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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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休斯飞机制造厂的广场上,特纳·米克斯看到几个雇佣警察在巡逻。一赔四打赌,霍华德雇的都是没用的冒牌货,只是喜欢他们的制服而已;一赔二打赌这些可能是他自己设计的。强人保安代理公司不过是美国雷华电影公司、休斯飞机场和工具公司的“丧家之犬”——得到这个伟大称号,是因为他能随心所欲地购买、干预免税操作。休斯在圣伊西德罗拥有一家内衣厂,百分之百由非法入境的墨西哥劳工从事生产;他还有一家纪念品电镀厂坝家地处黄金位置的小吃售货摊,都是维持他所有的奶酪汉堡和辣椒热狗必不可少的。米克斯站在办公室门口,在他对面的飞机库旁边有位强人保安员。米克斯注意到他衣袋上皱巴巴的口袋盖儿,那式样就像霍华德为突出简·拉塞尔的身材所设计的制服一样,他停止下注。这种情况在他一生中有无数次,他想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感到厌倦时就停止叫注。
现在他很烦。
新年这天上午,10点刚过,米克斯作为休斯飞机制造厂安全部的头儿,整个晚上都在指导“强人”的成员进行霍华德·休斯所说的“周边巡逻”。工厂的常规警卫今晚休息,从昨天晚上起,那些嗜酒成性的酒鬼们像幽灵一样在广场上来回穿梭。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霍华德的新年奖赏——在1949年和1950年交接之际,满载热狗和可乐的平板卡车到来了——都是卡尔弗市汉堡包厂处理的赠品。米克斯放下了他那张赌场计算单,看保安个个狼吞虎咽,配有定做饰物的制服上沾上了芥末和泡菜汤。如果霍华德看到他们,一定会大发雷霆,他敢对此下一赔六的赌注。
米克斯看了看表——10:14——可以回家睡个午觉。他倒在椅子上,向墙上扫了一眼,注视着挂在墙上镜框里的照片。每张照片都可能让他赞美或贬低自己,使他想起自己有名无实的工作多么理想,他以前做过的工作多么完美无缺。
相片里有他自己——身材粗短,正在发胖,站在高大英俊、穿深底细白条纹西服的霍华德·休斯旁——一名俄克拉荷马州的乡巴伦和一名怪僻的百万富翁,相互提供妻子婚外情人情报。米克斯看到照片里一位不修边幅的乡巴佬生活记录的两个方面:一面是被美女金钱所腐蚀的治安官,另一面是被老板收买奴役的家伙。下面是一套警察照片——1934年米克斯身为洛杉矶警察局新警察身材修长,体格强健。随着照片拍摄的时间往后推移,他身体越来越胖,衣着越来越考究:历经诈骗、抢劫和毒品刑侦处室;他身着羊绒和骆驼毛的运动上衣,流露出各地受贿者固有的略显紧张的眼神。那时,侦探特纳·米克斯巡佐躺在天使皇后饭店,高级警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指点他的伤口,他侥幸活了下来——当时他很想知道一名警察同伴是不是想诬陷他。书桌上方的墙上有一系列身着便装的照片:这个米克斯身体更胖、头发更加灰白,和他一起合影的有鲍伦市长、前任地方检察官布伦·菲茨、埃罗尔·弗林、米基·科恩、他依靠的制片人、由他帮忙摆脱官司和做流产手术的年轻女演员、因他的转诊介绍而深表感激的戒毒医生、修理匠、供差遣的男童、刀斧手。
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米克斯坐在书桌旁,迅速地记着帐目。他在文图拉镇有14英亩土地;干枯缺水没什么价值,本打算为父母养老用——然而1944年流行斑疹病,他们不幸去世了,辜负了他的孝心。房地产商给他估价说,那地一英亩最多值30美金,最好留着,不会再贬值了。他有一辆完好的48年产的薄荷绿廉价汽车,除了没有防弹金属板,其它与科恩的一样。他有一堆从奥维亚特商店和伦敦商店买来的衣服。在肚子那儿,所有的裤子都显得太瘦。如果科恩买二手衣服,他就在家里坐享其成——和外表俗艳的小犹太人的衣服尺寸绝对一样。但是,科恩会把他才穿过两次的衬衣扔掉,并且他的借帐写满了整页纸,都记在了临时记事本上。
电话铃响了。米克斯抓起了听筒:“安全部。是哪位?”
“米克斯,我是索尔·格尔夫曼。还记得我吗?“
这个老家伙在米高梅电影制片公司,有个偷车贼的孙子,能把折篷汽车从饭店街停车场偷出来,开上它追逐马尔霍兰车,在后座,总留下自己的名片,和一大堆垃圾。他收买了逮捕他的警察,改动关于他的报告,只提到两起而不是二十七次盗窃案,也没提销赃所得的汇票。法官念及他良好的家庭和年轻有活力,以缓刑放过了他。“当然,我能帮您什么呢?索尔先生?”
“嗯,霍华德说我应该给你打个电话,我有点儿麻烦,霍华德说你有办法。”
“你孙子又干老本行了?”
“不,绝对不是。是我新影片里有位女孩需要帮助。这些无赖搞了一些她的下流照片,我和她订了合同,我想破财免灾,但他们就是没完没了。”
米克斯叹了一口气——这很像一个力气活,“什么样的照片?”
“很恶心,兽交之类。露西和长有大**的烈性丹麦狗。”
米克斯拿起钢笔,将记帐单翻到一张空白面。“女孩是谁?你知道敲诈者多少情况?”
“那些收钱人我有一点线索——我叫助手带着钱去见他们。女孩叫露西·怀特霍尔。听着,我找了私人侦探追踪电话。幕后指使者是与她同居的希腊人——汤米·西法科斯。这是不是太无耻了?他竟然敲诈自己的女友,从他们的小爱巢里打来电话要价。他叫同伙取款,而露西根本不知自己被骗了。你能想象比这厚颜无耻的行为吗?”
米克斯想到了费用,索尔继续讲个不停:“米克斯,这对我来讲值五百美元。我是在给你帮忙,因为露西曾和科恩的懒娘们奥德丽·安德丝一起表演脱衣舞。我本可以找科恩的,但你帮过我一次,所以我让你做这个活。霍华德说你知道怎么做。”
米克斯看了看他用皮带挂在浴室门把上的警棍,想自己是否仍有外债。“价钱是一千美元,索尔先生。”
“什么?简直是拦路抢劫!”
“不对,这是重罪私了的勒索,你有汤米的地址吗?”
“科恩是不会找我要钱的!”
“科恩会发疯的,控告你蓄意杀人。汤米住在哪?”
索尔慢慢呼出口气。“你这卑鄙的家伙,在电影城远景园1187号。花一千块我要这事完全解决。”
米克斯说:“就像后座的垃圾一样。”然后就挂线了。他抓起洛杉矶市警察局签发的手枪,动身去了卡霍加关口。
他花了一个小时驱车去瓦利,又花了二十分钟找到远景园,巡查了一下住宅区:在好莱坞山上,呈半圆形排列的拉毛粉饰立方形建筑。且187号是一幢桃色的房子,漆已剥落,铝制墙板有点生锈。统一铺设的小径位于房子的两侧——柠檬黄,淡紫色,青绿色,鲑肉粉色和暖粉色交错分布,一直排列到山下,尽头是一块广告牌:远景花园!加利福尼亚居住最佳地点!决不让你心情抑郁找医生!米克斯在一家低级夜总会前面停了车,想起了扔进排水沟里的警车顶灯。
小孩子们蹬着三轮车飞速穿过铺着砂砾地面的前院。没有人在户外晒太阳,米克斯在胸前翻领上别了一枚徽章,下了车,按响1187号的门铃。十秒钟过去了——没人开门。他看了看四周,把一枚别针**锁孔中,轻轻拨动。锁开了,他推门进了房间。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让他能看清起居室的陈设:便宜的家具,墙上的电影海报,许多台式收音机放在沙发旁边——显然是从事仓库差事获得的收益。米克斯从腰带中抽出警棍,穿过满是油污的小饭厅,走进卧室。
墙上贴着更多的海报——身着三角裤和乳罩的脱衣舞女,米克斯认出了“亢奋女郎”奥德丽·安德丝,据说从某个无名大学获得过硕士学位。她旁边是一位身材苗条、金发碧眼的姑娘。米克斯打开落地灯,仔细看了一下,都是些平平常常的宣传剧照:身穿连体式泳装的“迷人的露西”,底下有用橡皮图章加盖的市中心演出人才介绍所的地址。他眯着细眼端详,发现女孩眼光发散,笑得茫然——或许被某种毒品所困。
米克斯决定用五分钟搜查一下房间。他看了一下表,动手翻检已经磨损的抽屉。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男女内衣和大麻烟,最里头的柜子装着廉价低级小说。衣柜表明女人紧跟时尚,男人也毫不逊色:在贝弗利希尔斯商店买的衣服和裙子,散发着樟脑味的海军制服和便裤,缀满头皮屑的夹克。
已经是3点20分了。米克斯开始搜查床铺:蓝色缎子床单,床头板的衬垫绣着丘比特和红心图案。他把手伸到下面,摸到了木头和金属,猛然一拽,抓出了一支枪管锯短的连发猎枪,大口径黑洞洞的枪口,可能是0。10口径。看了看弹槽,他发现已经上了膛,装了五发子弹,大号铅弹。他取出子弹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凭着直觉判断汤米的想法,于是就看了枕头下面。
一把德制卢格尔手枪,装着子弹,放在客厅。
米克斯在客厅巡视了一番,退出子弹,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搜寻保险箱,找到日后当着露西的面可以炫耀的物品。他走回起居室,当他看到咖啡桌上的一本通讯录时停下了脚步。
他翻了一遍,没有熟悉的名字,翻到G字头,他才看到了被圈画的索尔·格尔夫曼的名字,他家的和米高梅电影制片公司的电话号码。在M字头和P字头中他找到了多尼·马斯洛和奇克·帕德利,他曾突击搜捕过的从事贩毒的浑蛋,和在制片厂餐厅经常出没的大麻烟卷贩子——不是勒索钱财那类人。然后他翻到了S字头,真想拿根橇杠把这个希腊佬揍扁,或许能顺手弄到些实在货。
约翰尼·斯托姆帕纳托,地址克雷斯特维尤一6103,科恩的私人保镖。曾经谣传他借助暴力威胁勒索,用钱一路买通,摆脱了在克利夫兰集团低下的职位。又用谣传和买卖掩护墨西哥大麻运送到当地毒贩手中,收百分之三十的回扣。
帅气的约翰尼的名字上画着美元符号和问号。
米克斯回到了自己的车上等待着。他转动了一下点火开关钥匙,在收音机调谐指示板上查找了好几个电台频道,听到斯佩德·库利和他的牛仔节奏节目,就把音量调低,听了起来。音乐过分甜蜜多情——过于甜美,真让人受不了。这使他回忆起了俄克拉荷马州的乡间生活,如果他待在那儿会怎么样呢。库利的音乐使他遐想无限——柔美的颤音唱着一个人为了他未曾犯过的罪行而上绞架。这使他想起了自己为了出来所付的代价。
1931年,俄克拉荷马州利泽德里奇,是风沙侵蚀空旷区的一个即将消失的乡下小镇。这里只有一种收入来源:一家制作填充成型的犰猞纪念品、犰猞皮女用小包及希拉毒晰皮夹子的工厂,把这些产品卖给从高速公路经过的游客。当地人和保留地外的印第安人射杀猎物并把它们的皮剥下来,然后出售给工厂计件收钱。有时候他们也失去自制力互相开枪攻击。1932年的沙暴使美国一号路关闭整整半年中,因曼陀罗植物患病,犰狳和希拉毒蜥都发疯了,它们互相撕咬吞吃,缓缓地爬行等死,或被风暴刮到利泽德里奇主要于道上被车轮轧烂。不论哪种情况,它们的皮毛遭到破坏和变得毫无价值,人们赚不到一分钱。就在山里的工厂终止了最主要的生产制作,特纳·米克斯,一流的希拉毒蜥的追杀者,能从三十码以外用0。22口径猎枪击中畜生——是该离开镇子的时候了。
他到了洛杉矶,在电影行业找了活——跑来跑去做牛仔临时演员——在派拉蒙电影制片厂干一大活,改天在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干活。当事情不妙时,到高尔·居尔希减价公司于一干。在经济大萧条时期,推荐的任何男性白人只要的确可以舞动绳索会骑马,在好莱坞就算个技术工了。
1934年电影潮流从西部片变成了歌舞剧,工作不好找了。由洛杉矶市政公共汽车公司提供三个职位,六百个申请者竞争,就在他要接受测试时——好莱坞又一次救了他。
蒙娜姆电影厂被纠察队员包围,是美国劳工联合会旗下的工会组织联合行动。他被雇用阻止罢工——一天五美元。还得到许诺,一旦罢工被镇压就有份额外工作作为奖赏。
他连续两个星期打破别人的头,他警棍用得很好,一位退休警官给他一个绰号叫“米克斯”(嗡嗡响),把他介绍给了洛杉矶警察局防暴队的头目詹姆斯·库尔哈尼副巡官。库尔哈尼只要看人一眼,就知道他是否天生于警察的料。两周后他在洛杉矶市中心上岗巡逻了,一个月后他在警官学校当来福枪的教官了。他教斯特克尔警长的女儿用0。22口径的枪射击和骑马,并因此得到了警察小队长的头衔。先后在诈骗刑侦处、抢劫刑侦处和肥差——稽毒处任职。
稽毒职位有一个不成文的性质:打交道的都是人渣,就像在齐膝深的泥潭中跋涉,你会因此得到特权。如果你体面正直地履行职责,就不要出卖那些徇私舞弊的人。如果你不这样,就把没收的一部分直接分给黑人或只跟黑人做买卖的犯罪团伙成员:杰克·德拉戈纳、本尼·西格尔以及科恩,还得警惕来自其它部门接连不断的暗偷——那些家伙想把你挤走,取而代之。
他1944年来稽毒处时,与科恩打过交道,后来就成了洛杉矶非法交易的一匹黑马。杰克痛恨科恩;科恩也敌视杰克。米克斯查清了杰克黑人区中的毒品贩子,从一盎司中抽取五克,卖给科恩,他让杰克吃苦头得到了科恩的欣赏。科恩把他带到了好莱坞的聚会上,把他介绍给需要警察帮助并愿意付钱的人;安排他与一名生性放荡的金发女郎约会,她的警察丈夫在欧洲宪兵队服役。他认识了霍华德·休斯,开始为他招揽生意,与做明星梦的乡下女孩逢场作戏。把她们安置在那个老家伙设立的遍布洛杉矶的妓院里。各方面的表现都很出色:执行任务、挣钱、与劳拉·康斯戴恩私通。1946年6月21日,他得到一个匿名密报。在68号街和斯罗森街交接处的商店前交易,陷入了一场小巷伏击战:肩头中了两枪,手臂中了一枪,另一枪穿过臀部左侧,出乎意料的枪伤使他不得不退出洛杉矶市警察局。得到养老金后,正值霍华德·休斯用人之际,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抱……
但他仍不知开枪的人是谁。从他身上取出的子弹来自两个人。他有两个嫌疑人:劳拉的丈夫行政副巡佐麦尔·康斯戴恩已经从战场回来,是他雇用杰克的枪手或者签约杀手。他派人在警察局对麦尔进行调查,听说他在瓦茨从酒吧斗殴中溜走,在夜间值勤时叫新队员去召妓纵乐,他把捷克妻子和她的儿子从瓦尔德带回国,打算和劳拉离婚。没什么具体内容——只能二者择一。
只有一件事他十分肯定,麦尔知道他与要离婚的妻子的私情,非常恨他。在退休之前,到警察局转一圈,一来说声再见,取他的荣誉称号证章二来试探一下当“乌龟”的家伙的反应。他走过警察集会厅麦尔的桌旁,看到一名高个子伸出一只手,这家伙更像律师而不是警察。麦尔慢慢的仔细打量着他,仿佛在说:“劳拉的确和这个皮条客有一腿。”然后把目光移开了。

可能性都差不多:麦尔或杰克,二者必居其一。
米克斯看到一辆新型庞蒂亚克活动顶篷车停在门幻号门前,两个女人穿着舞会环状裙装,踩着高高的鞋跟儿,一路摇摆着走向门口。一个身材魁伟的希腊人,穿一件过紧的西服上装和一条过短的裤子,跟在她们后面。个儿较高的女子把细高跟尖儿夹在边道裂缝中,一条腿的膝盖跪到了地上。米克斯认出了她是奥德丽·安德丝,留着发梢向内卷曲的齐肩发型,比照片里的她还要漂亮一倍。另一个女孩——宣传剧照里的“迷人的露西”——帮她站起来走进屋里。大块头儿男人就跟在后面,米克斯一赔三打赌汤米来不及对这种诡秘的碰头方式作出反应。他抓紧了警棍,朝庞蒂亚克车走了过去。
他第一下打掉了车头的印第安人头饰物,第二下砸碎了挡风玻璃。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和第六下库利的老调:把护栅砸进汽车的散热器。蒸汽团滚滚冒出,把他包围了。第七下随意向驾驶旁的玻璃砸下去,破碎声后是一大声“混蛋”的叫喊,以及熟悉的金属撞击的杂音:猎枪滑动子弹上膛。
米克斯回头时,看见汤米从走道上大步冲了下来,颤抖的双手握着短管猎枪。他敢打赌,一赔四:希腊人气急败坏没发现枪变轻了。一赔二下注,赌他来不及用子弹盒重装子弹。虚张声势,直冲了过来。
米克斯用斜持枪的姿势握住警棍,发起进攻。相隔的距离可以致对方于死地,希腊佬扣动扳机,只听见微弱的咔嗒一声。米克斯开始反击,抡起警棍疯狂地向开空枪的左手砸去,汤米惨叫着扔掉了猎枪。米克斯把他打翻在地,照着他的肋骨左右开引希腊人口吐鲜血,缩成一团护住受伤的部位。米克斯在他身边跪下轻声地说:“小子,让过去的事都过去吧。撕掉她们的照片,把底片扔掉,我不跟约翰尼说你告发他贿赂,就这么说定了?”
汤米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去你娘的。”米克斯又在他膝盖上猛击了一下,希腊人发出火鸡般的尖叫。米克斯说:“我会给你和露西另外一次机会,把事情作个了断。但现在我认为应当建议露西找更合适的住处,你想向她道歉吗?”
“去—你—妈—的!”
米克斯长叹一声,好像他在一部老掉牙的廉价电影片里,扮演一受尽欺负的小房主。“小子,这是我的最后建议。你向露西道歉,或者我告诉约翰尼你告发他,告诉科恩你在勒索他女友的朋友。告诉多尼·马斯洛和奇克·帕德利你向稽毒处告发他们,怎么样?”
汤米想把打烂的中指伸出来,米克斯抚摸着他的警棍,一斜眼看见门洞里张着大嘴的奥德丽和露西。希腊人垂着头,躺在人行道上,用嘶哑的声音说:“我道——道歉。”
米克斯见过露西及与她联袂主演的明星犬的照片,索尔用糟透了的作品搞砸了露西的事业,女孩又委身于希腊人寻求**的**。米克斯说道:“好小子。”用警棍揍了一下汤米的肚子,朝着女士们走去。
露西溜回卧室,奥德丽光着脚挡在门口,指着米克斯的翻领说:“冒牌货。”
米克斯听出她有南方口音,想起了更衣室的谈话:兴奋的女孩可以把胸罩同时向相反方向旋转。“你是新奥尔良人?亚特兰大人?”
奥德丽看了一眼汤米,肚皮贴着路面向边上爬去。“警官,是不是科恩派你来的?”
“不,我原来不明白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感到奇怪。现在我明白了。”
“你愿意告诉我这事吗?”
“不。”
“但是你已经在为科恩做事了?”
米克斯看见露西坐在长沙发上,为了能握着什么,抓着一个偷来的半导体。她脸色发红,满是污斑,混杂有睫毛膏的泪水顺着面颊哗哗地往下流。“我真地做了。科恩讨厌那位汤米先生吧?”
奥德丽大笑道:“他一看就知道是没用的东西,我会给他的。你叫什么?”
“特纳·米克斯。”
“米克斯?”
“是的。奥德丽小姐,你有地方安顿露西小姐吗?”
“当然,不过……”
“科恩还在布雷纳曼饭店吃火腿蛋过新年吧?”
“是的。”
“你让露西收拾收拾东西,我开车送你们去。”
奥德丽脸红了,米克斯想知道,如果她曾为科恩做过表演,科恩对其感到烦恼之前,能在多大程度上忍受她的聪明。她走过去,跪在露西旁边,把她的头发抚平,把半导体从她紧握的手中拿开。米克斯上了车,把车倒进铺满砂砾的前院,看见那个希腊人仍在不住地低声呻吟。邻居都从窗户向外窥视,现场周围的窗户的百叶窗都放了下来。几分钟后奥德丽带着露西走出房子,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纸箱。往米克斯的车走去,她半道上停下来,向汤米的要害处狠狠地踢了一脚。
米克斯沿着桂冠峡谷回到好莱坞——如果约翰尼在他老板那儿,就有更多的时间筹划玩法。露西喃喃地叨念着举止粗鲁的汤米是好人,奥德丽低声说:“行了,行了。”用香烟堵住了露西的嘴。
三匹马赌本和赢金合在一起连赌。如果科恩对露西有怜悯之心,而约翰尼弄到勒索金或获得的利益,那么无论科恩给多少钱,都能从索尔那儿得到一千美元。与科恩要温和地玩儿——自从米克斯辞掉警察局的工作,退出他们那部分交易后,一直没有见过科恩。从那儿以后,科恩在一场铁管土炸弹爆炸中幸免遇难,逃过两次国内收入署审计。他的得力打手胡基·罗斯曼在一次公务结束时,0。12口径枪在谢丽店外射击擦伤了他的面部,总算大难不死
这件事不是杰克就是洛杉矶警察局枪手做——因警察头子干涉布伦达·艾伦的业务而实施的报复。科恩在洛杉矶从事一半赛马赌注登记、放高利贷、贩**赛消息以及毒品,把持着西好莱坞治安区,还有几个不希望看到他遭难的市区高层人物做后台。而约翰尼通过这一切对他予以持久的支持:即当意大利家务总管又是犹太巨头。两样玩儿得都非常微妙。
刚到商业中心北部,桂冠峡谷结束了。米克斯走小路来到好莱坞和瓦因,在红灯处停下了车。他能感觉到奥德丽正从后座注视着他,或许想抓住他和科恩。车停到了布雷纳曼饭店前,他说:“你和露西呆在这儿,我要跟科恩私下谈谈。”
露西哭干了眼泪还在抽泣,翻寻着她的香烟盒,奥德丽伸手抓着门把手说道:“我也去。”
“不,你不能去。”
奥德丽脸一红,米克斯转身对露西说道:“亲爱的,这是关于你和那条大狗的照片,汤米想敲诈索尔先生。如果你进去时,样子忐忑不安,科恩很可能会杀了他,那会让我们陷入许多麻烦,汤米让他们很烦躁,你们俩或许可以把事情……”
露西放声大哭起来,止住了他的话,奥德丽的表情在说他连狗都不如。米克斯快步走进布雷纳曼饭店。饭店里挤满了人,“好莱坞汤姆·布雷纳曼早餐”广播工作人员正收拾设备推着挤向旁门出口。科恩坐在一个包厢里,约翰尼和另外一个壮汉把他夹在中间。另外一个人独自坐在附近一张桌子旁边,眼睛不停地四处乱转,一份打开的报纸放在他椅子旁边。报纸里显然藏着一件能置人于死地的武器。
米克斯走了过来,那个保镖的手利索地伸进了《先驱早报》下。科恩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约翰尼和另外一个人脸上掠过同样的微笑,挪出了一个位子,让米克斯进了包厢。米克斯伸出他的手,科恩没有理睬,搂住对方的后脑,亲吻了他的双颊,实际上是在用胡茬乱刮脸,“老兄,好久不见了!”
米克斯闻到一股香水味儿,直往后缩。“是挺长的。老兄,生意怎么样?”
科恩大笑道,“是男子服饰用品店吗?我现在还经营一家花店和一家冰激淋店。”
米克斯看得出科恩在狡猾地敷衍他,他抓住科恩磨损的衬衫袖口和在家修理的指甲。“不谈这些,说点正事。”
科恩轻轻碰了碰他左边的瘦子,长着一双大而蓝的眼睛和一张惨白的脸,像蹲过班房。“戴维,告诉他想知道的事情。”
戴维说:“男人应该赌博,借钱和玩女人。那些家伙乘白粉航班直飞九重天。生意不错。”
科恩开怀大笑。米克斯轻轻一笑,假装咳嗽发作,转向约翰尼,轻声说道:“汤米和露西。闭上你的臭嘴。”
科恩一边敲打着米克斯的后背,一边拿起一杯水。米克斯则继续咳嗽着,得意地观察着约翰尼的表情——一名意大利花花公子变成了一名降级的学生,精心抹过头油的大背头由于惊吓也耷拉下来。米克斯喝了一大口水,假装把气儿喘过来了。“戴维,你真有趣。”
戴维似笑非笑。“西部最棒的。我替科恩先生在兄弟会俱乐部为吸烟者写节目,问问他,‘老婆怎么样?’”
米克斯端起杯向戴维致敬。“科恩,老婆怎么样?”
科恩把翻领抚平,闻了闻插在扣眼里的康乃馨。“有些女人是你想见的,可我媳妇儿你躲还躲不及呢。两名杰克的驼背在谢丽店下班后监视我的房子。老婆给他们拿来了牛奶和曲奇饼,告诉他们射低点儿。我老婆这人太冷酷无情了,以致于女仆把我们的卧室称为南极冰盖。人们都来问我:‘科恩,你是不是也有一点儿?’我从我的乔基短裤里抽出一个温度计来,读数为零下二十五度。人们说:“科恩,你很讨女人喜欢,你必须定期经过疏通、蒸汽消毒和干洗。’我回答:‘那你不了解我媳妇儿——受到束缚、精疲力竭而且被扫到一边。’有些女的你想见,有些你躲还躲不及呢。嗨,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科恩无所顾忌地伸手去抓自己的帽子,止住了自己的贫嘴。爱说笑的戴维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瘫在桌子上。米克斯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他想起了迈耶·哈里斯·科恩杀过十一个人,每年要免税捞进至少一千万美元。米克斯摇了摇头,说道:“科恩,你确实有两下子。”
旁边桌上的一些老实人跟着为此表演鼓起掌来,科恩斜提起礼帽向他们表示致意。“你为什么不笑呢,戴维?约翰尼,挪个地方。”
约翰尼和爱笑的家伙没作声,悄悄地走出了包厢。科恩说:“你需要工作或是钱,我说得没错吧?”
“不。”
“霍华德待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
科恩摆弄着杯子,用小指上六克拉钻戒轻轻敲着。“我知道你欠了一些债务。小伙子,你应该和我在一块儿。条件优厚,还债不用吃苦头。”
“我喜欢另一种方式的冒险。这可以让我的债务得以还清。”
“你真是个疯狂的混蛋,你想要什么,说出来。”
米克斯环视了一下屋子,吧台边的约翰尼为壮胆儿狂饮一杯烈性酒,几名身体结实、百姓模样的人偷偷地窥视着米基,好像他是一只动物园里要逃出牢笼的猩猩一样。“我希望你不要依靠一个让你发疯的家伙。”
“什么?”
“你知道奥德丽的朋友露西吗?”
科恩在空中勾画出一个杨柳细腰。“当然。索尔将在他下一部电影里用她,他认为用露西得心应手。”
米克斯说:“也许事情很糟糕。”他看到科恩露出个性化情绪激动的神态——鼻孔闪动,下巴扭动,眼睛在搜罗着要砸的东西就递给他约翰尼留下的半杯红玛丽混合酒。科恩一饮而尽,舔掉了嘴唇上的柠檬果肉。“现在讲吧。”
米克斯说:“露西的男友一直用一些肮脏的照片向索尔榨取钱财,我让对方输了个精光,打了那小子一顿。露西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落脚,我知道希腊人在西好莱坞警局里有朋友——是您的朋友。我还知道他曾经在杰克的地盘贩卖毒品,这可把老杰克气疯了。您有两个理由不管他。”
科恩紧握他的杯子,香肠般的手指攥成了青色:“什么——样的——图片?”
这个问题很不好一一科恩应该与索尔谈谈了解到的真相。米克斯鼓起勇气,“露西和一条狗。”
科恩的手砰的一声攥碎了杯子。玻璃碎片崩溅了一桌子,番茄汁和伏尔加酒溅到了米克斯身上。科恩看了看他血淋淋的手掌,把它平摁在桌面上。白色的桌布霎时变红了,这时他开口说:“这个希腊人应该去死。真是个狗娘养的。”
两个服务员走了过来。他们站在旁边,脚在地上滑来滑去。旁桌的人脸上显出惊讶的神情——一个老妇人的下巴几乎陷到汤里。米克斯挥了挥手让服务员走开,挪到科恩身旁把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科恩,你别这样。你清楚这一点。你说过,任何反对杰克的人就是你的朋友,希腊人做到了——毫不留情。奥德丽看到了我怎样收拾他,她确实知道。而希腊人不知道您如何靠得住。您女人的朋友都像是您的亲戚。科恩,你就让此事过去完了。您财大气粗不会损失什么。给露西安置在希腊人找不到的一个好地方。做个善事。”
科恩把手从桌子上拿开,抖掉手上的玻璃碎片,舔掉手指上的柠檬粘汁。“除了希腊人谁还与此事有关?”
米克斯直视着他,表明自己是从不说谎的忠诚心腹:他曾带来两个枪手,开车送他们出城,为了在派拉蒙抢夺犹太人卢·韦尔肖的赌马登记簿。“布鲁诺·盖耶和史蒂夫·卡岑巴赫。男同性恋者。您会给露西找地方吗?”
科恩捻着手指,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服务员突然过来,十分迅速地撤掉了桌上的东西。米克斯感觉到科恩面无表情背后在盘算着——针对着米克斯。他挪过来让米克斯感到一些松弛。米克斯呆在那儿面无表情,科恩此时说道:“做好事?嘿,你他娘的犹太化。露西和奥德丽在哪儿?”
“外边我的车里。”
“索尔付你多少?”
“一千美元。”
科恩把手插进裤袋儿,掏出一卷百元钞票。他数出十张,把钱平摊在桌子上,“这是你惟一的善行。你解了我的忧愁,所以礼尚往来。给自己买点儿衣服吧。”
米克斯抓起了钱起身道:“谢了,科恩。”
“浑蛋。你把夜间拉客的下贱货叫什么呢?”
“我不懂,是什么?”
科恩咧着嘴大笑道:“干了这么多次就为了这点小钱。”
“这倒挺有意思,科恩。”
“那你为什么不乐?现在让那两个女孩进来吧。”
米克斯走过吧台,瞥眼见约翰尼正喝着另一杯酒。转过身来,他看见科恩受到汤姆·布雷纳曼和管家的热烈拥戴,在看不到的地方。约翰尼转过身来,米克斯把科恩所给的五张百元钞票塞在约翰尼手里。“汤米告发了你,但我不想让他遭到粗暴的对待。我没告诉科恩这件小事。你欠我一个人情哟。”约翰尼笑了笑,把钱揣了装入衣袋里。
“谢了,伙计。”
米克斯道:“我可不是你的朋友,你这个意大利无耻之徒。”说完便走出了酒吧,把剩下的几百美元装进衬衣兜里。在领带上啐了口唾沫,用它抹去他最好的奥维亚特精纺毛料服装上的土豆汁污渍。奥德丽正站在边道上看着他,她说道:“干得不错呀,米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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