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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漠站在台上,眼睛里带着笑。三儿看见他的脸,漂亮冷漠,那笑容好像陌生且遥远,丝毫不见温暖亲切。他的眼睛是冷的,没有感情。所以他的笑容毫无温度,显得稍有些残忍。徐漠的声音是他喜欢的,干脆平静,没有嘶吼没有愤怒,快乐简洁,没有感情。
整支乐队看起来是快乐的,只是这快乐丝毫不带悲悯,天真暴戾,冷漠单纯。
他想起瑞明的歌声,它是压抑的,压抑且充沛,暗沉悲伤。像冬日大海,在表面的冷漠之下,压抑着广阔宏大的深厚感情。
他侧过脸去看瑞明。瑞明看着舞台上的徐漠,掂起酒瓶,轻轻的微笑起来。
唱完三首歌徐漠跑下舞台继续坐到瑞明旁边,苏娟来了,跟徐漠打了招呼坐在三儿旁边。酒吧里渐渐热闹起来,第一只上台的乐队也开始搬设备准备调音。徐漠看了看三儿,挪开椅子窜到三儿旁边坐下,拿起桌上的娇子递给三儿一根。
“别说你不抽烟,我可不吃这套。”
三儿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徐漠,伸手接了烟。徐漠对着他笑了笑弄出根火柴点上,瑞明却把烟拽过去塞进自己嘴里。
“你他妈也别给我来这套。过来把烟给我点上!”
徐漠调皮的朝着小孩笑了笑,重新过去给瑞明把烟点着。
“你还真带来个乖孩子啊,让给我玩两天怎么样?”
徐漠在瑞明旁边坐下,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从他嘴里拿过烟来抽了一口又塞进瑞明嘴里。瑞明无奈的看他一眼,徐漠还是嬉皮笑脸的冲着他坏笑。
“你滚远。”
瑞明狠狠抽一口烟往台上看,苏娟已经把徐漠拽过去坐在旁边让出视线。台上的吉他发出简单的噪声,像轻声的哭泣。
第一支乐队三个队员,穿着简单的白T恤瘦版仔裤杂色脏球鞋,没有人留长发没有人做出惊世骇俗的戏剧表演。简单的开场白过去之后就是一连串破碎的旋律,接下来就是直击心脏的美妙噪音。后朋风格的贝斯过去之后,前朋克开始短暂的侵略舞台。最终登场的是音速青年般的美妙噪声,吉他的声音变成丝线,透过效果器透过大音箱透过简单的一层耳膜到达大脑的最深处,像触电一般,又像**。电线好像带着感情,吉他已经有了生命。
但是队员的表情依旧冷漠,好像这些音乐这些情绪,根本不关他们的事情。
他们用一种与音乐无关的态度,抽离了自己对于舞台的主观存在。他们把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让给听者,仿似自己根本不曾存在。
他不自觉的闭上眼睛。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鼓掌,没有人忍心破坏。在背离了噪声的美妙旋律面前,他们没有语言。他们完完全全被乐队操控,跟着他们的音符悲伤或是愉快。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像毒品像幻觉,已经脱离了他们所存在其中的真实世界。他们已经跟着盘旋而上的电声进入感官欲海,仿佛盲目信徒,丢弃自己的思想与自尊,完完全全,陷入音乐所带来的美妙**。
没有终结。没有歌词。甚或简单的低吟浅唱都已经被音符消化。人变得不再重要。只有音乐。
无尽的音乐。
持续四十分钟,像海潮升起又降落,像水的哭泣,气球漫无目的的上升与破灭。其中混有绿草青青、破败荒凉,童年,少年,昏睡,清醒。奔跑,记忆,哭泣,遗失。没有空白,没有空隙,情绪模糊而高涨,想要决堤崩溃。
结束干脆利落。舞台上蓝光亮起,他看见一个瘦高青年走到台子中间,深深鞠下一躬。
掌声响起的时候乐队开始收拾东西,音乐已经被他们顺利完成,余下的赞叹感激,已经全部与他们无关。
但是吴三儿忘不掉他们的表情。在他们强装淡漠的面孔背后,是如同黑暗漩涡般可怕而恐怖的极端感情。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做不出这样的东西。像伤口,像伤口所形成的巨大黑洞,看不到深浅,得不到领悟。
他站在他们的面前,敬佩而恐惧的,抵抗着另一个世界所带来的甜美与颓丧。
接下来的空隙之中他看到瑞明的脸,在星星点点的蓝光之中,他看到瑞明微微发抖的手指,浅浅的挨在嘴唇旁边。手里的烟熄了,被捏得像团垃圾,紧紧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像根不明所以的鸡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徐漠扔了酒瓶拉过瑞明的脸亲了一口,拿过身边的七星跳上舞台。灯光变成红色,鼓点清脆的敲了四下。徐漠的背影被浸在暧昧不清的光线之中,渺小清澈。
他看到漂亮的青年背对观众扔掉上衣拿起吉他,给自己点上根烟。
他的胸腔开始莫名激动。简单的三和弦跳跃变化的舞台灯光拼贴而成的红色破旗,贝斯把一条艳俗的桃红方今挂在手腕上,灰色背心被撕破了一条口子,里面拼上一条蓝色破布。腿上的仔裤被挑得破破烂烂,脚上一双红色匡威,鞋帮子上的白边已经被穿得肮脏不堪。鼓手还是顶着黑人头躲在鼓架后面,看不见真实脸孔。
很酷的开场之后闪灯被打开。风格变化成毫无杀伤能力的庸俗流行,鼓点软绵无力,象突然阳萎。温和的贝斯跟着鼓点矫揉造作得制造平静。观众已经开始不耐烦,有人摔酒瓶有人骂脏话,更多人只是鄙视的坐在暗中,等待着这支二流垃圾乐队演出完毕自己滚蛋。
在台下不满的抱怨之中光线忽然掐断,光着上身的漂亮青年在黑暗之中转过身来。吴三儿看见他将话筒举过头顶,然后用点着的七星按在自己的锁骨上。话筒就在前方,仿佛能够闻到皮肤被烧焦的灼热气息。
他睁大眼睛看着台上的徐漠。鼓点变得清脆欢快。淡红色的舞台灯光再次亮起。徐漠光着脚将话筒放在地上,将手中的Gibson高高举过头顶。吴三儿看到他的笑容,他头顶投射下来的灰色光线。他的胸口满是割痕,早已经鲜血淋漓。新烫的烟疤鲜红灼热,淹没在他残酷单纯的笑容之中。
轰得一声,音乐停止。支离破碎的Gibson被摔在地上,损坏的轰鸣声连带着音响难以忍受的回受声,渐渐爬上徐漠满意到疯狂的淡漠面孔。
整个酒吧突然回到单纯残酷的70年代。桌椅早已经被全部掀翻,疯狂pogo的人群全部挤到前台,尖叫的女孩脱掉衣服跑上台去拥抱徐漠。贝斯手撕掉上衣叼上香烟蹦上前台跳下舞台。pogo的人群接住他,把他重新扔回徐漠身边。徐漠从鼓架旁边拿出一把红色破琴挂到身上,sex·pistols版的my·way瞬间响起。吴三儿听到他的声音,像sid·vicious一样,装腔作势学出中产阶级的庸俗情调,接着摔掉主话筒,从底鼓旁边拽出个喇叭安到话筒架子上,暗示绝绝对对不用掩饰的lo¬¬-fi情绪。朋克在徐漠的声音之中渐渐变得鲜明且不用解释。整首my·way让徐漠变成了十九岁的sid·vicious,站在并不存在的白色阶梯上,破坏所有毁灭一切。
吴三儿已经完全不记得接下来他们做了什么唱了什么毁灭了什么。他十五岁之前的世界已经在徐漠的冲击之下完全崩塌。毁了。他突然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是好,忽然觉得徐漠之外的世界庸俗不堪,无比可笑。他忽然理解了sex·pistols,忽然明白了音乐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他知道徐漠摔了自己梦寐以求的Gibson·GB,但是他却不一点不觉得可惜。就算你什么都不会,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你依然是神,如同拿着一把破琴站在喇叭前的英雄徐漠。就算你什么都会,就算拥有能够想到的一切,你依然是个他妈的孬种,像个站在万人体育场中间斥资百万的口水歌手。那只是个白痴,用金钱和庸俗包装出来的一文不值。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闹哄哄的响。他的世界在瞬间被拆毁被重构,所有的往事所有的经历忽然变得无比可笑。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觉得自己忽然开始痛苦了。他忘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只想着要去对抗世界。他看着徐漠,看着不停毁灭自己的年轻与冷漠,他知道自己不能成为他,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追随他。
他站在台下仰望徐漠,他感觉不到地面的震动朋克的破坏女孩的尖叫。他定定看着台上的英雄徐漠,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下面,丝毫不带隐藏的直白诱惑,单纯冷漠。
他是个根本不在乎听众的演出者。他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满足与快乐。他想毁灭的也并非是面前伟大庸俗的花花世界。他根本不属于已经失去不再重来的70年代。
徐漠淡淡微笑着看看站在最前排的沉默吴三儿。只是淡淡一眼,然后转过去,再也不看第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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