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竿木足亡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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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清关外,义军中军。
本就是千里奔袭,在临清关这个小城下,杨玄感就没想过浪费什么时间。越过它就是河内郡,然后是横跨黄河的河阳三城,继续向南便是东都,可以说,这也是从黎阳南下洛阳的最短路线。
正因为这样,杨玄感也从来没考虑过不能一鼓而下的可能,近万的军人,连一架像样的云梯都没造,直接伐木做了些简陋梯子,便开始蚁附登城。谁知这修武县令虽是个文职,守御起城池来却是滴水不漏,三千草草征发的民夫被他使用得出神入化。
再加上临清关中本来驻扎的二百戍兵,数百具强弩,竟然就让杨玄感无法越雷池一步,短短一个上午的功夫,他的两营战兵就倒下了七、八百人,冲了三遍下来,那些劫后余生的士兵们,只要一听到“嘣嘣”的强弩击发声,腿肚子就开始乱颤。
这固然有义军装备太差,除了一面柳条编的盾牌之外,毫无遮挡的因素在,但修武令将强弩集中使用的效果也不容小视,往往一轮齐射之后,义军一支三百人的冲锋队伍就能倒下一半,剩下的人又要搬梯子,又要冲击爬城,根本就没有兵力的优势,往往还没等上城,就被对方七八个人给捅了下来。
杨玄感在土丘上看得已经双目渗血,却还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班底扔在着微不足道的小城下。
“怎么办?”
杨玄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他也没有答案,如果他有时间,他可能会大造战具,弄些云梯、木驴、鹅车之类的器械,一点点消耗城中民壮的力量,最终彻底用血把这座小城淹没。
但是,自己有时间吗?没有,没有啊!举义的消息早已随着唐祎的叛变而传到东都,尽管东都留守没有发敕征调各地军马围剿自己的权力,在洛阳城中也有巨大的武库,可以装备不下自己十倍的军队,源源不断进攻自己、消耗自己,到那时,即便是孙吴再生,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纠缠在这些想法之中,杨玄感感觉自己就快疯了,背着双手胡乱转了好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嚷:
“总管大人!您快看!”
顺着部下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前军阵前,已经一字排开了一群身上穿着各式各样颜色服装的男男女女,不对,还有不少是根本没穿衣服的。见这场景,杨玄感脸上泛出了几分喜色,不过一转念,竟又换上了一副阴沉模样。
身旁的亲兵本想顺势说两句奉承话,不想他却如此做派,哪敢再说话,只得噤若寒蝉地躲在他的身侧,静等着他下命令。
“不错!传令,击鼓!让城上的都看清楚下面跪着的是谁!”
传令兵急急跑出去,片刻间,数十面牛皮大鼓轰然敲响,震得远近的地面都随着不停地震颤。巨大的声响,也引动了城头的民壮们,误以为是义军有一次攻击的他们,在城头、城内掀起了滚滚黄尘,一阵喧嚣久久不息。
三通鼓后,义军毫无动作。城头上好奇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伸了出来,然而,浮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他们难以置信,五百多老弱妇孺齐刷刷跪在义军的阵前,身后顶着一支支明晃晃的刀枪。
“爹!……”
一声惨呼,自城头发出,显是朱家庄的后生瞅见了自己的父亲赫然在列,不用如何猜想也知道,两军阵前出现这样的场景是怎样的凶多吉少,急切之下,如何能不叫出声来?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忌了,一时间,城上城下呼爹喊儿的声音此起彼伏,城上的官佐们自然尽力的压制,万幸的是,朱家庄本就没有多少丁壮,除去服役去高句丽的,也就百十来个人在关内,很容易就给控制住了。
不过,除了那些为父母担心的孝子,在城头上还有不少看着自己媳妇儿衣不蔽体的惨象而愤怒的血性汉子。所谓仇不过杀父,恨不过夺妻,眼见着自己老婆被敌人在面前扒下衣服,是个男人恐怕也憋不住。

一个个嗷嗷怪叫,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精壮汉子更是难以控制,一时间,城头上,哭声、骂声交杂在一起,远远传出数里外,就连杨玄感这远离火线的中军,也能听到那夹杂着泣血之恨的怒吼。
杨玄感倒不介意,在他看来,这些人闹得越凶,城里的守将越难办,对自己也越有利。无论修武令如何处置,是杀掉这些人也好,放掉这些人也好,终归会乱他的军心。拉着一群老百姓守城,靠得不过就是一股士气,如今李密的计谋给他把气泄了,还守个什么劲?
杨玄感现在是打心眼里佩服李密,早早就埋下这步暗棋,初到此关的时候,自己和部下的将官多有灭此朝食的幻想,只有这个老小子,闷声不响调了一队人马去做这件大事……不对……没我的命令,他怎么能调动兵马……
一念及此,杨玄感俊逸的脸上又浮上了一层阴霾。恰在此时,刘嵩也与杨玄感想起了同一件事。
仅仅一个上午前,自己险些便成了城下横七竖八扔着的尸骨中的一员,正当万般绝望之时,李密挑帘而入……
“惟中别来无恙?”
“主公取笑了,属下此时若是有恙,不就成了解病脱逃了?呵呵……”一见是李密,刘嵩苦笑答道。
“前军跳荡,总是立功的所在!”李密言语间颇有些揶揄的味道。刘嵩岂能听不出来?转念一想,李密此时到来,恐怕绝不会是单为自己打气,说不准还有所转机,低头说道:
“属下胆小,这功不敢自取。”
“哈哈……惟中还是这般自毁。放心,李密此来,就是为你解忧的。”说着,也不管刘嵩,随手拽过一张胡床,大刺刺坐在一旁,直勾勾盯着刘嵩。
“嗯……”刘嵩闻言大喜,嘴里却是假装沉吟,心说,真的假的,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呵呵,此事还真不好办,楚公也并不知情,乃是我自作主张……”李密一言既出,刘嵩脑袋轰隆一下,后面的话是一概听不见了。
掌权之人,最恨的就是政出多门,此时自己若是应了李密的私活,杨玄感该如何发作?可若是不应,不说唯一的靠山没了,就是自己,也是立刻便要上阵做炮灰。一念至此,眼瞅着李密笑眯眯地模样,刘嵩心中却是一阵恶寒,一咬牙,一跺脚,嘴里蹦出两个字:
“干了!”
“好!”李密也好似放下心来一般,拂袖而起,在刘嵩肩上重重一拍,大大地喊出一个好字……
想到这儿,刘嵩也不禁赞他李密一个“好”字,这计策总是一环套一环,估计自己前军上阵说不准都是他的谋划,然后来挟制你出圈,再用百姓迫使城中就范,若是事情成了,他有建策之功,不成,违令者不过是自己这个没根没基的小人物。若是换了旁人,苟延残喘了这许久,还要对他道个谢字呢。
“咚咚咚……”
一阵城头的战鼓,又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战场,也只有这沙场的声音,才能提醒每个人,这里还是战场,并不只有阴谋诡计,还有淋漓的鲜血。
远远望去,城头上突然垂下了无数条绳索,隐约还有众多的士兵攀缘而下,城下的义军阵中立时起了骚动,无数张强弓硬弩同时端起,“哗啦”一声,数百支钢鏃直直瞄准了城头上的人们,尽管这个距离,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下面的逆贼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孝悌更是为人立身之本,沙场之上,骨肉分离,岂非人间惨事?现将诸人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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