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目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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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我盯着跳动变换的楼层数,下意识地在心中默数着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紧张的危险气息。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中国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阿拉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附近的中国商人。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令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我不安地低头错开眼光,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开始闪烁,是此楼层有人叫梯。
门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我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悄悄吐出一口长气。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九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着它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着理由,琢磨着如何向彭维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应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子,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肉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的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血肉。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户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声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闽南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铺陈着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肉,早已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视线锁定在触目的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下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器官。
然后眼前忽然黑了下来。很久以后我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中文轻轻地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警察局。
乌克兰警察的制服,是一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警察,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兰,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警察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我把头埋进臂弯,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警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用英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名字?”
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家族姓氏?”
“赵。”
“国籍?”
“中华人民共和国。”
“身份?”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地址?”
我报上当前的住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的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英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尚且包括蟑螂老鼠。”我不耐烦,挑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没住过学生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面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脸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而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只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一句。
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脑子里的画面,却只剩下了那角棕色的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时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直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警察,难怪维维的神色,象小熊维尼看到蜂蜜,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小姐,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女人色的眼光,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我接过护照揣进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不悦,用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不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下午的血腥场面,在眼前挥之不去,心头作呕不止。
“小姐,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蜂蜜在后面提醒。
我回头看看奥市警察局的标志建筑,有点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怎么会在医院?”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彭维维是我在音乐附中的同学,我主修钢琴,她主修声乐。原来挺秀溜一文艺女青年,来乌克兰不到一年,变得满嘴粗话。
但是,等等,黑帮火并?霎时间记忆全部回来了,我蜷起身体,无法自控地放声大哭,“妈……妈……”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我妈。
“医生!医生!”维维抱着我手足无措,大声呼喝着护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阵冰凉,一阵刺痛,后来我就睡着了,大概是镇静剂的功效。
几天之后,当地报纸登出了现场的大幅照片。原来不仅是我,奥德萨市的市民,也有幸目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火爆场面。事发当天,几十辆警车如临大敌,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媒体云集在中国市场附近,兴奋得象打了鸡血,但凡经过一个略象中国人的路人,都会被记者拦住采访。
比较讽刺的是,半个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层建筑里过完粗筛过细筛,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抓到一个嫌犯。最后只好带走了十几名疑似现场目击人。
据说我和另一名中国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现场的两名目击证人。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奥市警局会对我紧追不舍。
维维的解释,那个男人对我的叮嘱显然是好意,假如我不对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帮扯上恩仇,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我记忆出现断层的时间,显然错过了最热闹、最富历史性和戏剧性的时刻。
一周后出院,想起签证的事,心里略略一沉。因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个在恶梦里会反复出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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