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漠跑过去挤开围观的人群，少爷的车子已经被撞得看不出本来形状。商店的橱窗玻璃全部被撞碎，陈旧的卡车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店里面的装修门柱把车头挡在外面，车门上已经溅满血液。
徐漠掏出手机按下瑞明的号码，然后又马上挂断。他走到车门跟前朝里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把脸撇向一边。
已经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徐漠睁开眼睛心一横跳上车去，从一片血污之中拿出放在副驾上的手机，拨开围观的人群向音像店门口跑过去。
他的手有些发抖。他擦掉屏幕上的血渍开启电源。屏幕已经被撞碎，机器慢慢的开始坏掉。他转换到手机存储卡，联络簿上第一个名字是乐乐。显示不到五秒钟手机自动报废，徐漠再次抬头看了看那个教学楼的烛光窗口，掏出电话拨出唯一能够记下的号码。
乐乐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救护车送走，剩下的是交通警和消防队。陈旧的肇事卡车正在被拖开，乐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现在还能去哪里。
他掏出电话拨通刚才来电的那个号码，徐漠躲在玻璃门后面拒绝了他的来电。
乐乐又在原地站了十秒钟，终于有警员告诉他医院的名字和地址。乐乐发疯一样拦了辆出租坐进去，渐渐消失在徐漠的视线当中。
瑞明听到了楼下的混乱，但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关心。他不知道吴三儿的崩溃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他颁开吴三的嘴唇，希望能用自己的亲吻堵住他的全部哀伤。
小孩没有反抗。他伸手抱住瑞明的肩膀。他听到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喧哗声，人群的熙攘声，以及近在咫尺的绝望与死亡。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孤独与黑暗好像洪水一般瞬间将他淹没。昏暗的空间之内，没有陪伴没有给与没有温暖。瑞明冷冰冰的一双手突然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如今的他只能够紧抓不放。
他感觉到瑞明脱掉他的衣服。他感觉到瑞明的亲吻与啃咬。他感觉到瑞明俯下身去，用温暖的嘴唇包裹住他的**。
他想让自己**，只是他已经硬不起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堵住了他的耳朵，伴着玻璃划破皮肤的绽裂声。他不知道这些声音究竟从何而来，深入骨髓的痛苦与坠落，让他不自觉地蜷缩起双腿捂住耳朵。
瑞明抱住他的身体亲吻他的额头。都会过去的，他对他说。他轻轻抚摸小孩的脸和锁骨，一遍又一遍的亲吻他紧闭的双眼。
楼下的杂声渐渐平息，桌上的蜡烛也因为燃烧殆尽发出吱吱拉拉的响声。瑞明伸手擦干净吴三的眼泪，仔仔细细整理好他的衣服，脱掉自己的外套罩在他身上，然后强行把他拉起来，揽住他的肩膀走出大楼。
他伸手挡住吴三红肿的眼睛，没有去看街道旁边的一片狼藉。他站在马路牙子上拦了辆出租把吴三塞进去，然后自己紧挨着坐在他的身边。
二十分钟的车程，谁都没有说话。上了楼就看见蹲在门口抽烟的徐漠，有些悲哀的窝在那里看着他。
瑞明转过脸继续揽住吴三的肩膀，掏出钥匙开了门。
“究竟怎么回事？”他转头问跟在后面进门的徐漠。
“吴三被他哥甩了。怎么样，这回你终于弄到手了吧？”
瑞明有些不耐的把钥匙扔到沙发上，再把吴三抱起来走到卧室。小孩睁着眼睛看着他的脸，他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到。
“睡吧。”他说。他把吴三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伸出左手轻轻合上他的眼睛。
小孩哭累了，闭上眼睛转身面对墙壁，准备睡过去。
瑞明坐在床边帮他掖好被子角，又站起来在床边发了会呆，转身轻声走出卧室。
徐漠站在窗户边上看星星，巨大的云层围绕住明亮诡异的白色星球，像无法抗拒的毁灭一样，慢慢侵占掉所有的光明与希望。
“你怎么看到他俩的？”
瑞明过去坐在沙发上，从矮几上掏出一根烟来塞进嘴里。
“……看店的时候看见的。本来他两个一块进你们教学楼，吴三把窗帘关上。后来天色暗了我看见里面有烛光。过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吴三他哥就冲出来，喝醉了，惨得一塌糊涂。我看吴三没出来就给你打电话了。……其实你来的时候他还在街边上吐酒呢，只不过你没看见。”
“然后呢？他走了？”
“……撞车了。”
瑞明抬起头看着徐漠，脸上有一种茫然又不可置信的表情。
“什么？”
“别告诉我你没听到。他撞到对面商店的橱窗和柱子。救护车来把他送去医院，你们出来的时候车子也被拖开了。”
瑞明直愣愣看着徐漠，手里的烟拿不住掉到地上。
“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了你还能这么快把吴三搞到手？”
瑞明站起来看着徐漠，他的表情有些愤怒又有些悲哀。他不知道在心中生长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个一直一直让他有些看不清楚的哥哥徐漠，现在只让他感到彻骨的冰冷。
他的血是冷的。像冰，像会流动的冰渣。
“……在哪家医院？”
“不知道。”
“你没去帮忙救他？”
“没有。”
徐漠走到桌子跟前搜出一根烟塞进嘴里，眼睛还是淡淡的看着他。
“不过我去车窗前看了他，八成救不活了。”
说完之后徐漠转开视线，边掏打火机边走到门厅打开大门。
“就不当电灯泡了。现在就剩你和你的梦中情人，好好把握吧。”
随后是门被关上的咔嚓声。咔嚓，干脆而短促的声音。瑞明站在原地看着有些裂开的木地板，似乎能够听到脑中因为抗拒现实而发出的蜂鸣声。窗外明透的风和云层渐渐透过他的身体，遮挡住皎洁的明亮月光。他想起了吴三的表情吴三的眼泪吴三的痛苦吴三的挚爱，他所拥抱住的那个身体，离毁灭一切的绝望近在咫尺，毫厘不差。
他不知所措的跪倒在地上，用双手抱紧头颅，身体因为焦虑无法控制得颤抖起来。
吴三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他梦见第一次见到少爷的那个晴朗的夏日，那个穿着黑色上衣大他九岁的沉默哥哥。他出现在灼热的有些刺眼的明亮阳光之中，有些别扭得走到他的对面。父亲说，他是你离家出走的哥哥，现在终于愿意回来看看。就是从那一眼开始，他看见了世界中的另一扇窗。他不知道那是爱情，不知道那是希望，不知道那就是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爱与美好。
他梦到哥哥的眼睛，哥哥的双手。他梦到哥哥曾陪他走过的所有时光所有路途，一直到那个毁灭所有的窒息拥抱。
哥哥说，我爱你。
哥哥说，散了吧。
一直持续到今天的陪伴，一直隐藏到今天的企望，一直沉默到今天的爱恋。
结束了。
他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所有的悲伤都已经在哥哥离开的时候用完了。他只是做梦，不停的做梦。他不停的梦见曾经美好的种种曾经希望的种种。他甚至在梦中告诫自己不要醒来千万不要醒来。因为那个温暖的拥抱，因为那个只在梦中持续的美好拥抱。
瑞明躺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右手。
他与他有着同样的愿望。
就这样一直一直沉睡下去，
永远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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