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舌灿莲花
皑皑白雪覆盖着层层山峦，蜿蜒曲折。
飞龙堡稳如山岭的城墙，高矗而厚实，在呼啸的寒风中傲然耸立。
南面的城门处，一辆小小的马车在守卫面前停下。
赶车的车夫跳下车，陪着笑脸问道：“请问军爷，这里就是飞龙堡吧。俺们要进城。”
守卫打量着车夫矮小的身材和他身上显得特别肥大的棉衣，懒懒地回答：“可以，每人交二十个铜钱……车里有货物吗？”
“啊，没有，车里是我家少爷。”
守卫掀开厚厚的门帘，探头去查看。
在小小的车厢里，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子睡得正香。
在他清秀的面庞上，是平静而安详的表情，和每一个沉浸在梦乡中的孩子一样。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好像在微笑着。
见他睡得甜美，守卫轻轻地放下帘子，生怕打扰他的好梦。
他轻声赞叹道：“你家少爷，生得好相貌啊。”
“是……是……”车夫堆着笑脸，数出一百个铜钱递给守卫。
守卫接过铜钱，数出四十枚，轻轻地放在一个木桶里，把余下的六十枚还给车夫，低声埋怨道：“我们这里和别处不同……我要是收这钱，就要倒霉啦……好啦，你们快走吧。”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地行进着。车夫几次停下问路，终于来到雄伟的城主府前。
他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子，伸手拍拍少年的肩膀：“少爷……少爷……到啦……”
少年慢慢地睁开眼，伸个懒腰：“辛苦你了，老高……瑞雪姐姐就在这里么？”
“是啊。要不要先送上名帖？”
少年挥挥手：“不用。时间很紧，我们直接进去。”
他跳下车，活动几下腿脚。
车夫抖开厚厚的披风，把少年几乎全包在里面。
他横抱着披风，快步走上台阶：“西山将军在府里吗？”
门前的守卫伸手拦住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车夫轻轻地“哼”一声，闪身晃过六个守卫，冲进大门。
他的轻功相当好，当警报响起时，他已经来到大厅中。
他看也不看纷纷赶来的警卫，自顾自地把少年放在地上。
等薛贵闻声赶来时，那少年正端坐在椅子上，低头喝着什么。那个车夫站在椅子后面，闭目养神。他的脚下，倒着十几个警卫，看样子都被点中**道。他们的外围，是数十个面色紧张的警卫，手里拿着刀却不敢靠近。
薛贵眼看如此，知道这两人肯定有来头，笑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啊……”
他同时沉下脸呵斥警卫：“没礼数的东西，这是什么待客之道？都退下去……还不快把好茶送上来？”
那车夫并不睁眼，飞快地出脚把倒地的警卫踢开。
那些人的**道被解，慌忙在空中翻身，稳稳地落地。
薛贵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他的脸上是诚挚的笑容：“朋友怎么称呼啊？”
那少年已经喝完了手里的什么饮料，抬起头来，淡淡地笑道：“在下李济世。我要见西山瑞雪。请薛帮主快把她请来。”
薛贵心里一惊。他也听说这位李济世要来，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而且一见面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他脸上的笑容更浓：“啊，原来是李公子。欢迎来到飞龙堡。西山将军正在后堂议事，我立刻派人……”
少年站起来：“不用，我们去见她。”
那个车夫上前两步，把少年抱起来。
薛贵眼看他们如此性急，急忙在前面带路。
在后堂的秘室中，西山瑞雪正在开军务会议。
围坐在桌子周围的，除了韦翠花，还有罗米欧、鲁宾、汤姆、瓦特和李水牛。
两年前，取得望月城后，红玉趁机把罗米欧、鲁宾、汤姆、瓦特等人收为部下。而李水牛则是当年那些朔州城外的难民组成的边防队队长。
昨天天快黑的时候，瑞雪接到飞鸽传书，知道红玉要派他们攻打永平城。这可是太出乎意料。所以瑞雪立刻召集相关人等开会。
组织一次战役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他们从昨晚一直商量到今天中午，才算是基本安排妥当。
即使沉默寡言如瑞雪，也在这段时间中，至少说出三万个字。而其他人则说得口干舌燥。
薛贵领着李济世和那个车夫来到秘室。车夫进门，把李济世放到地上。
秘室里的众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材瘦弱，相貌清秀。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大大的晶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亮晶晶的，闪耀着聪敏的光芒。
那车夫的身材颇矮小，相貌平凡，脸上皱纹纵横，棉帽子下露出的两个鬓角也白白的，看来有五、六十岁。
听说这少年就是清风隐者的得意弟子，众人都惊异于他的年幼。
才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嘛，怎么会是清风隐者八大弟子中最杰出的呢。
李济世恭敬地行礼：“见过西山姐姐。”他的声音略带着少年的稚气，清亮动人。
他明亮的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抱拳行礼：“见过韦帮主、罗将军。”这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名气，这少年居然能够认得，足以说明他的见闻何等广阔。
薛贵一一向他介绍秘室中的众人：“这几位是鲁将军、汤将军、瓦将军、李队长。”
瑞雪笑着站起来，问道：“尊师可好？”
“啊，劳姐姐惦记。家师最近几年身子骨有些虚弱，尤其畏寒。蒙郡主厚爱，却不能应召前来，家师很是烦恼啊。偏偏几位师兄都担心家师的身体，非要随侍在侧不可。家师只好派小弟我前来为郡主效力……好几年不见，姐姐的风采更胜往昔，真是让小弟折服啊。”
瑞雪抿着嘴，轻声地笑起来。
五年前，她曾经见过清风隐者和李济世。
那时的李济世刚刚八岁，瑞雪已经二十三岁，早已成名多年。
红玉和清风说完话正要告辞呢，李济世忽然在清风耳朵边上说几句话。
那时，红玉的武功还在，听力当然很好，闻言笑得花枝乱颤，指着瑞雪说不出话来。
瑞雪也听到，只好眨眨眼，装作没听到。
因为李济世对清风说：“瑞雪姐姐长得好漂亮啊。我要娶她当媳妇儿。师父你快给我提媒。”
偏偏清风就同意，一本正经地说：“红玉，这个关门弟子可是我最疼爱的。他要娶西山姑娘，你可得答应我。”
“哈哈……好啊……聘礼三百万银子……只要见到银子，我就不反对啦。”
瑞雪也没想到从这位主子嘴里，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又气又羞，一跺脚跑掉。
她是个孤儿，从小在公主府长大。红玉的话，虽然像是开玩笑，可是，万一清风真的拿出来这笔数额巨大的银子，她可如何是好呢。
“老头子哪有这么多钱啊。咱可不上这魔女的当……这事啊，还得西山姑娘自己愿意。”
他慈爱地抚摸着李济世的小脑袋：“小李子，这事儿不急。这个魔女早晚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儿，自然会来求咱们给她帮忙。就凭你小子的三寸不烂之舌，足以顶得上三百万两银子……只要你自己能够说服西山姑娘，这个魔女是不会反对的。师父已经给你准备好三百两银子，足够你娶媳妇用的。”
……
想起往事，瑞雪当然忍俊不禁。
这个小李子现在也不过是十三岁嘛，还是个少年。
而自己呢，已经二十八岁，足足有他的两倍年纪还多。
虽然自己仍然保持年轻的容颜，谁又能看到自己苍老的心呢。
十五年前，自己和郡主出征时，不过十三岁而已。
转眼间，十几年的沙场岁月成为过眼烟云。在多少残酷的杀戮之后，自己幸存下来。
现在，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生命的价值，就在于如何更锋利。
想到这儿，瑞雪慢慢地收起笑容，拉过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坐。”
李济世高高兴兴地走过去，坐好。
众人都注意到，他走路时，两条腿软软的，身子也摇晃得厉害。
薛贵这才知道，原来这少年的腿有毛病，所以走不了太多的路，平时都是那个车夫抱着他。
众人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红玉打算从飞龙堡中最大限度地抽出人手前去进攻永平城，但现在飞龙堡中能够调出前去永平城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虽然和青川风是盟友，也必须要留下一千守军保卫飞龙堡。另外，为维护通往望月城的商路，也得留下一千骑兵。
以这么少的人马前往，肯定不够用。所以，当务之急是说服青川风出兵协同作战。
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南下的通道。
要想从朔州城去永平城，必须要经过幽州城，然后才有两条路线。继续向南要经过黑山城，向西走海路则要经过海州城。
就算是青川风肯出兵，他能够抽出的人手估计也不过四千左右。
加在一起，不过是七千人而已。这么点儿人马，要是硬攻这几座城市，根本就不可能攻克。
李济世认真地听着，并不说话。
等韦翠花絮絮叨叨地说完，他才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轻声说：“小弟此来，第一件任务就是要说服青川风出兵。第二件则是说服幽州城和海州城借路给青川风和西山姐姐。郡主已经安排大量的海船前来接应，我们从海州城坐船南下，半日就可以到达玉州城。从玉州城向东，还有六十里就到永平城啦。”
西山瑞雪的嗓子都有些哑，神色间也有隐藏不住的担忧：“有多大把握？”
“哦，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这是小弟出师后第一次游说别人，我也没有必胜的信心嘛。”
他站起来，挥手示意让车夫抱起自己，对着薛贵笑道：“我不熟悉这里的地形，请薛帮主找四个人为我带路……我说服完青川风，就不回来，直接去幽州城和海州城。”
他看看西山瑞雪眉眼间的忧虑，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很快就会有结果……嗯，不妨燃起线香，看我能不能在三柱香内完成第一件任务……告辞。”
老高抱着李济世走出秘室，薛贵一边为他们引路，嘴里一边吩咐着守卫：“二傻，你立刻陪着李公子去见青川城主……三秃子去叫小红带两个人来……四麻子叫马厩备十匹好马在大门口等着……从库房支三千两银子带上……从鸽子房带上四只鸽子……叫厨房准备干粮……”
在大门外，薛贵把李济世送上马车，低声道：“李公子先走，一会儿让他们在朔州城的城主府外等着您。”
李济世淡淡一笑：“劳烦薛帮主啦。”
二傻坐在车夫旁边，小马车飞快地离开。
秘室中，几个人继续商量出兵的细节问题，目光却不时地瞟向慢慢燃烧着的线香。
过一会儿，韦翠花忍不住轻声说：“已经烧下去一半啦。他们要是腿脚利索的话，这时分就该进入城主府。”
……
城主府。书房外。
赵大全提着包袱，走出书房，回手轻轻地关好门。
他快步走出院子，站在影壁处，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见面，二公子的威严似乎又增加许多。
自己即使算是他的心腹，现在也想不通他的脑子里，到底在转什么念头。
从他对付高鹏的手段来看，不仅毒辣干脆，而且成本相当低。
自己带去的六百人，只折损二十多人，就把高鹏及其亲信百多人全部杀掉。
他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暗想：从前老城主总是担心这位二公子心慈手软，现在该放心。
……
书房里，青川风低头审视着地面上细碎的粉尘，陷入深思，直到一个侍卫在门外禀报道：“飞龙堡来人，说是薛贵派来的，有急事想要求见城主。”
“嗯，让他进来吧。”
他伸出脚，轻轻在地面上转动着。细碎的粉尘很快就混合到地面的尘土中，再也分辨不出。
青川风闭上双眼。
自己原本的善良软弱，就如这半片枯叶一样，永远地消失。
在此后求生存的竞争中，自己只有不择手段地奋起拼搏，方能在血雨腥风中安身立命。
院门外传来侍卫平板的声音：“你们三个人，只能进去一个人……谁是薛贵派来禀报的？”
一个少年稚气的声音：“是我……你们两个人就在院子外面等我吧。”
房门打开，一个陌生少年走进来。
在青川风的注视下，瘦弱的少年迈着软软的双腿，慢慢地走到书桌前行礼。
“在下李济世，见过青川公子。”
青川风打量着他瘦弱的身材和清秀的相貌。这孩子显然不是薛贵的手下嘛。
“嗯，你不是飞龙帮的人吧。薛贵有没有告诉过你，应该称呼我为城主呢？”
“青竹国祖制明确规定，新任者要经过帝都的册封，方才可以继承爵位。虽然说这些年弑父杀兄的不少，可是好歹也要经过必须的形式才能继任嘛。青川公子似乎没有经过册封吧？”
最近几十年来，帝都渐渐无力控制各城的继承事宜，但各城在更换城主后，还是愿意得到帝都方面象征性的册封。
帝都里那位名义上的国王呢，也就顺应局势，既然无能为力，也就不必非要在形式上坚持由帝都方面指定继承人。尤其是在纳维掌权后，只要交纳相当数量的金银，就会换来一纸册封。
但是，青川风在其父兄死后，不仅没有与柳逢春很好地合作，而且还和叛逆定国郡主勾结，当然得不到帝都的册封嘛。
听到李济世的话，青川风脸色不变、声调平静地说：“入乡随俗。你既然来见我，最好还是按我的规矩称呼我。”
李济世在心中暗暗赞许：这位二公子果然是难得的人才。虽然谣言都说他是弑父杀兄，但他爹实际上是自己病死的。而他之所以杀兄，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但是，这位二公子对此并不辩解，而是直接以势力压服自己，逼迫自己以“城主”之名称呼他。这等快刀斩乱麻的决断能力，当真不可小觑。
“请青川城主恕罪。在下年幼无知，得罪之处，请城主大人多多包涵。”
青川风心想：这孩子倒是机灵得很。可是，以阿贵的精明，断然不会派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来见自己。既然这孩子故意称自己为“公子”而不是“城主”，其中必有缘故。
想到此，他淡淡地笑道：“你有什么事情呢？”
李济世挺起瘦小的胸脯，傲然道：“天下即将大乱，此时正是英雄崛起的良机。青川家族百年来屈居北方苦寒之地，虽然代代有英杰，却不能大展宏图。如今千载难逢的机遇降临，只要城主大人当机立断，就可以建立不朽的功业。”
他的声音清亮而炽热，充满诱惑。如果青川风是个莽夫，闻听此言当然会热血沸腾，立刻就跳起来。
可是，青川风只是淡淡地笑道：“那个魔女派你来，就是说些不关痛痒的废话吗？”
李济世垂头丧气地道：“唉，我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嘛……看来这办法不行。”
他想想，又鼓起劲头，大声地说：“青川城主如此年青英俊，如果能够南下征战，必能放射出万丈光芒。不仅那些窝囊年老的城主要俯首称臣，而且会俘获无数名媛的芳心……那时的您，不仅笑傲天下，更能流连花丛，留下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拜托，我时间很紧张。你能不能省略掉这些废话，直奔主题呢。”
李济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叹息道：“唉，看来我还达不到毕业的水平啊……我就直接说吧……郡主潜入帝都想要策反青城听萧，不料那家伙给她出道难题，让她在一年内攻克永平城。她的兵力不足，当然要倚靠作为盟友的青川城主您出兵相助嘛。”
青川风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吃一惊：原来那个魔女并不在飞龙堡中而是去帝都。看来她的保密工作还真是不错，自己居然毫不知情……青城的这道难题，她当然是非解不可……这么说来，她是想让自己为她火中取栗啦。
他冷冷地哼一声，答道：“她这是痴心妄想。永平城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攻克的？再说，就算是我们下定决心去冒险，现在能筹集的兵力，加起来也超不过万人……这么少的人马，连幽州城都过不去，还奢谈什么南下？即使她能从平州城和安州城抽调人手北上，也会在途中遭遇各方的拦截。到不了永平城，她的几千人就要打光。”
李济世哭丧着脸道：“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这事很简单呢……”
“除非能说服幽州城的徐如岳借路，从海路南下途经玉州城去永平城……可是，老徐精明得很，哪里会答应呢？再说，这一时三刻间哪里去找那么多的船只来运输兵马和粮草呢？”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歪着头打量着李济世。
过好久，他才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就是清风先生最得意的弟子，外号叫做颠倒黑白的那个李济世？”
在清风隐者的八个弟子中，李济世的名头最响。据说他不仅得到乃师的全部衣钵，雄辩之才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是，青川风想不到眼前这个瘦弱而有残疾的少年，就是那个有名的辩者……自己在不经意中，实际上已经按照对方事先设计好的路线进行思考。
“城主的推测能力真是超强啊……如果徐某同意借路，就请城主即刻出兵南下吧。至于船呢，郡主已经准备好……现在郡主势力单薄，方才需要城主出兵配合。一旦她坐大，联手北方诸城，轻易地就可以置城主于死地。城主只有借机扩充地盘和军队，才能在若干年后具有抗衡之力。”
“这个……你的话，听起来好象是为我打算啊……”
“呵呵，这是现实。郡主和城主的心里，当然都明白……战机稍纵即逝……请城主速下决心。”
青川风沉吟道：“……你说得有道理……这的确是我的机会……虽然这次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那个魔女……可是，我不得不与她合作……”
他终于下定决心，笑道：“你的游说能力，真是名不虚传啊。”
李济世正色道：“在下不过是说中城主的心事。请城主派心腹和我同去幽州城。时间紧迫，务必要争分夺秒。”
……
当二傻飞奔回秘室禀报的时候，第三柱线香刚刚燃烧掉一半。
李济世和青川风达成协议，只要能够借到路，他就一定会出兵。闻听此讯，众人无不欢欣。
薛贵笑道：“想不到这孩子真是能干……嗯，不过以青川城主的野心看，就算是徐城主不肯借路给咱，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南下。”
众人脸上的喜色都是一窒。
与这样的伙伴合作，将来恐怕会有大麻烦啊。
西山瑞雪沉声道：“立刻着手准备，三天后出兵。他不借路，咱就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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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济世一行人到达幽州时，已经是最后一队进城的人。
穿过城门来到街道上，赵大全再次回首，看看暮色笼罩下的门楼。
由于缺乏修缮，门楼已经坍塌毁坏得不成样子，比去年自己来时更加破败。
忽然，他锐利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在那里，一个士兵正在一边放哨一边无聊地用脚踢着城墙。
以那人出脚的力度对照城墙表面的情况分析，应当会有细微的粉尘随之掉下来。
但是，什么也没有落下来。
眼看赵大全聚精会神地看着某处，杨小红的目光也随着望向那里。
他看几眼，脸上神色不变，什么话也没说，扭过头，继续跟着马车前进。
赵大全心中暗想：这个小家伙不愧是薛贵的心腹，果然把阿贵的精明与不动声色都学会。
到客栈，众人让伙计把晚饭端到客房中来吃。
李济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慢慢地喝着茶。
过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杨小红，轻声说：“你似乎有事情要说。”
杨小红略一犹豫，笑道：“也不知道是我眼力不好呢，还是光线不足，我进城时看到一件奇怪的事。赵大哥，你是高手，还是由你来说吧。”他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等着李济世有此一问。
赵大全轻笑：“小红啊，你这几年功夫可真是长进啦……是这样的，徐如岳这家伙挺鬼，明明已经把城墙加固，却故意摆出个破破烂烂的样子在表面上。”
李济世闻言一怔，慢慢地说：“看来传言果然有误。这位徐城主志向不小，要扮猪吃虎。”
他沉思片刻，问赵大全说：“徐如岳现在倚重的谋士，还是何昆吗？”
“是的。他就住在发达大街的最里头。小红和他门下的护院很熟。”
作为临近地方的帮会之间，当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小红低声道：“在闻达大街后边有条僻静的窄巷，可以通到何宅的后门。”
李济世点头微笑，心想：这两位倒真是点头知尾的伶俐人。他轻笑道：“如此就麻烦杨大哥联络一下，我们等会儿就去秘访何昆。”
他曾经与何昆有些交往，要先说服这人，再去看徐如岳的意思如何。
等到半夜，杨小红才匆匆回来，低声说：“何昆从城主府里回来。”
李济世等好久也不见他回来，已经睡着。车夫也不叫醒他，直接就把他抱上马车。
穿过弯弯曲曲的暗巷，他们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铁门前。
直到进院子，车夫才轻轻地拍拍怀里的李济世，轻声道：“公子，公子，醒来吧。”
李济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又闭上眼，说道：“不急，见到老何再说。”
赵大全和杨小红对看一眼，都不作声，心里却都在担忧：原来这位少年的健康这么糟糕。他能否完成劝说幽州城和海州城借路的重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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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大的书房中间，点着一盆炭火。
何昆坐在炭盆边的矮凳上，正在低头沉思。
他大约五十多岁，白净的面孔上，五官都布局得恰当端正。他身材矮小，手却特别长。
彤彤的火光映红他略带忧郁的面孔和眼中的血丝。
见到李济世等人进来，他摆出笑脸：“哎哟，是小李呀，哪阵风把你小子给吹来啦？”
他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跟在李济世身后的赵大全和杨小红，决定还是装作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样子。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分别是青川风和薛贵的心腹，但毕竟没有正式见过面。
赵大全等人只是恭敬地行礼，并没有自我介绍。
李济世笑着寒暄几句，坐在另一张矮凳上，笑道：“我的事儿啊，说来话长……你们几个先退下吧，我和老何好好聊聊。”
等众人退下之后，他才淡淡地笑道：“我已经毕业啦，现在开始为定国郡主效力。”
何昆耸然动容，问道：“这个魔女真的还活在人间？”
他的惊讶如此逼真，虽然李济世知道他是假装的，也不禁佩服他的表演天分。
“是啊，现在战争被青城听萧的一句话给挑起来啦。”李济世简要地介绍形势。
今天凌晨，何昆就已经得知相关的消息，在城主府中与徐如岳一直商议到半夜时分。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青川风想要南下，必须要经过幽州。
好在最近几年来，徐如岳一直在暗中加强军备，倒也能够凭着坚固的城池阻挡他们。
何昆也料定青川风或者西山瑞雪会很快派来说客请求借路，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眼看着李济世身后跟着青川风和薛贵的两个心腹，他就知道青川风已经和青竹红玉结盟，准备共同南下。
他眉头紧锁，作出为难的样子道：“这一来我们幽州先成必争之地啦……这可如何是好呢？哎呀，最近几年城主的身体不太好，也顾不上整顿军队，连城池都破破烂烂的……这可坏啦。”
李济世暗想：要不是路过城门时已经发现你们早就暗中修整好城墙，我还真让你唬住。
他诚恳地说道：“老何，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不必再兜圈子。我知道这几年徐城主一直在加强军备，连城墙都暗中加固。如果我们的军队硬攻，只能是两败俱伤，白白地让帝都方面捡个便宜。”
何昆想不到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咳两声，干笑道：“嘿嘿，小李子啊，老哥哥也不瞒你啦……帝都方面的确已经下令严守，千万不能让朔州城和飞龙堡的军队联袂南下。”
他却不肯承认幽州的确已经暗中加强军备。
李济世的声音虽然稚气却语重心长：“现在徐城主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要种下祸根。无论得罪哪一方，都不是幽州城的实力能够抗拒。老何的心中，想必也是很担忧吧。”
何昆被他说中心事，脸色暗淡，长叹道：“不错……我们眼下这一时三刻虽然能够顶住，将来却要城破人亡……帝都方面不会在你们大兵压境时伸出援手的……毕竟现在是烽烟四起的乱世，他们的力量达不到这么远的地方。”
如果帝都方面兵力充足的话，早在十年前徐如岳弑主自立时就出兵干涉。
李济世笑道：“可是，眼前徐城主却不敢得罪帝都方面。如果把我们放过去，永平之战也是胜负难料。帝都方面不论是否得胜，将来都要找幽州算帐。”
“是啊，两方面都得罪不起，却又不能两头下注……哎呀，城主愁得要发疯啦。”
李济世淡淡地笑道：“我有一计，可以做到两头下注。老何，你要不要听啊？”
何昆大喜：“真的！说来听听。”
李济世伸长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几句。
何昆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拍着李济世的肩膀笑道：“你小子真是诡计多端啊……此计大妙。”
李济世不动声色地微笑不语。这主意其实是红玉在密信中传授给他的。
何昆笑着站起来：“好啊，你先去客房休息一会儿，我现在就去见城主。”
差不多过将近一个时辰，何昆才匆忙赶回来，叫醒朦胧中的李济世。
“小李子，我们现在去城主府吧，城主需要和你商议一些细节问题。”
李济世答应着，一行人走出何宅。
在路上，李济世先是把赵大全叫进小马车商议。他轻声道：“赵大哥，他既然把我叫去，估计是要提些条件……要想让徐某人押下这个大注，我们这一方非得提供人质不可。”
赵大全低声笑起来：“呵呵，青川家族中只剩下二公子，也不能叫他来这儿当人质吧。”
李济世正色道：“那就把青川夫人的遗骨挖出来吧……不拿出诚信来，我可没有办法。”
赵大全只好说实话：“就算是你把我杀掉，我也不敢向二公子提出这样的请求。乐安琪虽然死去啦，公子却仍旧把她当心肝一样。他宁死也不会同意以她的遗体作抵押的……有个叫翠妞的，二公子倒也算是喜欢，而且也有身孕。我们就说她是二公子的姨太太，让她当人质吧。”
李济世点头道：“如此也能凑合。你下去吧，把杨大哥叫上来。”
……
杨小红倒是挺干脆，回答道：“我们帮主早有吩咐，他有三个儿子，都送来也行。”
……
果然，徐如岳上来就说：“定国郡主一向守信，天下皆知。我信得过她。可是，这事不仅牵扯到她，还有青川风。就怕这小子捣鬼，假戏真做，我岂不赔本。必须让他提供人质。”
李济世笑道：“现在青川家族的人几乎都死光，只能把他新纳的姨太太送来当人质啦。”
徐如岳扯着胡子想半天，也想不出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只好说道：“这个叫翠妞的听说还没有当上姨太太啊，不过倒是很得宠。”
“这名份嘛，很简单啊，让青川风先正式娶她，再送到幽州来，就行啦。”
“不行，这女人在青川风的心中份量太轻，不保险。还得让薛贵的儿子和韦翠花的女儿来，才比较稳妥。要是青川风反悔，我就把他们全杀掉。”
李济世装出不乐意的样子，埋怨道：“刚说信任我们郡主，怎么又……”
“嘿嘿，让老徐我冒这么大的险，不提供足够的人质，我当然不肯嘛。”
李济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这个女人已经有身孕啦，是青川风的孩子。这娘俩儿都送来，你还不放心啊？这可是青川风的亲儿子啊。”
“嘿嘿，青川风这小子，弑父杀兄的事儿都做得出来，我可不敢信他。必须让薛贵的儿子和韦翠花的女儿来。”
李济世心想：你的城主之位不也是篡夺的嘛，还说别人。
他们两人嚷嚷好一会儿，徐如岳也不肯让步。
李济世只好说：“那你也得提供人质。要是我们走到半路上，你偷袭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好啊。我的老娘、老婆、儿女加起来有五六个，你随便挑一个。”
李济世拿不准哪一个最好，走出密室问赵大全和杨小红。
赵大全笑道：“这几个都不好……老徐有个部将，叫做孙树人的，才是他的心尖子呢。”
杨小红一边点头，一边坏笑道：“把这小子押在我们手里，保准老徐不会半途反悔。”
李济世回到密室中，提出这个条件。
徐如岳气得直骂娘：“肯定是赵大全和杨小红这两个王八蛋出的主意，老子跟他们没完。”
他骂好一会儿，只好答应道：“行，就让他去吧。你们可得好好伺候着，别让他受委屈。”
……
听说李济世同意把韦翠花的女儿也送到幽州当人质，杨小红不禁有些犹豫，说道：“就怕韦帮主舍不得。现在她身边就只有这个女儿，又不会武功，听说身体也不大好……”
赵大全倒不以为然，说道：“韦帮主是明白人，当然看得清形势。她一定会答应的。”
李济世点头道：“立刻通知他们把人送来。留下一个人在此打点。现在我们出发去海州城。”
赵大全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么赶路，你能吃得消吗？”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身体硬朗。可是李济世是文人，已经连续赶路两天，只怕他虚弱的身体不能承受。
“没关系，我可以在车里睡会儿。现在时间就是一切。如果因为我的身体而耽误，只怕要有上千人送命的。”
赵大全漠然点头，心想：就算是我们争取到时间，也会有上千人送命的。所区别的，只不过在于这些人是自己的部队呢，还是对方的部队。
战火已经燃起，死神已经在天空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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