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设计生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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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退下后,室中只剩太后和朴不花二人,太后温柔看向朴不花道,“不花,再坐过来些,几十年了,你总改不掉痴缠的性子,这周遭哪个是吃素的,小心些,别让人抓住了把柄。”
朴不花仍是痴痴望着她道,“宁贞,我不在乎,你知道,我就是为你丢了性命也心甘。”
太后微叹一口气,古井般的眼中此时满是伤感缠绵之意,“不花,都是我害了你,这些年来,也真是苦了你了。”
朴不花道,“宁贞,不能看到你才是真苦,能时时日日看到你,受再大的罪我也是心甘情愿。”
太后握住他的手,道,“不花,这世上也只有你一人对我全心全意。嘿,我父母,为了自身富贵和性命,把我送到这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的夫君,今日宠我,明日又宠着其他女人;我的儿子,我为他出生入死,几番谋划才固得现今的位儿,如今翅膀硬了,口上说孝敬我,却重用我不喜之人。”声音中满是凄凉。
朴不花反手握紧她的手,安慰道,“皇上还是孝敬你的,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先想着你。至于那左丞相,人虽别扭些,现在这局面,也只有他撑得住,少他还不行,你就先忍着些,以后局面好些了,再慢慢计较他的事也不迟。”
太后却是神色一厉,抽出手来,恨恨道,“慢慢计较?!慢慢计较只怕今时今日你连我尸骨都瞧不见!当年我百般示好,求他助我逼惠宗那昏君早日退位,让我儿早些登位,他却推脱于我,还让那昏君知晓我的心思,几置我母子于死地,此仇我一生记得!”
朴不花又温柔握住她手,抚慰到,“可他也救了当今皇上的命,又助皇上登上正位,现今儿又忠心为皇上效命,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太后又抽出手来,冷冷道,“我才不管他现今做了什么?何等重要?他既得罪过我,就要付出代价。”
朴不花默然片刻,叹息道,“宁贞,你小时可不是这样,温柔天真纯善,现今怎如此狠辣。何况,若真把左丞相给扳倒了,这大元仅剩的半壁江山可就全塌了。”
太后伸出手来将衣袖挽起露出上臂,只见上臂几个呈十字梅花形的红痕,凄艳而惊心。她凄厉道,“不花,你不记得了吗?你是看着我在这宫中一步一步含着血泪走过来的,看看我身上这些伤痕,我不狠辣,怕是早死了几回。我知道那些人面前奉承我,背后一个个骂我,恨不得我早死。这大元江山于我何干,若不是这恃强凌弱的大元,我该是和你在故乡,种花吟诗,品酒行游,再给你生上一大堆可爱的孩儿。怎会像现在这样,我日日算计,你成了半残之人。我心里恨不得这大元今天就给灭了!哼,反正,得罪过我的人,我一个不放过!你若嫌弃,就自个儿走得远远的,我也不稀罕!”眼角却是溢出泪花。
朴不花凄苦看了她半晌,长叹一口气,伸出手慢慢将她衣袖放下,又将她揽于怀中,温柔帮她拭去眼角泪花,道,“宁贞,我记得,都记得。我怎舍得离开你。你是知道的,你要做的事,就算是给毒药我喝,我也定帮你做成。”
太后偎于他怀中半晌,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幽幽道,“不花,你太重情,这是你的长处也是你的弱处。我看今日那几个汉人有备而来,怕是别有来头,你可小心些,别被人利用了。记住,只能我们利用别人。”
朴不花温柔俯头看着她,哄道,“宁贞,我有分寸。闹了这半晌,你要不要闭眼憩息片刻。”
太后低低‘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一会却又睁开眼睛,含糊道,“不花,那祥云裙我很喜欢。”
朴不花哄道,“喜欢就好。不要想那么多了,闭眼睡一会儿。”
那太后果然闭眼,似是全身松弛下来,一会儿沉入睡梦。朴不花温柔凝视她半晌,小心将其放下,轻轻走出室外,轻声对门外女官道,“太后睡了,你们给她加上被褥,我出去走一会,若她醒来,告诉她我马上就回。”说完径直向长白宫外走去。
万安宫前青石大道分岔口上,徐辉祖等人正相互道别。
纳哈出拉着徐辉祖道,“万兄弟,走,时辰还早,去我府上喝上几碗。”
徐辉祖笑道,“改日吧,今日忙活了一早上,想太尉也是累了,怎好再去滋挠。”
纳哈出不悦道,“你们汉人就是礼多,我不累,走吧!”
徐辉祖方才一笑,正要举步,听得前面马蹄声起,一队骑兵飞弛而至,前面两人一人身穿佛印黑甲,一身冰寒厉气,正是总管北元兵马的左丞相、枢密院使、河南王扩廓帖木儿,另一人身着二十多岁年纪,黄金盔甲,广额丰颐,大躯方面,目光外现,十分高傲威重,却不知是何许人。
也先不花和纳哈出见得二人,面色均是微微一变,纳哈出低声道,“见鬼了,他不是去龙城了,怎就回来了?”
那两人见得众人,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也先不花整整衣冠,迎上前去,已是面带愉快的微笑,“左丞相不是去龙城巡视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梁王爷,你可是今日到的,我心下正犯疑呢,本来你前二日就该到的,却怎不见人影?”
扩廓冷然道,“龙城事已毕,我想京中事务繁忙,不必在外耽搁,就提前回来,正准备面禀皇上,正好碰上梁王爷,就一起来了。”
梁王却是傲然道,“嗯,在路上碰着一点小事,延误了两天,有劳右丞相费心了。”
纳哈出也走上前来,对扩廓行礼问好,又在梁王臂上捶了一拳,道,“王爷,可好久不见了,什么时候再来摔上一跤?”
梁王显是对纳哈出较有好感,脸上高傲之色收了些,哈哈笑道,“等我见过皇上之后,咱俩再比试比试。”

扩廓此时却是目光淡然地扫向徐辉祖等人,扫过徐辉祖身上时,目光一顿,面上微现疑惑之色。
也先不花见他看向众人,忙笑道,“左丞相、梁王爷,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皇上刚刚下旨予其特别行商权的万氏商号的三总管,万利。万利,你过来,我给你引见引见,这位是左丞相、河南王,这位是云南梁王爷。”
徐辉祖在初一见到扩廓之时,已是尽力隐去全身劲气,却见他眼中仍现怀疑之色,心中暗自提防,脸作惊喜之极的神色,急步走上前去躬腰施礼道,“小民万利,参见左丞相,参见梁王爷。没想能在这见到大名鼎鼎的河南王和云南王,小民实是三生有幸。我万字号生意多得两位关照,小号实是感恩不尽。现在皇上刚恩赐给小号特许行商权,还请二位王爷继续照抚小号生意,小号定会知恩图报。”
梁王爷只是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扩廓却是伸出手来,口称,“不必,请起”。手已搭上徐辉祖的腕脉,徐辉祖只觉一股冰寒的劲力传来,也不作任何抵抗,身子打了个冷颤,口中‘哎哟’一声,向后便倒。
扩廓不侍他跌下,劲力一收,伸手在他腕上一拉,恰恰将他身形稳住。
两人这一来一住,众人均未在意,只纳哈出听得徐辉祖叫声,惊异道,“万兄弟,你怎么了?”
徐辉祖站稳身形,笑道,“可能是前儿受伤,身子有点虚,刚才施礼时忽觉身子寒冷,一个站不住差点摔倒,还好左丞相出手相助,不然就要闹笑话了。”
纳哈出这才放心。
扩廓却冷冷盯着他道,“万总管看起来有些面熟,尤其是这对眼睛,象极了我认得的一个人。”
徐辉祖哈哈笑道,“都说小民长了一张大众脸,已经有很多人见得小民,都言小民象其认得之人,没想今儿左丞相也这么说。”
扩廓仍接着问道,“万总管这是从哪儿来?”
“回左丞相,小民从嘉定过来。”
“嘉定,不是北平。”扩廓眼睛如冰锥般盯着徐辉祖。
“回左丞相,小民确是经北平出关,左丞相怎知道?都传说左丞相料事如神,小民今儿可是见识了。”
也先不花见扩廓盘问了徐辉祖半日,心中略有些不快,打岔道,“左丞相,万三总管可是我带来的,不知有何问题?”
“没有。只是看着有点象一个人,问问。”扩廓面无表情转向也先不花道,“好了。右丞相,万总管,太尉,我要赶着去面见皇上了,就不和你们多聊了。”
也先不花哈哈笑道,“正好,左丞相,我刚才想起还有一事要面禀皇上,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就走吧。”
扩廓等三人遂一齐上马,向万安宫驰去。
留下纳哈出等人立于路口,傅妫宁笑着看向纳哈出道,“哇,这河南王好煞人的气势。太尉,你好像有点怕那河南王呢?”
纳哈出脸一红,道,“我怎会怕他,他总管天下兵马,是我上司,我那是敬他。”
“可我见你在皇上面前也没在他面前拘得紧,皇上可是你最大的上司。”
纳哈出脸一绷,万和忙斥道,“小宁,休要乱说。”
傅妫宁笑着吐吐舌头。
纳哈出看了她一眼,却突然直爽道,“小兄弟,我纳哈出有一是一,有二是二,我纳哈出打仗不惧任何人,但对这河南王却确有一分怯意。这人一向爱绷着个冰脸,又是汉人,我不喜欢,可他打仗我是服的。”
突然想到徐辉祖他们几个也是汉人,忙又道,“你们几个虽也是汉人,却还不讨厌。”
说着向徐辉祖瞧去,却见他看着扩廓等三人离去的方向呆呆发愣,不知在想着什么。不由皱眉道,“万利兄弟,你在看什么?”
徐辉祖恍如未觉,仍是呆呆看着那一方向,纳哈出急了,上前对着徐辉祖就是重重一拍:“万兄弟,傻了还是怎的,问你话都不答。”
徐辉祖‘哎哟’一声,脸现痛苦之色,支唔道,“那河南王的妹妹……,啊,没什么?太尉,失礼了,你问我何事?”
纳哈出倒反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我倒是忘了万兄弟你受伤这事,要不,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徐辉祖等人笑着向纳哈出告辞,看着他离开后,万和道,“三总管,你刚才却是为何盯着那扩廓等人不放,连太尉问话都不曾听见?”
徐辉祖面现苦恼之色,道,“啊,不瞒万掌柜,我这次来和林之前,见过秦王妃,”说着压低声音道,“就是那河南王的妹妹,她托我带一封信给她哥哥,而且嘱我要交到河南王手中,我一直寻思着怎么才能见得着那河南王,这不,今儿有机会见着了,那信又不曾带在身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找得着机会当面递给他。”
万和哈哈大笑,大声道,“不就一封信吗,有何难,这几日也先丞相必定要宴请那云南王,扩廓也定会出席,丞相必也不会忘了你,到时,你不就有机会直接给他了。”
徐辉祖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万掌柜,你说话小声点,给人听见,秦王妃虽言明是家书,可毕竟是从大明**的,给人知道,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和作懊恼之色,也放低声音道,“对不住,三总管,我一不注意就忘了这茬儿了。”
徐辉祖微笑道,“没什么,注意点就是了,那信你可收好了?”
“没问题,我放于一个铺中帐房内秘处,无人知晓。”
“唔,那好,小心为上,走吧。”
众人上得车马,飞驰而去。
此时,从岔道口树林中如鬼魅般闪出一个白衣男子,看看扩廓等人远去的方向,又默默盯向徐辉祖等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身子一纵,又如鬼魅般消失在阴暗的天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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