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使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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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九年,丙辰,四月十一,巳时。
徐辉祖等四人终于到得蒙古黄金家族的大本营——哈拉和林。
近看,这蒙古王城更加巍峨雄伟,气势逼人。
城墙通体用青黑色的坚硬大石砌成,大石打磨得十分光滑,虽历经百余年,仍无半点折痕,石与石之间接合得十分紧密,连最为锋利峭薄的刀子也无法**。
整个墙体笔直向上,几有百丈,在最上端密布供防卫和储物用的敌台和敌楼,供射箭和了望用的雉碟,一眼望去,兵卒人影幢幢,兵器寒光闪闪。
中间城门高十余丈,厚数十尺,以铜铁混和浇筑而成。
城门门楼共有三重,闸楼在外,箭楼居中,正楼最里,箭楼与正楼之间以围墙连接形成瓮城;宽而深的护城河环绕城周,防御得十分的坚固严密。
朱能不由咂舌道,“这城筑得,怕是连鸟也飞不过去,壁虎也爬不上去。”
来到城门前,已有一个短小精悍、身着青色蒙古夹袍的中年汉子迎上来,对着四人躬身施礼道,“在下万和,万氏商号和林分号的分掌柜,在此恭迎总号各位贵客。不敢请问哪位是万三总管?”
徐辉祖忙回礼道,“在下正是。”
万和忙又对着徐辉祖施礼道,“万和在此恭迎万三总管,总管一路辛苦。”右手却暗作火焰状。
徐辉祖亦回礼道,“万掌柜客气,都是自家人,这些俗礼就免了罢。”右手亦暗作火焰状。
傅妫宁恰立于徐辉祖身旁,已是瞧见,心中微奇。
万和道,“是。谢万三总管。老东家可好。”
“好得很,新买了一条大船,正和夫人泛舟湖海间,逍遥得很。”
万和笑道,“那就好,我可是有五年未见老东家了,心里头着实挂记。”又一拍大腿,“万三总管,瞧我这人,一说起来就没完,走,先入城,到店里再叙。你们的通关牌碟给我。”
说完领着众人便径直向城里走去。
城门立着的一个年轻千户见众人走来,对着万和笑喝道,“万掌柜的,又来了什么地方的客商,还要你亲自来迎接,你铺子上怕又是要进一笔大财了吧!”
万和笑嘻嘻地走上前去,道,“察尔不罕千户,这回可不是一般的客商,这是我们总号的万三总管,带了也先不花丞相要的茶叶来。”又放低声音道,“顺便来查我的帐,挑我的刺的,得好好招呼着,可不敢怠慢了。”
那察尔不罕会意地看了他一眼,低声笑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万和忙又对徐辉祖道,“万三总管,这是察尔不罕千户,是也先不花丞相的族侄。”
徐辉祖忙作揖道,“久仰久仰。小号的生意多得丞相照应,还请察尔不罕千户见得丞相时代为转呈谢意。”又转头对瞿能道,“你去取一条狩猎带来。”
瞿能取来一条绣织精美、镶金嵌玉的狩猎带。徐辉祖接过,笑道,“仓猝一面,不及备礼。我见察尔不罕千户周身英雄气派,只这狩猎带可也勉强配得上,还请笑纳。”
察尔不罕倒也不客气,接过狩猎带笑道,“你这人倒不像一般汉人一样扭捏小气,那就不客气了。”便纳入怀中。
又从万和手中拿过关防牌碟,仔细地看了一遍,还给万和,手一挥,对军卒道“放行!”
万和笑道,“察尔不罕兄弟,有空来我宅上豪饮一壶。”
“行啊,你那女儿红还有没有,给我备着,不过得五日后,这五日是我当值。”
“备着备着,时间随你,反正我随时恭候。”
万和吩咐随行仆从牵住马匹,遂和徐辉祖等人一同坐入马车。
入得车中,万和低声对徐辉祖道,“这察尔不罕是也先不花堂姐的儿子,为人疏阔开朗,骁勇善战,很得也先不花的喜爱,虽仅年方十八,却已任得金帐亲军千户一职。”
徐辉祖点点头,“至府中再细叙。”
众人遂不再多言,专心观察起和林的城市状况。
这和林号称当时世上贸易最发达的城市,果然名不虚传。只见城内规划有如棋盘,美善之极。
城作不规则的长方形,东西、南北两条大道贯穿整个城市,道路地面均以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黑色大石铺成,道路两侧的一般民居房屋亦多以青黑色大石砌成,粉以淡黄泥灰,显得整洁舒适;富贵人家的房屋外壁更是涂以金粉,绘着种种鸟兽花木、佛教彩绘,非常的工巧华丽;到得城中央,只见店铺林立,绸布坊、炼铁坊、制陶坊、饰品坊、金铺、食铺、客栈、书坊等林林总总,其间还夹着不少规模宏伟、别具特色的佛寺、道观和清真寺;街上的人群也是形形色色,黄肤黑发、白肤金发、棕肤褐发、黑肤黑发者穿插往来,佛教徒、道士、清真教徒虔诚而行,显得十分的繁荣兴旺。

众人看得都不由赞叹不已,朱能低声嘟哝道,“他娘的,鞑子竟有这样好的城池。”
万和笑道,“你还没有看到万安宫、长白宫,那更是让人叫绝。”
傅妫宁看得入神,想到千年后,这座美丽的城池也不过是额尔德尼昭寺旁的一堆黄土,不由自语道,“也许历史总是这样,无情地摧毁一切,然后迎来又一次新生。”
徐辉祖闻言一愣,摸摸她的头,道:“小宁,怎么了?”
傅妫宁回过神来,道,“没什么,想到一点事儿。”
徐辉祖沉思着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多言,转头和万和继续议论着和林的风俗人情。
到得万和府中,却是在城中央一个茶铺的后院。
圆形、占地约五六亩的一个大院,沿着丈许高的青石墙旁种着一些白桦青松、寻常花草,中间是一个人工小湖,环湖隔着石桥建着白砖墙青硫璃的两排中式房屋,从石桥通向湖中心则是一座二层楼高的青木柱黑琉璃屋顶的木楼,整个布局安静且隐蔽。
万和道,“三总管,你们就居于那木楼如何?您和这位小公子居二楼正房套间,另两位居二楼侧房,一楼作待客饮食之处。”
徐辉祖缓步从石桥走入楼中,一二楼均是细细观察,到得二楼正房中,屏退众人后,方道,“木楼可还有其他通道。”
万和道,“有。”
走到房中雕花大床旁,对着床头双龙吐珠的珠子上一击,然后走到窗前,道,“三总管请看。”
只见床正中显出一个方正缺口,一条秘道呈现在徐辉祖面前。
万和接道,“这秘道从湖底直通湖岸东侧一片假山石,山石中另有密道入口,可通往府外西南数百米外的一处小树林中。”
徐辉祖点点,背手立于窗前,遥望着院外商业区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道,“马平叔,这些年,可是辛苦你了。”声音仅万和一人可闻。
万和声音微颤道,“不辛苦,小公爷。这些年可有家主的消息?”
徐辉祖黯然道,“没有。这些年努力打探,也只知师傅从闽入滇,又去了安南、真腊、暹罗、占城诸国,后于吐蕃入川,去年到得五台,便没了消息。我也是心忧得紧,只盼师傅吉人天相,我师徒二人还有再见之时。”
万和双拳捏紧,咬牙道,“朱重八这个混帐背主,忘恩负义的家伙!”
徐辉祖严肃看了他一眼,伸手按住他臂膊,道,“马平叔,我知你心中愤恨,可求你看在百姓、我父和我的面上,切勿轻举妄动。”
万和深呼一气,又慢慢吐出,方才说道,“小公爷,我的命是你父子救的,家主也有留言要我遵从你的命令,我不会乱来。只是,只是,心中实在愤恨得紧。”
徐辉祖微微叹息,道,“我知道。只是,对大明百姓而言,皇上也算是个好皇上。看在百姓份上,马平叔,你心中的小恨,就暂且放下罢。”
原来,这万和本名马平,是徐辉祖恩师明教护法马里的贴身家仆。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奉着明教小明王的旗号起义称王,势力逐渐稳固后,小明王却成了其称帝登基的障碍,他遂派廖永忠于瓜洲渡将小明王沉船暗杀,1368年称帝金陵后,更是取谪明教,大肆杀戳教徒。
当时马里是教中左护法,精明正直,本也在朱元璋身边效力,主谍探之事,朱元璋对他倒是十分信任重视,未曾加害于他。
但他经此二事,伤心加无奈之余,独自悄然挂冠而去。
朱元璋大怒之下,命人追杀其属下家人。
马平为时年九岁的徐辉祖设计救下,藏于府中三年,又在徐达帮助下,进入万家商铺,到得北漠和林,因其精明能干,不到一年便升为万家商铺和林地方的分掌柜,成为徐达刺探元军谍报的一颗重要棋子,张玉能逃出和林,也是得其之助。
万和微微苦笑道,“小公爷,你放心,我吃够了战争离乱之苦,绝不想其他人也过这样的日子。何况,我一家人都是被鞑子杀的,比起朱重八来,我更恨鞑子。”
徐辉祖点头道,“师傅和马平叔都是大仁大勇之人,也是我心中亲近之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马平叔,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放在心上,只是苦了自己,我不忍见你这样自苦。”
万和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一时无语,默默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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