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高丽古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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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子时。
雨下得越发吓人,密集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假山石上、湖面上、屋顶房檐上,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噼啪’声响。
天色阴暗一片,似是不小心将墨汁泼洒,浓黑得化不开。
万府中灯光渐次熄灭,最后只剩下门前和廊上的几盏照明宫灯,在风雨侵袭中猛烈摇晃,忽明忽暗,勉力发出明灭不定的昏黄光芒,反衬得这雨夜愈加狂暴恐怖。
几条黑影如黑烟般掠过万府高墙,昏黄灯光下,巡卫的护院不及发声即纷纷软于雨中暗地,黑影不作任何停留扑向后院,不一会就没入无边黑暗中。
水中楼一楼,灯火俱无,朱能一身黑衣坐于正厅椅上,身旁是几个万府中精选的守卫,也俱是一身黑衣。
此时,厅中除了极轻微的呼吸声外便是寂暗一片,朱能睁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牛眼正侧耳倾听周遭动静。
突然,他面现兴奋之色,伸手作了个手势,守卫四散于四角隐蔽处,伏下身来,朱能仍是坐于椅中,身子已绷紧挺直,一触即发。
低沉的‘嗒’一声,似是一颗石子落于石桥上,稍停一会,又是‘嗒’一声,接着密集的一连串‘嗒嗒’声,每一声都比上一声离厅中更近。
朱能屏息不动,双耳已是竖起,不断翕动。室外渐有轻微的脚步声、衣袂与风雨的摩擦声,节奏统一,有条不紊,来人正在小心翼翼踏上石桥。
闷哑的机关开启声,石板翻转声,间中夹着极低的一两声惨叫,很快没于风雨中,脚步声变得有些紊乱,向后退去。
室外又只剩下狂暴的风雨声。稍倾,脚步声、衣袂声又起,这次更轻更小心,人也少了许多,每走几步就略停一停,渐渐逼近正厅。
朱能伸手按住腰间的短柄阔刀,站了起来。
一道萤火亮光呈弧形划入厅中,朱能高大粗壮的身影在微光中隐隐现出。
‘嗤嗤’声连响,朱能闷吼一声,阔刀连劈,‘叮叮’几声,银亮火花四溅,两道黑影迅疾扑入室内,四腿快如闪电,连续向他踢来,口中发出高昂的叫喊声;另有两道黑影向楼上扑去,被厅中隐藏的守卫阻住,在楼梯边缠斗起来。
二十几个回合过去,朱能力大招猛,与他对敌二人气力渐渐不敌,连连后退。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厉叱,身子同时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转,右腿同时向朱能劈踢而来,很有几分威势,朱能忙闪身避过,那二人趁此又是一声厉叱,楼梯边二人迅速退往二人身畔,四人会合一起,肩背相连围成一个小圈,手中已是握着短剑。
朱能哈哈一笑,随着笑声,厅中桥上湖畔灯火燃起,照得湖面有如白昼。桥上湖畔布满守卫,朱能率同七八名守卫将这四人围于厅中央。
却见四人俱着黑色紧衣、黑色宽大灯笼裤、黑色小靴,头脸俱被黑纱缠裹,仅剩双眼露在外面,身形纤细娇小,显是女子。
此时,四女紧紧依在一处,静立厅中,剑尖指向外侧,防得十分严密。
朱能紧盯着四人,片刻,向前踏上一步。
四女不动。
再向前踏上一步,四女剑尖微颤。
再向前踏上一步,四女同时高喊一声,短剑旋转甩动,发出响亮音响,避开朱能,向他身周守卫刺去。姿势看似缓慢典雅,角度却是极刁,一剑之下,已有两个守卫中招倒下,两个守卫身上挂彩。
四人一剑既出立即收回,又同时退于中央,身子慢慢旋转,随着转势,缓缓甩动剑柄,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朱能立住脚步,盯住四人,牛眼发出兴奋的光芒,道,“有点门道。这才有意思。”
又高声喝道,“兀那守卫兄弟,他这剑阵有点邪乎,你们退于厅门守住,我且试试。”
说完,横刀于胸前,随着四人转势,也慢慢围着四人转起圈来。
一时,敌不动我不动,双方形成对峙之势。
小半柱香时分过去,朱能在转圈中忽道:“东西不在这儿。”
却是用生硬的高丽语说出。
正对他的两名女子眼神微愣,身子转势微微滞了一滞,朱能急踏前一步,右手举刀大力向右边女子劈下,左手成抓势向左边女子抓去。
四女同声厉叱,刀剑相击,身影交错。待得众人身形止住,厅中只剩三女肩背相倚而立,朱能退在三步外,右肩及左腿衣衫破碎,鲜血溢出,左手却扼住一名女子的咽喉。
他咬刀于口,伸右手将这名女子面纱一把扯下,露出一张娟秀白皙的面孔,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乃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
朱能哈哈大笑道,“两道剑伤换一个活人,值得。”全不顾鲜血染红右臂左腿。
众女见其如此骁勇强悍,心中也是既怒且惊且惧。
朱能换用蒙语道,“你们要找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三名少女沉默不语。
“说?!还是她死?!”朱能又用生硬高丽语喝道。
三女眼神复杂地盯着朱能和那名少女,其中一名女子伸足便欲上前,却比其中一名较高女子止住。
那名较高女子盯着朱能,冷冷用流利汉语道,“你杀了她罢,我们会为她复仇的。”声音清脆干净,稍带着一点异族腔调,别有一种动听。
朱能盯着三女一笑,左手忽紧,手中少女顿时呼吸急促,满面通红。
此时,一名守卫匆匆走上前来,在朱能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又往他手上塞了一样东西,朱能点点头。
那守卫退下后,朱能左手渐松,道,“算你们命大,我家主人说了,不要为难几个弱女子?还有,请你们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们不知你们究竟是哪个道上的?要什么东西?但若有难处还请明言,同在江湖,但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帮,只是不要用这种手段,免得伤了大家和气。”

说完,左手松开,顺手将一个瓷瓶塞入那少女手中,再顺势一推,那少女已回到三女中间。朱能道,“她手上有一瓶伤药,是上好的金创药,以滇白药等制成,你们今天有伙伴受伤,用这止血疗伤,再好不过。”
又高声喝道,“众位兄弟,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
那较高少女警惕看了四周片刻,方才对着朱能施了一礼,道:“谢过你家主人。这番话我自会带到。”
说完四人紧靠在一起,仍是手持短剑,剑尖向外,慢慢向厅外石桥走去。
走过石桥,又是两条黑影闪出,众人会合在一起,抬着伤者迅疾离去。
朱能看着诸人远去,吩咐众守卫散开,各司其职,自行走上楼去。二楼,徐傅等四人正聚于厅中。
见朱能满身是血进来,瞿能忙迎上前去,扶他坐下,帮他止血疗伤。
徐辉祖也走近身来,看了看他伤口,放心道,“未伤着要害处。万忠,今日做得好。”
万和也道,“万兄弟真乃硬汉子,日后在战场上定是骁勇无敌的猛将。”
傅妫宁也笑道,“万忠大哥,没想你还是语言天才,蒙语、高丽语都说得,让小宁真是刮目相看。”
朱能此时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道,“那高丽语是三总管教我的。三总管,从刚才看来,那些人应是高丽人。”
傅妫宁也道,“没错,她们一开始和你对敌,用的确是跆拳道,高丽正是跆拳道的宗主国,倭国人现在还不会。”
朱能未注意她的语中异处,兴冲冲道,“那跆拳道确实有威势,若是男子施来更好。还有那几个女子的剑阵,看似和缓,实则防守严密,攻势凌厉,只是我瞧她们应是刚有小成,不然,我还真不是她们对手。”
徐辉祖笑道:“那是高丽古剑舞,本就是为女子而设,可惜年久失传,世上已无全本。我父攻下元大都后,以中书省为府邸,我在中书省的地库中发现了一些古籍,其中就有刻有部分高丽古剑舞的木简。万和你去岁给我一条消息说瞧见宫中几个高丽女子常在一起练剑舞,我估摸着就是这个。这次来时,特意让人依样拓了一份,带得来,果派了用场。”
万和道:“怪道那日我见你只送朴不花这木简,那朴不花却丝毫不以为轻慢,原是如此。”
瞿能道,“那确定无疑这些女子是朴不花派来之人。”
徐辉祖道,“没错。不过,这朴不花确是极聪明之人,短短二三日,已将我送他的剑谱化入其中,我见那几个女子今日两招就是那剑谱上的。”
傅妫宁道,“那几个女子现在只怕正在向朴伯伯和那太后报告今日之事,却不知他二人是何等反应?嗯,我猜那太后定会言‘如我所料,这几个人心怀叵测,不花,你得加倍小心’,那朴伯伯定是沉默不语。”
长白宫飞虹阁中,那高个少女正跪伏于太后和朴不花面前,道,“太后娘娘、朴院使,奴婢办事不力,还累及两个姐妹受伤,请娘娘和院使责罚。”
那太后冷酷看着少女道,“温淑,你确是办事不力,你自己认为该如何责罚?”
那少女面色苍白,眼神倔强,伸手摘下头上珠钗,便向喉间扎去。却听‘叮当’一声,被朴不花弹指打落。
太后不满地看向朴不花。朴不花道,“我正在训练温淑她四人练习古剑舞,这诸女中数她资质最好,也最刻苦,是主持阵式之人,少了她,一时无人能替。”
太后冷冷道,“那好吧,死罪饶过,活罪不免。温淑,你自己看着办。”
温淑叩头道,“谢太后不杀之恩。”撕下衣襟折叠垫于右腿下,掏出随身小匕,便向右大腿扎去,血流如柱般涌出,洇红衣裙,她却咬着唇哼也不哼一声。
太后却仍是冷冷看着,“温淑,你可恨我对你们太苛刻无情。”
温淑忍痛叩头道,“不恨。太后是爱之切责之严。”
太后满意道,“温淑,你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这些人中,我和朴院使对你最寄予厚望。你可明白,在这个兵祸连年,弱肉强食,人和人只会相互撕咬的地方,你只能胜不能败,只能强不能弱,败者和弱者只有死路一条。你爹娘是弱者,所以才会丢了性命,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你一定要记好了这个道理。”
温淑嘴唇亦是变得毫无血色,却仍勉力叩首回道,“奴婢谢太后教诲。奴婢的性命是娘娘和院使救得,此恩没齿难忘。奴婢一定会让自己强大起来,好报答娘娘和院使的深恩。”
“嗯,你下去吧,我会让崔尚仪给你送些银两和药品。”
“谢太后恩典。谢院使不责之恩。”温淑忍痛施礼,拖着右腿退出室外。
“崔尚仪,你进来。”
崔尚仪应声进来。太后吩咐道,“叫人把这地上血渍清理干净,然后你去给温淑送些银两和药品去。”
“是。”
不一会已有宫女进来,迅速揭走沾有血渍的桐油纸,换上新的,地面重又洁白如雪,除了仍是弥漫在室内的淡淡血腥气,再无刚才那事的半点痕迹。
待那宫女出去,太后方道朴不花道,“不花,你看,总是我作恶人,你作好人。我说得不错吧,那几个汉人果是另有玄虚。你说的那信恐是不容易硬取,还得再想法子。”
朴不花沉默片刻,柔声道,“宁贞,你自小就比我识人识得准,那信的事,你别担心,我一定为你取来。”
太后眼中射出恶毒仇恨之色道,“没错,不花,这信你一定要取来,我倒要看看,貌似忠诚的左丞相,和他妹子,那大明的秦王妃之间有何勾结,我就不信找不着他的把柄。”
朴不花眼神微动,却又平复,仍是柔声道,“宁贞,别心急,如你所言,一定拿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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