀报道:“飞龙堡堡主朱德馨、飞龙帮堂主岳三娘求见。”
小朱子讶然望向那个老头。
他们进门时并没有报上姓名,只是由红玉说句暗语而已,这老头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青城听萧转过身来。他的眼睛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澈。
他微笑着,微微昂起的头颅和微微上翘的嘴角,勾勒出他面部细美匀称的线条。
小朱子呆若木鸡。
当青城听萧微笑的目光划过他的面颊时,他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声像要爆炸一样,全身僵直而麻木。仿佛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与轻颤,在一瞬间注入他的身体,他从来不曾感到过的这样的舒畅与满足。要不是红玉一直拉着他的手,他禁不住就要屈膝下跪。
草丛中,一只不知名的秋虫在轻轻地鸣叫着。
青城听萧脸上淡淡的微笑慢慢地绽开,露出雪白的牙齿。
“小红玉啊,来,让我瞧瞧。四年多没见面,你的功夫有没有进步啊?”
从刚才两个人迟滞的脚步声中,他就已经发现红玉的武功似乎完全失去。
红玉轻笑,伸出左手。
“猜猜是谁的杰作?”
青城听萧扣住她的手腕,英俊的剑眉慢慢地皱紧,眼神中的灿烂温馨渐渐地变成沉郁凄楚。
小朱子的心情立刻也随之变得忧虑而沉重,如同天空中布满阴云。
只要此时青城听萧说出一个人名,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杀掉那个人。
任何人,只要是让青城大将军忧虑,就是罪该万死的家伙,可以不必问明原因就直接杀掉。
红玉轻叹:“若不是沦落到这地步,我也不愿意来麻烦你。”
若非她失去武功,她自可以统帅群雄、东山再起。
虽然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性别多少对她的野心有些妨碍,但是她的武功、智谋、经验与出身俱是一流,足以叱咤风云。
可惜,现在的她,不仅失去武功,也失去健康。必须要有一个人,代替她驰骋疆场。
一个优秀的统帅,除要具有冷静的头脑和坚韧的意志之外,还要经验丰富,更要有相当的号召力。
西山瑞雪虽然英勇,但她不善言辞,只能作将军而不能当元帅,因为一个统帅必须要经常地以语言鼓舞士气。
小龙和小鹰都是江湖帮派出身,缺乏足够的战争经验。
罗米欧倒是经验与能力都上佳,但他陷于感情的枷锁之中,整天只是想着如何战死疆场以求解脱。
青川风虽然缺乏经验,但是如果能够对她忠诚的话,倒也是合适的人选,可惜他们之间不过是暂时的合作伙伴而已,总有一天要反目成仇。
而论起号召力,红玉深知自己还真不如青城听萧。
除自己的嫡系部队之外,她必须要通过威胁利诱和阴谋诡计才能有效地控制其他的部队。
而青城这家伙呢,只要往那里一站,微笑着瞅大家一眼,那些士兵就像是着魔似的,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不管他的军纪有多严酷,士兵们也毫无怨言。
甚至他在十五年前提出的那条著名的规则:“绝不投降”,也一直在新陵军中贯彻到今天,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般来说,这个大陆上的各部队在战事不利时,经常会要求投降,而对方一般也会接受投降。
安国公主当初创立飞龙军时就明确地规定,面临部队覆没的危险时,将领必须立即请求投降,绝不能造成士兵无谓的牺牲。
可是,青城听萧统帅的新陵军却总是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即使受伤被俘的士兵,也常常想方设法地自杀,宁死也不肯当俘虏。
而那些士兵都认为,能够为青城将军战死疆场,是莫大的荣耀。
对此,红玉向来不以为然,认为青城听萧视士兵的生命为草芥,那些枉死的士兵实在是有些鬼迷心窍啊。
她宁肯使用优势兵力进行作战,或者是以阴谋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却从来不肯白白地浪费士兵的生命。
她凝视着青城听萧,轻轻地说出自己的请求:“请你……和我一起战斗吧,创造一个和平繁荣的新大陆。”她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青城听萧没有说话,他仰起头,把目光投向悠远的夜空。
他深思的神态,活像一尊绝美的雕塑。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红玉的脸上,久久地审视着她略带哀怨的面孔。
万丈红尘
十六年前。
当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女孩奇迹般地出现在他面前时,青城听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从他立下誓言之后的三年来,从来不曾有人越过峭壁,来到他的面前。因为,当今世上,轻功能够达到这种程度的人,不过三五个而已。奇怪的是,这个小女孩居然做到。但是,看她走路的样子,不过是轻功略有小成而已。
他微笑着问她:“说出你的请求吧,我会实现自己的诺言。”
他曾经立下誓言,因此不论这个小女孩是请求他出手去杀掉某人,或者是其他需要利用他的绝世武功才能完成的任务,他都必须要去替她完成。
他想不到的是,她居然会笑嘻嘻地说:“把你的吟风刀送给我吧,听说它可是很值钱的古董啊。”
青城听萧闻听此言,几乎当场气晕。
可是,他一向是守信的人,不仅立刻从身上解下吟风刀交给她,还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里面是回命丹,是治伤的灵药。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到达这里的,我就把它送给你。”
小女孩的脸上,出现诚挚而纯洁的微笑。
“啊,很简单啊,我让人在山峰上钻个山洞。”
她接过小盒子,蹦蹦跳跳地走远。
青城听萧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果然发现她进来时的山洞。
在隧洞的出口处,围着闹哄哄的一大群人。
那个小女孩正站在人群前面,举着吟风刀说道:“各位,看清楚,信物在此。这可是青城听萧的吟风刀啊,足以证明他就在下面的山谷中。好,下面开始拍卖第一批进入山洞的名额。第一批有三十个名额,起价是每人一万两现银,现在开始竞价。”
不一会儿,价钱就达到每人十万两。
很快,小女孩收到一盒子银票。她轻笑着挥手:“你们可以进去。”
三十个人争先恐后地冲进山洞中。
青城听萧立刻跃上洞顶,眼看着这三十个人双眼放光地向山谷中狂奔而去。
三年前,当青城听萧成功地击败远宫孤鸿而成为南方武林第一高手后,他就躲进了这幽谷之中继续修炼。
据说他曾经立誓说,不论是谁,只要能够活着进入幽谷并且在他的面前说出自己的请求,他就会竭力去实现这人的愿望。当然,青城听萧当初是认为无人能够进入山谷才会立下这种誓言的。
那伙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之后,小女孩又笑起来:“嗯,剩下的各位想必是囊中羞涩,拿不出来十万两。好吧,考虑到大家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想要请求青城大侠报仇雪恨而来,我也不必为难大家。每人五千两……快拿来,否则很快我就会后悔啦……嗯,你只有三百两呀,好吧,看你的样子怪可怜的,你也进去吧,你已经是最后一名啦,动作要快点啊,找不到青城大侠可别怨我啊。”
她拍拍手,把盒子盖上,交给身后的黑衣人。
“一共是四百五十万三千零三百两,减去工程开支,还净挣四百二十万两。收好,可别丢啦。”
她回头嫣然一笑:“青城大哥,快出来吧,我要把山洞炸掉。瞧,这是炸药的引线。这是你的刀,接好啦。”
话音未落,她就把手里的吟风刀向着洞口处扔过去。
青城听萧只好跳出山洞,接过宝刀。
他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苍白,低吼道:“你居然……”
这小女孩不过十几岁,居然敢把他耍弄于股掌之中。
“呵呵,是你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嘛。再说,这山又不是你的,我愿意在上面钻个洞,你可管不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们也是自愿出钱购买进入山谷的机会,完全是公平合理的嘛。好啦,不要臭着个脸,要是你这个模样被人看到,人家还以为我刚才把你强暴啦。好啦,点火吧。”
青城听萧大吼:“你谋财之后还想害命啊,看我不结果你的小命。”
他纵身跃起,扑向小女孩。
在他的手抓到她之前,她身后的四个黑衣人迅速地出招挡住他。
这四个人的武功都不弱,他一时无法战胜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导火索引燃炸药。
一声巨响,山洞坍塌下来,洞口外堆满石块。
小女孩咯咯地笑起来:“青城大哥不要着急嘛,那些人都会武功,自然会慢慢地把这些石头搬开,他们的性命没有危险……好啦,你们四个人在这里陪着大哥活动下手脚,我先走。”

青城听萧大怒,奋起神威,震退四人,飞跃过去抓住她的小胳膊,叫道:“不许走,你如此戏弄我,我怎能放过你?”
“哦,那么青城大侠你倒是说说,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呢?这山洞是我挖的,我当然可以再把它堵上。那些人出钱购买的是进山洞的权利,可没有购买出山洞的权利啊。既然如此,让他们自己出力修复通路,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再说,我身上刚才似乎涂过些毒药,青城大哥的手心里,不觉得有些痒吗?”
青城听萧一惊,松手放开她。再看手心里,果然有一点黑迹,正在慢慢地扩大。
“你……好恶毒的小孩子啊……”
她处处料敌先机,还真是难以对付啊。
“嘻嘻,过奖。这是解药,免费送给大哥吧。后会有期。”
她转身就要离去。
“喂,除骗钱之外,你还有什么企图?”
既然她如此冰雪聪明,当然有得是办法可以骗到钱财。
那么,她专门打个山洞来找自己,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骗钱那么简单。
“呵呵,我娘说表面上无比高傲的青城大侠其实最贪图名利,还是把他拉到这万丈红尘中追名逐利吧。”
她渐行渐远。
青城听萧沉默良久,向着她远去的背影高声叫道:“你还有半个请求,以后可以向我提出来。”
山谷中传来小女孩清脆娇嫩的声音:“好啊,我记住啦。”
生死豪赌
青城听萧凝视着红玉苍白的面孔。
在她秀丽的面容中,曾经的活泼顽皮变成哀怨憔悴。这些年来,她的经历实在是很坎坷。
红玉知道,虽然表面上自己是一付泰然自若的样子,其实心里头就像是有十只老鼠踩着转轮,一直安定不下来。
此时,青城听萧的决定,关系到她未来的政治前途。
如果他断然拒绝,她只好偃旗息鼓,放弃一统大陆的野心,因为她的健康状况实在太糟糕。
青城听萧抬起左手,撑着额头,眯起眼,露出自嘲的苦笑。
“我一向要求士兵死不投降,自己倒……”
红玉如释重负,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我早就知道,大哥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其实,她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青城听萧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
“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要是能把永平城打下来,我就带着部队去投奔你。”
他略微停顿,又补充道:“这是个公开的条件。”
永平城位于幽州与定州之间,是从北方通往帝都的战略要地。
永平城东边十里处就是永昌城,两座城池相向而立,扼守住昌平山脉唯一的出口。
它依山面水,不仅占据地势之利,而且有名将镇守。
这个要塞,即使算不上天险,也是易守难攻的坚固堡垒。
更要命的是,既然青城听萧会把这个条件公开,就成为一场生死豪赌。
纳维当然不会眼睁睁地让青城带着他的新陵军投奔敌人,他会拼命地守住永平城。
一旦形成僵局,不要说一年,只怕是三年五载也难以攻克。
红玉沉吟片刻,轻叹道:“果然你只肯答应我的半个请求。那就赌这一局吧。我会在两个月内攻占永平城并坚守十个月。这是我和小维之间的游戏,你不可以参与进来。说不定他会突发奇想,派你去永平城呢。”
青城听萧轻笑一声,点头道:“我的条件虽然高点,但是以能力而言,你应该可以达到。人们都传说你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呢。”
红玉苦笑:“如果我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的话,早就直接攻下帝都啦。”
又何必惶惶然地来哀求他呢。
青城听萧拍拍小朱子的肩膀:“照顾好你姐的安全,现在她的小脑袋值三十万两呢。你们回去吧,我要继续赏花。”
他转过身,注视着草丛中一朵孤单的野菊花。
红玉淡淡地道:“来年九月初十,我在永平城外恭候大驾。”
她拉着小朱子,迅速地离去。
刚出将军府的大门,小朱子就焦急地问:“姐,你刚才说什么要在两个月内攻占永平城,不是开玩笑吧?”
红玉加快脚步,转过街角,答道:“当然是真的。要是攻克不下永平城,我就要彻底认输,以后只能亡命海外啦。”
看着小朱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的笑容分外灿烂。
“当然啦,圣人总是教导我们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但我是魔女嘛,命中注定要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不管结果如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啦。”
“可是,这两年多,我从来不曾见你使用过什么魔法啊?”
“嗯,难道说,水镜那老家伙没教过你吗?啊,我想起来,好像我自己也没学过。不过没关系,只要愚蠢的人们都相信我是魔女,我就可以吓唬他们。”
“但是……你能有几成的把握?”
“差不多有五成吧。就算是换青城听萧带兵去打,他也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啊。”
“那你还……?”
红玉的表情从嘻笑变成冷漠。
“战争就是赌博,人生亦是如此。是非成败向来变幻不定,我等凡夫俗子,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谁敢妄言胜负对错。千百年以后,历史会如何作出评价,又岂是我等今日可以想象的?”
一功未成万骨枯,再浩瀚的人类历史,也可以概括成两个字:战争。
她握住小朱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好弟弟,我知道你是替我担忧。但是,在时代的大潮中,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已的。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得向前走……至于到底能够走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好啦,快走吧,我们还要去赶场呢。”
一弯朦胧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轻纱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闪着银色的清辉。
言而有信
运通商会坐落在繁华的民安街上。但是此时已经快到半夜,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红玉和小朱子走到商会门外,春花闪身迎出来。
“哎呀,怎么这么晚呢?小鹰都快急死啦。快进来。”
红玉等她关好门,方才低声吩咐道:“你带十个人去刺杀钱谷青。如果时间来得及,再去把刘兆华和韩国功干掉。等天快亮的时候,派四个人去军需处,放火烧掉档案库。”
这三个人都是主管后勤运输的官员。他们都是文官,应当不会有太严密的守卫。
春花眼中精光闪动:“既然如此,那应该把特勤处的信鸽也都暗杀掉。”
红玉轻笑:“小丫头,你的小脑瓜子还真是转得挺快。你们一定要在开城门之前干完,然后在西安大街的原定地点会合我们。”
春花点头道:“我把小声和小语留下。你得抓紧时间,只要军需处起火,军警就会戒严的。”她转身向后院飞奔而去。
红玉看看小朱子因为焦躁而紧张的神色,笑道:“好弟弟,你就在这里守门吧。有人叫门,先尽量拖延时间。”
小朱子如此喜怒形于色,要是让那些狡诈的商人见到,还以为飞龙堡已经失守呢。
她独自走向灯火辉煌的大厅。
大厅里坐满人,足有五六十人。他们吵吵嚷嚷地叫喊着,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鹰翔天负手站在大厅中央,神色平静但是却一言不发。
红玉慢慢地走进大厅。原本吵闹不安的人们因为惊讶而立刻安静下来。
红玉走到中间的椅子边,优雅地坐下。她明亮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人们的眼睛。每个人都在心里说:“啊,郡主看到我啦。”
她的镇静祥和感染了原本焦灼不安的人们。大家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等着她发言。
过一小会儿,她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各位想必是早就听到我的死讯。不过呢,民间都在传说我会死而复生。所以,先请大家看看,我现在是个活人呢,还是个恶鬼?”
人们“哄”地一声笑起来,大厅中原来的紧张空气一扫而空。
孙得禄笑呵呵地擦去头上的汗珠子,嚷道:“我早就说嘛,小鹰既然让我把大家都叫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大家伙儿还以为要增加税收呢,都急得不行。”
红玉轻笑:“孙会长还真猜对。”
几十个商人立刻又紧张起来,瞪大眼睛看着她。
他们都是以贩运为生,一旦税收增加,利润就要相应地减少。
红玉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各位闯南走北,当然也听说很快就要开战。帝都方面一向出尔反尔,虽然承诺过税收的优惠,但是估计也难以兑现。所以,我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向大家承诺,今后十年中,在我控制的地区,对于贵商会的会员将完全免税。各位可以自由地进行贸易。”
一个胖子“呼”地一声站起来,说道:“郡主一向言而有信,我们大伙儿倒也信得过您老。可是,说起来打仗,向来是封锁作战地区并断绝贸易往来的,我们大家以后岂不喝西北风?”
众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打通这条贸易线路,这下全完蛋啦。”
红玉咯咯地笑起来:“李老板不必发愁,我已经布置妥当,这条贸易线路仍旧可以动转。只不过,帝都方面会把税收大幅度提高而已。”
看到大家疑惑的神态,她慢慢地补充道:“具体的细节,我当然不便透露。各位拭目以待吧。”
孙得禄大声道:“要是郡主真能保住我们大家的饭碗,我们情愿缴纳税收给郡主。”
“啊,不必啦。我既然已经承诺免税,肯定要坚守诺言。对于其他的商会呢,我当然是要征税的。”她的目光慈祥而温和:“贵商会一向坚定地支持我,我当然要知恩图报嘛。”
她开始慢慢地向门外走去:“孙会长不妨先和大家商量个主意出来,因为三天之后,军需处会大量地征用各位的商船与车队。嗯,各位最好是早做安排啊。否则一旦被征用,只怕是几年之内不会再还给各位……啊,不要问我啦,这个消息来源当然是真实可靠的。”
她的笑容纯洁而动人。
“要是我的消息是假的,我输十万两给贵商会。告辞。”
深夜秘访
定远候府。
府外。
鹰翔天右手圈住红玉的细腰,左手挥出长索。长索的尽头灵巧地缠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他深吸一口气,猛然间荡起,两个人飞过围墙,落在假山顶上。
他利索地收回长索,抱起红玉:“哪个方向?”
“向北。先穿过这个花园,然后翻过另一道围墙,再绕过长廊,左转就行。”
但是,刚到长廊,他们就被发现。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守卫蜂拥而至。
红玉轻笑:“看来这里的防守还真是和从前一样严密啊。”她提高声音:“长寿,你过来。”
带头的守卫略微迟疑一下,还是走上前来:“你们是什么人?”
既然对方如此熟知地形还能够认出自己,应当是相当熟悉这里的情况。但是这一男一女都身着黑衣还蒙着面,他也猜不出来他们的身份。
红玉也不回答,只是把手中的一片竹叶递给鹰翔天:“把这个扔给他。”
鹰翔天曲指轻弹,那片竹叶轻飘飘地飞向长寿。
长寿接过来细看几眼,脸上不禁变色:“你……原来您……”
红玉迅速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言,快去禀报。”
长寿立刻吩咐其他守卫:“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转身跑向后院。过一小会儿,他飞快地跑回来:“请这边走。”
定远候披着一件长袍,坐在书桌后面。他虽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后匆匆赶来,但精神矍烁,双目精光闪动,微笑道:“这位就是小鹰吧,果然是少年英俊啊。怎么小龙没有一起来呢?”
他想必是也知道鹰翔天与红玉的特殊关系,尤其把“少年”两个字加重语气,颇有些嘲讽的意思。
鹰翔天恭敬地行礼:“候爷谬赞。”
他并没有依照礼仪垂下眼帘,而是炯炯有神地直视着定远候的眼睛。
他并不忌讳自己作为面首或是男宠的身份,反而对此感到骄傲。
定远候曲指轻叩桌面道:“好,果然有些傲骨。红玉啊,你的眼光不错啊。”
红玉肃穆地跪下行大礼:“不孝女拜见父亲大人。”
虽然他们不是亲父女,但这礼数是不可或缺的。
“哦,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他打量着红玉苍白的脸颊:“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要多注意休养啊。”
“多谢父亲大人关爱。我还有些衣物,这次想要带走。”
“好啊。”
红玉对着鹰翔天浅笑道:“我房里有个红木箱子,里面是些旧日的衣服饰物。麻烦你跑一趟吧。”
鹰翔天向定远候行礼后,就离开。
其他的侍卫也退下去。宽大的书房中只剩下定远候和红玉两个人。
定远候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红玉的面孔。
这个孩子的长相,现在是越来越像她娘啦。
不同的是,明月总是忧郁的,她明亮的眼眸中常常会有朦胧的波光。
定远候知道,每当明月目光朦胧的时候,她一定是在思念那个人。
定远候轻轻地叹息一声,缓缓地说道:“红玉,你这次去西域,见到他没有?”
“是的。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红玉的生父是远在西域的克劳德,这件事定远候在成亲之前就知道。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地讨好青竹明月,但是她的心早有归宿。
两个人虽然做二十多年的夫妻,却一直是有名无实,始终是相敬如宾。
“唉,明月的心事,总算是有个结果。她应该可以放心。”
看着他眼中痛苦的神情,红玉不禁有些怜惜。
他和安国公主的婚姻,原本完全是政治交易。
即使连青竹明月本人也没有想到,定远候居然会在婚后慢慢地爱上这位空有其名的“妻子”。
两个人沉默许久。如水的往事,竟然如此地不堪回首。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红玉扑哧一声笑起来。
在这一瞬间,定远候冷漠的目光中,忽然充满柔情。
三十年来,明月从来不曾在他的面前有过如此娇媚的神态。
他定定神,轻咳一声:“嗯,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吗?”
既然这位著名的“女儿”深夜秘密来访,当然不会是为叙叙家常。
“是。我已经和青城听萧达成约定,要在两个月内攻占永平城并坚守十个月。如果我做到,他就带着新陵军投到我的麾下。”
定远候微微扬起眉毛:“哦,这是个公开的约定吗?”
“是的。”
“哈哈,这么说来,战争很快就要开始。”
“是的。”
“嗯,你很能干啊。有青城的帮助,你就如虎添翼。”
“父亲大人明鉴,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整个大陆都会卷入的。到底结局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唉,自从先王过世,国运衰弱,各方诸侯一直蠢蠢欲动。最近几年来,局势更是日趋恶化。我早就闻到硝烟的味道啦。”
“我今天来,是想要……”
定远候举起手,轻轻地挥动着,打断红玉的话。
“你不必想要说服我,我不会与你合作的。”
红玉早知他会如此表态,却仍旧在脸上显现出无比失望的表情:“父亲大人……”
既然无法诱之以利,至少也要动之以情。只要在他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总会在此后的某个时刻发挥作用的。
果然,看到她凄楚哀怨的神情,定远候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迷茫。
片刻之后,他恢复冷静,轻轻地咳一声,徐徐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之间有着太不同的利益,难以协调。当然,如果你有能力一统大陆的话,我会在最后阶段支持你的。”
红玉的面容亦归于沉静,她轻轻地站起来,答道:“父亲大人多保重,女儿告辞。”
她慢慢地走到门边,翩然回首,留下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才出去。
定远候良久无语。
然后他轻轻地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这个“女儿”在经历巨大的挫折之后,不仅没有消沉,反倒是增添妖魔般的魅力。
她不仅继承到乃母的坚韧,而且更增添乐观与豁达。
她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志向如此远大,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若干年以后,她真的能够统一这个战火纷飞的大陆吗?
*******************************
在候府外的第一个拐弯处,红玉停住脚步,看着鹰翔天手中的包袱。
“嗯,你倒是挺听话的。记住一定要扯下窗帘裹在包袱外面。砚台呢?”
“在我怀里,用你给准备的牛皮袋子装着呢。我趁着几个丫头收拾衣服的时候,就揣起来。”
“好啊。这里有个水沟,你就把包袱扔进去吧。”
她看着鹰翔天迷惑的神情,轻声解释道:“我派你去拿衣服,不过是个借口,目的是为把这个砚台取来。当年我离开帝都时,把我房里可靠的人都带走。所以呢,这些衣服就算是拿来,我也不敢穿啊。谁知道我那位尊敬的父亲大人是不是动过手脚呢?”
鹰翔天把手里的包袱轻轻地抛在水沟中,叹息道:“你多疑的程度,可以媲美青川明啊。”
红玉的笑容中满是苦涩:“哪怕是再细小的疏忽,也会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唉,时间一长,谨慎就变成多疑啦。”
***********************
三天后,帝都卫生处的长官亲自视察宏安街的污水沟。
当年修整街道时,同时兴建完备的污水处理系统。
总长度达到三四百丈的半地下污水沟,宛如一张蜘蛛网,盘踞在帝都的地下。
一根根粗壮坚实的墩柱,牢牢地扎在地下。在使用十年之后,这套系统仍旧畅通完好。
但是,在定远候府附近的街道边,却有一小段水沟出现奇怪的现象。
从上面望下去,惨绿色的泡沫在黑色的污水上漂荡着,对称地向周围展开,形成一个圆形。圆圈外侧,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数百只老鼠的尸体。
好在卫生处的长官也是出身于武林,他看过之后,深思片刻,哈哈地笑起来:“好啊,今年的灭鼠费用可以节省下来。嗯,只要十桶好酒就可以啦。”
果然,倒下酒液后,那圈一直在原地漂浮的绿色泡沫慢慢地被稀释,渐渐地顺着污水流走。
可怜那些原本在污水沟中安居乐业的老鼠们,忽然间就大难临头。直到在这次意外发生之后的第三年,具有超强繁殖能力的老鼠家族还没有恢复元气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