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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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漠走下台的时候瑞明站起来把他拽到后台,三儿跟着瑞明过去,看到苏娟叼着根烟正在拆纱布。旁边一瓶酒精打开了放进几根棉签,就等着瑞明把徐漠带过去按在椅子上。
苏娟听到声音抬脸看了看徐漠,露出一幅嘲笑的表情。
“玩够了疯子?”
“还没,等着下回来个更好玩的……”
没等他说完苏娟直接一根浸满酒精的棉签按上去,痛得徐漠满脸扭曲。瑞明一脸微笑坐在旁边,看起来非常高兴。
“天热,待会应该再给他撒点盐消消炎。”
“用不着,我这准备了更刺激的。英雄,别太感谢我。”
说完苏娟掏出消炎喷雾剂上上下下一气呵成全部喷完,吴三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徐漠比唱歌更带劲的哭嚎惨叫声。
“割的时候你都不嫌疼,现在惨叫个什么劲啊?”
瑞明好笑的看着他,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待会还要回家做饭呢,绢子上绷带。”
说完瑞明扔了烟把徐漠的双手反剪到背后,苏娟拿着沾满云南白药的白纱布干脆利索仔仔细细的贴上去,徐漠接下来的痛哭流涕已经丝毫不能再让小孩感到惊讶了。看来做英雄还是需要代价的,舞台上的满不在乎并不代表真的可以刀枪不入。戏剧式的表演过后,伤痛丝毫不会消失,不论是表面上的,还是内心里的,只有在舞台上它们可以得到短暂的慰藉。一旦卸下镁光回归现实,他们就会复活。变本加厉得复活。
绷带缠好之后瑞明从包里扯出件皱巴巴的浅黄色短袖扔给徐漠,帮苏娟收拾好药箱勾住三儿的肩膀磕出根烟塞进嘴里。
“……谁开车?”
苏娟无奈得朝着正在套短袖的徐漠看了一眼,没给他回话的机会,走过去把车钥匙从他口袋里掏出来扔给瑞明。
“还能谁开?难道让徐疯子带着人送死?”
说完她拽起徐漠跟着瑞明走出后台。前台的演出依然在继续,只是属于徐漠的表演已经结束。不论是否被铭记是否被感激,都不过只是娱乐大众的事情。
根本不存在救赎。根本不存在颠覆。一切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颠三倒四的廉价玩笑。
跟着瑞明出去找到徐漠的车子,一辆破破烂烂的长安福特。打开车门把三儿塞进去,打开空调等着绢子和徐漠。瑞明随手按下车载音响的播放,传出的却是绿洲的Don’t·go·away,瑞明有些诧异的看了刚刚窜进车门的徐漠一眼,再等着绢子把徐漠往里搡了搡坐进来。
“怎么着?转向又开始听绿洲?”
车子被启动,好像反应是比车钥匙慢半拍。徐漠探过来从前面摸出根烟,顺便按下跳过键。
“前两天闲着无聊听着玩的。现在干吗去?上哪喝一杯??”
车子往左边拐,瑞明冲着后照镜玩笑似的瞪了徐漠一眼:“上你家,你做好饭再请大伙喝吧。”
徐漠听完无聊得往后座上一瘫,直接倒到苏娟腿上。绢子没表情的看他一眼,帮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从包里掏出一本音乐殖民地。
“无不无聊啊我家你都去过多少遍了我身上还缠着纱布呢就做饭?是饭做我还是我做饭啊?”
“你自找的好吧?谁逼着你发疯了?你这人唯一的作用也就只能烧个汤炒个菜,不然你以为谁愿意管你啊?”
绢子伸手一把合上徐漠的眼睛:“闭嘴睡觉哪这么多废话!好歹今儿带了个吴三儿来,你倒好,马上就能让人发现你是个疯子。赶紧回去给人好吃好喝别吓着孩子,瞎支歪个什么劲儿。”
瑞明听绢子说话听得不自觉笑出声来。车里空调打得太低,三儿觉得有点冷。他从后照镜里看着躺在苏娟腿上闭眼沉默的漂亮青年,大脑里面乱成一团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徐漠尽快混熟打成一片,他是发自内里真心喜欢这个漂亮的陌生家伙。他一点不觉得徐漠疯,一点不觉得徐漠造作夸张。他对于躺在后座的瘦削青年感情复杂,崇拜,喜爱,陌生,一种完完全全的疯狂与新奇。或许是因为他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的某种特质,他想不起少爷想不起自己认识并喜欢过的那些家伙,徐漠与他之前的生活完全不同。
满不在乎,自残冷淡,美好,单纯,自毁,疯狂。
没有再给他胡思乱想的时间,车子拐进一间荒废已久的服装厂。路灯一盏亮一盏灭的,看不清沿途道路。渐渐的能看清前方的职工宿舍楼,破破旧旧的,车灯打过去能看到墙面上隐约有些涂鸦,不太清楚的显现出来。
曾经的工厂广播在放电子,音效不太好,像老式的收音机,只能听个大概。一个长发女孩叼着根烟端着大盆去废弃的大门喷水池洗衣服,看见车灯微微的咪了眼睛。前后左右都非常干净,没有垃圾没有臭水沟,老旧的食堂顶上传出轻微的吉他声,有人在唱电台司令。没有商店超市,只有改造出来的街头篮球场煤灰足球场。穿着黑T恤的短发女孩拎着节能灯做墙画,旁边一群小孩就着灯光打篮球,球场旁边的教堂边上是一片平滑的水泥地,一盏橘色路灯淡淡的亮着,玩滑板的少年不说话,来来回回的,互相暗中较劲。

瑞明把空调关了车窗打开,车子速度放到最慢,不打喇叭。前面很多减速带,有熟人冲着瑞明徐漠绢子打招呼。年纪都不太大,十几岁或十二十出头,大多数孩子穿的衣服都不是当前流行,女孩们也不怎么戴花花绿绿的廉价饰品。与其说是一座废弃的服装工厂,倒不如说是属于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小型城市。
吴三儿巴住车窗朝外看着,生活区的宿舍楼上整整齐齐涂着白漆,橘黄的阳台灯亮着,挂衣服的绳子、晒水用的不锈钢大水桶、随便坐在阳台边上聊天的烟鬼少年……没有人会特别在意他人,没有人会管束他人的生活方式。自己找朋友,自己安排起居,自己照顾自己,给与自身最为接近自由的生活方式。
徐漠醒了,揉着眼睛朝窗户外边的小男孩打口哨。吴三儿从后照镜里看到他的脸,路灯温暖的橘子色缓缓打在他的脸上,制造出一道道暖的亮光与柔的阴影。
车子在一栋红色旧楼前面停下来。瑞明转过脸朝着三儿看了看,轻轻关掉引擎。
“到了。”
后座的徐漠已经开了车门走出去,绢子收拾好包也跟着出了车子,吴三儿朝着瑞明看了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着站在车窗前头点烟的徐漠。
“……瑞明,我该回去了。”
瑞明转脸朝他看了看,转过去掏出烟来塞进嘴里。过后他掏出扔在驾驶台上的手机,转过来递给小孩。
“给你家打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
三儿抬眼看了看等在前头的徐漠,瑞明已经打开车门离开驾驶座。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话,拨出少爷的号码。
他们在门口等了五分钟,三儿从车里走出来,伸手把电话还给瑞明。瑞明接了,扔掉手里的半截香烟,揽着小孩的肩膀跟徐漠说了声走吧。
他能够感觉到徐漠的目光,似是而非的,直直盯着他。转过去看他的脸,却又发现他根本没在看自己,好像一切都只是暧昧的错觉。
三楼左手,瑞明抬手敲了三下门。绢子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来了来了,厚重的铁门被吱吱呀呀的打开,迎面而来的白炽灯光下,吴三儿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Sid·Vicious,两只手拿着两瓶酒,满不在乎的站在那里,眼睛亮而冷淡的,看着他陌生紧张的脸。
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徐漠喜欢性手枪,根本毋庸置疑。只不过是在看到Sid肖像的一霎那,心里好像有了某种被戳破的感觉。
“徐漠我饿了,去做饭。”苏娟从浴室拿了副洗衣手套戴上,就开始收拾屋子里的脏衣服食品袋和破杂志。瑞明转脸看了看徐漠,三儿顺着瑞明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徐漠一张无奈又认命的脸。
“早就知道。我说,那些东西你能不能就让它们乱着?你来收拾一圈必然让我什么都找不着,不该扔的全扔了不该留的全留着……姑娘,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苏娟全部当耳边风,看也没看他就从厨房拿来一把锅铲塞进他手里,然后该干嘛干嘛。
“你先去客厅坐着,电视自己打开看。底下柜子里有电影,你先挑着。”
瑞明把三儿推进客厅,过去拽着徐漠进了厨房。三儿在客厅里把电视打开,站起来围着白墙乱转。他看见墙上的照片,徐漠跟瑞明的合照,照片里的天空非常漂亮,映得地面都成了蓝色。徐漠穿一件暗红色T恤,浅蓝色旧仔裤,瘦成一根杆子,微笑着站在瑞明旁边。
他又看了看被缩小的瑞明。瑞明的微笑,看起来非常漂亮,跟他平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漂亮得泛假。
他继续在房子里绕着圈儿。能听见厨房里的炒菜声,绢子在浴室摆弄洗衣机的机器提示声,还有透过窗子透过墙壁传来的木琴吉他,低吟浅唱。
墙上的挂钟被敲响。他抬头看了看,整十点。房间里的老旧墙纸好像吸走了灯光的冷漠,整个房间柔软温暖。
他听见风的声音,近近的,从黑暗的窗户外头飘进来,然后围绕了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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