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府训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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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对视一眼,纳哈出骂道,“这淫僧,还不死心。万兄弟,我送你们回去。后日一早见过皇上、太后,这淫僧当会收敛些。”
纳哈出把众人送到万府,看着众人进去,又留了几个兵卒守在万府,方才离去。
入得万府,万和吩咐仆役好好招呼那几个兵卒,又安排好夜间府中防务,众人方才一起上得水中楼二楼。
众人于正厅坐下,已有仆役把热呼呼的绞脸帕送来,待众人擦完脸,又递上茶水。
一时众人坐定,徐辉祖坐于正中高椅,万和坐于其左侧,瞿能坐于万和下方,朱能独自一人坐于右侧,傅妫宁则是趴于厅中棋桌前,无聊地摆弄着棋子。
徐辉祖面沉似水,只慢慢啜着茶水。
万、瞿、朱三人亦不敢出声,一时间厅中空气沉闷无比,只有傅妫宁摆弄棋子偶尔发出的‘哗啦’声。
终于朱能沉不住气,小声道,“小,不,三总管,你伤得怎样?”
徐辉祖仍是低眉啜着茶水,没有睬他,朱能一脸通红,又委屈又惭愧。
万和见状,忙道,“三总管不碍事,他是怕那贼僧疑心,自己运功将肩臼弄脱的,将养半日就好。”
朱能‘呼’一下站起身来,直嗵嗵走到徐辉祖跟前,‘嗵’地一声跪下,粗声道,“属下失职,未曾看好小宁,反累得三总管受伤,请三总管责罚。”
见徐辉祖仍不睬他,他便直挺挺跪于徐辉祖面前,自顾自把傅妫宁如何溜走的事说出,边说边不断自责。
傅妫宁偷眼瞧着,面上虽是若无其事,心中却十分内疚。
半晌,才见徐辉祖放下茶杯,温和道,“你起来罢,我不怪你没看住小宁,就是换了其他人,也不见得看得住她。可是,我要你明白一点,你是我手下最具勇力天赋之人,我对你的期许不仅仅是你当前的位份,而是希望你将来有一日能成为统领之材。”
说到此,他望了瞿能一眼,“当然不仅是你,还有瞿能他们几个。只是要成为统领之材,徒具勇力,没有机变谋略是不够的,这些就要你们平时去注意观察习得。我问你,今日小宁之事,你可有领悟?”
朱能仍是跪在地上,瞪着牛眼想了好一会儿,大声道,“有!我不该小瞧她在前,又中她激将之计,且麻痹大意在后。”
徐辉祖点头道,“明白就好。小能胜大,弱能胜强,战争中谁能发现对方弱点,并加以利用,才能成为最后的胜者。小宁胜你正是因此。你起来罢。”
朱能摇头道,“我不起来。三总管你不罚我,我也要罚自己,让自己记住今天之事。”
徐辉祖点头道,“那随你罢。”
朱能直挺挺跪于厅中央,徐辉祖一人坐厅中默然沉思,万和、瞿能二人自顾轻声私语,厅中更显得沉闷而怪异。
傅妫宁托腮看了众人半晌,忽道,“徐,不,万三总管,你什么都好,少年老成,英俊无匹,又能干,又正直,又深得人心,我最羡慕你的一点就是——”拉长声音,却又忽然停下。
徐辉祖微微抬眼,却是不理她,万瞿二人则停下私语,好笑地看她又要搞什么花样对付他们素来威严的少年上司。
“笑——不——露——齿。你知道为什么吗?我娘亲总说我外表文静,实际是个野小子,一天到晚在我耳旁说,女孩儿家要端庄,要笑不露齿。你笑起来很好看,而且还不露牙齿,她要看到你,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徐辉祖板着脸,嘴角肌肉却是微微搐动。万和忍笑,朱能呆住,瞿能却是忍不住一口茶笑喷出来。
傅妫宁心道,“OK,见效。再接再厉。”
又接道,“不过呢,你这一优点却又把你更大的优点给掩住了。你知道是什么吗?”说完,停住瞧着众人,万和、瞿能都笑着等她的下文。
“三总管,你是男子,平时肯定不爱照镜子。如果你肯照照镜子,一定会发现,你的牙齿特别细密洁白,如果你笑的时候肯露一露牙齿,哈,一定超级帅。天下女子都会为你倾倒。”
徐辉祖仍是不理她,只是嘴角搐动得更厉害,万和、瞿能俱是笑容可掬,朱能虽仍是跪于地上,身子已是扭过来,惊奇地瞧着她。
傅妫宁心道,“亲爱的徐大哥,你还真是酷,我就不信你就能一直摆着一张冷脸。”
想到此,自顾自接道,“我现在尚幼,如果我大些,也象万二大财主一样做生意,我第一桩生意就是要卖牙粉,到时就要请徐大哥你给我当模特,噢,模特就是,嗯,像练武时要有人做示范动作一样,展示你的一口好牙齿,肯定会吸引很多人来。那样,我就可把牙粉卖到全国,不,还要卖到高丽、安南、琉球,倭国,啊,不对,倭国现在是以黑牙为美,那就卖到占城、西洋、爪哇,总之,卖到所有能卖的地方……”
她涛涛不绝地兀自说着,朱能已是再也跪不住,腾地一下起身,蹬蹬蹬几步就跨到她面前,伸手便去摸她额头,焦虑道,“小宁,你怎净说些没头没脑的胡话。是朱大哥不好,没看住你,你可是害怕过度了,是不是那淫僧?别怕,有朱大哥在,他来,我就把他打个半死,给你出气。”
万和、瞿能不由笑出声来,徐辉祖也是面色放缓。
傅妫宁拍手道,“哈,这才对,不板着脸了。”
朱能这才明白,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小宁,你真是从狗洞钻进去的?”
万和、瞿能不由哈哈大笑,徐辉祖也不由面露微笑。
傅妫宁一边笑一边道,“万忠大哥,我那是骗他们的,不能他们怎会信我。哈,总算都笑了,三总管,你们几个总是拘得太紧,一点不好玩。有位伟人说过,不论做事还是生活,都要严肃、紧张、活泼,三者兼顾,你们是严肃紧张有余,活泼却是大大不足。”
徐辉祖把面上微笑一收,手中茶杯放于几上,发出‘呯’的一声轻响,道,“小宁,你不要以为胡扯话题,说几句玩笑话,就能把今日的事搪塞过去。我不说你,是想你自己能主动认错。我知道你想参加那宴会,但那珈璘真在龙城对你就有不轨之意,他既在场,又怎能让你去?你明知他在,却是任性胡为,执意要去一看究竟,结果惹上这个大魔头。且不说对我们在和林之事徒增滋扰,一不小心,你自己的小命不定不保,你却到现在还不知错!”面色虽厉,声音却是平和,话语间流露出爱护之意。
傅妫宁也知道今日确是惹下事端,心道,‘既已惹下事端,自己却是得担起来,对众人有个交待。’
遂直起身来,跪于厅中,收起嬉笑之色,小脸严肃道,“三总管、万叔、瞿大哥、万大哥,小宁自作主张,惹上珈璘真这个坏东西,给大家增添负担,确是小宁的错,小宁在此向大家诚恳认错。不过,小宁要郑重向大家说明两点:其一,小宁绝非任性胡为。你们有你们的任务要完成,小宁也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其二,惹上珈璘真非我所愿。但既已惹上他,自己惹出的事端应是自己解决,小宁绝不会逃避,会想方设法摆平这个魔头。”
朱能道,“奇了,你人小力弱,有什么任务?又拿什么去摆平这个魔头?”
徐辉祖却是沉思着看她一眼,道,“小宁,你起来,我非是怪你给我们添麻烦,更是担心你。你要知道,你若有事,我,还有大家都会十分忧急难过。”
傅妫宁站起身道,“嗯,我知道大家都关心我,是祸躲不过,既然祸来了,就得想法好好应对。三总管,你不是也说‘小能胜大’、‘弱能胜强’,找出敌人的弱点,即使很弱小也可以战胜强大的敌人。那珈璘真武功虽强,人亦邪毒,我却是不怕他。其一,邪不压正。起步上我已是胜他;其二,他武艺高强、位高权重,不将任何人放于眼中,肆意树敌,引得众怒是他又一弱处;其三,此人十分自负骄傲,你不闻他言从他者皆为‘心甘情愿’,故此既便掳得我去,一时也不会强逼于我,正可予我以谋划脱身的时间;其四,此人十分好色,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的色将他引来,何尝又不是对付他的一把好刀;其五,他以我年幼力弱,轻视于我,视我为囊中物。可爷爷常说,我的定力智慧、轻功打**,比之一般武林好手只有更强。他轻视我正予我以败他之机。这些加总在一起,我自保甚而胜他的机会不是没有,只是看如何把住机会。”

万和拍桌笑道,“好,三总管,小宁此话十分有理,你**岁时不也是屡败大你许多的强敌,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大家当心点就是了,没有过不去的坎。”
瞿能也道,“是啊,我看小宁是有福之人,今日虽惹上珈璘真这个大魔头,可不也同时得了朴不花这个稳固得很的保护伞。”
朱能也求情道,“是啊,我个儿这么大,也斗她不过,三总管,你就不要太过忧心了。何况,她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算是受了惩罚了,说到究竟,还是我没有看好她,才惹下事端。三总管,你就不要再怪她。”
徐辉祖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方才道,“小宁,既然众人为你求情,今日就不罚你。你说得倒也有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家心上作好防备就是。不过,小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任务,只是你在执行你的任务时,是不是也考虑一下我们大家的任务。我再重复一次,你既随我来,就必须得听从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若再有类似事情,就算你爷爷来,我也绝不轻饶!”
傅妫宁心思自己此次确是未曾虑及他人,不禁面现惭色,认真道,“三总管,我确是未曾虑及你们的任务,我知错了,我保证绝不再犯类似错误,如若再犯,请三总管按军中规则处罚。”
徐辉祖点点头道,“万掌柜,请你再留片刻,我和你议议明日入宫之事。万忠、瞿能,你们累了一天,歇息去罢。小宁,你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也早点休息。”
朱能、瞿能应声施礼退下。傅妫宁却仍是直直坐于棋桌旁,不肯离开。徐辉祖皱眉道,“小宁,刚刚才说要听我的命令,怎么转眼就不听了?”
傅妫宁面现难过之色,诚恳道,“三总管,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故意自断肩臼,装作让那秃驴打伤,我心中真是过意不去,你自和万叔议事,我在旁边给你们递递茶水,当我向你陪罪了,不然,我心里不好受,就算躺着,我也睡不着。”
万和道,“三总管,你就让她去罢,有红袖添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徐辉祖温和瞧了傅妫宁一眼,微叹一口气,道,“小宁,你就在一边罢,若撑不住就自去睡,不用等我们。”
傅妫宁点头道:“好。”跳起身来就去给二人泡茶。
徐辉祖、万和二人不由相视无奈地摇摇头。
万和道,“三总管可是想再问问那鞑子皇帝、太后的性子、喜好。”
徐辉祖点头道,“嗯,弄明白些,今晚把礼给备好。”
万和道,“那昭宗本也是个聪明有为之人,当太子时还曾力阻其父顺帝任用番僧、淫祸宫庭之事,颇有欲一振朝纲之意。后来却被那顺帝设计以色盅惑,反参与到淫戏之中,再加上其母的教唆,退到北元以来,意志消沉,沉缅酒色,嗜好权术,或受其父影响,其人对木匠、建筑等也颇感兴趣,尤其喜欢收藏一些机巧之物。那太后人虽狠毒嗜财,却对经文、音律等颇有研究,还曾根据《孝女经》和各色史书,编撰过一本历代皇后贤德录,另外,她对故乡高丽十分眷念,宫中因她之故而盛行高丽风情。”
徐辉祖沉吟道,“那昭宗应从机巧之物入手,那太后则应从高丽风情和珍宝两方入手。我带来了一件唐代骆驼载乐俑、一件九龙玉酒杯、一坛君山仙酒,正可送给那昭宗,太后那方,我这儿有一件象牙丝编织席、一颗夜明珠、一匹金缕绣锦并一匹山水绣帛,贵重是贵重,却无高丽风情。”
万和沉思道,“我那儿倒有一匣高丽产的千年人参,只是那东西恐不在她眼中。”
傅妫宁在一旁插话道,“万叔,和林有无上好的裁缝,请他将金缕绣锦并山水绣帛制成高丽女服,献于那太后,女子没有不爱美服的,她一定喜欢,只是不知来不来得及制成。”
万和道,“元庭兴高丽风情,这城中倒是有一家极好的**高丽服饰的铺子,城中贵妇俱去此处定制,付其重金,一日一夜当能制成。只是,又如何得知那太后的尺寸。”
徐辉祖道,“那也先不花夫人常去宫庭走动,必知道那太后的尺寸,我明日一早便去他府上。”
傅妫宁道,“问那朴院使不是更好,而且,他更清楚那太后的喜好。”
徐、万二人相视而笑,道,“此人确是最清楚,只怕不易见得他到。”
傅妫宁道,“万叔,你可知那朴院使的住处,明日你同我一起,带着那高丽参去他住处,我自有法子搞定。”
万和道,“知倒是知道,只是小宁你真有把握?”
傅妫宁肯定地点点头。
徐辉祖沉思片刻道,“这样,明日一早,我带同瞿能去相府,万叔,你同小宁去那院使府,这样更稳妥些。”
万和点点头,“那就这样。”
徐辉祖又慢慢踱到月台,凝视着夜光中一平如镜的湖面,万和亦跟了过去。半晌,他方才道,“万叔,你看那封信,是给谁更好?”
万和道,“朴氏最佳。”
徐辉祖‘嗯’了一声,道,“和我想的一样。”
又背手仰头看着星空,低声道,“他也算得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汉子,我不想这么做,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万和道,“三总管,你前儿还要我放下小恨,这道理是一样的。”
徐辉祖叹了口气,凝视夜空半晌,又慢慢踱向屋内,轻声吟道,“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万叔,等有一天这天下平定了,我和你便漫游河山,去寻我师傅去。”
万和慈祥地看着他,道,“万叔等着那一天。”
二人进入屋内,却见傅妫宁已伏在桌上沉睡,小脸透出淡淡晕红。徐辉祖温柔看着她,道,“这小丫头聪明机智,敢作敢为,若是男子,长成后,天下当无几人能及她。”说着小心将她抱起,便步向她的小床。
尚未到得床前,却又一个转身,将其放于自己床上,小心为她盖上锦被,自己拉过一个卧榻,放于她床边。
一边道,“万叔,今夜怕是有人来,布防如何?”
万和道,“放心罢,这湖上消息已启动,湖岸及院子也有人看着,除非那珈璘真亲来,否则无人到得这楼上。”
徐辉祖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万和道,“那我睡她小床上,二人一起看着,更牢靠些。”
徐辉祖点点头,二人熄灯就寝,已是子时末刻。
那傅妫宁却是兀自甜睡,全不知诸人为她费的这番心思。
丑时,正是人睡得最沉,最无知觉防备的时刻。
两条黑影掠过万府院墙,接连点倒几个院中守卫,直奔湖中石桥而去。刚踏上石桥,只听‘嗖嗖’、“哧哧”、“卟通”、“嘶啦”几声,一个黑影跌入湖中,一个黑影卡在石桥上。
楼中院中大亮,万和、朱能、瞿能三人纷纷掠出房中,院中守卫也是击锣而至。
二楼房内,傅妫宁也已被惊醒,从床上跃起便要向外掠出,却被徐辉祖伸手按住。
一会儿,万和走入房中,道,“只有两人,一个和尚、一个尼姑,是珈璘真的人,现已关在一楼厢房,朱能和几个守卫看着。”
徐辉祖点点头,从腰中掏出纳哈出给的黑牌,道,“你把这个给朱能,让他明儿一早持此牌,同那几个元军兵卒一起将这二人押到纳哈出府上,请他和也先不花处置。”
万和笑道,“这样才好,那珈璘真有了把柄在也先不花和纳哈出手中,这几日必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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