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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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很快做好,徐漠的手艺果然不是盖的。三儿坐在瑞明旁边狼吞虎咽吃了不少。他在心里暗自比较了少爷和徐漠的厨技,最终徐漠获胜。
饭桌上瑞明和绢子没再开徐漠玩笑,倒是他自己喝酒喝得有点发晕,吃到一半握着酒瓶子踉踉跄跄进了浴室。
徐漠走了三儿也没有再吃,瑞明拉开凳子收拾好碗筷,三儿就进了厨房去洗碗。也没有人跟他客气,绢子过去直接开了浴室门,马上就听见揪徐漠起来的声音。小孩认真听着,他听见苏娟说你他妈衣服都不脱躺进去干嘛,冷水放这么多不怕感冒,酒瓶子扔掉不然一会儿又要吐出来,好不容易吃了一顿饱饭喝什么喝。
起来。水声哗啦哗啦的。把衣服给你脱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哎快站起来。还是水。杂乱无章的,像透明的呻吟。
瑞明熄了烟站起来走进浴室,苏娟被赶出来。
一切平静。
他洗好了碗,用抹布擦干放进碗橱,仔仔细细洗好双手,在水台前愣了愣神,抬起左脚,走向浴室的暗红色木头门。
老旧精致的小门上有些不明所以的蓝色涂鸦,水声从里面漫溢出来,有规律的,丝毫不令人心烦。他从半开的门往里看。徐漠**着身体躺在浴缸里,瑞明坐在旁边的一把木头小凳子上,倒出浴液轻轻拉起徐漠的胳膊。
浴缸里的疯子已经醉了。但是他不动弹,只是静静的看瑞明的手。瑞明的手很温和,仔仔细细的把带着香味的泡沫涂上去,轻轻揉搓手中白皙到有些透明的手臂。徐漠抬头看了看小孩,眼睛里没有亮光,一片混沌。
吴三儿抬脚离开浴室,到客厅往木地板上一坐,在碟架跟前仔细研究。良久他挑出一张emilie·simon塞进机器,站起来走进阳台,跟着苏娟一块趴在白墙边上。
“……徐漠没把你吓着吧?”
苏娟抽了口烟,转过脸来朝他说话。
“……没,我觉得他挺好。”
苏娟听到回答转脸看了看他。轻微的夜风吹过来,让他闻到她头发上的香味。这味道说不出让人喜欢还是讨厌,它带着一种完全陌生的,有些不符合气场的浓郁甜腻。
“那你就是崇拜他了。反正看过他演出的基本上就分成两类人,讨厌,或者崇拜。我看你这样子八成属于后者。”
苏娟的声音很清脆,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儿化音,听起来莫名其妙的特别舒服。
“……瑞明跟他什么关系?从小玩到大?”
他撇过脸去看苏娟,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来源。并不是头发上的,而是来自于苏娟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小香水瓶。
“不是。他俩亲兄弟,同父异母。我是跟着瑞明一块长大的,是他爸捡来的孩子。瑞明他妈是个大人物,搞政治的。他爸挺有钱,做生意的,一直在英国。他爸是混血,带一半英国血统。瑞明他妈我没见过,可能她一年也就来见瑞明一回。”
苏娟停下来抽了口烟。他听见法国小女孩的歌声。沉静,平稳,却又古灵精怪。
“我十岁的时候被他爸接去英国呆了两年,头一回见着徐漠。他母亲是德国人,但我没见过。估计徐漠自己也没见过。他妈生下他就跑了,徐漠等于说是个私生子。他在英国长大,两年之后他爸让他跟我一块回来,想让他跟瑞明一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是他什么都不会,除了两箱子CD什么都不带。徐漠比我大三岁,当时我十二他已经十五,但是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跟着我到了瑞明这,一句话都不会说。”
“我那时候是跟着不少人学过洗衣做饭买东西什么的,早就练出来了。估计瑞明他爸把我捡回来就是当丫鬟的。那阵我跟瑞明住一块,他妈给我俩请了保姆,我就天天跟着保姆学这学那。瑞明一天到晚也不爱说话,自己独来独往,根本不合群。从小他就长得好,但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笑,见着谁都一个脸。也难怪,没父母没亲人的,让他跟谁撒娇去啊。”
他听见浴室的水声。哗啦哗啦。温柔的,低沉的。
“徐漠来了两天就跟瑞明混得特熟,两个家伙语言不通也能聊得起来。当时我特不明白这两个跟谁都不说话的家伙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后来听了徐漠带来的两箱子CD,我就彻底明白了。”
苏娟低下头,在墙上按熄了烟蒂。
“这间工厂是瑞明徐漠他们老爸的。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经营不善破了产。后来他东山再起了,这破工厂他就一直留着,好像是纪念自己的失败似的。徐漠十八岁的时候跟他爸把这工厂要过来,从父亲那弄了点儿钱重新整理。现在不少孩子住进来,相当于一间小型疗养院。这些孩子,有抑郁跟自闭倾向的占了多数。很多人在过来之前不说话,有那么十几个是自杀过的。”
“……别看徐漠大瑞明三岁,要说起来他们两个瑞明更像哥哥。徐漠就知道折腾自己,每回都等着瑞明来给他收场。他说话也都跟瑞明学的,有时候两个人说话我都觉得语气太像,听得特可笑。他们两个的关系不太像其他的兄弟,更多时候我觉得,徐漠是把瑞明当成他女朋友一样。”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小孩转回头去看。徐漠的手搭在瑞明肩头上,身上只围一条浴巾。瑞明让他坐到沙发上,拿过风筒有些暴力的替他吹干头发。
“看看,小两口似的。”苏娟站起来走进客厅,她的眼睛里明显带着笑。吴三儿继续趴在阳台边上,他喜欢这个地方。
苏娟去洗澡,瑞明把徐漠收拾好了推到床上,走过来坐到阳台里的高木头凳子上。
“杵这干吗呢?”他朝着吴三儿问。他的眼神定定的,好像在欣赏他。
“……吹风。”
“矫情。晚上床不够,你跟我睡。……没问题吧?”
“没,我不挑床。”
“哦,幸好你也不挑人。”
他转过脸来看瑞明。瑞明低头轻轻笑着,磕出根烟来塞进嘴里。
“……徐漠是我哥,挺任性的家伙,怪主意特别多。有时候不太招人喜欢。”
“我觉得他挺好。”
瑞明没看他,自己坐在旁边喷云吐雾。
“肯定啦,在你看来。你本来就是个朋克,现在肯定更喜欢徐漠。”
小孩转脸看着瑞明,没有说话。月亮看起来有些亮得过分,不太真实。
苏娟擦着头发走出来拿起风筒照着镜子吹,三儿被瑞明揪过去推进浴室。能听到绢子跟瑞明说话的声音,带着笑的,又有些调侃,家人说话的语气。
透明的雾气渐渐上升着,似乎还能闻到徐漠的味道。他的头发四处乍着,像个刺猬。
洗好了出来客厅已经暗了,只剩门厅的灯还开着。小卧室的门开着,一片橘子色的光。三儿擦着头发走过去看见瑞明在铺床。房间小床却大,一进门就是床,把整个房间全部占满。另一头是个小阳台,没有路,只能从床上爬过去。
他站在门口,头一回见这种卧室。还真不愧对“卧室”二字,他想。瑞明听到声音回头看他,从床上下来抽掉他的毛巾脱掉T恤。
“去把头发吹干,床铺好了你先睡。”
说完T恤被扔在门廊旁边的小洗衣机上,人利利索索进了浴室。小孩也懒得吹头发,打滚上了床,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真心觉得床还是大了爽。
在床上顿了顿,又爬到另一头推开阳台门。看见外面的路灯,一排一排,立在街边上。
小孩第一次有了“外面”的错觉。工厂是里面,是属于他们的世界。而工厂的外面,他们不感兴趣。
他们不是坚强的人,也不是卑鄙的人。他们善良敏感,自私脆弱。他们不喜欢竞争,不喜欢过分干涉,他们只想给与自己和他人自由自主的生活方式。他们安静不喜欢吵嚷,有一套属于自我的思维方式。他们喜欢音乐喜欢阅读,缺乏最基本的谋生技能。
或许他们是不该存在于世界的这一端的,他想。他们不属于这里。
他们并没有犯错。
胡思乱想了一阵,关上窗户回来在大床上翻滚了一圈,觉得自己像个兔子。他关掉壁灯双手抱膝窝在床上朝着窗外看,想起了几句模糊的歌词。
瑞明的脚步声慢慢靠过去,他听见风筒轻声地呜咽。这声音让他感觉有些疲惫,于是他缓缓的闭上眼睛。
他睡着了。所以他不知道瑞明是什么时候睡到自己旁边的。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不停的抚摸自己的头发,像少爷,柔软的,又有些粘稠的**。他想起少爷的脸,倔强漂亮的,沉默而温和。黑色,无尽的黑色。天空湛蓝,深广,并且透明。云层,云层是深厚的,层层叠叠,与大海远远连接着。
醒不过来,持续的看着天空,不要停止。
他被脱光了。仔细抚摸。从胸口,脊梁,小腹,到双腿。像母亲,干净而温柔。他喜欢被这样抚摸,好像自己是被珍惜的。不用付出,不用担心,没有**,只有无尽的安慰。
他在梦中轻轻的笑着,希望这抚摸永远不要停止。他说,妈妈。接着那双手拥抱住他,仿佛他是某件易碎的瓷器。
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他知道他是被这双手爱护着需要着。这令他安心,让他满足。他忘记了身体的**,忘记了所有的渴求与失落。
他被拥抱着,心满意足地忽略掉双手的主人。瑞明伸出手抚摸他的嘴角,触摸到他如同婴儿般的微笑。
他不知羞耻的分身勃起了,这是他无法控制的。他想要他,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他说,我叫吴超。他的脸很明亮,嘴唇有些薄,陌生而拘谨。他闭上眼睛抚摸他,他说,叫我吴三儿。小孩一样的脸和身体,明亮得像水边的钻石。他低下头去亲吻他的肩膀。带着熟悉的香味。蓝色的,有些冷硬,晦暗沉郁。
他知道,这是属于徐漠的香味。
他睁开眼睛,把脸埋进小孩的头发,仔细辨认它的香味。三儿的头发还没干,潮潮的有些软。古怪的味道,绢子曾经嘲笑过的,女人都不会喜欢的味道。吴三儿用了徐漠的香波,除了徐漠谁都不喜欢的味道。除了徐漠谁都不会偏爱的牌子。
他离开小孩,在黑暗中坐起身来,轻轻用手埋住自己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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