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竿木足亡秦(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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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悌忠信。本就不是给老百姓预备的东西,修武县令能够聚集这几千百姓,靠得也不是大家对国家存亡的觉悟,当然大道理是要讲的,而真正能打动人的,还是抵偿日后的徭役和几匹绢布的行赐,否则就算你是海瑞、包龙图,又有谁会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你一起为他老杨家尽忠死节去?
人,就是这么现实。所以,修武令自己也知道,他让部下们喊出的那些说教的言辞,不过也就是说给自己听的,稍稍消减心中的愧疚罢了,可是真有人能够忘记那些人的鲜血惨号吗?
正当修武令和杨玄感各怀心思琢磨着什么的时候,缍城而下的百十来条汉子的心里,却是无比的空明、单纯,自己父母就在前面,自己妻儿就在前方,除了疯狂地跑,他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能被放出关外,庆幸、窃喜便占据了他们的心扉,至于那些旧日同袍的生与死,修武令为什么会放他们出来,这些都是后话了,不过就是脑中一瞬的反应,转眼间,便换成了对亲人的担心。
朱二喜的想法就是这样单纯,几百步的路程,在这个二十岁的汉子脚下,不过是几个睁眼闭眼的功夫,当然,泪水早就不停地糊住了他的双眼,让他的眼睛一直模糊着,即使这样,片刻的功夫,爹娘的面目也已近在眼前。
扑通,朱二喜跪倒在爹娘身边,刚要张嘴,喉头却好像堵了什么东西,眼里蓄着得泪水唰地一下涌了下来。老母亲见儿子如此,又想起家里被折腾了精光,连儿子卖命换来的三匹定州绫都被人抢了去,更是老泪纵横,抱着儿子的肩膀,连连拍打,哭得比儿子还响。
一家三口正在抱头痛哭,耳边却突然传来了阵阵斥骂:
“你个贼厮鸟!老子兄弟就死在你们手里,摸摸你个贼婆娘怎么啦!啊?!我就摸了,你来杀我啊!!!”
朱二喜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叛军的兵卒竟将自己本家的兄弟,朱常,踹倒在地,一边乱骂,一边还不忘在他身上踏上几脚,而那一双咸猪手更是不停地在朱常媳妇儿的**上揉来掐去,一旁两个健卒则满脸**地按着朱常媳妇儿的肩膀,任由她在那里挣扎哭泣。
“头儿,这小娘们性子还真烈呢,要不咱把她扒了,看看是不是都掐出水来了……”一个叛军士兵高声叫嚷,竟惹得周围的士兵们一阵叫好,眼见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狂躁。
朱二喜心叫不好,再看倒在地上的朱常,两眼都快瞪出火来,牙齿也快咬断了,起身就要去劝解,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总别把乡里乡亲都给连累了。可还没等他站起身,那边已经传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我操你祖宗!”
朱常挺身跃起,一下子将那叛军兵卒摔倒在地,拔出腰间的横刀狠劈了下去,噗哧一声,那兵卒的胸前就开了个尺来长的大口子,眼见着活不成了。四周的叛军也被这突变惊得一愣,旋即醒悟过来,一个个嗷嗷叫着向朱常扑来,三五杆一丈多长的步槊一齐捅过来。
朱二喜也吓了一跳,可眼瞅着对面的叛军虎视眈眈看着自己,一杆杆步槊也将自己一家三口圈在中间,正犹豫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耳边炸响了一片呼喊:
“这帮孙子是诈降啊!弟兄们先下手啊……”
眼瞅着身前的叛军开始骚动,朱二喜心知不免,拔刀也冲了上去,只听一阵风声传来,胸腹一紧,肚肠上突然嵌进了三条长槊的铁头,身体一阵寒战,手中的刀也无力持握,颓然落地。
眨眼的功夫,从城上下来的百十来个后生给杀得一干二净,尸体的鲜血溅了他们仍旧跪着的亲人们一身,一时间,嚎哭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哭声中不只有恐惧,还含着刻骨的仇恨。那些老弱妇孺们,也不再安生地呆着,纷纷反身和士兵们厮打起来。

这一幕,城上城下的人们看得一清二楚,不过面对城上的震天叫骂,城下的数千将士们却是寂寂无声,每个人的眼中也都流露出阵阵无力。
“人心乱了……”
正在阵后休息的刘嵩远远看着这过程,自言自语道。
“唉……”
在中军帐中歇息的李密,听到这叫骂声,也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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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些诈降贼属尽数斩杀,中军压上,我要踏平此城!”
杨玄感脸色铁青,挥舞着马鞭在空中恨恨一抽,高声传令。军令一下,中军战鼓轰鸣,“杨”字将旗频频摇动,中军五方旗齐齐落下,各营的总管俱是一震,慌忙指挥部下急进猛冲。
“杀啊!”
数千人自胸中压出了熊熊杀意,伴随着五百多颗人头落地,他们也重重跨出了第一步。
此战,再无章法。
除却临清关面临永济渠的北面城墙,东西南三面同时迎来了两三千人的疯狂进攻。城头的弩箭仍旧横飞,城下的士兵却不再退避,倒下一个,身后的战友仍旧踩着他的身躯猛冲,一柄柄督战的钢刀,已让他们再无退路。
面对着前所未见的密集人群,城上的戍军弩手击发、装填的手开始颤抖,虽然他们强横的弩箭仍旧能够一箭射穿两个人,集中的射击仍能让底下黑压压如同蚁群的敌人倒下一大片,露出好大一片昏黄的空地。
但转眼间,这片空地便又被更多地“蚁群”填补上,漫天的鲜血,似乎只能增加他们的凶性。
“轰!”
人群拥挤着涌到了城墙下,一支支长梯搭上了城墙,城上的人们开始立身推挡,转眼间,身上便多了十来支长长的箭矢,白白得羽毛仍兀自颤动,一个个人形刺猬顿时噼里啪啦地掉下城来。
一条条擂石雨点般落下,一条条云梯被巨大的动能砸成数截,再度落在城下的人们头上、身上,到处都是吐血的人们,到处都是被压住手脚,嘶声干嚎的人们。
“杀!”
历经艰难,终于有人爬上了城头,手中的长刀还未挥出,口中还残留着过剩的勇气,不计其数的长槊已经捅在了他的身上,噗哧,长槊拔出,生命化作漫天的鲜血,消散在风中、雨中。
同样的情景,在临清关的三面城墙上不断上演。义军凭着督战队的横刀,上百颗自己人的人头,以最密集的队形扑城,除了在城头上丢下了近二百具尸体,在城下制造了一千多冤魂之外,一无所获。城上的民夫仍旧远远不断地涌上来,城楼上的隋军旗号也是岿然不动。
看到这儿,无论是谁也忍不住了。李密急匆匆地来到杨玄感面前,躬身说道:
“楚公,我军气势已泄,不可再攻了,徒然消耗实力啊!”
“哼!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用得妙计,城上抵抗岂会如此疯狂?”杨玄感拂袖怒道。
李密见他盛怒,苦笑一声,张嘴解释:
“李密有过,思虑不周。可这些兵马都是楚公行大事的根本,如此轻弃,岂不可惜?”
“那也是我杨家的兵将,就不用法主兄操心了吧!”说着,杨玄感背转身形,大手一挥,分明是送客的意思。李密见此,长叹一声,反身离去。
一旁的亲兵见二人气氛僵持,哪敢靠前,眼瞅着李密出去,正要上前禀报战损,却听杨玄感一声低语,慌忙上前,那声音却是急剧拔高,好似吼出来一般:
“撤兵!转进汲郡,自白马津渡河……”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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