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革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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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漆黑之中睁开眼睛,猫儿被他紧紧地抱在胸前。他的胸口憋闷,额头上全是黏湿的汗。
他轻轻坐起来,伸手拉开墨绿色的厚窗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简易钟。已经是下午六点,他整整睡了九个小时。他转过脸去看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晦暗,深蓝色的光线笼罩在整条青石路上,让路面显得干净清澈。
有些饿,他轻轻下床穿拖鞋。猫儿被他吵醒,懒洋洋的睁开眼睛,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他拿起烟盒看了看,迟疑几秒又放回原地。把鞋子换上衣服穿好,回头看了看猫。猫也看看他,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
还真聪明。他微微笑着,拿上钱夹打开木门。房东不在,院子里有人在洗碗。他带着猫从嘎吱作响的木楼梯上走下去,问了问小餐馆的位置,走出院子大门。
黄昏下的城镇很热闹,老老小小都出来散步。新年刚过,气温有所回升。唯一的广场里有人在放八十年代迪士科,很多人热热闹闹凑成一堆,跳着秧歌一般的健身操。很多猫很多狗,有些懒洋洋有些互相追逐。小孩子们手里拿着冰糖葫芦,小脸上都是脏兮兮的糖印子。
大花猫跟着他走进小餐馆,老板看着猫走过来,知道他是背包客。老板笑眯眯的给他介绍店里的招牌干拌面,他要了一碗,然后把手撑在下巴上去看窗外的雪。
白日里气温的回升已经让雪化掉大半,黄昏的寒气又让它们结成小冰花嵌在玻璃上。店里的客人渐渐多起来,镇上的熟人没事会来这里叫上一点凉菜,兑着白酒啤酒什么的谈笑聊天。
店里很温暖,干净的红木桌子上放着上山的路线图。花猫百无聊赖的跳上他的膝盖,窝在他身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他用手慢慢抚摸着猫柔软的身体,端起桌上温热的小茶杯。
很快面就上来了。他又要了些油炸小鱼来喂给猫吃。猫跟着鱼盘子跳到桌子上,与他面对面一块吃饭。
食物温暖的香气马上包围了他,忽然间他的心情变得莫名愉快起来。他跟着猫儿一起狼吞虎咽,沉默而愉悦的吃着旅途中的第一顿晚餐。
吃完之后他付了钱,带着猫走出饭馆红色的木头门。猫跟在他后面,不时地左右张望。
他选了一条街道慢慢朝前走,看见一条摆着各色土产、服饰、器皿的简易商业街。
他抱起猫,跟着无所事事的本地人走进去。各式各样的大花围巾,给女童穿的蜡染裙子,小金鱼布鞋,石头佛像。大红枣,各种坚果,无花果,干山楂。猫只管看着花花绿绿的大被单,上面绣着许多小鱼的图案。
他慢慢的朝前走,街的尽头是一排花店。十几岁的孩子们聚在门口打扑克牌,猫被花的味道熏得打了个喷嚏。他看到身边的小花铺里摆了一推挂在胸前的小玻璃瓶子,放下猫走过去,拿起一瓶放在鼻子下面。
“那里面都是血,掺着花粉。”
他转过脸,看见看店的小男孩懒懒的靠在门边上,手里还拿着一堆扑克牌。
他没有再问血的来历花粉的种类。他觉得这气味很好闻。他买了一小盒,总共十二支。又给猫买了一个太阳花形状的小铃铛,出去给猫系到脖子上。猫自己也好奇的往下看,走起来的时候能听见清浅的铃声,但是猫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他提着盒子走回旅馆,房东坐在水池旁边洗被单,看见他带着猫走进来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他走过去坐在房东旁边,帮他倒水换盆子。他问了去下一站的大巴时间,然后帮房东把洗好的单子挂到天台的晾衣杆上。
半夜四点。他走下天台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闪烁星光。有些冷,毕竟还是冬天。他慢慢走下去回到房间里,打开台灯拿出笔记本,写下到达的时间与地名。然后他关上门定好表铃,拉上窗帘,上床睡觉。
她死后父亲没有再结婚,父亲变成一个长时间窝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的颓丧男人。他与父亲很少交谈,性格之中有某种相似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她长时间的折磨,让两个男人失去了接触幸福的勇气。
父亲甚至很少回家,越来越忙。他上了警校,与家里很少联系。几乎一学期只回家一次,与父亲交谈不超过十句话。他把自己封闭起来,企图忘记她所带给他的一切。
他认为自己做得很成功,至少他不会再无缘无故想起她的面容。直到女孩的出现。
他发现他无法碰触女孩的身体,她们的触感让他呕吐。他会想起她的脸,她浓郁漆黑的细密长发,她浑圆的臀部高耸的胸脯。这具身躯从楼梯上摔下去,摔下去摔下去,皮肤被撕破露出鲜红的血和肉,头颅被撞破脸颊被扭曲,瞳孔突出来,眼白朝上翻着。血从鼻腔里流出来,婉蜿蜒蜒渗到半张的嘴巴里,肮脏腥臭。
这是她留给他的记忆,永远难以抹杀的记忆。或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她用死亡达成了她的最终目的。
他发现自己是不会爱的。他的身体是残废的。他的**死去了,性器只是一个摆设。
第一个男人,一个小偷。在学校里偷东西被抓住,送到感化院。他家里不缺钱,父亲从商家境殷实。但是他喜欢偷东西,趁宿舍没人把舍友的手机、电脑、唱机、小电视,全部从楼上扔下去,然后死不承认。
他见到他的时候,想起的是她。
这是他的第一次。和一个男人。他瘦而执拗,一双眼睛散发出偏执的明亮光泽。他喜欢他这副样子,他身上没有**没有多余的脂肪,干瘪瘪的,瘦而坚硬。他的性器,与他的是一样的。这让他感到放松,没有丝毫恐惧。
他进入他的身体,他伸出手来紧紧揪住他的头发。他听见他的喘息,属于男人的声音,低沉并且富有磁性。这让他兴奋非常,他能感觉到自己坚硬起来强盛起来,在他温暖的身体之中兴奋冲撞。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性的快乐,这让他新奇并且兴奋。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工具,一个可以对抗绝望与记忆的有力工具。他没日没夜地与他**,贪婪而又幼稚的获取一次次晕眩般的白色**。他认为自己是爱他的,无比无比的爱,爱到没有他就活不下去。
但是他们争吵。他把他的东西全部偷着扔到垃圾堆里。他们冷战、打架、**。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是他的母亲,穿着暴露的丝质睡裙,头上破了一个肮脏的血口,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朝他满意地笑。
都是一样的。你可以逃避她的身体,但是你无法逃避她的灵魂。她代表着你的痛苦、**、纠缠、战争,她逼得你无处可逃,频临崩溃。
最终他逃了。他无法忍受。他不能让自己变成第二个母亲。所以他选择逃离。逃离争吵,逃离爱欲,逃离死亡。他发现他的**再次死去了,像一条旱死在岸边的鱼。堕落晦涩,阴暗干涸。
表铃像梦魇般直直响起来,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伸出手盲目的探向黑暗。
几秒钟之后他清醒过来,用手抹了抹额头。墙上的夜光钟显示凌晨三点整。他坐起来按掉表铃,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他走下楼梯,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叫值夜班的小伙子把院门打开。小伙子拿着手电一路把他送到车站,他给他递了根烟,两个人在车站聊了会天,然后各自离开。
他进去买了票,坐在蓝色塑料椅子上。旁边有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已经困得眼皮打架。孩子坐在她的腿上,靠着她的胸脯睡得很熟。
他走到窗前,对着明亮陌生的月亮,缓慢的给自己点一根烟。
四点钟大巴出发。他坐在靠前的位置,把旅行包安置好,从里面拿出水瓶和花粉瓶子。他拿出药丸塞进嘴里,就着水咽下去,然后把花粉瓶子挂在脖子上,用以对抗车上的封闭气味。
他没有再睡,清醒得有些过分。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路灯闪耀,远处山上缆车的信号灯亮个不停。过往的车辆会在黑暗之中发出剧烈的呼啸声,高速公路上清冷漫溢的风声隔着窗户渗进他的耳朵,像大海般起伏无常。
总共需要十二个小时,更加漫长的路程。他打开顶灯,从包里掏出一本彩**集,漫无目的地翻来翻去。
他清醒了两个小时,在日出之前睡过去。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无法睁开眼睛。能够感觉到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脸上,温暖暧昧。
他睡得不是很沉,仿佛身边的一切声响都浸在脑中。六小时后他醒过来,脸上已经起了一层油腻。
他站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站在车厢后座的窗户旁。他想抽一根烟,他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他在窗户旁站了三十分钟,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雪和阳光,随后有些疲累的走回座位,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胡写乱画。
两小时后汽车终于驶进城区,他放下本子贪婪的望向窗外。高楼大厦蓝天白云,繁华昌盛的石头森林。天色晴朗,城市中的狭窄天空。气温比起之前停留的小镇已经高出许多,年轻男女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简单外套,忙碌的行走在石头间隙。
高架桥,防护栏,喷水池,中心花园,路边已经发芽的高大树木,小公园,老人孩子,红色跑车……整个世界忽然喧嚣起来,热闹繁盛,长时间的静默在一瞬间被抹去,鸟群飞翔在被划分成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天空中,自由孤独。
汽车到站,旅行者们满头满脸的油腻灰尘。他们一脸疲惫的拎着箱子背着大包,像从丛林中回归的清泉小河,心灵之中的明透风景还未被洗去,城市暂时不能将他们洗刷同化。
他背起大包走下车去。奇怪的是并不觉得饿。长长的街道两旁只有高大清冷的写字楼,没有食物没有大狗,城区之中被划分得清晰有序,干净冷漠。
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说出宾馆的名字,然后独自倒在后座,睡了过去。
车子到了宾馆门口,司机把他叫起来。他付了车费,拎着包走进去订了房间,连澡都不想洗,拉上窗帘趴到床上睡过去。
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城市下午。他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拽掉衣服,浑身**走进浴室。
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浴缸。他把水放好,整个人躲进去。他懒得先淋浴,脏就脏着吧。他窝在浴缸里草草洗了头发,用香皂洗掉身上的油腻,然后把水放掉重新接满,躺在里面不想动弹。
他在水里窝了很久,窝到满手都是泡出来的小皱纹。最后被饥饿逼着从水里走出来,穿上衣服出门吃饭。

懒得出去,直接到大厅要了餐点。优雅拘谨的男男女女从容缓慢的切牛排喝咖啡,只有他大口吃菜大口喝酒。来回的白领族有些会看他几眼,看他的胡子邋遢和乞丐吃相。他毫不在意,只管着先解决自己的饥饿。
吃完之后他决定回房间继续睡觉,睡到自然醒来时再次出发。他走到透明玻璃电梯里,转眼望向城市的繁华夜景。
楼层很快就到,他走出电梯拿出房卡,打开木门踩着地毯走进去。
他脱掉鞋子光脚走到窗前,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冰凉刺骨的冬日夜风大把大把灌进脖子,让他感到莫名兴奋。他把手伸出窗外,眼睛向下望去。楼下过往车辆如同蚂蚁般渺小急切,转瞬出现转瞬消失。呼啸的风声倾斜的掠过耳边,让他有了下坠般的快感。
他收回手臂,站在窗前,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
半晌他终于舍得伸手关上窗户,揉搓着被冻僵的右半边脸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看看自己的脸。
他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现在这张脸已经让他感到彻骨的陌生。眼眶有些发黑,轮廓更加消瘦。头发长长了,凌乱的搭在前额上。因为长久的沉默,嘴部线条单一而坚硬。瞳孔灼热,明亮得像要燃烧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镜子里的那张面孔,表情变得如同孩子般惊异且单纯。良久他离开浴室,搬过椅子坐在窗前,慢条斯理的给自己点燃一根娇子。
他转过脸去看那张大床,床的单子是温和的米色,连同柔软的枕头和被子,印着床头乳白色的微弱灯光,让整个房间显得舒适整洁。
他看到格子躺在那里,他看到自己坐在他的身边。格子累了,睡得很死。格子没有看他,自己巴着床沿轻轻呼吸。他坐在黑暗之中,没有抽烟,没有喝酒,沉默沉默沉默。
他伸出手去抚摸他,他抚摸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他是这么爱他,爱到不明所以爱到歇斯底里。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他就已经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毁灭情绪。他不是天神也不是星光,他只是一个瘦削倔强的陌生人。他抚摸他的头发,柔软而凌乱。他抚摸他的睫毛,有些卷翘的,轻轻颤抖着。他把脸凑过去,慢慢吻他的嘴唇。他的嘴唇柔软温暖,像个归家的小兽。他轻轻从后面抱住他,脱掉他的衣服抚摸他的胸口。他的身体柔软美丽,年轻匀称。他的皮肤细腻,没有过多的毛发,摸起来平滑柔软,像丝般高贵。
他继续往下。他抚摸着他的小腹,性器,双腿。他一遍一遍的摸过去,好像永远不够。他惊奇于他的完美,他惊奇于他的存在,他惊奇于他就这么安静得躺在床上,任由他一遍一遍的侵略,爱怜,抚摸,拥抱。
他拿出刀子,在他身上轻轻的画着圈。因为他不看他,因为他总是忙着工作,因为他不体谅他,因为他不爱他。
所以要杀了他。所以要把他毁了。在他身体上凿出个血窟窿。让他痛让他难过让他吼叫。
让他从此正眼看他,永远永远不再离开。
他看到那个暗中的影子。她头上暴露着一个肮脏的血口,坐在角落之中,微笑着看他。
下手吧。她说。就像我一样。让他死。这样他会永远记住你。就像你永远记住我。
他扔掉刀子,伏在地上,剧烈的战栗起来。
他扔掉烟蒂,站起来走到桌子跟前,翻出笔记本摊在窗前,任由夜风吹乱它的雪白纸张。
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处,没有动作,没有回忆,没有思考。
城市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空气之中,风声,汽车声,谈话声,脚步声。
他却只是静静坐在原处,丧失所有语言。
清晨六点,他收拾好行囊,再次上路。
这一次他选择了火车,选择一个接近天空的高原村落。他在火车站买好票,坐在拥挤的候车室里,沉默着望向对面。
他看到一对母女,母亲蹲在地上翻着巨大肮脏的蛇皮袋。女儿只有十几岁,脸上满是脏兮兮的尘土印子。母亲从包里翻出一包饼干,伸手递给女儿。女儿接了,笨拙的打开包装,黑黑的指甲跟着手指探进去,拿出一片,塞进嘴里。
他转脸避开她的表情。他不愿看到她幼小而贪婪的神态。在苦难之中过滤出来的悲哀怅惘,表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深沉绝望。
他提着旅行包走出候车大厅站在门外,给自己点了根烟。
火车启动前三十分钟,他再次走进候车大厅。他站在剪票队伍的尾部,跟着人潮缓慢移动。
通过漫长晦暗的地下通道,踏上残破肮脏的石梯台阶,跟着前面的陌生人跑到票上标注的六号车厢,扛着行李挤上车去。
有陌生女孩放肆的看他。他走进去看见窄小的卧铺床位。他把旅行包扔到行李架上,脱掉鞋子爬上中铺,蒙着被子闭上眼睛。
一共需要二十小时。火车有节奏的晃动声不停侵袭着他的耳膜。对面下铺上坐着两个女孩,偷偷笑着议论他。议论他的高大清瘦,英俊冷漠。他的世界是安静的,整个人有一种下沉的力量。你会看见他的眼睛,暗沉执著。脸上有被沉默锻造出的孤独线条,手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他穿着烟灰色外套黑色开领毛衣,突出的锁骨从暗红色围巾之中隐隐显露出来,衬着他突出的喉结与轮廓分明的下颌,性感无着。
她们看见他脖子上暗红色的花粉瓶子,暗自猜测它的来历。最终她们得出结论,那是属于他的上一段爱情。一个悲伤而又执著的祭奠。她们用自己的幻想去重新构造他,用自己的爱情去理解他。最终她们在讨论的,亦不过是她们内心的影子。
他一直睡一直睡,整整睡了十个钟头。他把昨天晚上的部分全部补回来,然后在饥饿与干渴之中清醒过来。
窗外已近黄昏,聒噪的女孩躺在铺位上百无聊赖的听歌看杂志。他从中铺爬下来,用手摸了把脸,拿起钱夹朝餐车走过去。
他吃了很多,虽然菜做得很难吃。他努力的填饱自己的肚子,随后走到车厢连接处,蹲在能够触摸到风的地方,点一根烟,蜷缩起来。
他蹲在角落里抽完三根烟,站起来望向窗外。天已经开始暗下去,远方似乎能够看到大河,奔涌凶猛,无视冬日的寒冷与寂寥,独自繁盛猖獗。他静静凝视着它的走向,带着天空之中的层层薄云。最远的地方是很深的蓝色,像用水彩刚刚晕染过,潮湿而暧昧。很近的地方会变成空灵的湛蓝色,云层浅浅的搭在上面,如同一条条白色绢丝。
他独自站在窗前,一直站到双腿麻木。他弯下腰捶了捶腿,返回六号车厢。
接下来的八个小时,他处在极端清醒之中不能入眠。他坐在窗户旁边的座椅上,看着漆黑一片的玻璃窗。间或有乘客起夜,大都朝他看上几眼。他维持姿势,一动不动坐在原处,像座雕像。
他又一次看见她,她站在黑暗的铁轨旁边。她看着他轻轻的笑。他注视她,手里无意识的握住脖子里的花粉瓶子。他看见她脱掉衣服,露出美好的身体来。他看见她没有**,没有私处,没有毛发。
她在黑暗之中暗自幻化,变成一个少年。那少年有一头柔软凌乱的褐色短发,一双好看的眼睛,还有一双柔软坚强的手。
他伸出手去,淡淡触摸到他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勃起的性器。温暖的海潮在他的身体内部激荡冲刷。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站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柔和明亮。
就这样他被他完全吸引过去。他低下头伏在桌上,沉默用力的压抑住身体内部的所有**。
火车到站是凌晨四点。他背着旅行包走下火车,停在站旁的出租车司机招呼着他走过去,帮他把行李塞进后备箱。
他对司机说了目的地,司机对着后照镜愣了几秒。他又重复一遍,司机转脸看看他,按下计价器,直接跟他商量价钱。
从这里出发,还需要四个小时。他掏出钱来递给司机,沉默的望向窗外。
他看见夜色中的村落,离天空出奇的近,仿佛伸出手来,就能触摸到苍茫的云层。出租车在路上疾驰而过,他能够看见渐渐明亮起来的天际,玫瑰红般的太阳角落,以及氤氲雾气般的落地云层。
汽车疾驰在天地相交的地方,他睁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所有景色。金色的阳光染透了所有云层,大河不停向前奔流,河面上闪着脆弱的渺小的光芒,随着风儿左右摇摆着,流向最终的彼岸。挨着村落的雪山渐渐明亮起来,雾气被阳光催散了,层层叠叠落在地面上,像仙女的薄丝带。云海,近在眼前的云海,但实际上它是遥远的,不能碰触的。路边的积雪被阳光照耀、溶化、流进大河、汇入大海……遥远的村落在接近的过程之中渐渐消失,只留下不能长久的惊鸿一瞥。云层此起彼伏,与阳光交相辉映。蛮荒大地渐渐顺着光明暴露眼前,人迹罕至的戈壁地带过去之后,城市繁荣的影子渐渐得到明晰。
四个小时的车程,带着他从黑暗之中回到熟悉的城市。他看着这些街道,这些高楼,这些草坪与学校。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一个毫不起眼的红砖墙拐角处。早起的孩子们从那里匆匆走过,留下一个又一个鲜明到刺眼的金色影子。
他回到了那栋房子。他自打开车门走出去,看见恍若隔世的、已经掉了漆的墨绿色单元防盗门。
他背起行囊,掏出钥匙,慢慢走过去。他感到有些兴奋,又有些疲惫。他看着自己的鞋子,已经脏得看不本来面目。他走过去把手放在门把上,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旋转着。
大门发出吱吱哑哑的响声。他用力把它推开,拖着行李走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迈出脚步,走了进去。
没有人。房间里异常安静。他走进去,把行李扔在门口,踢掉鞋子,脱掉大衣,走进浴室。
他放出温水仔细洗了脸,刮掉胡子,卷起袖子仔细除掉镜子上的细小灰尘。完了他走出去换掉衣服,在沙发里窝了十秒钟,静静转脸望向窗外。
他坐在那里,安静淡然,用一个等待的姿势,心怀所有的救赎与感激,去完成他余下的全部爱情。
(我只是等待,等待你到来。)
-李革非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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