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济宁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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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问对方,我们中华镖局和满家洞义军素无来往,请问这位自称满家洞义军的兄弟前来所为何事?我故意在“自称”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意思是对其身份表示疑问对方赶紧回答说,一个月前在下奉擎天王之命,从嘉祥拼死突出鞑子重围前来向周围各路义军紧急求援,为了路上安全起见,随身并未携带证明身份的物件,与各路义军都是按照事先彼此约定的联络方式进行身份确认,在下此前已去北边联络过梁山义军,又去西边的范县、濮州和曹州联络过榆园军,亲眼目睹各路义军尽皆深受鞑子的攻击而自顾不暇,因此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嘉祥,打算与擎天王和乡亲们同生共死,不成想昨日在金乡见到几百名鞑子溃兵,打听之后,了解到这些鞑子乃是前日为中华镖局所败,在下不敢隐瞒大当家,在下此前委实不知中华镖局之大名,更加不知贵镖局亦与鞑子为敌,自此方知,故此转道南来求见大当家,冒昧之处还请大当家恕罪,在下代表擎天王和满家洞全体乡亲,愿与大当家和中华镖局约为生死联盟,共抗鞑子,在下月前离开之时,两万余乡亲们正遭近万鞑子围攻,此刻情势想必更加危急,恳请大当家急施援手,在下话已带到,现愿以死证明身份。说完之后,对方转身冲到门口跪下用头猛力砸向石头台阶沿,顿时血肉飞溅,我赶紧叫兄弟们上去拉住,兄弟们好不容易拉住,来人已是头破血流,头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已经昏迷了过去,我暗自叹息这人也算是一条硬汉子,赶紧请兄弟们抬下去救治。
听了来人刚才一番话,我心说,这就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我们刚刚和清军见了第一仗,第二天满家洞义军就迅速派人前来联络,当然,仅凭来人的这番貌似合理的话并不能确认此人真实身份,但是目前此人身份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因为满家洞义军也是穷弟兄,并且处在根据地方圆350里的范围之内,所以无论来人身份真假,我肯定是要去救的,而且此刻来人已深受重伤,昏迷不醒,起码要在此将养几日,因此即使来人是假的,也来不及通风报信。
接下来,正北方向的骑兵电台报告,说已经把清兵的82具尸体、206名重伤员以及237名轻伤员统统移交给了清国河道总督杨方兴派过来接收的人员。河道总督,为明清两代所设置的专官,为正二品的大员,负责掌管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堤防修筑、河道疏浚等河漕事宜,兼提督河军的军务,治所在山东济宁,往西四十里就是正在闹义军的满家洞地区。我回电询问为什么不把轻伤员多教育几天再移交,骑兵电台答复说,俘虏凶顽无比,拒绝接收教育,一松绑就上来厮打,绑上则骂不绝口,靠近了还咬人,又不允许打骂体罚俘虏,因此不得不统统移交给清国。我接着询问为什么不就近移交给清国地方官府,骑兵电台答复说,从俘虏们口中得知这批清兵是河道总督杨方兴派来的,兄弟们为了直接向杨方兴示威,所以放出两名轻伤的俘虏去通知了杨方兴派人过来接收。我回电说“明白了”。
接下来我心说,看来我想采取后世红军教育转化俘虏的那套办法,对于这个时代是完全不适用啊,这里面的原因除了时代造成的普遍而深刻的封建愚忠思想之外,还有自上古以来直到这个时代的长期民族压迫所造成的巨大心理鸿沟,例如明代万历时期纵横北方边塞四十余年,前后镇守辽东近三十年的辽东总兵李成梁,对北方各游牧民族一直采取残酷的减丁政策,也就是男丁人数超过上限必须杀掉多余的男丁,另外还经常干一些诸如杀良冒功以及掠夺丰美草场等恶劣行为,而各少数民族对待汉人也大抵如此,因此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对异族连最基本的信任感都没有,因此兄弟们在教育转化异族俘虏时几乎没有信心和耐心,与此同时,俘虏们也几乎不相信有异族会平等对待自己,从而强烈抵制接受教育转化,这虽然还不完全是个死结,但是在巨大历史包袱的长期沉重压迫之下,此刻也几乎是个死结了。
接下来我命令部队全体集合,然后我说,可能有的兄弟已经听说了,刚才满家洞义军前来向我们中华镖局求援,这满家洞义军也是一伙穷弟兄,又在咱根据地以内,所以我决定去满家洞走一趟,我不勉强大伙,有愿意随我一起去的兄弟请留下,不愿意的现在可以解散。结果兄弟们全都嚷着要随我去,没有人离开,尤其是步兵团和辎重团扯着嗓门叫得最响,乱哄哄说上次在扬州打20万鞑子那一仗咱就没有赶上,前天在北边跟一千鞑子干的那一仗咱也没轮上,这回咱怎么着也得跟着去,好让其他的兄弟们看看,咱是不是只配在武装商队里打打土匪流寇,其他部队赶紧反驳说,你们武装商队一年到头走南闯北,虽然大仗没有,但小仗不断,咱平时除了训练就是站岗和巡逻,好不容易才打了扬州那一仗,比起你们,咱觉得还吃大亏了哪,这下子你来我往的就开始吵起来。
我一看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制止,然后我说咱是去救人,救人如救火,片刻耽误不得,如今步兵团和辎重团都还没有配备马匹,因此这次还是留守根据地,其余的兄弟们都随我一起去。步兵团和辎重团的兄弟们听了之后顿时都垂头丧气,其他部队则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见此情形我只能暗自叹息。
接下来,我把我手上的2部电台,一部留给我自己,另一部临时配给步兵团和辎重团,并命令步兵团和辎重团,以及目前正驻守在东南西三个方向的7个骑兵连共9125名兄弟以及4部电台,负责留守根据地,剩下的警卫连、迫击炮营以及重机枪营,连我在内一共1650人和1881匹好马,携带1部电台、10天的口粮以及200万发子弹炮弹,立即向满家洞地区出发。这是五月二十九日。
五月三十日上午,部队汇合了正北方向的2个骑兵连共750人和1部电台,并把这2个骑兵连之前缴获的8匹战马和146两银子收回到我的手上,这样部队目前一共是2400人和2639匹好马2部电台。
下午,部队进入了属于满家洞地区的金乡县境内,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泛区,也就是黄河决口之后的重灾区,虽然二十天前兄弟们把根据地从方圆200里扩大为350里,总共新接收了100万饥民,但是眼前的金乡县境内沿途仍然是饥民络绎不绝,看到我们这几千骑人马扬起烟尘一路奔来,饥民们都赶紧远远躲开,有十几位年老体弱的饥民跌倒在道旁,我赶紧命令兄弟们停下,下马过去把这些饥民扶起,等饥民们站起之后,我说,请问各位乡亲父老,河道总督的驻地就在附近的济宁城,怎么这个地界上的黄灾竟如此严重,其中有个胆大的饥民回答说,回禀这位大爷,咱这里唤做金乡县,离着河督相公的驻地济宁城确是不远,故此附近的黄河大堤原本修得十分牢靠,怎料去年,闯军决开河堤,水灌开封,其后河堤屡塞屡决,民不聊生,匪寇群起,故此两岸河堤防守久废,去年伏秋汛发,北岸小宋口、曹家寨堤溃,河水漫曹、单、金乡、鱼台四县,田产尽没,百姓尽皆流离失所。听完之后我把眉头紧皱起来,其余的饥民赶紧用眼神提醒那位饥民不要乱说话,很快饥民们都慌张走开了。

大伙闷闷不乐继续往前行,接下来陆续遇到了几股清军探马,上来远远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回答说我们只是路过的武装商队,随便敷衍了几句把探马打发走。
六月初一的上午,部队进入了满家洞地区的中心嘉祥县境内,按照来人的叙述,清军应该就是正在这里围剿满家洞义军。接下来想找乡民打听一下被围义军的具体方位,结果所到之处的各个村庄,要么全村男女老幼尽遭屠戮,要么全村空无一人,各村的房屋则全部被烧成了残垣断壁,野狗四下乱窜互相争抢尸体,见此情景,兄弟们无不悲愤,不少兄弟当场落下泪来。
接下来兄弟们继续郁闷地骑马往前行,一路上不但没有发现乡民,而且连清军也不见踪影,我就隐隐感觉有点不对。我心说,前天清军在2个骑兵连兄弟们手上刚刚吃了大亏,一路上咱这2400人也同样是清一色的火铳骑兵,因此在那几批清军探马的眼里,咱肯定隐瞒不了真实身份,所以此刻嘉祥县境内的清军应该早已有所准备,并且这回清军显然是吸取了前天的作战教训,采取了避而不战,这嘉祥县境内大小几千个山洞,要想确定义军和清军的具体位置,以及是否仍有尚在坚持抵抗的义军幸存者,都不是容易的事,并且山路崎岖狭窄,如果上山寻找义军,就必须留下一部分兄弟在山下看守马匹,这样兵力分散就容易被偷袭,东北各游牧民族的战斗力是在深山老林里锻炼出来的,清军在关外从十三副盔甲起兵,逐渐由弱到强,所以我估计清军的游击战水平应该不低,因此跟清军在山上一石一木地打游击咱没有绝对优势,而且这次只带了10天口粮,从王家镇到嘉祥县来回路上需要4天口粮,因此剩下只有6天的作战口粮,而此刻清军为了围剿满家洞义军,已经把嘉祥县境内变成了无人区,从而实现了坚壁清野,因此如果不能速战速决,粮食问题会比较麻烦。
正在进退两难,就见前面来了十几名清军骑兵,对方在距离我们一百步之外停住马,为首的军官大声喝问对面可是中华镖局的,我回答是,对方说,奉总督河道提督军务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方兴大人之命,晓谕尔等,中华镖局违抗朝廷法令在先,对抗王师在后,现又举众来犯,罪属不赦,念在尔等前日做出悔罪之举,应非冥顽不化之徒,如肯就此退去,杨河督可向朝廷求情,以减尔等之罪。我听了一愣,心说“前日做出悔罪之举”是指什么啊,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应该是把我们前天归还清兵尸体和俘虏,并且不打骂虐待俘虏,当成了我们在悔罪,这真是令我始料不及,我身后2个骑兵连的兄弟们听了之后更是差点把鼻子气歪,纷纷把枪栓拉得哗哗响,我担心擦枪走火赶紧制止,接下来我又一想,自上古以来直到这个时代,如果不是为了讨好对方,从来没有以人道的方式对待俘虏的,因此也说不得了。
接下来我回答说,感谢杨河督美意,我们中华镖局本是良民,亦不愿继续与大清国为敌,此次乃是为满家洞老百姓的性命而来,只要大清国放满家洞老百姓一条活路,我们就立刻撤退。那个军官回答说,满家洞土贼聚众作乱,杀戮朝廷官员,且一意对抗大清王师,罪不容赦,肃亲王已颁下严令,务要尽剿满家洞土贼,不可放走一个,尔等如不速速退去,亦与土贼同罪。我回答说,既是肃亲王有令,那么请肃亲王收回成命,放满家洞老百姓一条活路,我们就立即撤退。对方一听赶紧带着清兵们打马回去报告。
接下来等了将近两个时辰,都到中午了也不见来人,我一看这肯定是不会回来了,暗自后悔刚才没有抓住那十几名清兵问问义军在哪。此刻有两个选择,一是兄弟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山下看守马匹,另一部分上山寻找义军藏身之处并弄清义军是否幸存,这就不可避免要冒着被清军偷袭以及和清军在山上到处打游击战、甚至被清军利用山上地形缠住之后打成胶着战的风险,另一个选择是,立即转道向东急驰四十里,直接攻击济宁城,行围魏救赵之计,不过这济宁乃是南北水运咽喉之地,大运河穿城而过,为连南贯北的重要客货交汇之地和漕粮运输的中继站,因此攻击济宁城将冒着与清国全面大打的风险。前一种方案敌暗我明,并且有被对手拖住的可能性,因此可控性在彼,而后一种方案济宁城不能移动,因此咱既可以围城打援,也随时可以跑路,因此可控性在我,权衡之后,我选择了后一种方案。
接下来为了做到仁至义尽,我带着兄弟们在嘉祥县境内四处乱转,沿途齐声大喊“请杨河督出来答话,否则我等将去济宁城讨扰”,如此瞎转悠了几圈,始终不见清军露面,我心说这就没有办法了啊,立即命令兄弟们转道向东,前往济宁城。
傍晚时分,兄弟们策马来到了济宁城外,沿着城绕了一圈,只见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四门外各设吊桥通行,护城河外面还有土圩子做成的环城外郭,周长约20公里,建有圩门18座,土圩之外挖有外壕,不过可能是城内留守兵力不足,因此外壕和外廓此刻并没有清兵把守,兄弟们得以长驱直入抵达济宁城下。这济宁城呈不甚规则的正方形,面积2平方公里有余,城墙高14米,顶阔7米,基宽15米,每面城墙上的垛口约900个,四面城墙共约3600个垛口,炮台共21座,每面城墙各配了三门火炮,共十二门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对着城下,城上应该早已远远望见兄弟们飞马前来,所以此刻各门紧闭、吊桥高悬,一队队清兵正在紧急跑步上城参加防守。不过城上清军的调度并不能吸引我的注意力,此刻令我感兴趣的是眼前这座济宁城,除了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在东门南侧,还建有一处水门,各门皆为内外双重门,在这个时代称为城门和月城门,内外城门之上皆筑有城楼,城墙四角各建一座戍楼,诸楼均二层,雕梁画栋、高甍飞檐,四门之外均建有瓮城,借助着落日余晖,可见南门名“宣阜门”,额题“野入青徐”,北门名“宗翰门”,额题“云连海岱”,东门名“绥华门”,额题“邹鲁接壤”,西门名“萃城门”,额题“湖山毓秀”,浩荡奔流的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蔚为壮观,此刻落日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谢幕,望着被城内万家灯火映亮的天空,我不禁暗自叹息眼前如此名城即将毁于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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