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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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过来吴少已经走了,三儿坐在桌子旁边喝豆腐脑边看英语单词。他迷迷糊糊坐起来,三儿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他,然后继续吃小笼包子。
他挠着头发套上T恤下床穿鞋。三儿吃完了慌慌张张跑去收拾书包,给他指了指电磁炉说别忘了吃饭,然后拎着饭盒书包急急忙忙开门上学。
小孩头发有一撮是乍起来的,他还没来得及过去给他顺下去人已经出了门。他站在床跟前无奈笑了笑,晃晃悠悠走进浴室。
洗好出来就听见手机响,他有些不耐,还是走过去接了。
“格子?”
他听见王川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心里顿时有些慌。
“……嗯。”
“你的报表通过了,公司应该会给你分红。那单子两百万,估计能分给你四万左右。”
“……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好像完全心不在焉。
“你一点不高兴?”
“……够不够付违约金?”
他在桌子旁边坐下来,空出一只手掀开锅盖弄出个包子吃。
“……什么意思?”
包子有点烫,他对着电话呲牙咧嘴。
“我不想做了。这些应该足够三年的违约金。”
“……现在还没分配,你只需要给公司赔五千。
……格子,你是不是跟他分了?”
他抽出张面纸擦了擦手,把电话放到桌上按下免提,然后去盛豆腐脑。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
“……你现在就过来。”
说完对方挂了电话。他把豆腐脑盛好端过来,手机扔到床上,往木头凳子上一坐,继续慢慢腾腾吃他的小笼包子。
吃完包子他把锅和碗都洗了,给自己点了根烟环视四周。房子里外一个通间,只有厨房和浴室是被隔出来的。三儿的一套东西都摆在墙根上,剩下的就是电视沙发桌子碟架和床。大床是吴少的,铺了张暗蓝色大床单,搞了套变态的暗红色被罩枕巾。昨晚上唯一一个枕头被他侵占了,吴少平躺着睡了一晚上。
写字台旁边就是三儿的小床,挺窄,黑白格子床单,印了个雷蒙斯被罩,绿日枕巾,床上衣服cd书乱成一团,真不知道他晚上究竟怎么腾出地方躺在上面睡觉的。
他叼着根烟去给三儿收拾桌子跟床,从被子里弄出一张low塞进碟机,然后把床上卷成一团的衣服裤子全部搜出来扔进洗衣机。床底下一堆脏球鞋,他站在跟前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心下手,用脚把它们踢整齐就算了。
外面天很晴,窗户被雪映得很亮。他把水和洗衣粉加了让洗衣机开绞,然后拿出拖把开始拖地。
其实也不是很脏,吴少平时有点地板洁癖,房子常常亮得直冒光。兄弟俩乱归乱,倒是一点受不了脏。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不想让自己有精力去回忆去哀悼。
他来来回回拖了三遍,一张碟已经放完。他把拖把洗了挂到架子上,找出块旧毛巾浸湿再去擦桌子。他仔仔细细擦了三四遍,然后又去整碟架。他把朋克放到最上面一层,把车库放在朋克下面,再把电子放到车库下面,最后剩下的后摇后朋英伦独立什么的全部塞到最底下。好像它们瞬间变成毒瘤,承载着全部悲伤的毒瘤,只能留在灰暗的角落里,永不再碰。
全部收好了他窝到沙发上点根烟翻出本通俗歌曲,看了yeahyeahyeah的专访,笑了笑把杂志扔到一边躺倒沙发上瞪着眼睛看窗外。
已经是冬日正午,阳光亮得不像它所属于的寒冷季节。房间里暖气很足,像秋天。墙上乱七八糟贴着乐队海报琴谱英文单词化学周期表……基本都是吴少贴的。看到缩小的世界地图时手机响,他不耐烦拿起来考虑着是否要接,却看见吴少的号码。
顿时心安了些。他按下接听见,把烟灰缸捞过来放到胸口上。
“干吗?”
“早上吃饭了吧?冰箱里有昨晚上没炒的菜你要会做就自己做着吃,不会做抽屉里有零钱出门左拐一百米有一家炒饭味道不错。没事出去转转,备用钥匙也在抽屉里。转迷了给我电话,我领路痴回家。”
“……罗嗦。”
“好那我不罗嗦了你自己看着办,千万别不吃饭!饿着对失恋倒霉蛋没啥好处!”
说完他啪一声挂了电话,留他一人想骂也没处骂。他没好气把手机扔到一边,自嘲的笑笑,百无聊赖的伸手摸了摸肚子,把烟熄了决定出门吃饭拿钱。
穿好衣服他发现钱夹落在原来的房子没拿过来,顿时心里有些慌。他又点了根烟在房子里左右转了转,最后还是走到抽屉跟前视线直直对着木头把手。

他又看了看电话,站在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之中迟疑几秒,伸手打开抽屉。
他拿了钥匙和钱,出门打车去公司。司机是一个聒噪的中年男人,一路上不停跟他聊天。他礼貌性的打着哈哈,转头去看窗外的城市。
高楼依然耸立,路面依旧宽阔。时不时有被丢弃的塑料袋在风中飞舞,掠过光秃秃的树杈飘来飘去。路上行人有些成双成对,有些孤独一人。在阳光制造出的光晕之中城市变得有些模糊,像童话。天空很蓝,蓝到不像是真的。
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还在照常运转。只是对他来说,这些风景这些道路,已经完全化为陌生。
车内广播传出激烈的钢琴曲,司机停止对话专心开车。明透的琴声不停敲击着他的耳膜,越来越快的压抑旋律让他感到窒息。
他紧紧捂住胸口,在后座闭上双眼,不自觉蜷缩起来。
司机从后照镜里看了看他,关小音乐,继续开车。
他走进公司大门,有几个同事跟他打着不冷不热的招呼。他穿着瘦版仔裤黑色法兰绒外套黑红色脏球鞋,脖子上围了条暗红色格子方巾,头发乱成一团快步走进电梯。
被挤成方块的上班族不约而同的一起打量他。他是里面惟一不穿套装的公司职员。他百无聊赖的盯着红色指示灯,仿佛周围都只是透明空气。
叮一声楼层到,他摸出根烟塞进嘴里走出电梯,直奔眼镜男办公室。
他看都没看漂亮的女秘书直接大踏步走进办公室,眼镜男正在跟客户谈事情,听到动静有些不满的抬头看了看,他也不管,走进去大摇大摆的坐在沙发上。
一屋子人都有些尴尬。他坐在客户对面只管左顾右盼,右手在衣服里左翻右找掏出个简易打火机准备点烟。
花瓶秘书看看眼镜男,走进来拽着他的胳膊请他出去。他倒也不反抗,任由她拽着走出办公室。
把他按在会客室之后眼镜男叫秘书进去,三分钟过后花瓶拿出一张违约合同和一个信封,让他把信封收了签名走人。
他拿了桌上的签字笔潦草签下自己的名字,把信封拆开看了看。一张银行卡,带着一张密码条。上面几个数字,李革非的生日。
他把卡拿出来信封和密码条揉成一团扔到秘书桌上,点着烟走出会客室。
他快步走出公司,掏出电话拨下吴少的号码。在接通之前他又赶快按掉,自己站在大楼门口,手足无措。
肚子很饿。他想起来还没吃饭。像是忽然找到目标,忽然心情愉快起来。他吐着烟圈走到路边最近一家快餐店,要了汉堡可乐坐在临窗的位置,开始发呆。
他身上装着一张不知道值多少钱的银行卡,他知道密码和大概数额,可是他不敢取。他害怕那一串数字,他害怕站在取款机前用自己的手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出来。他的口袋里剩了十二块,搭车肯定是不够用的。他还想给三儿买个吉他给吴少买件衬衣,可是他没钱。或者说他不是没钱,而是他根本取不出来。他就这么坐在阳光明媚的玻璃窗前,饿着肚子对着食物无比沮丧。
最终他还是拨通了吴少的电话,然后磨磨唧唧的吃完食物,继续呆坐在窗前。
半小时后他看到少爷东张西望的从卡车上跳下来往他这边走。他慌忙站起来跑出店门朝他走过去。他边走边掏出银行卡递给吴少,好像那是个不定时不保质的劣质炸弹。他像避开烫手山芋一样把卡塞进吴少手里,飞快的说出一串数字,然后头也不回爬上卡车坐进去。
吴少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茫然。他看了看手中的卡,随后无奈的把它塞进口袋,点了根烟开门上车。
“好了路痴,跟我回家。”
他没有点烟,只是随便叼在嘴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脸去看格子,说完之后利索的启动车子转向回家。
格子躺倒在他的腿上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用外套遮住自己的整个面孔。引擎的噪声遮盖了他的声音。所以吴少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他根本不是在哭。
他有些烦躁的加大油门。车子在闹市区左冲右撞很快逃离。出了闹市区之后他望着远方的红色路牌降下速度,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别担心,都会过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事儿。”
他听见他沉默压抑的哭声,那声音低沉破碎,像是要压碎整个胸腔。
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下去。他看着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再一次加快速度。
“哭出来吧。然后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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