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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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好澡出来看见他还是一脸疲惫的泡在浴缸里。我过去捞了件衣服套上,把止痛药拿过来倒好热水递给他。他把药吃了闭上眼睛继续躺在温水里,连水都懒得喝第二口。
我蹲在浴缸旁边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我知道他头痛得厉害。他的右手搭在浴缸沿上,指甲边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的表情异常平静,只是眉头有些皱,根本看不出有多难受。他睁开眼睛看着我,里面有疼痛与沉默,忍耐与承受。他的瞳孔很暗,暗到根本无法反射光亮。
他轻轻挪开我的手,站起来用浴巾搭到肩上走过去。我拿着毛巾跟着他进了卧室,他躺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懒得拉开。我用毛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水,把被子给他盖好关掉壁灯坐到他身边。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在黑暗中庆幸自己看不到他渐渐抽搐起来的身体。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对痛苦产生习惯,我只知道自己已经对此慢慢麻木。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我不能骂他不能打他不能喊醒他,只能干巴巴坐在一边等着他什么时候自己恢复。每次他犯病总会让我觉得心如死灰,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渐渐的自己产生逃避之心,逃避痛苦逃避直面,像犯强迫症一样要把灯全部窗帘合紧直到看不见一点东西。
有时候我甚至害怕去碰触他。他变成我心中的巨大黑影,对于他的存在异常清醒却正视不能。黑暗之中一切都显得混沌模糊,恰恰能帮助我稀释他所带来的所有疼痛。我不能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只能守在旁边毫无意义的安慰他的巨大伤口。
他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我轻轻扳直他的双腿,用毛巾擦掉他脸上的水气,打开壁灯转身下床。
我走进浴室收拾残局,拿出软毛刷狠狠擦洗浴缸洗脸台白瓷砖。我沉默着暗自用力,好像在跟本不存在的憎恨狠狠赌气。天花板上灯光惨白,冷冰冰打到脸上眼睛里。视线所到之处都是白色灰色黑色,白炽灯投射出的光圈绕得人无比难受。我神经质的把整个房间全部刷完,扔了东西关掉大灯把自己摸黑甩上大床。
他面朝墙壁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过去。我躺在床边上轻轻触到他的手臂,继续独自与黑暗对峙。
我不知道这个晚上究竟有没有睡着,一直处在半睡半醒之间混混沌沌。我甚至知道早上他起来洗漱上班,但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这么一直躺到日上三竿,终于舍得起来。脑子里一团浆糊眼睛痛得厉害。我坐在床上烦躁的用手捂住眼睛,等着它慢慢适应光线。
两分钟后下床走进浴室刷牙洗脸,连镜子都懒得照直接晃进厨房炒鸡蛋吃。吃完出来开电脑继续泡音乐坛子,连续发了几张old·school又对着金属故意开骂挑起混战之后满意下线,继续准备翻译材料。
连着几天都不想出门,卫普也飞回家跟他爸学习连锁经验养花心得去了。基本每天除了吃饭买烟根本不出门,晚上就跟李革非腻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碟或者趴阳台上放歌听。一直宅到十三号公司的电话通知,后天去十七层参加培训一星期后参加实习。接电话的时候正跟李革非互扯衣服,混乱中三下五除二挂了电话继续跟他滚床单,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接过这么个电话,赶紧从床上坐起来问李革非眼镜男的号码。

打通电话仔细问了公司要求之后无可奈何的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出去买包买外套买鞋子。公司要求每人背黑色公文包穿深色传统西服黑色传统皮鞋,早上八点准时到岗不准推迟,每天早上三小时下午三小时,最好把笔记作全结束后有考核。
穿好衣服出了楼门才知道外面有多冷。冬天的城市苍白肮脏,天空似乎飘着一层雾气掩盖住本来颜色。行人面无表情臃肿不堪的匆匆路过身边,像一棵棵快要腐朽的树。
一个扛着废品袋的老人颤颤巍巍从马路对面走过去,与人流逆行而上。旁边的光鲜青年们一脸嫌恶的避开他和他的肮脏袋子,老人却自始至终面无表情。
我站在远处研究他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无比熟悉的神态与表情。对于苦难接近无感的冷淡,绝望般的渐渐习惯。
从本质上来讲,我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他流离失所,我们自讨苦吃。
老人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我收回目光走到公交车站。巨大陈旧的机器声随着肮脏尾气连绵不断。旁边不停有人来了走走了来,冷空气侵袭着他们的心与身体,平板单调的目光里尽是冷漠。
终有一天我会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毫无抵抗疲惫无辜的被世界磨灭改造。
一辆拥挤的210开过来,我跟着人潮挤上散发臭味的车厢。远远的看见一个巡警的影子,只是我知道他并不是李革非。
旁边的中年男子一连不耐的把我挤到后排。身边站着个一脸无辜的孕妇,跟前坐着一个满身肥肉的年轻男人,刻意的把脸瞥向一边彻底忽视了身边即将成为母亲的苦难女人。
我突然觉得害怕。我害怕被他们改造。我不想进入也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我只想和同类处在一个封闭的圈子里面,永永远远不去碰触充斥着他们的庸俗现实。
我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窗外,身边的小女孩不停的议论着化妆品潮流冬装某某明星,精力无限幻想无限。我听着她们银铃般的声音,默默祭奠着已然逝去的年少时光。
我想我已经不是二十二岁。我早已经丢弃了本属于我的年华,过早进入属于他的黑色领域。
我们都处在急速衰老的途中,事到如今已是无法停止。
将近一小时的车程,终于熬到南门。我下了车走到熟悉的店面把东西买齐,坐在寒冷路边抽完一根三五打车回家。
我的学生时代,已经在这个令人厌烦的冬天彻底结束。
晚上李革非很早入睡,白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让他烦得要死。他有点感冒头发晕,我给他弄点感冒药吃了立刻犯困,几乎是沾枕头就睡过去。我把被子给他盖好自己去客厅泡了会坛子弄出几张后摇听,不知不觉歪在桌子跟前睡过去。最后被冻醒,爬起来看表已经是三点十七分。发现自己有点咳嗽,但实在太困懒得翻药吃,翻出手机上了铃直接摸到床上贴着李革非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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