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后奇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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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数人向东侧的长白宫走去。
到得长白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若说万安宫是华贵壮丽,长白宫则是开阔秀丽。
宫前南面一大片绿草围着一个精致的广场,广场地面以白绿相间的花砖铺成,中间一个小小水池,水池中央矗立着吹笛子、长着翅膀的银制少女雕塑。
纳哈出指着那少女雕像感慨道,“往年举行全国性全国性那达慕的时候,银制少女就会吹出优美的笛声,四个龙嘴就会流出马奶、酸奶、牛奶、果酒、蜂蜜和奶油,人们就在下面接着喝,跳舞狂欢。只是,最近几年都未曾这样热闹了。”
确实,此时除了几个宫中的宫女太监,广场再无任何人影,显得十分冷清,连那银制少女面上也似乎带上了一种幽怨寂寞的表情。
众人默默沿着广场往前走到长白宫门前,向门前宫人报上名号,等着太后接见。
过了好一会,一个伶俐秀丽的绿衣绿裙宫女走出宫门,道,“右丞相、太尉,您们诸位跟我来吧,太后在飞虹阁见你们。”
众人随着那宫女,走过一片假山石,穿过一片正在怒放的金达莱花海,来到一个小巧的海子边上,一座精巧秀丽的水中阁楼出现在众人眼前。
阁楼呈平面八角形,阁前地面以半透明青砖砌成,出檐、柱子、额枋、阁门窗上以金银宝石饰着观音、天王、麟凤、花卉、虫鸟等各种图案,绚丽繁缛,光彩夺目;阁身外表通体贴满琉璃面砖和硫璃瓦,浓淡不一,此时一缕阳光正挣扎着从云层射出照在阁楼,阁身焕发出深浅不一的彩光,有若飞虹。
绿衣宫女请众人在阁外长廊处脱下鞋,领着众人进入阁中。
阁中为高丽式样,温暖如春,地面铺着白色桐油纸,一尘不染,分里间和外间,以白色拉门隔开,几个蓝衣女官侍立于外间。
绿衣宫女向其中一个中年女官禀报了几人的名号。
女官躬身向内禀报道,“太后娘娘,也先不花右丞相、纳哈出太尉、万氏商号三总管万利及其属下三人、万宁已经到了,现在门外求见。”
里间传来一个雍容声音道,“叫他们进来。”
“请进吧。”女官对众人躬身。
众人进入里间依制行礼后盘坐于地,垂目待那太后发话。
只听得那声音又道,“哪位是万宁,上前来让我瞧瞧。”
傅妫宁忙上前施礼道,“小民万宁,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吉祥如意,福寿永存!”
“嗯,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傅妫宁抬起头来急速一瞥又垂下眼帘,见得是一个身着高丽衣裙的中年美妇,一眼望去如三十许人,肤如月下聚雪,色若海棠初绽,态媚容治,艳光逼人。
傅妫宁心道,‘这太后怕是有五十了,看来还如此丰艳美貌,真是驻颜有术,放现代只怕不少化妆品公司要找她代言。年轻时只怕更是艳冠后宫,难怪那元顺帝对她宠爱不衰,朴伯伯对她死心塌地。’
正胡思乱想间,那太后又道,“万宁,你抬起眼来。”
傅妫宁依言抬起眼来,正和那太后对视个正着,心中不由暗暗打了寒噤。
那太后一双眼睛眼形极媚,眼珠黑如墨玉,可是深如古井,毫无生气,眼底深处闪着冷酷、仇视、猜忌、贪婪、绝望的复杂光芒,仿佛对这世上一切充满了恨意、厌憎和怀疑。
那太后道,“朴院使说得不错,真是个俊俏伶俐孩儿。你再坐近些,靠我身边来。”
傅妫宁依言爬坐于她身畔。那太后细细端详着她,伸出手来抚摸着她的面颊,口中喃喃道,“好肌肤,白嫩如玉,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颗斑点。小孩儿,你可知道,我年轻时也有这样的好肌肤。”
傅妫宁此时已是坐得离她极近,可清晰看见她眼角处几丝极细的鱼尾纹,正心生怜悯。却突觉她手底加劲,如一条冰凉的蛇粘附于自己颈脖上,眼底深处闪出锥子般的妒嫉和不信的利光,口中以极低声森冷道,“小孩儿,你老实告诉我,你们如此费尽心机讨好朴不花,一心想要见我,是何目的?身后是谁指使?”面上却仍是雍容娴雅。
也先不花等三人坐于右侧,恰被挡住视线,只以为那太后是喜爱傅妫宁,所以对她特别亲热,万和坐于左侧已见有异,徐辉祖自一开始就聚耳细听,已闻得那太后之语,大惊之下却见万和手足微动,忙声聚成线道,“勿要乱了方寸。”
说着悄悄从腰带上取下一颗扣珠,握于手中,准备若形势危急,则不顾一切弹出。
傅妫宁此时心下也是毛骨悚然,强自镇定心神,默数‘稳住,一、二、三’,已是面现笑容,眼神天真地看向那太后道,“太后娘娘,朴伯伯说世上只有您是神仙般的人物呢,今日小宁一见,觉得朴伯伯说得还不对,应该说神仙就是象您这般的人物。哈,我可喜欢朴伯伯了,他又沉稳又俊逸又潇洒,要和太后娘娘站在一起,准让人以为是一对神仙降下天庭来救助地上的百姓。朴伯伯可好了,要不是他,我不定就给那个黄衣秃和尚给抓去。太后娘娘,您不知道,那个黄衣和尚有多可怕,他总是用眼睛盯着我,我,我当时吓得都要哭了,还是朴伯伯厉害,几句话就把那坏和尚给吓退了。还有,朴伯伯的琴奏得可好听了,我总以为我的笛子是天下无人能敌,前儿见了朴伯伯,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的一只小蛤蟆。”
说着,眼珠一转,拍手道,“啊,对了,朴伯伯还指点我,给太后娘娘制了一套七彩祥云衣裙呢。传说穿上这七彩祥云衣,便能飞向神仙的国度,过着自由快乐的生活。”
那太后仍是面带狐疑之色,但手劲已渐缓,傅妫宁又压低声音道,“太后娘娘,这七彩祥云衣还有个故事,朴伯伯说只可讲给您一人听。我俯耳讲给您听好嘛。”
那太后微一犹豫,疑惑地盯了她几秒钟,侧头过来,手却仍是轻轻搭在她颈上。
傅妫宁轻声道,“古时候在一偏远小国,一对少男少女青梅竹马,少男对少女说长大后要乘着七彩祥云来娶她。少女被一个恶魔抢去要做老婆,少女却对恶魔说自己的心上人一定会乘着七彩祥云来救她。后来,少男果然乘着七彩祥云救出了少女,两人一起飞往神仙的国度,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所以,穿上这七彩祥云衣,就能和心爱之人一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那太后眼中微现伤心温柔之色,呆了片刻,轻‘哼’道,“小孩儿,你倒会说话。”手却从她颈上移开,又在她脸上轻抚了一把,雍容朗声道,“有这样好的东西,把那祥云衣先拿过来,我瞧瞧。”
傅妫宁应‘是’退开,身背已是一片冷汗。
徐辉祖松了一口气,将扣珠扣回腰上,抢上来将桦木衣盒呈于太后面前。

太后扬声道,“崔尚仪,你进来。”
刚才那中年女官进得内来跪伏于地。
太后道,“崔尚仪,你把这衣盒打开,把衣服取出让我瞧瞧,注意不要弄皱弄污了。”
崔尚仪应‘是’,小心将衣盒开启。一股银白中夹着七彩的柔丽光芒从盒中射出。崔尚仪将一块白绸铺于地上,小心将衣裙取出放置于上,再小心移至太后身侧近旁。太后目不转睛的瞧了半晌,面上渐现温柔喜爱之色,用手轻抚衣裙片刻,漫声道,“果然好衣裙。崔尚仪,将它好生收着,留我在款待那吐蕃帝师时再穿。”
崔尚仪应‘是’,小心将衣裙收起,退到一旁。
那太后又道,“哪位是万利,也上前来让我瞧瞧。”
徐辉祖忙跪伏道,“小民正是万利,太后吉祥。”
那太后盯了他片刻,道,“嗯,看上去倒也像个精明生意人,右丞相说你有异宝要呈于我,那衣裙不错,我收了,还有何物,一并呈上来罢。”
徐辉祖回身从瞿能和朱能手中取过一个扁宽的象牙匣和一个小巧的水晶盒,先将那象牙匣打开置于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此乃象牙丝编织席,是南粤一带象牙艺匠新发明之技艺。此席乃以象牙劈丝,分成宽窄均匀、约0.2分宽的薄片,再磨平打光至呈现洁白色泽,然后精工编织而成,极为柔软凉爽,是夏日避暑之佳品。”
那太后瞥了一眼,果见光泽细腻,伸手一触温润凉爽,淡淡道,“倒也罢了,崔尚仪,收下罢。”
徐辉祖待崔尚仪退下后,打开水晶盒,盒中白绸布衬托着一颗鸡蛋大小的水滴形石子,呈酽酽的石榴红色,却不见有何稀奇,似还不如那水晶盒名贵。
崔尚仪微现惊疑之色,那太后却是面色不动,仪态大方地等着徐辉祖说辞。
徐辉祖却是关上盒盖,恭敬施礼道,“小民斗胆,请太后娘娘令人熄了这房中灯火。”
崔尚仪怒叱道,“大胆,怎可向太后提如此无理要求。”
那太后却是不怒不恼,威严道,“崔尚仪,按他说的做。”
崔尚仪惶恐地俯身于地,道,“太后娘娘,下官失仪,这就按您吩咐去办。”
一会儿,室内灯光熄灭,陷入黑暗之中,众人屏息好奇等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片刻,那水晶盒内渐渐射出淡红的光芒,光芒渐渐增强,映得室内一片朦胧红光。
徐辉祖小心打开水晶盒,盒中水滴红石剔透晶莹,鲜艳无比的红色光柱从石上四射而出,有如清晨的霞光,映照得室内明丽无比。
众人不由发出赞叹,也先不花不由道,“夜明珠。”
徐辉祖道,“丞相说得不错。”
又微笑施礼道,“还请太后令人燃上灯烛。”
灯烛燃上,室内通明,灯光下那水滴红石却又恢复了不起眼的样子,众人好奇看着徐辉祖,等他解说。
徐辉祖轻轻合上水晶盒盖,不慌不忙道,“此乃唐朝时宫庭至宝,名为‘水珠’,安史之乱后流于民间,小民商号偶然获得。夜明珠上应三十六天罡,下合七十二地煞,有三十六彩,七十二霞,一百零八光,采撷和孕育了天上日月星辰之皓光,自然中风晴雨露之润泽,大地上山川万木之颖华,集人世间精、神、魂、灵之瑞祥于一身,乃极为神圣富贵之物,只有太后娘娘如此高贵之人方可配享有。小民特以此物敬献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万岁无疆。”
那太后面上微露浅笑道,“嗯,我大元皇庭甚喜夜明珠,本来金莲宫中也藏得几颗红宝石夜明珠和石榴石夜明珠,俱是光明如烛,可惜陷于中都,被那明逆取去了,你这颗珠子大且亮,算得夜明珠中的珍品。嗯,崔尚仪,将它收好,转于朴院使小心收藏。”傅妫宁偷眼瞧去,见那太后虽面带微笑、仪容端方,眼中仍是一片冰冷无情之色,不由暗暗心惊。
正在此时,外间女官禀报道,“太后娘娘,朴院使求见。”
太后道,“请朴院使进来。”声音中却是略带温和之意。
朴不花进来恭敬施礼,坐于徐辉祖等人近旁。
太后道,“朴院使,刚才正要让崔尚仪去找你,你就来了。你坐近些,看看这颗珠子。”
朴不花果如其言,温顺地坐于其身侧三尺处,面带温柔缠绵之色瞧着她。那太后古井般的眼中也是微微泛出暖意,道,“崔尚仪,你打开盒子,让朴院使瞧瞧。”
崔尚仪将水晶盒小心翼翼放于朴不花身前。朴不花又温柔看了太后一眼,见她眼中含笑微微点头,不由也是面容浅笑,向那盒中望去。看了片刻,抬头道,“恭喜娘娘,此乃唐皇庭至宝‘水滴’,在夜明珠中也算得上品,据传安史之乱后便流于吐蕃、龟兹一带,但却无人见得,如今在我元庭出现,乃是上吉之兆。”
也先不花笑道,“朴院使果是大雅之人,此等物品一望便知其出处来源。娘娘身边有朴院使,真可省心不少。”
那太后听得也先不花如此赞她心上人,似是有几分欢喜,面带微笑道,“右丞相,你荐的人果是伶俐。嗯,皇上那边已赐给他们通商特权,我就不另外赏赐了,这样,宴请那吐蕃帝师之时,就让他们也参加吧。噢,对了,万宁,朴院使和右丞相都赞你曲儿吹得好,你就将那日在右丞相府上奏得之曲吹来给我听听。”
也先不花心中暗惊,‘这女人,果然有手段,这刚刚在万安宫发生的事,她竟然就掌握得一清二楚,可真得小心才是’。忙道,“谢娘娘夸赞。”又回身道,“万宁,你将那曲儿吹给娘娘听,可上心些。”
傅妫宁应是趋前几步,坐于室中,将《故乡的原风景》又吹奏了一遍。一曲既毕,那太后娘娘面上微带恍惚沉思之色,道,“嗯,果是好曲,倒让我想起高丽三千里江山的秀丽风光。朴院使,你可记得大同江。”
朴不花痴痴瞧着她,温柔道,“记得,怎不记得,黄金元(注:11世纪高丽著名文人)本想写诗赞其风光,仅写了‘长城一面溶溶水,大野东头点点山’就续不下去了,深感无力描拟大同江之美,那可是‘天下第一江山’,绝佳之景。我还记得那时你才**岁,穿着彩袖袄和红短裙,梳着一条黑油油的长辫,总爱牵着我的手,在江边绿柳中跑来跑去,欢声笑语,就象一只美丽的小彩蝶。”
那太后眼神一凛,扫向朴不花面上,见他满面痴缠之色,眼神却又缓和下来,微带怅然道,“是吗?四十多年了,我都快记不起我小时的样儿了。”
又转向众人道,“你们可还有事?若无事,朴院使留下,我还有事要同你商议,其他人都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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