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槐树下洪洞县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张王李被喊杀声惊醒,睁开眼,身处战场。
一支箭矢斜斜飞来,下意识挥手去挡,才发现手中提着柄斩马刀,他愣了一楞。一柄长枪探过来,替他格开无力箭支。坐下战马踹蹄扬首而嘶,他仓皇四顾,左右前后散步骑众百十人,皆执刀枪弓箭,奋喝叱咤。两骑奔驰其中,来回指挥,对面一个深宅大院,高大围墙后,数十丁壮竭力反抗。
远近无声,街道上马蹄声急、喊杀震天。火把通明,夜正深沉。
身侧一人,年二十许,面方口正,猿臂蜂腰。这人倒提长枪,一头紧张观察战况,提防暗箭;一头对张王李说道:“大、大、大当家的,你得小、小、小心!”是个结巴。
大当家的?
张王李含糊应了一声,从仓皇失措中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宅院,八字墙分开东西,墙高数丈;大门前两尊石狮,地上掉块黑漆木横匾,瞧不清上写些什么字。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他斜眼看提枪的汉子,把疑问吞入心中。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他绝不会问。
指挥攻击的两骑,其中一个兜马驰来,明盔亮甲,横戈身前。到的近处细看,好一条大汉,年龄和提枪之人相仿,却足足高过他两头。虎相狼行,骨健筋强,大冷的天,他头上热气腾腾。
“大当家!此番来得仓促,没带甚么梯子重槌。不料这洪洞县衙加高了墙,着实难攻。”这汉子马术娴熟,直奔到张王李身前几尺远近,方轻轻一拉,原地转个圈儿,轻轻巧巧停下马来;他接着说道,“俺看,不如一把火烧了吧!”
张王李吓了一跳。
竟是县衙?原来不但是土匪,竟是悍匪!杀官造反、械拿至京,人头落地、株连九族,这些念头在他脑中分分沓沓一晃而过。他咳嗽几声,险些惊吓形于色。形势逼人,他能有什么主意?当务之急,是别叫这些人发现,自己不是他们的大当家,保住眼前性命再说。
当下他胡乱点了点头。
那汉子驰马回去,带张王李身后的数十骑兵,驰骋墙门之外。借火把点燃了火箭,瞬息间,万箭齐发,火蛇飞舞,掉入县衙。
有人在里面大声呼喝,火头处处,人手不足,来不及扑救。一时之间,衙内手忙脚乱,乱做一团。守墙诸人,无不三心二意,回头去看衙内火势。几个丁壮中了火箭,惨叫着滚下墙去。箭雨顿疏。
那汉子跳下马来,几个人撑起盾牌,掩护他趁机冲到门前。不费吹灰之力,他绰起门前一尊几百斤重的石狮。张王李倒吸一口凉气,瞧着他拿石狮砸铁铸衙门。轰然巨响,衙门破了。
汉子抽出马刀,当头撞入。绕墙奔转的数十骑兵,呼啸连连,长驱直入,闯入衙中。
“别、别叫烧了粮食。”提枪汉子提醒张王李。
张王李本是聪明之人,种种情绪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还是装着镇静:“救火、救粮。”自有人传达命令。
说完了,他夸举狮汉子:“真是条好汉!”
“常、常头领,万夫不当之勇。”
张王李瞥了眼,结巴随声附和,脸上没异样表情,稍稍放心。寻思:“落在这土匪窝,烧了县衙,怕明日就有朝廷围剿。早晚不是事儿,觑个机会,早早脱身才好。”转念又想,“土匪敢烧县衙,不像太平光景。”他本性稳当,“还是想方设法,先打听出什么年月,再做打算罢。”
盘算间,众人一阵欢呼,常头领从衙内奔出:“大当家!狗官抓了,狗官兵尽数拿住。请你入内。”
张王李勾头看坐骑,上一世,他从没骑过马。露出破绽怎么办?急出一身冷汗。勉强提了提缰绳,前世的大脑还没指挥到,这一世的身体本能动作已经做好。坐骑老老实实,举起蹄子,往衙内进。
侥幸,侥幸。他呼了口气,常头领问他:“狗官和降卒,按对待不降者的老规矩办?”
“好,好。”
常头领立刻传令:“大当家令,烧了狗官,降卒尽数埋了。”

张王李眼皮一跳,冷汗未下,又惊出一身热汗。马蹄一软,踩上一具没了脑袋的尸体。他这才注意到,大门之内,满地尸体,鲜血横流。
血腥扑面,他的心狂跳不已。好容易坐上大堂,腿都软了,一**坐下,再不想站起。
结巴没跟进来,去指挥人扑灭残火。常头领也没进来,老规矩一向由他亲自动手。几个头领模样的人跟他进来。
眼睛在他们血迹未干的盔甲、刀剑和他们喜笑颜开的脸上打个转儿,张王李战战兢兢,不知该对头领们说些什么才好。偷眼打量,或面如锅底,或须发如戟,一个个紫肉横生,如狼似虎。
他们踞坐一地,喧闹说话,不时轰笑,没人理会张王李。
张王李松了口气,又忐忑不安。不说话好,可总不能一句不说,不知道这身体本来的主人本性如何,若他们瞧出破绽如何是好?灵机一动,索性装瞌睡,他眯了眼,上下栽头。求天乞地,能有人看在大当家的面子上,请他去休息,也好先脱了虎**,静下心来,打探盘算。
可惜,头领们谈论交战情景,说得入港,毫没注意到他。彷徨无计时候,结巴进了大堂:“大、大当家,常头领请你去,观、观、观高。”
观什么高?张王李十分不解,莫非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登上门墙,观赏洪洞县城?这帮土匪倒有雅兴。他有心借口困倦不去,说不出口,站了起来,跟着出去。头领们停下话头,有几个兴致勃勃随之而出。
结巴带头,一行人向衙门口走去。
尸体早搬做一处,堆在院里。火把明晃晃插的到处都是,映得院中白昼一般。三四十个被俘衙役,拴成一条线,剥得赤条条在十几个土匪监视下挖坑。还有几个土匪,提水倒地,清理血迹。
张王李不敢多看,胆颤心惊紧紧跟在结巴身后。
过了二门,面前一个亭子,立在通往大门的甬道中央,唤作戒石亭。亭子不大,放块石碑,碑上镌刻十六个大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常头领站在石碑旁边,两个空酒瓮丢在身旁。
县衙长官衣烂帽丢,发型古怪,被绑在石碑上,脚下积了一垛衙役们的衣物。嘴里堵了团破布,他呜呜囔囔不知说些什么,看到张王李过来,两眼圆睁,直欲喷出火来。
常头领接过一个土匪递来的火把,笑嘻嘻对张王李道:“大当家,往日不请自来,今天怎么迟迟不到?就等你了。”手一丢,火把落到衣物上,衣服上洒的有酒,火苗登时窜起老高。
张王李腿一抖,就想后退,好歹想起假冒的身份,硬撑着站直了。心中痛骂:“没人性的土匪!观高观高,狗日的原来是观膏!”
火苗瞬间包围了县衙长官,燎着衣服向上窜,胡须头发立时燃着。他嘴里破布烧着,吐,吐不掉,舌头烧烂,痛哼一声,昏了过去。炙烧之痛,昏去醒来。不多时,两腿烧得熟了,肉香阵阵,这长官支撑不住,眼中现出乞讨神色。瞧他前边表现,想来不是求饶,而是求一速死。
常头领不动声色,众头领指手划脚评头论足。一人惋惜道:“老常,你怎的把他嘴堵上了?烧坏了舌头,没了助兴的声音。美中不足。”
“鞑子说话,语音难听。鞑子话又都不懂,留了他的舌头做鸟用?尽是聒噪。”常头领答道。
鞑子?
张王李打个激灵,脑筋急转。南北朝、十六国、金、元、清。没辫子,不是清朝。恍然想到县衙长官的发型,颇像蒙古人。莫非是元朝?
——
1,戒石。
商周时就有,当时是把处置枉法官吏的刑律“儆于有位”,书写在官吏座位边。北朝始用石碑形式,唐玄宗开始,戒石统一内容,普及全国。后蜀国主孟昶做戒石辞,四言体韵文,凡二十四句。宋朝建国,太宗抽取其中四句,一直沿用至清。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