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思乡笛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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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先不花看着立于阶下的傅妫宁,威严道,“万宁,我且问你,我相府防卫森严,你一个小小孩童怎得随意进入,可是有人帮你,还不从实讲来!”
傅妫宁心道,“让我站起身讲,嗯,好兆头。自己得装得越无邪无辜才好。”
回道,“堂兄本是派人看住我,我设计灌了那人一肚子茶水,趁他上茅厕时溜进前院天井。”
“天井东侧有一个洞,应是狗洞罢,我个儿小,正好可以钻进。”
“钻进后,正好到这东边园林中,我也不管,沿着白石小路一直走,中间也有巡逻的兵卒大哥,见我一个小孩儿一人在园中,也曾拦住问我,我说是相府客人家的孩子,从宴会厅中溜出来玩,结果迷路了,又说出了相爷、太尉、堂哥的名号,他们查了查也就信了,还派人送我一直到这楼阁前面的水塘边,将我交给一个端着菜的姐姐,让她带我进去。”
“我怕进来被堂兄见了,定受责骂,就骗那个姐姐,说厅里气闷,我还想一个人在园中玩一会儿再进去,她就带我到前院,还给了我几块糕点,嘱我别跑远了,玩一会儿就进去。”
“我见她走远了,又想瞧瞧厅里的景像,就趁人不注意爬到那松树上。还没看一会呢,就给那个秃驴,啊,不对,大师给发现了。”
说到此,放低声音嘟哝道,“真是丧气,所以出门碰什么也别碰着秃驴,碰着准没好事。”
她口齿清晰,虽刻意放低了声音,厅上众人仍是将她最后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别人只是暗笑,只那纳哈出先是被珈璘真摆了一道,接着帮自己解围的徐辉祖又被珈璘真打伤,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蒙古英雄的后裔,本人也被誉为蒙古族第一勇士,族中无人能敌,从来是被人尊崇,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心中正是郁闷不已
现在见傅妫宁口中又是‘秃驴’,又是‘碰着秃驴准没好事’,真是大大为自己出了一口气,当下已笑出声来,大声道,“你这小兄弟说话真是痛快有趣。右相,我看这孩儿说的是实话,小孩儿淘气,看在万兄弟的面上就算了罢。”
珈璘真面上邪毒之色一闪,随即若无其事地面带邪笑,仍是懒懒盯着傅妫宁。
这时塔娜带着医生进来,走至也先不花夫妇面前,禀道,“丞相、夫人,医生带来了。”
傅妫宁上前就拉住她,脆声道,“就是这位姐姐带我进来的!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也先不花夫人笑道,“她叫塔娜。”
“真好听的名字,姐姐真象珍珠一样好看呢。”塔娜不由微笑着拉起她的小手。
也先不花道,“尼玛医生,你快去给厅中客人看看,看要不要紧。”那医生奉命自去为徐辉祖诊视。
也先不花又看向塔娜道,“这小孩可是你带进来的。”
“是,丞相、夫人,巡夜的侍卫说他是今夜府中客人带来的孩子,迷路了,我就将他带这儿来了。”
“唔,知道了,你退在一边罢。”
此时徐辉祖也悠悠醒转,呻吟出声,也先不花忙道,“万贤侄,你忍着点,医生正给你检视。”纳哈出则干脆坐在了他身边。
一会儿,医生检视完毕,利落地推骨、上药,包扎,方回禀道,“相爷,无甚大碍,只是被击脱骨臼,略有失血,已经接合,将养几日就行。”
徐辉祖挣扎着坐起身来,一眼看到傅妫宁,当下大怒道,“你这孩儿怎这样顽劣,叫你在前院呆着,万忠呢?!做什么去了!”
傅妫宁故做害怕道,“堂哥,我知错了,你休怪万忠,他是被我骗了。”
徐辉祖又挣扎着站起身,万和、瞿能二人赶忙将其扶住,他艰难地走到也先不花夫妇二人跟前,跪下道,“此孩儿是我堂弟,向来调皮。在下管教族中子弟不严,惹下祸事,还请相爷责罚!”
也先不花摸摸胡须,尚未开口,也先不花夫人已是开口道,“万三总管,你起来,还罚什么,你是我府上的客人,却在我府上受伤,应是我们照应不周才对。不过,我倒是要说你两句,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儿,带来也不打紧,干吗不让他来,平白惹出事端。”
也先不花也道,“是啊,一场误会而已。”
徐辉祖方才起来,对着傅妫宁厉声喝道,“你这顽童,还不向在座诸人陪罪。”
傅妫宁道,“知道了,堂哥。”转身走到厅中,团团作了个揖,道,“顽劣小子万宁,惊扰在座各位大人雅兴,多有得罪,还请各位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又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笛,道,“为表谢罪之意,我代我堂哥为在座诸位大人奏上一曲,此曲名《故乡的原风景》,乃东海上倭国名家陶次郎为怀念故乡所作,请多多指教。”
发自内心、清新悠扬的乐音响起,众人只觉故乡袅袅的炊烟、咩咩的羊羔叫声、母亲温柔的哼曲声、父亲凝重的叮咛声从眼前耳畔飘过,仿佛一个人独坐于异乡的黄昏,却不见面前的亭台楼阁、汹涌人潮,只有故乡的自然山川、土地万物和循环不息的生命在心中反复萦绕,令游子不由涌出思乡的泪水。
一曲已终,满座俱静,连纳哈出也是呆坐厅中,也先不花夫人眼中已是溢出泪花。
半晌,朴不花哑声道,“故乡,故乡,我已是三十年不见我的故乡了。小孩儿,你听过高丽的《桔梗谣》、《阿里郎》,见过伽椰琴没有,不比你这个差。”
傅妫宁想到他为情人自愿贡入元朝宫庭为宦官之事,心想这人其实是个痴情可怜人,不由心生同情,柔声答道,“回这位伯伯,《桔梗谣》、《阿里郎》听过,伽椰琴没见过,要不,我再给您吹一曲《桔梗谣》吧。”
说着,横笛于口,乐音再起。却是旋律流畅婉转、欢快明朗。
朴不花用高丽语跟着笛声哼唱起来,说不出的阴柔动听。
一曲既终,朴不花面上泛出少有的微笑,道,“小孩子,你倒好心,听得懂嘛?”
傅妫宁摇摇头,道,“不过我记得最后几句歌词是‘用力拔起野草,桔梗就可以种下地,等到秋季里,桔梗就会迎风摇曳。’我还知道桔梗花是淡紫加淡蓝色,手指大小,样子像很小的星星,中间满满的,四周是五个角。它还是一种有名的药材,《神农本草经》上就有记载,苦、辛、平,宜肺、利咽、祛痰、排脓,一般是水煎服根,另外还可腌制小菜。”
朴不花眼神凄冷中带着思念,喃喃自语道,“是啊,桔梗根去皮,得到白色的根肉,直接撕成细条,加辣椒、盐等调料,即可食用。那可是妈妈的菜啊。”
却听得左侧掌声响起,打断朴不花的遐思。
只见珈璘真懒懒拍掌道,“好极妙极。小公子是一曲惊四座,连我们轻易不笑的朴院使今日都露出稀罕的笑容。也先丞相,向你讨个人情,这纳哈出太尉的八女顶碗舞我那几个女尼是无福偷师了,那就将就些,让这孩儿随我入宫几日,也在皇上面前奏上这几曲。皇上这几日正心情烦燥得很,今日这曲正可让皇上定定心神。你看呢?”话语之间,眼睛却不看他人,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傅妫宁。

也先不花心中暗骂‘淫僧’,却仍微笑道,“圣僧,此言怎讲,怎是向我讨人情,这孩子又非我府上之人,我怎好擅自作主要他随你进宫。”
“噢,是这孩子的笛声太动人心魂,我一时糊涂了,还以为他们都是你府上的人呢。是了,万三总管,让你这堂弟随我入宫几日,如何?我保证他定可满载赏赐而归,这可是难得的好事。”珈璘真话藏机锋,步步紧逼。
徐辉祖正要答话,却听得朴不花冷声道,“圣僧。事情得有个先来后到,这孩儿刚才已是应我之邀,答应去长白宫为太后演奏了,就算是皇上亲来,可也不能抢太后的东西罢。”
“噢,他答应你了吗,我怎未听见?”
“当然答应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话,圣僧坐得远,未曾听见也是当然。”
“好像在座诸位也未曾听见。”珈璘真懒懒笑道。
朴不花道,“没听见,那就再讲一遍好了。”转向傅妫宁柔声道,“孩儿,你可愿随我入宫为太后献曲。”
傅妫宁心道,‘哪个我都不愿。’却只得故作欣喜道,“好啊。院使伯伯秀逸可亲,想那太后娘娘也必是神仙般的人物,我可很想见见呢。只是,我堂哥因我受伤,我先得侍候他。要不,院使伯伯,过两日,侍我堂哥伤好些,我再进宫给太后娘娘献曲如何?”
朴不花声蕴遐思道,“是啊,太后娘娘确是神仙般的人物,你确得见见,你堂哥伤好些,我就派人接你进宫去见她。”又提高声音道,“只是到时你可不能突然不见,否则,我一定要找那令你突然不见的人问个明白。”
珈璘真仍是懒懒道,“院使,你可是在说我。我从来不会让人突然不见,只会让人心甘情愿不见。”
朴不花面无表情道,“我可不敢说圣僧。只是这孩儿到时若找不着人影,肯定得有人在太后面前给个说法。”
两人在厅上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这边纳哈出突然大声道,“圣僧、院使,你们宫中之人就是麻烦,还不如这样好了,二十一、二十二两日,皇上不是要宴请吐蕃摄帝师吗,到时太后也会出席,丞相就安排这小兄弟在宴上演奏好了,这样,皇上和太后不都听着了吗?也用不着你二人在这辨来辨去,看着眼花。”
也先不花也笑道,“纳哈出,汉人说张飞能绣花,我还不信,你这蒙古猛张飞今日倒是出了个好主意,让我不得不信。圣僧、院使,我看这倒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珈璘真尚未应声,朴不花已抢先道,“太尉此法甚佳,我也不想因这孩儿使得太后、皇上母子生隙。”
珈璘真拉长声音,慢慢道,“那也只能先这样了。”说完,立起身来,道,“丞相,折腾这大半天,也差不多子时了,皇上还在宫中等着我,我得回了。”
朴不花也起身道,“相爷,宫中有规矩,我亦不好在宫外耽搁得太晚,我也得回了。”
两人经过傅妫宁身畔,珈璘真突然一伸手就向傅妫宁脸上摸去,傅妫宁机灵一闪身,躲在朴不花身后,拉住朴不花的衣襟,装出害怕的样子。
朴不花眼睛一睁,一股凌厉的光芒便向珈璘真射去。珈璘真仍是懒懒邪笑着,看也不看朴不花,只是盯着傅妫宁,道,“你这孩儿真是机灵,我可是更喜欢了。”
也先不花忙上前一步,隔开三人,道,“圣僧、院使,这边请。”
夫妇二人同着厅上其他诸人一直将二人送到正门,看着二人上了车轿,迤迤而去,方才又返回厅中。
纳哈出恨恨道,“那个淫僧,要不是皇上护着他,我早对他不客气。”又向徐辉祖等人道,“万兄弟、小兄弟,别怕,有我纳哈出在,他不敢动你们。”
又从腰中掏出一个黑铁镶金牌子,塞入徐辉祖手中,道,“有事,就拿这个牌子到我府上,或找察尔不花也行,一定帮你们忙。”
也先不花看了纳哈出一眼,清咳了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
也先不花夫人则是拉过傅妫宁,细细瞧着,道,“这孩子,又伶俐又俊俏,可惜不是个女孩儿,要是个女孩儿,我就让我家小九把你给定下。”又转头对塔娜道,“你去我房中取那吉祥如意金项圈来。”
不一会,塔娜把那吉祥如意金项圈取来,也先夫人亲手给傅妫宁戴上,左右端详一番,满意道,“丞相,你看,这项圈配着这孩儿,可更显得贵气喜人了。”
傅妫宁扑闪着眼睛道,“夫人,您才是象那菩萨一样,又高贵又慈祥又美丽。”
也先夫人更是欢喜,道,“这孩子,我生了九个儿女,也没一个象你这样会说话。”
也先不花掂须笑眯眯看着二人,道:“嘿,女人家。”又转向徐先祖道:“万侄儿,今日委屈你了,害你受伤,也早些回去歇着。你们在和林要呆多久?”
徐辉祖道,“短则本月末,长则下月中旬离开,视情形而定。”
“唔。你自觉伤势如何?若撑得住,明日你将养一日,我先入宫禀明皇上、太后,后日我既带你同你堂弟去觐见皇上和太后,也好堵了那珈璘真之口。”
徐辉祖面露惊喜之色,道,“谢丞相。不瞒丞相,我因需常年在外行商旅之事,略习了些武艺,身子骨还强健,这点小伤我还撑得住。”
“那好,皇上、太后均是午时才起,后日巳时你们来我府上。嗯,皇上喜奇巧,太后爱财宝。”
“是,知道了,谢丞相提携。”
纳哈出一旁笑道,“如此极好。万兄弟,你这人比一般汉人要大气,只是礼数多了些。走吧,我同你一起。也先大哥,我也走了。”
众人告辞也先不花,一同来到前院。却见朱能垂头丧气坐在西厢房门口,呆呆发楞,见傅妫宁同着徐辉祖一同出来,先是面露惊喜放心之色,随即又气狠狠地盯着她。
瞿能见此,拍拍他臂膀道,“万忠,不要盯了,没见三总管受伤了吗,还不把马车驶过来。”
朱能这才发现徐辉祖右臂有异,惊呼一声,便忙去取马车。
出得相府转入直道,迎面策马而过一骑,却是一妩媚妖艳的女尼,身着彩衣,对着诸人妖媚地瞥了一眼,擦身而过。
不一会儿,却是掉转过来,远远缀在众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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