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是徐漠把小孩吵醒的。当然徐漠并不是来叫他的，徐漠是来吵瑞明的。吴三儿睁开眼睛看见徐漠坐在床边上拽着瑞明的胳膊，眼睛里明显带着笑。
“喂起床了，我买了老王家的豆腐脑，你再不起来我跟你这个小跟班就全吃完了！快起来沈瑞明!”
瑞明被他晃得睁了眼睛，又有些发慌的坐起来看看吴三儿。小孩迷迷糊糊用手挡住太阳看着他，一脸得不在状况。
瑞明有些尴尬的回过头看徐漠，徐漠好笑的看着瑞明的反应，然后从瑞明身上爬过去凑到三儿面前。
“怎么，你被他上了？”
“滚！”
被放大的脸瞬间从眼前消失，徐漠被瑞明从床上拽下去。吴三儿自己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没看清瑞明是怎么把徐漠赶出卧室。又在床上咪了会眼睛，终于舍得爬起来去看表。
八点五十三。走出卧室就看到瑞明在浴室洗脸，徐漠一个人趴在窗户跟前抽烟。苏娟没在，桌子上放着买好的早餐。
小孩无聊得又朝着门口看了看，不知道现在到底要做什么。徐漠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他，跟小孩的眼睛刚好对上。
“……吴三儿，过来。”
他看见徐漠的眼睛，带着笑的，诱拐一样的笑。
他朝着这笑容走过去，静静趴在徐漠边上。
“来，抽一口。”
他看着徐漠递过来的烟卷，跟平常的有些不太一样。他不会抽烟，迟疑着要不要接。小孩抬眼又看了看徐漠的脸，那张脸上一副殷勤又安全的表情，好像这不是烟而是糖。
他被徐漠的表情说动了，抬过手接了烟放进嘴里，然后就是徐漠更加殷勤的把点好的火柴递过来。
烟卷点着的时候瑞明的手插了进来。“三儿把烟给我，这家伙掺了大麻。”没等小孩回答瑞明已经强行把烟卷拿过去熄掉扔进马桶，然后转过身直直看着徐漠。
“你再惹他就给我试试看。”
徐漠懒散的朝着瑞明看，还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仅剩的一根烟卷，有些高兴的亮起来给瑞明看。
“还好剩了一根。要不要来尝尝？”
一脸的笑容。明显在挑衅。吴三儿看见瑞明的脸，不是愤怒也不是生气，而是没有表情，一点表情也没有。
苏娟的敲门声让徐漠面对着瑞明走过去，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肩膀直直碰上，谁都不肯退步。
门被打开，苏娟拎着两大盒酸奶走进来。她朝着徐漠手上的烟卷看了一眼，轻轻笑着装作没看见。她朝着饭桌走过去，无视瑞明明显上火的表情，悠悠闲闲取出杯子放她的酸奶。
“你俩还没吃饭吧？别管那家伙，他手里的烟根本没掺大麻，上次弄得全被我搜出来扔掉了。这几根是他自己抢别人的莫合烟叶自己卷的，劲小得跟５２０差不多。”
瑞明的表情明显缓下来，朝着徐漠瞪了一眼。徐漠一脸坏笑的对着瑞明把烟卷塞进嘴里，一脸流氓相的用火柴点着，然后仰着乱七八糟的刺猬头到阳台放风去了。
越来越觉得徐漠叫人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三儿就是有这样的错觉。看起来没心没肺胡天胡地，怪主意又特别多。能惹事能整人也能演戏，估计做坏事的才能也是一等一无人能及。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徐漠身上另一种残酷的气质，近乎天真的冷漠。相对于不符责任的快乐背后，是不考虑后果的冷漠。他不会思前想后不会在乎今天过后是否还能够继续生活。他心中只有属于当下的单纯快乐，而至于其他人的痛苦与哀恸，是根本不会进入他的思考范围的。
三儿再次抬头看了眼表，决定立刻回家。这是他头一回夜不归宿，虽然少爷没有多问，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苏娟没有多留他，塞给他一杯酸奶让瑞明开车把他送回家。
走出楼口就看见明媚的秋日阳光，暖暖的打在身上。早上的工厂里没有多少人，大部分都只在夜间活动。瑞明边吃豆沙包子边过去把车门打开，也没锁，车身上多了两个飞天小女警的彩色涂鸦。打开车门一看，两个穿着条纹衫的家伙在里面睡觉，脚边散着各色涂料瓶。瑞明站在车边上无奈的笑笑，几口塞完包子伸手把他们揪起来。
“快回家睡觉去，着凉了怎么办！”
两个十二三的孩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看他，三儿看清了他们的长相。清秀白净的双胞胎，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特别可爱。两个小孩看看瑞明，抢了他手里的酸奶瓶子又看了看三儿，抬腿慢条斯理的走出车门。涂料还扔在车上，好像这车就是他俩专用只不过暂借瑞明似的。
瑞明看着两个小家伙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把三儿推进后坐，然后自己进去启动车子。
一路无话，瑞明好像还没睡够不想多话的样子。一路上都在放绿洲，美好的音符冲淡了沉默的尴尬，三儿坐在后面把车窗打开，看着即将经过的江面大桥。
几艘大船停在江面上，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颜色。天空出奇的蓝，水却还是一副混浊的颜色。桥上人来车往，两面大旗迎风招展，迎面吹来的风变得遽列起来，迎着空气覆盖在脸上，好像飞翔的雾气。
三儿又看了看瑞明专心开车的背影。他的技术很好。他这个人，好像挑不出什么缺点来，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但是他总是不愿与人接近，他在无形之中拒绝掉所有人的窥探，而且确信他自己并不知情。
他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与其他人其他事划得很开很分明。他不想进入也不想了解其他，一定认为有他自己就已经足够了。
小孩继续转过脸去看渐渐远离城区的绿树葱葱。少爷是不是做好了早饭在家里等他呢？他这么想着。少爷不太爱笑，眉头有些习惯性的皱着。但他不是怕麻烦的人。一点也不。他坚强坦率，明亮强大。在他的眼睛里不会有任何逃避隐瞒。在他身边是不用猜疑窥探的，只需要直来直往，依赖倾诉。
小孩只告诉瑞明最终地址，也不知道瑞明绕了几条路才把他送回家。花了近四十分钟的车程，好像把整个郊区都绕遍了。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变得很毒，车里不得不打了空调。瑞明没有下车送他，在车里点了根烟跟他道了再见。他自己打开车门从公路上走回旧仓库，知道瑞明就在后面看着，一直一直看着。
站在门口觉得肚子饿了。刚掏出钥匙门就被打开，抬起头，却看见乐乐的脸。
“回来了！玩得开心吧。”乐乐漂亮的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打开大门把他让进去。
“……我哥呢？”
他进去一眼没看见少爷，回头有些不安的问乐乐。
“那家伙昨天晚上自己洗了个冷水澡，没注意有点发烧。幸亏我无聊来找他玩，晚上逼他吃了药就一直盯着他让他捂到厚被子里，后半夜烧就捂退了。刚起来就没看见他，后来在桌上看看见他留的条子，说是出车去了，让我在家等着你回来去买床买琴，还留了一大沓子钱。干嘛，你要学钢琴啊？”
三儿站在门厅定定听着乐乐说，然后呆呆的蹦出两个字：“……不是。”说完他迈出脚步往房子里头走，走到少爷的床跟前，慢慢的坐上去。乐乐看了他一眼就到厨房煎鸡蛋，小孩听着煎锅发出吱吱拉拉的声音，心里忽然觉得缺了好大一块。
他转脸看了看印在床上的阳光，上面或许散发出乐乐的香水味。乐乐总是喜欢在脖子上喷些几乎辨不出味道的青草味香水，很符合他的风格。他总是这么好看，不管穿什么衣服变什么发型擦什么香水，好像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没有人会不喜欢温柔又漂亮的家伙。当初哥哥把他捡回来，是不是也因为喜欢他呢。
乐乐对哥哥很好，很照顾他，不会给他添麻烦。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撇下他跑了。交了一帮新朋友就不管他了，还要买琴。哥哥知道琴的价钱，给我留了很多钱，所以大清早的还要去出车。
我对不起他，我不想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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