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王李猜得不错。
观罢膏，埋了数十衙役。众人搜罗出酒肉，摆宴吃喝。酒酣耳热高谈阔论，话题多在大宋、小明王、杜丞相、刘平章身上。
张王李并非历史专业出身，可他看过倚天屠龙记。杜丞相不知何许人，小明王和刘平章书上有载。一个韩林儿，一个刘福通，可不正是元末红巾军起义？
从众人话中听不出今年何年。杜丞相、刘福通上个月才拥立韩林儿为帝，又号小明王，建都亳州，国号宋，改元龙凤。
他不由犯了踌躇。
元朝末年，名符其实乱世人吃人。若非徐达搭救，张无忌不就差点在树林里叫人吃了？他洒眼同桌头领们，常头领等人的适才表现，杀人、放火、烧人、活埋，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不过，说也奇怪，看过尸山观过膏，血河里走了一遭，他起初的惊恐害怕，反而不翼而飞。镇定许多。
感叹一句：不逼到绝路，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大。
再去想眼下，大当家的身份，找机会逃掉不难。难就难在逃掉后，人生地疏举目无亲，兵荒马乱，怎么活下去。别叫离了虎**，掉进狼窝。想得烦闷，没有头绪，端起面前酒，他一饮而尽。
观膏时嫌美中不足的汉子，高声大气道：“听闻刘平章连连大败鞑子，小明王这些年好生兴旺。”他转头找张王李，“大当家，不若咱等投了他们去罢！并上老寨也有三五百人，响当当上马军的名号，怎么着，也能换个一官半职，搏个富贵。”
有人嗤笑：“傻佬！老文，三五百人马，你也想换官、换职？小明王麾下少说百万雄师，咱们这点儿人，不在他们眼里。”
他顿了顿，冲张王李拱拱手：“大当家，若要投人，何不去投江南诚王张士诚？”指了指坐在身边一人，他道，“哥哥们都知晓，俺兄弟二人本和他是街坊。素知他为人，宽厚义气。老街坊交情在，咱去投时，莫说一官半职，两官三职也不在话下！”又补充，“若非因杀了狗鞑子达鲁花赤，诚王起事前俺兄弟就逃离家乡；这会儿，怕不早做到千户、万户的官位！”
这人盘坐桌边，一人占两人的地方。身长九尺，腰带十围，便如肉山也似；南方口音，张王李听得好生吃力。
先前汉子老文恼怒道：“陆蛮子！贼配军！你晓得些什么？”问身边一人，“罗秀才，你说，俺讲得有理没有？”
罗秀才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带些文气的。他呷口酒，不回答老文，请教张王李：“大当家，你看呢？”
我看？我看你最阴险！张王李措手不及，暗骂一声，没奈何扮出思忖模样，沉吟：“都有道理，都有道理。”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个人，怎么把这个人忘了！他脱口而问，“朱元璋，你们有没有听说过？”
山穷水尽，一下子找到出路，他怦然心动。若能带众人去投朱元璋，不说富贵官职，单冲朱元璋王者之气，说不准，一条小命保险许多。
众人瞠目结舌交头接耳，张王李忍不住提醒：“郭子兴的女婿。”
朱元璋一则远在江浙，一则和小明王、张士诚等人名号相比，当时差得太远。所以，这些头领，一时想不起来。有了张王李的提醒，老文恍然大悟：“癞头和尚朱重八！”
张王李连连点头：“便是此人，便是此人。”他有心替朱元璋吹嘘几句，话到嘴边，品味出老文不以为然的语气。一阵心虚，喜悦之情大减，唯恐言多有失。毕竟，这些人平时的想法，他一概不知。
罗秀才瞧出端倪：“大当家，莫非是想带兄弟们投他？”
张王李吞吞吐吐，老文焦躁起来：“大当家，两碗黄汤下肚，叵耐变了个人？扭扭捏捏像个婆娘。”他和大当家故里同乡，打小熟识，性子莽赣，说话从没顾忌。
张王李不明内情，唬了一惊。罗秀才干笑两声，道：“江浙太远，朱元璋名声不显。不过，大当家舍近求远，必有道理。兄弟们愚钝，还请大当家明示？”
和老文不同。一群人中，止罗秀才识文断字，念过几年书院。身在匪窝，偏一向以读书人自居。讲究温良恭俭让，尤其是面对喜怒无常的大当家，他更加倍小心恭让。故此，对张王李的提议，他虽不以为然，问话依旧恭恭敬敬。
差点漏了马脚的张王李，心中破口大骂罪魁祸首罗秀才，一句话是也不敢再提朱元璋。
一边再次暗暗叮嘱自己，多看，少说话，他一边嘴上说道：“我哪儿有什么明示，也就是随口一提。”端起酒杯，第一次主动敬酒，以此掩盖不安，“来，兄弟们，共饮一杯。”
常头领好酒，别人用碗，他抱酒瓮。
一仰头，咕咕咚咚半瓮下肚，他抹了抹嘴：“痛快！……大当家，寻人投奔的事儿，讲也讲了大半年。红巾一起，各地自组青军，编结民寨，俱成了难啃硬骨头。也使得咱上马军，营生大不如以前。就拿今日，放在几年前，一个小小县衙，岂用费这么大力气？富贵倒也罢了，只为生计，也该找个出路了。”
几年前？不止是悍匪，还是一帮积年悍匪。
张王李又是一阵点头，借着喝酒，没说话，示意头领们说。
争执半晌，没个定论。众人又请张王李来说，观完膏就不见了的结巴重新出现。跟了十来个土匪马贼，抬着四五个大箱子。放在地上，沉闷作响，显见重量不轻。
结巴道：“府、府库里有的，都在这里了；粮、粮食也都束载完毕。大、大当家，请你查验。”
打开箱子，珠光宝气，金银耀眼。众人眼巴巴看着张王李，等他发话。张王李迟迟没有开口，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金银，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吩咐抬下去？当场分了？瞧诸人神色，八成是当场分。可是，怎么分？按什么比例分？
结巴道：“金子二百斤，银子八百斤。另有狗、狗官老婆们的首饰头面若干。”
老文笑骂：“赵过，你个狗娘养的。说到钱，一点儿也不结巴！”
哄笑里，张王李情急生智，一推二做五，化被动为主动：“兄弟们攻衙门辛苦！自己分了吧！常、常兄弟功劳第一，我那一份，也拿出来给你！”说着，又举杯请大家共饮。
常头领连连摇头，不肯接受张王李好意，大着嗓门：“没这个道理！大当家，俺常遇春身为先锋，冲锋陷阵本分之事。只要自己一份就够。”
张王李险些一口酒喷出，常遇春！
——
1，上马贼。
“上马贼百十为群，突入富家，计其家赀，邀求金银为撒花。或劫州县官库，取轻资，约束装载毕，拘妓女，置酒高会，三日乃上马去。州郡无武备，无如之何。”
“南阳、大名、东平、济南、徐州各立兵马指挥司以捕上马贼，然终不能禁。”
“中原上马贼剽掠淮汴间，朝齐暮赵，朝廷不能制。”不但劫掠府库，还抢劫漕运粮船，活动范围大致在黄河两岸。
2，小明王。
小明王，名韩林儿，其父韩山童，自称宋苗裔，为徽宗八世孙，当为中国主。韩山童死，刘福通自称南宋大将刘光世后人，拥小明王，建国大宋，臣下皆称其主公。
3，达鲁花赤。
元朝各级政府，均设有达鲁花赤，是监印官，由蒙古人担任。多不通汉文，因此不管民，但位在管民官之上。文献上称之为“监”，顾名思义，有监视各地官吏及居民异动之责。
4，青军。
地主武装。和红巾穿红衣不同，穿青色衣服，因之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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