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银九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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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愿望……”
他费力的吐出几个字,又昏了过去。
……
他醒了。
只觉四肢发麻,浑身疼痛彻骨,百骸间空空荡荡,一丝气力都提不起来,心中诧异,于是费力地眯开眼皮。
这是个昏暗的小房间,黑黑的墙壁破落不堪,四周发散着**的味道。黯淡的光透过前墙的窗,冰冷冷地落在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想。
“有人吗?”他张口叫道,声音嘶哑异常。
……
周围死一般的静谧。
“有没有人在?”
……
屋内依旧寂然无声,窗外有风刮起,吹得窗框上的破纸嘶嘶响。
……
“……没人吗?”他叹口气,垂目注视裹在身上的雪白棉被:棉被崭新、蓬松,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边缘处被人颇为仔细的压平、理顺,一丝褶皱也没有,与床铺吻合得天衣无缝,看来这人极是细心。是谁?他昏沉沉的想,费力的咽着口沫,润了润渴得冒烟的喉咙。
得找点水。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后脑勺被牵得生痛,心中一凛,终于想了起来。
——是了,我是被人打昏的!
昨夜拼出敌围后,我在南面的竹林中又遇到一人,见面话也不说就与我动手……我因隐疾发作,被他以一招‘回风荡燕’击中后脑……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
他是什么人?是崆峒派来的人吗……不对……崆峒派恨我入骨,断不会对我如此优待。难道,他也想要那东西?
是了,谁不想要呢?
他看看身上的棉被上,最后停在一丝褶皱也没有的边缘处。
“连这种琐碎小事都……看来逃走的机会不大。”
他摇摇头,好让大脑清晰些,慢慢地寻思。
“那招‘回风荡燕’向来是崆峒派的绝学之一,栽在上面的高手多如过江之鲫。但……如若我的隐疾未发作,只需出剑削他左腿,再上撩、挑喉……他要避开,势必左闪,这时我再使出‘一剑光寒十三天’……”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杀气四溢。
“唰!”
剑出,寒光霎然乍现,又飕地消失。
剑尖处,十二片花瓣连在一起,白白粉粉的,煞是好看。
“可惜,就差一剑……不过也不错了,下次定能……”
他有些得意地抹一把汗,大大地喘一口气,收剑,再度凝神于剑刃——
“……木头。”
他不动。
“……木头!”
“吵什么吵……找死。啊?是师傅!”他循声望去。
春色怡人,满树樱花随风纷扬,花瓣漫天,师傅站在樱树旁,一如既往的稳重如山。
“师傅……”他脸上笑意洋溢,举剑在头上使劲摇,向那边大声嚷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看到了吗,刚才我……”
师傅不应,望着他剑上串着的花瓣,似乎有些失神。
他有些不安,走过去道:“师傅,你一直在这儿?怎么不跟我……”师傅叹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道:“木头……你天赋之高,实我生平谨见……想不到才入门三年,就练到一剑光寒十三天这层境界了。师傅怕是没什么可教你的了。”他微微得意,却又有些赫然,道:“……其实还差一剑,不过快了。师傅师傅,这几日弟子自感剑法大有长进,也许很快就能突破瓶颈,开始修炼‘天马行空’了!”
师傅眉宇一轩,径自走过他。
他转身,看着师傅走到悬崖边,眺望远方绵绵不绝的黛色山脉,负手静立,象是在思索什么困难的问题,心莫名悬了起来,便也握剑默默站着,手紧紧捏着剑柄。
过了很久,他听师傅说道:“……木头,你性格固执、浮躁,急效近功……这最后一式‘天马行空’,师祖曾经留下八字口诀‘风平浪静,惊涛暗藏。’又说:‘欲练此式,须自然和谐,顺天行势’……适才我一直在后面观你练剑,见你出剑凶狂狠暴,戾气十足,与那静海奔雷的意境相差何止万里……”
他握剑的手不觉已是湿漉漉的,耳边依稀听得仿如九天之外传来的语音。
“……你已坠魔道,这‘天马行空’一式,无需再练了。”
他的心猛地一坠,前胸后背瞬息湿透,跨前一步,单膝跪地,右手拄剑,恭恭敬敬地道:“师傅,弟子自从师学艺以来,日日夜夜,所想所思全是如何发扬本门剑术,所以极精尽思,刻苦练剑,无有一日怠慢……若师傅认为弟子天赋不够,不配继承师门绝技……”提剑在膝上奋力一切,鲜血涔涔流下,忍痛大声说:“……弟子暗色木头,对天发誓,愿以此剑伴终生,只求能将我影剑门绝技发扬光大!望师傅收回成命!”
“够了!”师傅赫地转身,脸色铁青,声音像冰一样冷硬坚寒,“自你第一天行拜师礼,我便千叮万嘱:这套秘传剑法,其精微奥妙全在‘谐和静谧,浑然天成’这八字真言上。反之观你剑路,却是极凶穷恶、彪悍勇猛,动辄舍生亡命,以死相拼……不错,你剑法确有微小进步,但剑意却与‘自然和谐,顺天行势’格格不入,甚至完全相反……”
“师傅!”
他惶恐不已,额上汗珠滚滚落下,极力辩白:“弟子对师傅的教诲谙记在心,时刻提醒,不敢稍有怠慢,但……但弟子最近自感剑法精进,便也自行尝试修炼过天空行空这一式,开始也想照师傅所说,按剑法奥义来出招,却每每在关键时刻前功尽弃,弟子有次实在是气恼非常,含愤劈下,却察觉剑势激扬澎湃,直欲破空而出……所以弟子认为……”顿了顿,看师傅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大起胆子说:“弟子认为这最后一式的剑诀与前面完全相……不同。”
“混帐东西……”
师傅大怒,挥袖凌空打在他的长剑上,铁剑自中断开,剑尖飞得老远,撞在岩上,发出“铮”的脆响。
“……竟敢私自练剑,我传你这套剑法时怎么说的,‘一招未成,断断不可继续下一招’,你……亏你还有脸说听了……算了,我问你,当日我除了‘从心所欲’之外,后面还说过什么?我可教过你‘顺天而行’这四个字?”
他俯身磕首,心下惶惶,一动也不敢动。
师傅见状,口气稍缓道:“你说说,天是什么?”
“师傅曾谆诲弟子,所谓‘天’,即‘天道’。”
“哼!那顺天而行又是什么意思?”
“回师傅,是指顺和自然,仁爱宽厚。”
“原来你还记得仁爱宽厚……”
师傅嘿嘿一笑,也不瞧他,徐徐踱到樱树下,仰望树顶,不急不缓地道:“木头……师傅也没看走眼,你果然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嗯,不过跟我学了三年,便已能明辨是非,自行参悟剑诀了,不错不错,连本门剑法总诀都能置疑……你走吧,我才疏识浅,怎配做你师傅。”
他大吃一惊。
耳中嗡的一响,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剑术、招式、口诀……所有的念头通通插了翅膀,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而起,只能徒劳的张大嘴,呆呆跪在地下……迂久,突地打个机伶,拚力摔开断剑,仆身叩头,抖不成声地道:“师傅……弟子知错了。弟子不听教诲让师傅失望,弟……徒儿以后再也不敢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恳请师傅回收成命……”
……
一粒小小的灰尘落下来,被他轻轻一吹,飘开了。
自己在山门外连跪七天,师傅终于走出山门,还记得他问自己:你不要命了,木头。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弟子嗜剑如命,如不修习剑术,弟子便跪死在此也无丝毫怨言。
——师傅到底还是没有把自己逐出门墙。
他说,如果自己能放下剑去体悟天道,剑法就会更上一层楼。
自此以后,自己寡言少语,整日盘膝坐于山门外的柳树下,默察天道,几月下来剑法毫无长进。师傅却毫不在意地宽慰自己,说那只是暂时现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终有一天会水到渠成,练成‘天马行空’。天天这么说下来,时日一久,自己终于也信了他的话。
“木头,你仔细听好了,这一式‘天马行空’最是讲究合乎天意,应天顺势,切切不可强求!”他叹口气,眼角却不自觉的抽搐。
所谓当局者迷,他却从来都看不清。
……
师门大校当日。
他抱剑轻施一礼,步出场中,将那套心中烂熟的剑法依次使出:雪山寒光,落日余辉,梅疏暗影、剑影游龙……前面五十七路剑招,他不歇气地使下来,剑如行云流水,碧泉奔涌。使完‘一剑光寒十三天’,他稳稳剑,从五脏六腑内轻轻吁出一口浊气,半眯着眼,全神贯注地盯视剑尖,“谐和静谧,浑然天成”八个字在脑海深处闪闪发光。
提剑,横胸,左手食中二指轻搭剑身,一股森森凉意自剑身透出。
“成了!”他禁不住的狂喜,心脏怦怦直跳,手才一动,那股锐不可挡的剑气却陡然消失。
“怎么会?”他脸色惨白,迅速揩向剑刃。
利刃毫不留情地划破手指,冷冷的血顺着血槽慢慢淌下,一滴一滴落在毫无生气的死白的地面。
——剑上什么也没出现。
他失魂落魄地伫立在校场上,心中翻江倒海,悔、恨、羞、怒融混在一起,一时莫可言辨。
“当!”长剑掉地,惊得他一栗,这才想起原来还在校场上,抬起头,抱拳行礼,苦涩地道:“师傅,徒儿无能,过了三年都还领悟不到这招的精奥所在。”师傅哈哈大笑,大步走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道:“木头,说什么话,我可不要这么没志气的弟子……师傅看你这次剑意轻灵风动,显然已悟得从天顺命,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而已,这可勉强不得……哈哈哈哈!走走,我们去痛痛快快喝他一场。”
看着眼前和颜悦色的面孔,他却只觉一股寒意渐渐渗入了骨髓。
——明明就是毫无长进!
——师傅从头至尾就不想我学会这一式!
银光清清澈澈,洒在他的身上。
他咬紧了唇,慢慢望向天空那钩月魄,眼神如刀般犀利……
……
“……木头,你已尽得我真传……现在已是一派掌门,武林巨擘……放眼江湖,仅寥寥数人能为你敌,以你弱冠之龄……咳咳……当真荣极盛极了,师傅很是高兴……”握着那只瘦骨嶙峋的痉挛的手,他沉默不语,慢慢的将内力输入师傅孱弱的体内。
师傅有了些精神,用力捏住他的手,死灰的嘴唇轻轻翕合:“木头,那式‘天马行空’……”
劲道刹时霸道绝伦——
“原来他知道我每晚在后山练剑……”
他望着那双慢慢黯淡的眼眸,静静地想。
“掌门师兄,你真的……”
“……滚开,我适才说了,不是你师兄……”
“可是……你早已名震江湖……江湖上把你与武当,少林掌门并驾齐驭,这是何等殊荣……”
“住口,你懂什么……十五年了,这最后一式,我始终炼不成。我自问天赋,智慧远超常人,却在这最后一式上花费二十年时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哈哈,你当然不知道了,我想了整整五年,才知道……是因为没有好剑!对,就是因为这个……一把好剑,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听说最近崆峒派得了把神剑“碧血丹心”,我这就去将它抢来,哈哈哈哈……”
“你……原来你要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你现在如日中天,何苦……执迷不悟……”
“呸……我要这虚名有甚么用!为了练成那一式,怎么样都可以……”
“……”
“……阿峰……我走后,你就是剑影门的掌门……你可不要学我……”
“掌门师兄——”
“够了,二师兄,言已致此,多说无益。何必担心这个剑疯子。我们就看他怎么死!”
“可是……师妹……”
“你不要扯……我偏要说……幽木头,你这十年为剑影门做过什么?爹让你做掌门可不是让你当甩手掌柜的……阿木,不准过去,你们没这种爹……剑影门不需要你这种只懂练剑的掌门……”
“……师妹,别说了……
……
“一剑伴终生!”
他想起那个樱花漫天的春天,落寞地笑笑,眼眶没由来的发热,望着屋梁继续出神。
自己抛弃掌门之位,在一个大雨瓢泼的雨夜,强上崆峒,夺走碧血丹心……之后,不断苦思研精,武功更是一日千里。十五年前,自己挑战当时号称天下第一的阎老九。他在自己狂风骤雨的攻势下苦苦强撑,也不过只挨了一百招,连师门剑法都没用上。自此,天下第一的名头理所当然的挂在自己头上……
十年前,自己身患绝症,崆峒派便不断派人来,想要夺回碧血丹心……更多的人却是想抢自己的名头,也有豪气干云想要两样皆收的……可笑,把我当作街边任人欺负的小乞丐了么!
天下第一剑!好耀眼的招牌。近十年来,自己武功见识早已跨入更高一层的境界。然而,任自己如何穷思毕精,精研剑道,对那一式的领悟,却始终停滞不前。每次使到‘一剑光寒十三天’,自己的脑中就会出现那金光闪闪的八个大字——谐和静谧,浑然天成。
然后,自己心中就会现出师傅那双黯淡的瞳子。
然后,自己的手就会不听使唤的抖个不停。
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每到子时,百会、灵台几处**道附近的经络冷热交替,剧痛无比,有次甚至让自己活活痛昏在野地里……昨晚那人武功虽高,但若十年前,单手也能杀了他,便是五年前,也不过百招……
我还能撑多久?
他紧握双拳,死咬下唇,牙齿深陷唇中渗出血来犹不自知,直到鼻端传来淡淡血腥味,这才惊觉。
——不知何时,他能使力了。
“什么时候?”他颇感诧异惊奇,却也有些欣喜,翻身要起。
“喂。”身后有人道。
那人身形一滞,随即冷静地问:“谁?”扭头回看。
紧挨着床头的位置,放了一桌,一椅。桌椅破且旧,大概多年未有人用过了,带着潮湿的霉味。一人双手抱臂,笔直端坐于椅上,他的脸隐于阴影中,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但那双瞳子——似乎是狼或其它的猛兽的双瞳——却在黑暗发出咄咄逼人的光。
那人撑着床,把身板挪正,仔细瞪着黑乎乎的暗影,分辨了半天,也只勉强认出是一个青年男子。
“你没穿衣服,还是将就躺躺吧!”椅上的人道。
那人不回答,却径直问:“昨晚是你吗?”
椅上的人不置可否,从上衣中摸出一个小纸盒,指在底部轻拂,一物轻轻巧巧地弹出,空中翻上几下,直立在桌上,自发的燃了起来。轻烟袅袅,一股异香入鼻,熏得他咳了几咳。他瞥了一眼,见椅上的人不作声,就道:“这是什么?”
“……”
“你是什么人?”
……
“职业杀手。”
“职……业?你不是崆峒派的弟子?”
椅上的人无语,起身,慢慢踱近床边,那人终于看到他的模样。他发现自己看错了,这人并非什么青年男子,充其量算半个。实际上,半个也很牵强。
——这仅仅是一个少年,一个末成年的少年。
容貌也算清秀,只是有些偏瘦,面色苍白,个子不高,也不太矮,身子单薄,一副风吹便倒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是经常吃不上饭似的。这样的一个少年,在街上不算多,却也不会太少,除去双腕缠着的兽牙手链,把他朝街上一扔,晃晃眼便忘掉了。
少年抱臂而立,一张脸上既无波动也无情绪,木然的看他。那人等上半天,也不见他吭声,思虑一会,就先启口说:“少侠……”
少年后退一步,融入阴影。
那人不由一怔,隐隐感到有什么地方变了,具体是什么地方,却又说不上来。他绷紧躯体,暗暗凝聚功力。
“剑在哪里?”黑暗中,一个声音静静地发问。
原来如此。他无声地冷笑一下,又躺下去,以肘枕头,也不看那少年,好整以暇的道:“怎么,没找到吗?”
少年走上前,露出一张笑脸,道:“没有啊,我把你全身都翻了个遍,没寻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两个蛋,可惜那玩艺不值钱!”双手抱着后脑,使劲舒腰,“昨天真是危险,好久没打那么爽快了,你的武功挺不错的,不过嘛……嘻嘻,回风荡燕可是崆峒派压箱底的绝活儿,你怎么扛得过。”说完呵呵的笑。
那人笑笑,也不反驳。
少年叠手枕着脑袋瓜子,在屋内悠闲地转了几个圈子,然后抬头,想作个仰天深思、感概喟叹貌,仰起头后,才发现在屋内,天是看不到的,拿眼角窥伺那人一眼,见他反应全无,便放心的垂下手,走到他面前,一脸诚恳道:“恩,这个……你有什么钱……啊,你的宝贝……啪!哎哟……我、我是说,你把剑藏那儿去了?”
那人望着在地下捂着嘴抽冷气的少年,狐疑的想:“莫不是个傻子?算了,总要一试……”便乃作出满脸迷惑的神情:“什么剑?”
“哼,这你可骗不到我。”少年一下跳将起来,走到床前,又一**坐下,神气活现地道:“接这个任务前,有……我已经问清楚了,江湖上的人都说崆峒派追杀了你十年。我想了又想,没事他们吃饱了犯撑?追杀你这个往日的剑影门大当家,现在的天下第一剑,那可是掉脑袋的活儿……大家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你可不要糊弄人!我那有那么好骗。”
那人听他口吻,心里有了底,径自思量:“昨夜真是他。听口气不太像崆峒派的杀手……这少年武功之高,为我生平仅见,昨晚一时托大,落得惨败,现在可要好生应付……先想办法把剑骗到手。有了碧血丹心……”听到窗外风雪扑簌簌的击打声,当下心头有了计较,故意岔开话题道:“好冷,外面下雪了吗?”
“嗯……嗯?喂喂,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没把剑藏身上吧!”少年道。
那人斜睨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两个蛋。”
少年“嘿嘿”干笑几声,结结巴巴地道:“不是……我是想说,你……没藏在衣服里吧!”
“你昨天没检查衣服吗?”那人语气仍是不冷不热。
少年再次哑口无言,摸摸脑门,使劲挠挠头,抬头看着屋梁,像是自言自语:“只是问一下嘛。”
那人见他糗样,微微一笑,问他:“你没见过?”
“我哪见过。”少年颇有怨言,挠着头道:“他们都当我是外人,只让我把你带回去。”
那他还问剑在那里。那人想了想,心有所悟,便道:“那剑长三尺,锋利无匹,怎么可能藏在身上。我自知身体不行,早藏在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地点,你怎么可能找到……想要剑,只能是我带你去。”
少年听得一怔,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忽然扔下他,几步跑到一个旮旯儿,背向着他,抱肩蹲下,小声嘟哝,不时扭过来,警惕地瞟他一眼,神态极其诡密。那人半卧在床,运功将五感发挥到最高状态,可惜伤后内息孱弱,只若有似无的听到什么“要背这么长……”听得他满腹疑虑,“一个人也能说得这么起劲?真是个傻子,那可有些糟糕……”
少年在墙角蹲一阵,又一脸得意地走近,道:“那好吧,你带我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他还在床上,奇道:“走啊!”那人嗯了一声,却是不动。少年呆了呆,一拍头,憨笑道:“你看我这脑瓜子,我这就给你拿衣服去。”推门一拐,没影了
那人趁他出门之际,探腰看看门外,只见一片荒林,大雪呼啸,皱眉想想,还是躺在原处。
片刻后,门“嗄吱~”打开,少年抱一堆衣服跑回来,摔在桌上。那人斜睨一眼,随口道:“我的衣服呢。”少年奇怪的道:“怎么,我这套衣服可比你昨天穿那套好多了,还是崭新的。你昨天穿那些上面都破了十几个洞了。”一边说一边翻着衣服给他指:“胸口有两个,背上好像有五个,还有滚边……”那人笑笑,说:“是吗?我可不知道你的衣服有多值钱?”少年乍一听到钱字,舔舔嘴,抗声道:“这……我、我这可是附近十里内最好的衣铺卖的衣服,用了整整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你看这做工,还有这针工。你看看这料子嘛。”他满面委屈,作势要翻出里子。
“叹——”
那人低声叹息道:“想不到我居然想用那件恬不知耻地私藏银票的长袍与小兄弟的华服相比。真是惭愧惭愧。”少年愣上一愣,登时眼睛发光,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你、你等等。”话末完,一溜烟跑出去了。那人静目养神,暗地里运气,将状态尽量调整到最佳。
……
“吱——”门又被撞开。少年兴冲冲的捧着他的衣服回来,轻轻捧到桌上,乐呵呵地道:“果然还是藏了银票的衣服滑些……”伸出手一个劲的摸,口中喟叹不已:“好滑唷……昨晚居然没注意……真好,呵呵,真好。”
“这个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算了……”那人抛开这些念头,对他道:“教你个乖,我十几年都被人追杀,总不能拿个包袱和人拼命吧。”
“对啊,”少年一拍手,赞道:“所以你就把钱想办法藏进衣服里……嗯,好主意。来来来,告诉我你怎么藏的。”
那人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告诉了你,你翻脸便把我杀了,又或把我交到崆峒派手头……”
少年听了,神貌大急,一迭声道:“不会的,不会的,再说我还要拿剑……啊呀!”他双手捂着嘴,想来是又是大意失荆州。

“对呀,你怎么舍得杀我。”那人慢条斯理地道:“你拿了崆峒的定金,又觑觎我的钱财,还想要追回碧血丹心,不错不错,倒是打得好算盘……我若是把藏钱的方法说与你听,这剑嘛,怕也是跑不落你手心,未了你再把我捆成粽子,朝崆峒派手中一送,这倒好,连命一起白搭给你。”
“那你要怎么样嘛!”少年在屋子里边走边跺脚,像是急得要跳起来一般。
那人也不说话,闭眼躺了盏茶的时间,算算火候差不多了,才懒懒散散地道:“这样吧,你取到我的钱后,便放我走。”
少年有些犹豫的说:“这……不太好吧,我答应了人家要把你带回去的。再说……不回去我又怎么拿后面的酬劳?”
那人见他迟疑不定,便怂恿道:“你是杀手,出来累死拼活还不就是为钱。你想想,区区一个小门小派付你的的钱,能比得上我剑影门的宝藏。”
少年舔舔干裂的唇,垂头斟酌半晌,最后似乎铁了心,抬头直楞楞的盯他,口中说道:“好,只要你出的钱够多,我就放你一马,反正他们这次钱也没给够,当初说好要全部付清才给办事的,看他们那么诚心我才去,谁知却是出尔反尔,只付一半,哼,还把我当外人看……”他似乎感觉说漏了嘴,转口道:“听你的,不要他们那一半啦,你把藏的钱给我,我马上放了你拍拍**走人……嘻嘻…”说得后来,一不小心流下一汪亮晶晶的事物,忙吸回去,伸手胡乱揩去,红着脸道:“……刚才你什么都没看到,快说……”那人有些忍俊不住,笑道:“好,刚才我什么都没看到……”少年气急败坏的道:“不是那个,我是问你宝藏在哪?”那人道:“那也行,不过你要先发誓。”少年颇为不耐的伸指朝天,草草发誓道:“好,我发誓,如果我清水刚才说的话有一字妄言,就死无葬身之地。”那人详作信了,在床上双手一揖,笑道:“原来是清水小兄弟,幸会,幸会……”抬手指着衣服道:“你将衣扣取下来。”
清水一脸失望:“早检查过了,铜扣而已。”
那人平静的笑笑,道:“不然,你把那扣子在火上烤一次。”
清水依言照做,出门去不知从那抱了堆柴火进来,堆在地上,自**后摸出个奇怪的金属盒,打开盖子,拇指按了数下,绿色火苗燃起。他将柴火引燃,把铜扣全数放进去。那人看得新奇,却也不愿发声,静待他做完。
半刻钟后,扣子某处微光闪烁。清水一下将扣子取出,用力捏碎,露出里面的小颗晶粒,眼瞳立时圆了,不敢置信的道“晶、晶钻……”匆匆捏碎剩余的扣子,共取出十二粒剔透莹润、光彩眩目的晶钻来。
“哦哟……晶钻耶!”清水看看摆在桌上的宝物,碰碰这颗,摸摸那粒,一副爱不释手样,突的定住不动,头慢慢抬起一半,用上眼角窥着他,鬼鬼的笑道:“嘿嘿,想不到你还……嘿嘿,挺有心计嘛。”
那人淡淡道:“为了那把剑,我东躲西藏十几年,身上如果带个包袱,根本没法对付你们这些杀手,总要想一些办法吧。”
“还有吗?”清水意犹未尽,一脸的跃跃欲试。
“就知道你会这样问。”那人微微一笑,抬抬下颔,示意清水翻出中衣,道:“里面用油浸透,再以特制丝稠缝合,防火避水,夹有银票二万两。”
清水一把将中衣撕开,从夹层内取出银票,瞅了一下,眼睛瞪得牛大,失声道:“真有二万银!”麻利的朝怀里揣去,一面手不歇地继续摸索。那人冷眼旁观,见他把一件上好稠缎缝制的衣服糟蹋得不**形,摇摇头想这衣服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如此被人作践,怕是老娘亲来了也只好装作不认识。见那小子拖拖沓沓半天完不了事,便催促道:“完了没有?”“就好……就好了……再等等。”清水头也不抬的回答,这才想起主人还在这里,抬起头瞧他,“对了,还有没有?”那人看他神采飞扬,兴奋绝伦的样儿,叹道:“这些东西任一样也够你用上十年,你还想要,真是贪心的紧。”清水一脸赧然,眇忽又反应过来,把脸马起,正气凛然地斥道:“什么贪心,我是在劫富济贫。”那人心中冷笑——死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口里却说道:“对对,不过小兄弟,我真的不骗你,确实没了,不信你自己再找找……这天气可真冷,外面下雪了吧……这样吧,你把里衣给我,里衣可没藏东西……”
清水抓住衣物的手稳在半空,似乎在犹疑不决,等了一会,终于一脸依依不舍的放开手。那人普一伸手,他又压住衣服,道:“再等一下。”食指伸到嘴里,蘸了点白花花的东西抹在里衣上,口中道:“听说避水莹稠沾上水能发宝光,啧啧……那也是好东西呀……”
“你他妈的才发宝气。”那人想,表面却声色不动的问,“完了?”
“嗯。”清水收回手,盯着他,目光突然异常的清明澈朗。他问:“这么破了,你还要穿?”
那人脸色微变,收了收神,镇定地道:“穿久了,不习惯别的。”
“算了,谁知道你那衣服里有什么玩艺。”清水把衣服拢在一堆。
那人道:“你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是,就是查过了才不放心,许是只有你才知道的机关呢?”清水撇撇嘴,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那人半天不语,最后懒懒道:“那把新衣服拿过来!这么冷的天,你不想冷死我吧!”
清水从地下把新衣服丢给他。
那人一面穿衣,似是不经意地说:“清水……你这小兄弟可真是,唉……警惕心太强了,我这个老江湖栽在你身上……怎么说呢……哎,也不叫亏了。”
“当然,我可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出了名的眼尖,什么货物到了我的眼里,金是金,银是银,我是一点都不含糊。”清水拍拍胸,气纠纠的道
“眼尖,呵……你这说法可真……真是太有趣了,不过……”
“怎么?”
那人将上衫的里面翻出来给他看,叹息着说:“虽然针工,绣剌都算得上品,但在里面却如此潦草了事,看来小兄弟也有走眼的一天。”
清水不信,凑过头来看,猛一抬头,怵惕地看那人的手,那人笑笑,放下掌,尴尬道:“打蚊子。”
清水憨憨笑笑,又凑过去看,果然如此,顿时满脸忿懑道:“真是哪,呸呸,那个老骗子,我被人骗了。”
“是啊,还有这腰带。”
腰带又咋了?清水搔搔头,一脸茫然。
“这种带子,衣铺老板怎么给你说的?”
“那老头……说的是……天蚕丝,几百年都用不坏。”清水小声道,其实心里颇有些拿不稳。
“好笑,天蚕丝那么容易找吗?你拿在手里扯一扯。天蚕丝做的腰带,如是真的,怎么也扯不断。”
清水呆呆接过腰带,扯扯,傻乎乎地一笑:“没断耶,是真货!”
那人不回答,却转过头对着墙自说自话:“想不到真有人这么笨,随便一扯就算了事,好歹也是上等布料做的。”清水听了大为恼火,道:“不忙,你看我用劲。”眼中神采一现,气运丹田,隔空一掌虚斩。
豁的一声脆响,桌上衣物连带桌子全部断为两截,轻飘飘的落下。气劲犹末止住,直直地在墙上地下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清水一脸憨笑,乐不可支的说:“真的耶,是假货。”那人又是好笑,又是惊心,心道:“刚才那一掌隔空斩下,却有如此威势,怕真有什么劳什子的天蚕丝,也受不起他这一下吧。看来我倒是小觑他了……”他整整容,正色道:“现在你信了吧!快把衣服拿来我穿了,你不忙,我还怕别人找到这里呢。”好好,清水一叠声的答应,蹲下去,把新衣捡起来给他。那人心中一喜,开始穿衣,继着想道:“对了,就这样,只要动作正常,不惊到他就行,到时我推说没有腰带,他自然会拾给我。”他穿到一半就慢下来,看清水呆坐在椅上,支着肘望他,咳了咳道:“腰带。”清水惊醒,忙道:“我给你,”解下自己的腰带,诌笑着递去:“呵呵,看在你今天贡献……咳,看在男人的友情上,我就把我从不离身的腰带赠给你……嗯哼,用上半天。”那人头上暴出细密密的冷汗,倒是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他情急生智,紧紧掩鼻,一把打开他的手,恶声恶气地道:“谁和你有交情,你这腰带用多久了,一股酸臭味……把地上的腰带给我。”
清水一时无语,把腰带捡起,走到床前,递给他,
终于。
他敛敛神,伸手去取,感觉这一个时辰比往日杀千百人还要累。
手上一紧,原来清水并没松手,双眼直勾勾的盯住他,问:“为什么非要你的腰带?”
那人的身姿蓦地僵硬,宛若泥雕般凝结在那里,双眼瞪着清水,两人对视半天,清水手里一放,任他将腰事抽走了。
那人稍松口气,却总是感到不对劲,加紧穿衣,耳中犹自传来清水的唠叨:“那腰带有什么好的,昨夜搜了几十次,只扯了根烂皮筋出来……”
那人一惊,失声道:“你把皮筋换了?”手在腰带中匆匆翻找。
“没有,不过……啊呀……”清水嘴张得老大,貌甚惊惶,指着他说不出话。
那人此时已自腰带中拽出根半黄半黑的细长事物,细细看了看,笑道:“还在。还好,这东西太细了,又软,不仔细摸摸还真不好找。”
他望着清水瞠目结舌的模样,唇角一弯,勾起一线酷厉的笑,指指手上的事物,道:“这便是碧血丹心,也是你口中的烂皮筋……”声线平和,像在拉家常一般。卜一运功,那东西瞬间便绷直,直如一把细长的剑。
“……你,你……”
清水嘴继续张得老大。
“你什么你。”那人打断他,低头细细端详逐渐晶莹的剑尖,头不抬的道:“这把剑不灌注内力时,只是根毫不起眼的皮筋,凭谁也不会想到只需稍使内力,它便能成为削铁如泥的宝剑。最为奇特的是,它不会伤害握剑人的手,其余任何事物却是一击而断。”
“你……你……”清水还是没有合拢嘴,结结巴巴道。
那人闻言皱眉,抬起头望他,见他盯着自己的手,顺着他的眼光看下去,顿时像木雕一般稳着不动了。
“……昨天我在翻衣服时,洒……洒了点五味花粉……你……你怎么不等我说完……”
那人虎口处已然变青,毒液自慢慢升上来。他目睚欲裂,眼角肌肉颤抖不已,疾疾伸手点了右臂的**道,抬起头来,声色寒冷如冰:“你耍诈!”
清水哈哈大笑两声,沾沾自喜的抱着手臂在屋内走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苦着脸,象念经一般的道:“不这样怎么会知道你把东西藏在那里崆峒派那些人只让我带你回去什么都不说还好我问了江湖上的人不然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宝贝这种东西我怎么会让给别人昨天我也想过这根皮筋就是宝贝但又害怕万一错了丢人现眼所以就让你自己来确认!”一口气说完,沾沾自喜地想:“嘻嘻……这次没错”又补充一句:“你也知道啦,五味花是天毒,无药可解。你还有点时间,干脆想想还有什么宝贝,说出来让本大爷劫……喂……别急……叮叮……”
他狼狈后退,手中举着把不知从那里抽出的剑,手忙脚乱地抵抗那人攻势。他挡一次,剑便被削断一截,几次后手上的铁剑便只剩了小半截,一柄长剑改头换面,变成一把匕首。却也不见他有怎样的惊惶,一面连躲带爬,口中依旧和声好气地诱劝:“……劫富济贫……宝贝……拿出来……哎哟!”一不留神,被那人一剑飕地点在胸上,差点剌个透心凉,幸好他反应奇快,见势不妙急急挫身,这才躲过,不过衣服已被戳了个洞,他心疼衣服,恨恨啐一口,也不劝了,劲力注于剑上,舞一个花,骤然旋身,反手一斫。
那人不闪不避,仍以细剑挑去。清水在两剑相接的一刹那,将断剑斗然一偏,斜斜越过那人的身子,同时矮身向前冲,断剑回抱。那人与他打了半天,都只见他躲避,这刻不想他竟会为了一件衣服大动肝火,悍不畏死的贴身近战,此时两人已是面贴着面,他手中的碧血丹心太长,根本无法及时招架,只觉颈后劲风凛冽,一霎之间,脖子处已为剑风割得生痛,知道自己已是命在眉睫。
那人眼中寒芒暴长,全身功力汇于左掌,硬生生的朝清水击去,竟也是以命博命的打法。清水如果再坚持下去,势必会被他先打中腹部,那便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轰隆隆!”小屋内凭空闪个闷雷,两条人影转睫分开。
那人死里逃生,余悸未消,心脏狂跳不止,浑身似被雨淋过一样,冷冷的瞪着对面,心中只是惊异。
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清水放下护在腹上的左掌,笑道:“想不到你到最后关头,想的却是与敌俱亡……呵呵,看来你还是对那口诀不以为然么。”
那人心中一震,他怎么知道这个口诀的。他冷哼一声,看看手上,青气已然漫上手臂,更不搭话,足一点地面,碧血丹心抖出三朵莲花,猱身以上。这次他捺下心神,不再冒失突进,将师门的绝世剑法一式一式沉稳演出。剑影门二十三套剑法,每套俱是当世一等一的绝技,有的空灵迅捷,有的沉稳醇厚,有的奇诡险诈,也有的正气浩荡,然无论那一套,都是攻守兼备,缜密严谨。他自十五年前打败阎老九后,剑术一日千里,仅用寻常剑招已足以退敌,根本用不上师门剑法,只是眼前这人实在高深莫测,昨夜与他于漆黑无光的竹林中缠斗二个时辰,丝毫不露败相,其武功千变万幻,令人捉摸不透。虽然自己将昨晚失败的主因怪咎于身体,其实心中早已将他列为平生最大的对手。他素来恩怨分明,仇眦必报,此次身中天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眼前之人给自己报仇,所以再不犹豫,使出自己最为精通的师门剑法。
他师门剑法方一使出,形势便有所好转,几招之内,清水就左支右拙,步履也散乱无序。他见状不由精神一振,想:“原来这小子也敌过不我剑影门的剑法。”手上更是不停,攻到后来,仗着剑利招强,几次将清水迫得贴地打滚,甚至还有一次险些在清水背上划下一条口子。但清水虽是打他不过,却总是有各种方法避开他的致命一击,或跳或纵,左移右闪,万不得已之时,便贴地滚爬,他如此这般不要脸皮的一使,那人倒也拿他没有办法,师门剑法虽多,却没有拿着剑戳人**的招数。两人便此僵持不下。
再斗盏茶功夫,那人一颗心沉到谷底。他虽占尽优势,对手却只一味闪躲,从不出手进攻,自己好几次故意现个破绽,他却是视若无睹,反而乘机向门的方向移挪,看来是吃定自己身中绝毒,想要拖死自己。他又急又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再等片刻对手就撑不住了。
又过了片刻,那人感觉肩部也慢慢热起来,知道毒已快要到体内了。
毒到了体内,就会朝心脉流动,一旦入了心脉,几息时间就会要了我的命。
“要死也要拖他一起。”他剑眉一挑,神情肃穆,碧血丹心连扎带搠,将清水逼退数步,轻轻喘气,随后左手一拍右臂,挥剑回绞——
这一剑浑然天成,竟似无瑕可击,清水无法抵挡,跄踉退后几步,失声大叫道:“移光分影剑!”
那人更不打话,源源不断将剑招一一使下来……
“雪山寒光、落日余辉、梅疏暗影、剑影游龙……”他心中默默的念,眼前一片模糊。
“浮光掠影、幻象万千、一剑光寒十三天……好,这套剑法精髓就在于顺天从道……你们仔细看看,木头将这套剑法使得如此流畅无隙,显然是已体会到了什么才叫返璞归真,大道无为。”师傅笑得很开心,尖锐的声音在场上飘荡,如夜袅啼泣。
于是他也跟着笑。他想我不笑不行呀不笑的话就对不起师傅。就不能再练剑了。他感觉眼睛上像蒙了层雾,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他想快了就快了马上就和师傅一样了。
五味花的毒已经侵到他的心脉,他的身影慢下来,徒劳的挥着剑,口中嘶哑的叫着什么,语音呜咽难辨。
另一人收剑,轻轻退在墙角,脸上无悲无喜。
他的手开始抖,脚也在不停地抖,满身精力神气尽数朝外泄去。
他想死了就见到师傅了可以向他道歉了……
那倒也好啊……
可是,天马行空。
我还没有练成
他劲气一松,放弃护住心脉的内力,精、气、神完完全全凝于剑上,心中一片空灵,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想不到。
那股炽热的狂浪由心脉冲入百骸,却被他轻轻巧巧引至剑尖。
剑上寒气四溢,白雾森森弥漫,隐隐中幻出一个熟稔无比的身影,和蔼的对他说:“……放弃吧!”
他呆了一呆,说:“师傅……对不起。”
单手奇快的一抹剑身。
眩目的光自手剑相接处炸开,剑芒如游龙窜于剑上,吞吐不定。
——满屋里都是青蒙蒙的一片。
屋内的人轻轻将断剑抛过去。
断剑瞬间已被绞得粉碎,
无数剑影似要撕裂一切般朝墙角落下……
“——好剑!”
他听师傅赞道。
“好剑!”
屋内的人望着满天剑影,由衷地叹道。
然后他提肘,并指,数百指遽然点在一处,轻声念:“崩!”
漫天剑气尽数溃散。
床、桌、椅霍地爆开,化开粉屑,充盈在整个屋内
……
那人默立良久,双目紧闭,五官七窍皆渗出血线,也不擦拭,抛下剑,向门的方向慢慢走去。
“祝你心愿得成。”屋内的人淡淡道。
他停下,侧耳听了听,又跚跚向前。
师傅,师傅!你看到了吗?我作到了!我真的使出了这一剑!
原来你骗了我。
……
屋内的人看看门前的尸体,拍拍腿上的灰,靠墙坐下。他的左肩处突然冒出一抹淡淡的影子,一只影魅钻了出来,大声地嚷嚷:“哎哟,呀呀呀!闷死了,鸦。怎么这几天你都不让我出来?”
它从鸦肩上游到尸体旁,讶然道:“噫!他在笑,鸦,他在笑哎!他怎么会笑?喂,鸦,给我说说。”
“……”
“……我跟清水说你欺负我,下次让他要你一个月时间……”
“……我说给你听。”
“好。”
“他师傅传他这套剑法时,并未想到他能练成‘一剑光寒十三天’。事实上,除了他,剑影门里从未有人练完过‘一剑光寒十三天’。”
“嗯。”
“既然练完了,那理所当然的会开始练下一式‘天马行空’。
……
“这一招是与众不同的”
“怎么?”
“这一招并不属于这个位面,它需要的精力不是这里的人能承受的。即使真的有人练会了,功成之日就是亡命之时。”
“啊……那他师傅知道吗?”
“剑谱的第一页就写得清清楚楚了。”
“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他是个天才。”
“怎么了?”
“愈是天才,越是不信邪,也越容易走极端……他的师傅太了解他了,所以不告诉他真相。可惜……”
“又怎么了?”
“……他太固执,也太聪明,每天晚上偷偷练剑。第六年,就是他师傅病重死去的那一年,他几乎要成功了……
“那他还活到现在?”
“……他师傅最后那句话可不是白说的。”
“呀呀呀呀……你……是说,他师傅故意让他杀了自己。”
“嗯……反正已经是油尽灯枯,让他杀不过是早死片刻罢了。”
“……真是……这种师傅……这十五年,他恐怕是过得生不如死吧。可能……他到死也弄不明白师傅的用心。”影魅迤俪着长长的尾,游回鸦的右肩。
“……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当局者迷。”鸦淡淡地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影魅好奇的问。
“……”
“喂,干嘛不吭声。”
“……这套剑法,是清水留下的。六百年前。”
“哈哈……我就说嘛,他那么个糊涂脑袋,除了数字和钱,什么都不感兴趣,怎么会发善心来帮你。”
鸦更不搭话,恭恭敬敬地向门边的尸体合十,行礼,轻轻倒退出屋,带上了门。
门外,大雪漫天,纷纷扬扬的羽毛让人心中一片清凉。
“你这习惯——想完成别人的心愿的坏习惯,总有一天会害了你。我先说在前头,我不是劝你,只是不想其他八个人和你一起倒霉……”
“……知道了,你没劝我……”
“还有,是你教清水说那话的吧,为了激出他的必死之心……腰带上抹的不是毒吧,不然那么久都没发作。”
“嗯,是蛟甲粉,激发潜力的。”
“嘿嘿,我就知道……不管怎么说,要是全部交给清水来办的话,可省事多了,一下了结,收工走人”影魅继续磨嘴壳子。
“是他的话,可能现在正忙着回收棉絮。”
“嘿嘿……还有,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办到。”
“哦……”
“如果不是你们都分不开,我早就……”
一人一怪,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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