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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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船缓缓驶来,炮火声响作一片,此时群丐的商船适才为了绕开官军战船转了帆绳,正在堪堪调了身子向西避让,船身一时横在海中,就完全暴露在南朝官军战舰的射程中。
三艘战船船首的几门大炮这会同时发射,几枚铁弹击中了船身,海水直灌进仓来,船舱底部的乞丐们在下大喊大叫,忙着用被褥木板修补被炮弹击穿的船身缺口。那海船吃水甚深,水力激射,修补之物填上不久就被强大的水流冲开,船舱内丐帮船工大叫道:“两位香主,船舱溢水无法修补,这船保不住了!”
黎天洪在船首嘶哑着嗓子大声发令,甲板上顿时乱成一团,韦小宝三人都是从未见过如此情形,都是惊的呆楞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黄蓉眼见情势危急,率先回过神来道:“咱们的船看起来驶不过他们的战船,如果一直这么被炮火袭击,那就一个都跑不掉,黎大哥、余大哥,你们赶紧传下令去,让大伙各自从船上凿下一些木板来以供漂浮,此处离海岸并不远,大伙如果立刻分头游上岸去,就不至于全体都死在这儿!”
黎天洪听了一时不语,心说大海渺茫无际,此地离海岸还有不少距离,船上的丐帮弟子虽说人人会水,却也不能都游那么远,再说你们这两个从大漠来的家伙根本是个旱鸭子,又怎么能撑的过这回去。
他心中犹豫不决,只是盯着郭靖韦小宝看了又看,余兆兴却已心急火燎的冲上驾驶台操住舵盘,口中狂喝使力的急打舵把,试图把船身稳住直行,以逃过官军后面紧追不放的炮火。
此时“倏倏”数声,几颗铁弹由远及近的破着风声,又从官军的船首飞来,大半越过船身落在海中,但其中的一枚却将将击中了商船主桅的粗大木杆,那铁弹之速强劲无匹,胜过世间任何一种弓弩的发射,直把群丐商船主桅的粗木击的从中而裂,缓缓的折倒下来,硕大的帆面瞬时盖住了整个甲板。
群丐奋力从帆布中挣扎出来,下舱的丐帮水手们也都跑上甲板,黎天洪见状只得在船头大声道:“兄弟们听了,这鸟船跑不动了,大伙这就抓着块浮水的物件向东边使出力的给我向岸边游,上了岸还能有力气的帮着照看自己手上的兄弟,咱们三日后在临安城外的那间破庙汇合!”
他说完此话,急用右手掌缘在船板裂缝处连击数下,敲扯下好大一块木板来,径直递给韦小宝道:“韦兄弟,我用不上这个,这里你水性最差,你抱着这个我拉你游上岸去!”
韦小宝手中抱着那块木板,心中却惊慌害怕,想说自己再不敢入海呛水的言语,却又不想就在这海船之上等死,看了看身边的小红马突然道:“这马神骏无匹又会游水,不如让他驮着我,说不定也能游上岸去。”
黄蓉摇头道:“这红马在陆地上堪称马中之王,在海里却还不如一名普通会水的丐帮弟子了,它虽说能独自泅水,你骑着它势必大大减缓速度,驮着你一起游不过几里海面去,倒是会被对方战船追上了。”
韦小宝听她说的有理,一时间犹豫不决,郭靖突然冲着韦小宝重重点了点头,张臂走上前来跟他抱了抱,神情间肃穆坚决,嘴角张了张,似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不再说话,右手也持了一块船板,却率先跳入海中去。
他在海中吃了几口水,双手死死的抓住了那块木板,腿脚打水逐渐控稳了方向,身后水花扑腾了半天,整个身子却并不向前,只是漂在海中不动。郭靖一言不发,仍努力在水中调整身姿,试图踢水游动。
黄蓉见状摇头道:“小宝哥,郭大哥也不会水,只能由我带着他游上岸去,黎大哥水性不错,有他护着你自是没有问题,你记住抱住板子别慌,胸腹中含着口气别放,顺着风向西南边一直踢水向前!”话音落毕也自从船头跳下,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双手微动,在水中轻轻一挣已到郭靖面前,随即拉着他身前的那块木板迅速向西而去。小红马看着主人已去,也跟着嘶鸣一声跳入海中,四蹄蹬水紧追在二人身后。
韦小宝有点后悔,小红马游的不慢,自己刚才却又没爬上去,这下只能他娘的指望这块大木板了。
黎天洪紧跟着跃入海中,放声对船舷上喊道:“兆兴,别再折腾了,这船不行了,你也带人跳海快逃!你小子可别给我死在这里,三天后咱们老地方见!”
余兆兴一边大声答应,一边放声大叫指挥群丐,丐帮弟子们顿时像热锅里下饺子一样纷纷跳入海中,船上转眼间就只剩下韦小宝一人。
黎天洪并不游开,只是打水浮在海中等着韦小宝跳下,此时官军的战船正缓缓的靠将上来,于是急忙大声呼道:“韦兄弟,你还在那儿磨磨蹭蹭个球!再不跳下来,咱们这回可就逃不掉了。”
韦小宝上次溺水不久,怕水的恐惧还未尽除,这会心中暗自咒骂,腿肚子随着势子直打哆嗦,他眼看着黄蓉一手拉着郭靖的那块木板,带着小红马早已游出老远,群丐也都纷纷在水中扑腾着四散游开逃命,心知再也不能耽搁半分,只好闭着眼睛战战兢兢的从船帮上爬过绳索,抱着那块木板扑通一声跳入海中。
那海水直是奇寒入骨,冷的他周身打了一个激灵,辣快妈妈的刚骂出口,黎天洪早已拉住他的木板开始向西南游去,一边游一边道:“韦兄弟,你这江南口音却不会游水,这就有点不应该,这狗日的南朝官军不问缘由的朝咱们放炮,这次真是活见了鬼!等老子上了岸就一定要查个清楚,怎们他们当兵的不去跟金狗们放阵作战,却要开了战船来打我们小老百姓了,昏君的破朝廷别的没有,搅这些乱七八糟的勾当来倒是十打十的能耐。”他嘴中抱怨,手脚却游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游了三四百步外,但是他们身处海中实是辽阔之极,却还是看不到岸。
海船此时又被几枚炮弹击中,船身被砸出数处豁口,海水淹没了下部舱室,整个船体已是在缓缓下沉。官军的战舰这时停止了炮击,溯着帆直追过来,船上的了望手眼看着甲板上已是空无一人,所有人怕是都跳海逃生,向岸边游弋而去了,于是急忙大声报告。
当先一艘战船船头当即有军官大声呼喝着下令放箭,船首早站了几排弓手,拉满了弓弦对着海面施射,只见刷刷的一阵箭雨,落后十几名乞丐立时被乱箭射死在海中,黄蓉带着郭靖跟余兆兴十来个人却已游出射程之外。海面波浪翻动,箭雨不停,却大多没了什么准头,几个落后没被射杀的乞丐也还是游出了射程,向西或向南逃走。
官军战舰先前为了追击商船直行,战船船身庞大之极,转动之际颇为不便,等帆手转了帆位侧了船身来再追群丐,早已是来不及,官兵只好眼睁睁的瞧着黄蓉他们游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战船再顺着方向追赶至江口岸边,却又毫无踪影,想是丐帮死里逃生的一行人上岸疾走,早已逃的远了,官军带头的都尉在船头连连跺脚却又无法做想,只好一边着书派信使送上岸去,一边吩咐船只回转海面打捞被射死的群丐尸身。

黎天洪和韦小宝两人游在最后,他们没黄蓉他们那么幸运,战船箭雨齐施之下,两人一人背上挨了一箭,韦小宝痛的差点晕过去抱不住那块木板,黎天洪却咬着牙拼命展了手脚向南而游,直到身后再也看不到战舰,这才缓下手来。
此时正是腊月入春的节气,北风吹的波浪缓缓翻动,两人浮在海中,顺着浪向南漂行。黎天洪适才带着伤狠命游动,如今已是毫无力气,身子逐渐沉重,脚下踩不住水,那块木板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缓缓没入海中,两人都是吃了几口水,神智有些清醒过来。
黎天洪腿脚挣扎几下,努力使身子上浮海面,他面色惨白,却毫无惧怕之色,只是嘴角扯动微笑道:“韦兄弟,你我二人都受了箭伤,今日恐怕都要丧命在这东海之中,你这会儿怕是不怕?”
韦小宝只感丝丝凉气从背后伤口直传到心窝里,痛的全身颤栗,一阵抖动,却仍咬牙坚持道:“老天要老子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了,要说这日子过得,没一天消停,早知道出得大漠是这个光景,老子又怎么会巴巴的跟着师傅们回什么江南,不如就在草原放一辈子羊拉倒,也不至于如今背上一根签子插着,除了阎王小鬼来收,只怕是无人问津。”突然闭着眼睛笑道:“不过死在这儿倒也是有趣的很,老子自小就听人说什么葬身之地葬身之地,这下辣块妈妈的发了大财,整个大海都是老子的墓地,陪葬的金子银子到处都是,就是没了人能捡了去,这般便宜占的还不是显着无与伦比。”
黎天洪仰头作势,张嘴欲笑,却因中了箭毫无气力,笑声微弱嘶哑,竟不可闻。他右手缓缓的从怀中掏出那封牛纸扎包,越过木板轻轻塞入韦小宝怀中,紧了紧他早已湿透的衣襟,苦笑道:“韦兄弟,你怀里这封隐秘实在非同小可,我先前中箭时就想,咱们被官兵一通追杀,恐怕就与此大有关联,他秦桧老贼阴魂不散,作了戾鬼却还咒着咱们不拆他的人间牌坊,老子又怎么能让他个狗日的乘了心愿?韦兄弟,如果要是我二人今日都死在这海中,那是天命如此,自是无法可想,但只要有一丝机会活命,你就得把这包东西公布天下,揭露当年主和魁首的真正嘴脸。朝廷权臣自此知了真相,说不定就转了做人奴才的心思,咱们汉人先朝遗失的北边江山,也就能由此打开契机。。。。。。”他无力再说,最后道:妈的要活下去。。。。。。”
黎天洪此时使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不等韦小宝有任何动作,已是双手推开那方木板,身子跟着横出海面,双足又在那木板上一点,韦小宝连人带板随着力道迅速漂动,荡开十几步外。
韦小宝大惊失色,叫道:“老黎。。。。。。黎兄!你他奶奶的。。。。。。”眼睛盯着黎天洪不放,心中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几眼了,只见远处黎天洪手脚伸展,双目向着天空,在海面上浮了一会儿,随即慢慢沉入,消逝而去。
韦小宝抱着木板不放,心中一阵伤感,却又毫无办法,只是暗骂道:说什么活下去,老子不会水,背后还插着一支箭,漂在这儿四周渺然看不见一点希望,又怎么活的下去,看来秦桧这老乌龟也只好等老子到了地府再慢慢收拾他了。。。。。黎这小子。。。。。。奈何桥上倒是可以好好交个朋友。
风这会儿愈吹愈烈,海浪推着他连人带板飞速向南,韦小宝浑身打颤,冷的实在不行,拼尽全身力气的挣扎着爬上那片木板,附身趴于其上,双手张开紧紧的握住木块边缘,那板子表面甚大,韦小宝身材不高,却也能将将容纳于上。浪花缓缓推动,海面平静,那木板平平稳稳的随着波浪起伏,却也并不翻覆。韦小宝半边身子没在海水中,吃了几口海水,嘴中干涩咸湿,胸腹处一片冰凉,却不敢稍动,生怕整个身子再陷入海中,不消一刻就得被冻死。但如此这般的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逐渐僵硬,又只能靠露出水面的嘴角进行呼吸,当真是苦不堪言。
他自受了如此大难,却仍不知放弃,手脚间不知从何处来的一股子力气,只是紧紧抓着木板不放,由着周遭风浪起伏,海水冰凉刺骨。
他就如此的这番强自撑了半日,身子直是疲倦难当,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才好,但心智总还保留一丝清明,知道如果自己这么一觉睡过去,不是再也醒不过来,就是脱力失手翻下木板而亡,也就只好咬牙坚持,只是想着撑得一时算作一时。
韦小宝生来脾性顽腻,狡猾善骗,学武功时偷懒闲混,打起架来也随势而为,任谁也看不出来他这样的一个肆懒无稽的家伙,求生竟是大异于常人,如此苦楚万分的挨命,他居然也受的住,此时心中一早没了骂人的念头,却只有一个心思默默作想道:要活,老子要活!
风浪带着一人一板突然陷入一股洋流之中,韦小宝只觉得身下的海水不再那么冰冷刺骨,身子竟然渐渐有了一丝暖意,此时木板顺着这道暖流逐渐向东而去,海面更平更静,连浪花拍水的响动似乎也听不出了。
韦小宝不辨方向,不知身下这股暖流漂往何方,只是水势平和温暖,与先前寒冷欲死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中无法作想,只是盼望胸前这块木板随着暖水不要再移开,就这么一直漂下去,暖暖的死了拉倒。
就这么暖洋洋的又漂了半日,韦小宝背后中箭之处的伤口早已结了血痂,不至流血而死,他又是这么老老实实的趴了一天,毫不触动伤患之处,身体精神虽是萎靡之至,性命却也还能保住一时。此时夜色又至,星光耀眼,海流前方突然飘过一股花香,闻在鼻中甜丝丝的,韦小宝早受够了海水咸涩微腥的味道,嘴鼻间只觉无比受用,心思跟着一松,就再也支持不住,趴在木板上嘴角含笑,竟自沉沉睡去,但手指力道不松,却仍然抓着板缘不放。
洋流顺着花香,轻轻的托着木板向一处海岛漂去,海浪轻轻拂动,像一双无形的大手,把那方木板直递送到海岛的一片沙滩之上。
此时岛上遥远之处,柔和的传来一缕笛音,笛音轻悠淡雅似不可闻,却又婉转悠扬如诉如泣,韦小宝这会儿酣梦微甜,却还不知自己终于逃出了这场劫难,仍然趴在木板上闭目不醒,昏昏沉沉中只是呓语道:“小娘皮,要娶你的是我,可不是郭小子。。。。。。你他娘的不许喜欢他。。。。。。我不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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