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彼岸花开 开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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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去之后,一切如常。李革非再次失踪,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吴三儿已经可以进乐队独挡一面了,剩下来的假期瑞明把整套家伙都搬到小孩家里,少爷不在的时候就玩命排练。因为这里基本没有别的住户,吵不着邻居。有时候瑞明会给小孩和少爷做饭吃,然后晚上就直接睡在这里。少爷看出瑞明的无家可归,也不问他大年初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管把他当成小孩一样的弟弟,没事损他几句给他带些好玩的,跟三儿一视同仁。
四月份的时候少爷在门口第一次看见陌生的漂亮青年徐漠。跑了一晚上车,吴少身上已经全是汗臭和汽油味。徐漠听见声音抬头看他,少爷看见他的眼睛已经全是红血丝,手上全都是血淋淋的划痕。他的嘴里叼着烟,右手拿着小刀片,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找谁?”
少爷过去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纸按在他的伤口上。
徐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好像在仔细研究他的表情。
“你是吴三儿的哥哥?”
少爷比徐漠要高,他把视线转移到徐漠脸上,这小子的表情很怪,明明自残憔悴却又一脸冷漠。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惨的并不是他自己,又好像是根本自己在看自己的笑话。
“你谁啊?”
“……瑞明哥。他在里面吧?我昨天晚上跟在他后边过来的。”
少爷让他自己把伤口按着,走过去掏钥匙开大门。
“那你怎么不进去找他?傻兮兮在门口蹲一夜?”
“他说不准我惹吴三儿,要不然有我好看啊。所以我不能进去。”
少爷转脸奇怪的看了看他,打开大门让他进去。
“进来吧,他两个还睡着呢。”
进去之后少爷让他在沙发上坐着,自己把药箱拿过来给他把药敷上。两个人的动静吵醒了瑞明,他从小床上坐起来,就看见徐漠窝在沙发上朝着他看。少爷叼着根没点的烟坐在旁边给他包伤口,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看瑞明,问了句“起来啦?”,就继续低下头仔细给徐漠处理伤口。
瑞明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捂着脑袋低着头从床上走下来直接进浴室,看都没看徐漠。浴室门被关上的时候小孩也醒过来了,从被窝里抬头朝着沙发看了看,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用还没睡醒的声音朝徐漠说话。
“你怎么来啦?这才几点……”
徐漠朝着三儿笑了笑没回答,眼睛就撇过小孩的一头乱毛开始四处打量房子了。少爷给他包好伤口,起来去厨房找饭吃。徐漠捞过桌上一包娇子磕出来一根塞进嘴里,淡淡的眼睛看着小孩起床穿衣服。
少爷在厨房里打鸡蛋,瑞明臭着一张脸从浴室走出来。他看都没看兄弟俩直接拉起徐漠朝门外走。少爷抬头看了看他俩没说话,倒是吴三儿从床上跳下来拽住徐漠的胳膊。
“急什么好歹吃了早饭再走!我说你胳膊上怎么了?”
徐漠饶有兴致的看着吴三儿,又看了看他拽着自己的手。
“跟上回一样,我自己无聊划着玩的。”
小孩触电一般缩回手,瑞明已经继续拽着徐漠朝门外走。徐漠回头看着在厨房忙活着蒸鸡蛋的少爷,跟着瑞明穿好鞋子出了大门。
少爷蒸好了鸡蛋热好了小面包招呼人出来吃饭,回头一看只剩下吴三儿把头从浴室里探出来回了他句“等一下”。少爷也不问瑞明跟徐漠干吗去了,他只是觉得有些累。他把小面包端出来扔到桌上,连同鸡蛋羹和柳橙汁一块往嘴里塞。小孩洗漱完毕出来坐在饭桌旁边自己吃饭,也没怎么看他哥。脸上茫然若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看看他的脸,把纯水倒过去一杯递给他,开口跟他说话。
“那个小子跟你们究竟什么关系?”
“……是瑞明亲哥,同父异母。……大年初一早上瑞明回去的时候他就蹲在门口,整个胳膊上都是血口子。他在瑞明家门口等了他一晚上,用刀划胳膊保持清醒。……后来因为刀口太深伤到动脉,送医院了。瑞明叫我先回去,自己去给他输血。所以我叫你来接我。”
少爷看着小孩听他讲完,然后自己端起杯子倒牛奶喝。
“他到底在生谁的气?不愿意瑞明跟你玩得好?”
“……不是。其实是瑞明不愿我跟徐漠玩得好。也可能只是太依赖瑞明了吧,他可从来没为难过我。”
少爷看了看小孩,有些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吴三儿低头咬了口面包,抬头看着少爷的眼睛。
“呆会我上瑞明家一趟,你今天没事不出车吧?我懒得带钥匙。”
少爷抬头看看他,又低头去看杯子里的牛奶。
“不出车在家睡觉。你早点回来。”
“好。”
小孩答应着站起来把嘴擦了火急火燎穿衣服出大门,少爷自己坐在桌子跟前慢慢悠悠把饭吃完,然后进浴室马虎冲了个澡,顶着一头湿发上床睡觉去了。
吴三儿去瑞明家门口等了半小时,没人来,所以他又去了徐漠家。苏娟和徐漠在,瑞明出去买吃的。苏娟把他拉进来让他弹琴给徐漠听,徐漠的手受伤自己又非要摸琴。三儿过去把琴抢过来自己弹了,徐漠就捧着伤手眯起眼睛叼着七星微笑看他。
Sexpistols的seventeen。小孩弹徐漠唱,苏娟叼着根烟边安窗帘边旁观。唱到一半瑞明回来了,看见吴三儿表情有点僵。小孩倒是一点没察觉,继续对着徐漠弹他的吉他。
瑞明过来坐在徐漠旁边,把买的东西往茶几上随便一放伸手点烟。徐漠站起来用另外一只没受伤的手把三儿手里的琴拿起来,整个人挡住瑞明问他:
“三儿要不要来我们乐队?你哥我刚好缺个吉他手。”
吴三儿看不见瑞明的表情,他也知道瑞明的乐队不缺人。他抬头看着徐漠居高临下的漂亮又有些亲切的脸,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
“好。”
徐漠满意的伸手揉揉小孩的头发,过去把瑞明刚刚点着的三五抢过来塞进嘴里。瑞明没有看他,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脸去。
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看起来有些沉重且尴尬。小孩看徐漠和瑞明之间没吵架没拌嘴,也就没有多想,直接放了琴穿鞋开门准备回去。瑞明却拦了没让他走,非要留他吃了中饭再说。吴三儿感觉瑞明一直想开口跟他说些什么,但是一直到吃完饭小孩开门走人,瑞明都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徐漠去车站送他,临走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包烟。瑞明不在旁边,没有人再会挡着他了。小孩随着徐漠的殷勤抽出一根塞进嘴里,照着徐漠的样子点着了往喉咙里使劲抽,结果被呛得半天直不起腰来。

徐漠微笑着帮他拍了拍背,伸手拦一辆出租把小孩塞进去。车子开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阳台,瑞明就站在上面看着他们。只是一看到他,就立刻打开玻璃门进去了。
徐漠转脸冲着空荡荡的马路牙子笑了笑,转身双手插进口袋晃进楼口。
接下来的一年吴三儿基本上只跟着徐漠混。抽烟打架惹事不断,耳朵上打了十五个洞,一边七个一边八个。少爷也管不了他,因为吴三儿本质上还是小孩样子没变化,每天回来作业照做功课照看,只不过外表上变得有些让少爷接受不能,还时不时的带着瘀青回家。少爷问他怎么回事他也就那么笼统一答,久而久之少爷也就懒得过问了。
冬天再度来临的时候小孩迎来了陌生人格子的到来。李革非再次把烂摊子交给少爷,只不过这一次的当事人并不是个软蛋,跟着少爷鬼混几天之后人间蒸发,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混乱而又不知所谓的错位回忆。
再一次的春天到来,小孩迎来了自己的高三生涯。少爷的生日刚好是开学后第一个礼拜天,所以吴三儿揪着哥哥非要到学校去转一圈,好让他仔细看看自己的教室是个什么样子。小孩的理由也非常充分,已经是最后一年,以后想看都看不上。徐漠在学校对面的音像店帮老板看店,看见吴三儿跳下卡车带着少爷进了教学楼门,饶有兴致的站在店门口看着兄弟俩有点别扭的亲密背影,渐渐消失在老旧的教学楼门口。
其实吴三儿是有准备的。他在教室里准备了红酒和蛋糕,想给少爷一个惊喜。
果不其然,到了教室门口少爷就看到里面的蜡烛桶子,大红色的,歪歪斜斜站在第一排木头桌子上。旁边放着一个挺大的奶油蛋糕,还有几瓶红酒。
少爷伸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吴三儿却跑过去把教室窗帘全部拉上,就为了能点个蜡烛。
少爷靠在门口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小孩的头发小孩的脸,左眼睛上还有点淤血,好像是前几天演出时候被人打的。他看着自己弟弟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来放在蜡烛旁边,再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蜡烛挨个插在蛋糕上。昏暗的教室里有轻轻的烛光显现,凭空多出几分温暖与虚幻。
蜡烛点好了,小孩把少爷推过去坐好。
“寿星爷,许愿吹蜡烛吧!”
少爷挺不好意思的看了小孩一眼,没许愿,直接把蜡烛全吹了。
小孩没拦住,沮丧得瞪少爷一眼,故意把蛋糕上最大的一朵花切给自己吃。
少爷并不是没有愿望,只是他不想让它成真。愿望都是实现不了的不是吗,一旦实现了,它们就会变成幸福的灾难。
舍弃不掉,放弃不了。
直到把他们全部毁灭。
小孩给少爷切了蛋糕倒好红酒,中途又跑去下买了几罐啤酒上来。甜蜜的香味让少爷忘了现实,忘了所有的禁忌与束缚。小孩不停给他灌酒,喂他蛋糕,最后干脆是红的啤的挨个来。
要说三儿的心理,绝对是因为没看过少爷醉酒的样子。他忘了少爷的臭脾气,忘了他呆会还要开车带他回去,他只知道这是自己能陪着少爷度过的最后一个庆生会。因为父亲早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大学,甚至是专业。因为他必须继承家业,以换得少爷继续他自由自在的平淡生活。
他不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只有少爷是最重要的。除过他之外自己还能拥有什么呢?
除了他亲爱的大哥,他的世界就是空的。
多少次他在孤独之中想起他的手。少爷温暖的带着老茧的手。这双手抚摸过一个陌生人的所有领域,却不肯向他迈进半步。多少次他在睡梦之中拥抱过他的肩膀他的脸庞,多少次他在舞台上想起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爱音乐,他用所有的音符宣泄自己永远无果的爱情。他知道自己还小,他知道这些感情根本就是恋哥情节不值一提。他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会摆脱掉这些情感这些幻觉似的错误爱情,只因为他还远远没有长大。
所有的这些,他全部知道。
所有的一切,
都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事实是,就算他不是他的哥哥就算他不是他的亲人就算他不是他的依靠他的臂膀,他依然还会是他的天神他的支柱他的惟一思念以及,
他的所有企望。
少爷醉了。他俯下身去闭上眼睛,轻轻拥抱了自己朝思暮想却不敢碰触的宽阔肩膀。
那双有力并且温暖的手,出乎所料的,用尽全身力气将要把他折断一般,紧紧拥抱了他。
少爷用蛮横的右手扳过他的脸去,狠狠的亲吻他的嘴唇。
他告诉自己,他已经醉了。
他告诉自己,他早已经醉得不分天南地北了。
所以他放心大胆的伸出手去,用尽他毕生的所有力气和感情,拥抱住永远不能够属于他的美好身体。
我爱你。他对他说。他伸手粗暴的擦掉他的眼泪,一遍一遍的重复对他说。
他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双手。他终于看到了那些盛放在彼此心中的美丽花朵。
他们对于彼此的感情之存在于渐渐消失的彼岸,永永远远存在,却绝望得被注定看不到对方的样子。
他终于能够亲吻那个永远不能开启的秘密。
因为他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已经醉了。
他是他埋葬在体内的所有绝望。
他是他盛放在心中的所有深爱。
少爷放开他,踉踉跄跄走出教室门口。吴三儿瘫倒在冷硬的木头桌子上,双眼盲目的看着无比熟悉的天花板。
迷宫一般的教学大楼,压抑着找不到出口的所有感情。少爷跌跌撞撞走出教学大楼,对面的徐漠盯着他的脸。
他掏出电话,拨下瑞明的号码。
少爷走过去靠在卡车旁边,剧烈的呕吐起来。
瑞明急急忙忙从对街赶过来,跑上吴三儿所在的楼层。
徐漠看着吴少吐尽了胃里最后一滴酒,缓慢艰难的爬上卡车。
然后在启动的过程之中,车子突然失控般的朝前撞过去。
橱窗玻璃粉粹的巨大声音。喇叭的轰鸣。令人呕吐的汽油味道。渐渐熙攘热闹起来的围观行人。
瑞明看到躺在课桌上的吴三儿,咬牙切齿的抓住自己的**,满脸泪水上下**。
他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他跑过去抱住他的所有绝望与无助。他跑过去抱住他将要面对的所有残酷所有灭亡。
那个明亮的影子终于在灭顶的崩溃之中大声哭泣起来。在所有的绝望与真相之中,在温暖的爱情与残酷的血缘之下,步入最终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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