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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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晚上二十点整,完成了第二篇稿子的程诗吟双眼呆滞的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得那段文字。她感到自己与死刑犯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好多,空虚无奈还有无意义的活着,她的生活不也是这样度过的吗?
程诗吟站起身来,这段稿子对她来说其实很快就能完成了,可是在写着的时候她不知不觉的就停住了,这不是因为她的文思耗尽。她只是觉得死刑犯人生中那刚刚开始的希望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吗?若一个人的生命在一个完全没有希望的环境中度过,那她接下来的人生是什么形状就完全由压在她身上的模子来决定。而越是这样对自由对希望的呼唤就越强烈,哪怕是自己还不知道。
压抑只是令叛逆强烈的催化剂。可是当那个模具已经完全把自己压得变形到了已经无法再恢复或是向着自己希望的那个形状走的时候,接受就不是那么的困难。程诗吟对这个道理是十分的清楚。
在面积不大的招待客房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后,程诗吟伸了几个懒腰然后双手抱头躺在床上。现在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人的身影那就是死刑犯康立仁和他同母异父的妹妹何美瞳。何美瞳长什么样子她当然不知道,可是在死刑犯的描述中那个穿着绿色连衣裙的女孩仿佛就站在自己的身边,那个十四五岁大的女孩可能没有自己漂亮可是对死刑犯来说在自己最堕落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身边这真的是太幸福了。
这个带给死刑犯希望的天使现在怎样了呢?程诗吟不允许自己再想下去。就像是她不想刚看到发展就翻开《哈姆雷特》或是《雷雨》的最后几页一般。程诗吟转了个身,她甚至有些羡慕死刑犯曾经拥有的这份来自他同母异父妹妹的希望与快乐。程诗吟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身为国家公务员所以他们必须无条件的像全国各地那千千万万的同行一样积极的响应计划生育这个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最基本国策——她甚至连其他亲戚的异性兄弟姐妹都没有。
童年的她是孤独的,她的父母是社会上优秀的人物,这就意味这她也必须跟着一起优秀。甚至是如果没有达到自己父母要求的那个标准她就是个失败者。
程诗吟,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在报社里她是一个前途无忧的女记者,在学校里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在邻居眼中她又是一个遵守孝道的好女儿。总之她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带来的印象都只有一个——完美。
可是在这完美的背后又是什么呢?对一个女孩来说以完美的姿态来强行的面对这个从来不完美以后也绝不会完美的世界究竟是件好事吗?
如果程诗吟能够完全自主的选择人生的话,那么她一定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法码放在写有完美的那侧天平称盘上。因为她已经厌倦了这所谓的“完美”。
这世上的每一个追求完美者都是一个可怜人。这是程诗吟最认同的一句话,品学兼优是靠夜夜通宵达旦的努力换来的,前途无忧是靠自己那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和母亲的特殊照顾得来的,至于遵守孝道....如果无条件的服从算得上是孝道那么对一个在充满了压抑的家中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说到底程诗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她的完美只是一层华丽的精美的包装罢了。就和是她的那个职业性笑容一个性质,可是在这层包装后,真实的自我究竟是什么样子她自己也忘记了。或许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包装,她的工作她的生活都离不开这曾包装。这层包装对她的工作生活都很有利。
程诗吟闭上眼睛,她突然间想到现在死刑犯在干什么呢?和她一样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还是在看那本小说《老人与海》吗?那部小说程诗吟早在上小学时就读过了,从那时起她就对这本书的作者美国作家海明威产生了强烈的崇拜,在她的印象中海明威是一个一生都在追求自由浑身上下野性十足的硬汉。他的人生中没有遗憾无论是战争还是自然灾害都打不垮这个热爱冒险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就连他的死亡都是由他自己亲自来完成的,当他的手指扣动对准自己的猎枪扳机时与其说是在逃避人生倒不如说这个与他不符的世界不配留住他。中国人的千古良言好死不如赖活着在他这里完全是一句没有任何意义的空话。这就是真正意义的自由!程诗吟和大多数人都追不上抓不住得不到的自由。或许,只有死刑犯那样的人才有可能获得它。
整个客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墙上那副旧石英钟的秒针的摆动声,躺在床上的程诗吟又翻了翻身。她的双手垫在脖子下面,无意中她感觉到她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格了一下,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右手手腕上带着的那块瑞士表。表上的时针和分针显示着她已经在床上躺了快一个小时,程诗吟皱皱眉头厌恶的摘下手表,然后往桌上一扔。这价格不菲深受女士喜爱的名表现在就像是一副脏手套或是一只破了洞的袜子一样被程诗吟厌烦。可是很快更令她厌烦的事情又发生了。
程诗吟挂在衣架上得外衣口袋里的手机三星D508型响起了,这次的铃声是一个小男孩在大叫着狼来了!狼来了!大家快跑啊!程诗吟咒骂了一声然后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自己最讨厌的名字,犹豫几秒后按动了接听键。
“喂...诗诗啊?我们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还好么?”对方是一个年轻男士,声音有些吞吐。程诗吟厌烦的回答道:“才一个月没见,我还记得你呢。何瞬清先生。”
这句话令那个何瞬清先生很兴奋他有些激动地说道:“真...真的吗?我也好想你呢。诗诗,你写的报道我一早就看了。你真是个天才!对了你现在还在那个冷清清的监狱里吗?要小心啊!”

程诗吟很不耐烦的听着这段充满热情的废话,出于一个职业记者的礼貌她不能立刻就挂断这早就不想听的电话只能一点点的忍耐着这个在国家广电总局工作的公务员何瞬清先生对自己的关心。
如果不是在半年前程诗吟采访了国家广电总局精心策划的一部大型纪录片《辉煌的和谐》的总导演何国忠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程诗吟的生活便会少很多的烦恼和无奈。她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片场萍水相逢匆匆见过一面她便会一下子成了何大导演的小儿子何瞬清先生的梦中情人。这个与她同龄的小伙子工作在广电总局的审核部门,对于这位自小便在一个艺术家庭里成长的文化工作者程诗吟感到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果何瞬清先生子承父业的话那么以他的才华和思维方式必将中国的面子文化产业推向一个新的高峰。在结束了对《辉煌的和谐》这部三大(三大即:大制作大投资大导演拍摄)记录片的采访后,程诗吟便很不幸的遇到了何瞬清先生那“令钢铁融化般热情”的追求。
刚开始程诗吟从何瞬清那每隔两天一封的情书和一系列的简单粗鲁的追求方式中判定这是一个典型的“无大脑主义者”,对这样一个追求者程公主自然的是难以向他作出接受的微笑了。可是很快的何瞬清改变了战术,常言道“爱屋及乌”这句话也可以颠倒着用,很快的何瞬清开始了对程诗吟周围人士的接触。首先是她的母亲,国家广电总局和新闻出版总署可算得上是一家人。同样的是要给社会带来一批又一批的先进文化作品,同时并把那些来自国外的或是国内的内容有些颓废叛逆或是不利于社会按照一定方向发展的视听和出版产物经行过滤删减或是干脆就让它没法出现在中国的正统文化渠道里,程诗吟觉得干这一行的公务员与阉割牲畜的兽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同行是冤家,可是又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事相似程度较高的工作因而有着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后这位何瞬清先生很快的成了程诗吟母亲眼中的“杰出青年”接下来这位几乎完美的继承了中国古代传统妇女作风的女性公务员便开始插手了自己女儿的情感世界。
程诗吟大学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这倒不是因为她母亲的影响,只是在一个社会名望较高的学府里你能见一个真正把恋爱当作一回事的男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名牌大学之所以是名牌完全是因为只有在高考时分数较高的“状元”们才有资格进入校门,如果是在一般的大学里深造那么为了今后的粮食这些已经寒窗苦读了将近五分之一个甲子的大学生们自然会加倍努力谢绝一切与学习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拿到了一个妇孺皆知的豪华学府的通知书便等于是拥有了一张四年后在各大企业任职的通行证,当他们在踏出校门时那些个个需要名望的企业和用人单位就争着录取这些拥有着皇家学府血统的学子们,既然工作已经不许操心那往后的校园生活中从十三四岁起便开始压抑的与异性深层次接触的**便一下子放纵了起来。等四年的同窗光阴结束后这段因失去束缚而开始的“纯真爱情”便随着新的压抑的道来而结束了。
程诗吟反感何瞬清的追求,可是面对着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无条件服从的母亲她也就只好象征性的与何瞬清保持着友好关系。本来程诗吟对何瞬清是“恨屋即乌”对他送来的一切物品都拒不接受,可是一个在政府机关任职的公务员又怎么会应付不来这件事呢?何瞬清只需要把送给程诗吟的物品先交给程诗吟的母亲,那么程诗吟就只好接受了。而母亲送来的东西又必须带着身上,那个瑞士名表就这样的被程诗吟很不情愿的待在手上。
听完那一大堆几近于老太婆唠叨的关心话语后,程诗吟终于不耐烦的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情?现在我真的很忙啊。”
何瞬清又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只是有些关心你,那个死刑犯听说把自己的爸爸给杀了真残忍啊!诗诗啊你真的要小心啊!这种人没有人性的。”
程诗吟非常想直接的告诉大导演何国忠最疼爱的小儿子公务员何瞬清先生那个死刑犯的人性再少也比起你要多出不少来。可是出于礼貌和对母亲的敬畏她又不得不很有礼貌的回答道:“谢谢了...再见。哦,对了以后请不要叫我‘诗诗’这个名字让人想起一个风尘女子。”
何瞬清最后的一句话是:“别挂程伯母她让我告诉你赶快把稿子发...”
程诗吟挂断了电话,这个讨厌的人给她带来的消息一样讨厌。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然后不停的咒骂着,她不知道自己在咒骂什么?何瞬清?她的家庭?还是她自己?唉!为什么追求完美的人活着这么难?
程诗吟摊开被子,走下床。她把自己那段并不完美的文章做成邮件发到了自己母亲的邮箱里,她知道自己的文章或许也将要被无情的阉割。点击文件发送后她又爬回到床上,继续用被子蒙着头。她觉着自由是那么美好但又是那么的不实际。事实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自己在情愿或半情愿的条件下失去自由的。
现在她觉得自己和死刑犯比起来更像个囚犯,至少死刑犯比她活的更轻松一些。她正像是她采访死刑犯时所说的那样是在一个表面和谐实际上压抑无比的环境里度过的。她的童年就像是在一个大的看不到边缘的监狱一样被囚禁着,程诗吟的本性和她的生命被一个又一个模具强行的定性,她的刑期直到今天都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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