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母子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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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洪武九年,丙辰,四月二十,阴。
酉时,长白宫飞虹阁。
元太后看完信后,冷笑道:“扩廓,这次怎么也得扒下你一层皮。”
说完看向朴不花的话道:“不花,我总觉得事情都太巧太顺了,那几个汉人我总觉得有问题。”顿了顿又道:“你觉得那万和讲的话有几成可信。”
朴不花沉默片刻,道:“他那是为了保命之言,至少有六成可信。”
“嗯,六成,风险是不是大了些。”
朴不花又沉默片刻,道:“宁贞,那万和讲得也不错,自到这和林以来,我们仅剩价值千万的财富,俱是些珠宝玉石,苦心经营的各地暗铺、朝中势力所剩无几,财力减了倒还不可怕,可怕的是势力减了。虽然我们到得和林后,极力拉拢朝臣,这几年重又恢复了些势力,但除了皇上外,没有一个可作未来依靠。北元的几个有实力兵权的重臣,扩廓不谈,也先不花和纳哈出一方对我们防之甚严,梁王和我们是若即若离。这北元宫庭的喋血无情你不是不知,我们确是需要另辟势力,以备难时之需。
太后沉吟片刻,道:“那万和的根底我们还算清楚,可以先试探一段时间,看到底可不可用。那万利几个人却是可疑,保不定是明逆的谍探,想利用我们除了扩廓,我们得防着点,别到头来扩廓未除,我们反被卷了进去。”
朴不花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太后面上现出狠厉之色,道:“等把扩廓的事解决了,我们再想法子与梁王联手,把持朝中军权,这样我们就安全了。
朴不花微现犹豫之色,道:“宁贞,你真想清楚了,真要现在对扩廓动手。”
太后冷声道:“我不是想清楚了,是想了很多年了。”
朴不花叹气道:“宁贞。我不想要什么军权,你不知道,我心里厌得很,若是可能,真想早日离开这儿,找个地方,就你我两个,几间木屋,几亩菜畦,养养花,种种菜,过些平静的日子。”
太后温柔看了他半晌,握住他手,凄然道:“不花,来不及了,我们已走到这一步,回头就是刀山血海,悬崖地狱,回不了头了。”
朴不花也是面现凄凉无奈之色。片刻,太后放开手,恢复雍容之态,道:“走吧,不花,去找皇上。”
宫人备好车马,两人直奔万安宫。
酉时一刻,万安宫讲佛殿,灯火通明,不时有乐声、歌声、水声、嘻笑声伴着暖香酒气扑出殿外。
二人到得宫门前下得车,太后在门前默立片刻,似是想起什么,眼中闪过刻毒厌恶之色。已有门前宫人迎上前来,见是太后,行礼后便要进去禀报。
太后摇手将其止住,回头对朴不花大声道:“院使,你率宫人在这儿候着。”又轻声道:“免得他见了你,心中又是不快。”
朴不花点点头,太后温柔看了他一眼,抬步便向殿内走去。
讲佛殿内墙壁、地面、柱子纯以白色透明玉石制成,屋顶以金粉漆成,饰以用白色、黑色、粉红、褐色、淡黄、淡绿、淡蓝、淡紫各色珍珠拼成的佛像及经文,殿中央是一个碧玉大池,从屋顶垂下白绸帷幕,将大池及池周围近百尺宽处与殿内其他地方隔开。
此时,昭宗正卧于池东侧一张铺着狐皮褥子的象牙榻上,身上仅着一件浅黄短袍,怀中揽着同样仅着一件玉白短袍,露出如雪**的权妃,醉眼看着娜布其率着一群身上仅有一块彩色丝绸掩着私处的光头女尼在其面前妖娆歌舞。
大池中盛满奶白色乳汁,中间的一对男女欢喜佛雕像四肢交缠,坐着的莲花座花瓣上不时溢出鲜红酒汁、金黄蜜液,全身**的珈璘真正同着一样不着一缕的几个僧人宫女在其中淫戏,时不时有人发出尖叫声浪笑声,令殿中更是充斥着**之氛。
大池西侧,一个身着白衣的西洋僧人,怀中揽着一个半裸金发美女,手中持着夜光杯,饮着葡萄美酒,似睡非睡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太后拉开帷幕,对眼前的景象视若不见,昂着头径直走到昭宗面前。
昭宗怀中的权妃面现羞怯惊慌,从昭宗怀中挣脱出来,跪于太后面前,低声道:“儿臣参见母后。”
那布其反应极快,使个眼色,女尼全部跪退在一边,她随手从地上拾起一件衣袍裹于身上,也趋前跪下道:“小尼参见太后娘娘,祝娘娘福寿安康。”
池中的珈璘真瞬间带着众人消失于欢喜佛后,只那西洋僧人仍是不动,抱着金发美女似已陷入梦乡。
昭宗勉力从榻上撑起身子,睁着醉眼,大着舌头道:“参见母后。母后,额和(注:蒙语‘母亲’),你进来怎也不让人先禀一声,这样多,多不好意思。”
太后古井般的眼中微现悲伤厌恶之色,道:“皇上,我有话要和你说,你让其他人都先退下罢。”
“什,什么话,还要让人退下才说。好,好吧,母后,我们好久没,没有一起说,说悄悄话了。你,你们都退下罢,退得远远的。”
众人纷纷退到白绸帷幕外,那仿若沉睡的西洋僧人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母后,可,可以了吗?”
“皇上,你看。”太后从怀中取出信递于昭宗面前。
“这,这是什么。”昭宗晃着身子勉强把信打开,读了一遍,面现不解之色道:“为,为何把,把别人的家,家书给,给我看。这,这敏敏是谁?”
太后叹口气,看看左右,伸手拿过一块白帕,用茶水淋湿,帮那昭宗拭面。拭完后方道:“皇上,你可清醒些了。这王敏敏是左丞相之幼妹,明逆朱和尚第二子的贼妃。”
“那,那又如何?”昭宗身子坐得直了些,却仍是半醉半醒。
“你仔细看看信中写的,‘太祖和秦王都对我很好。……太祖经常在我面前提到哥哥,说哥哥是天下第一等的英雄人才,可惜不能为己所用,是自己平生憾事。……爹娘都好,只可惜哥哥不在,若哥哥也在,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该有多快活……哥哥,什么时候能象上次到北平那样,再来看看我……上次北平遇上的徐小国公,他妹子新近嫁了燕王,和我常有走动。’皇上,你可别天天喝酒喝糊涂了,什么时候给你的爱将卖了都不知道!”
“额和。信,信很好啊,那是他亲妹,亲妹给哥哥写,写家书,很,很好啊。谁,谁要卖我。”
太后眼现怒意,又左右瞧了瞧,抓起一杯茶水,就向昭宗面上泼去,“皇上,你现在可清醒了!谁要卖你,扩廓要卖你!”
昭宗伸手抹了一把脸,仍是似醉非醉道:“额,额和,干么用茶,茶泼我。这,这世上如,如果只,只有一个人不,不会卖我,那,那就一,一定是扩廓。一,一封家,家书而,而已,母后,你,你真是小题大作。都,都是这,这信不好”说着嬉笑着将手中信笺揉成一团,塞入身旁茶壶中。
太后看着茶壶,面沉似水,眼中又恢复了古井般的死气沉沉,冷冷道:“看来,还真是我小题大做了。皇上,我不打扰你了。”
说着转身就走,昭宗勉力从榻上下来,摇晃着道:“母后,你,你要走了,小,小心外,外面冷,孩儿送,送你。”
太后停住脚步,眼中微现悲伤慈祥之色,转身将昭宗扶于榻上躺下,道:“皇上,你穿得少,不要出去,我自己出去就行。”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昭宗瘫于榻中,似是再也撑不住,沉醉不醒。片刻,听得太后远去,却又睁开眼来,轻声自语道:“母后啊母后,你就这样恨,恨我大元,恨高丽,恨父皇,恨扩廓,恨所有得罪过你的人,恨得连你亲生儿子也不顾了,连我最后一个臂膀也要砍了。哈,这世上怕是除了朴不花那太监,你谁也不爱吧?还真是有趣呢?”
说着突然大声道:“你,你们都,都出来吧,太,太后走了。”
刚才诸人纷纷涌到水池边,**的乐声、娇声、嬉笑声又起,池边重又变得热闹起来。
权妃跪于昭宗身边,轻轻给他捏着臂膀,昭宗闭着眼似是十分享受,却又突然睁开眼来,眼中射出怀疑之色,道:“心,心儿,你,你也恨大元,恨,恨我,是吧?你,你要额吉,还,还是要我?”
权妃吓得俯于地上,道:“妾妃对皇上是一心一意。”
却不见回音,抬头望去,那昭宗又已沉醉睡去。
权妃眼中射出复杂茫然的光芒,犹豫片刻,终是靠了过去,抓起昭宗的手,爱惜地贴于颊上。
那太后走出讲佛殿,朴不花关心地迎了上来,见她面色不好,给她披上一件披风,道:“夜凉,上车罢,小心别冻着了。”
一路上,太后都是呆呆倚于车壁,没有半句言语,朴不花也不多言,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到得飞虹阁,朴不花小心将她扶入室内,太后此时方道:“不花,我的亲生儿子,我拼了性命生下来,九死一生推他上皇位的儿子,他心目中,我还不如一个背叛他一次又救了他一次的汉人。”声音中满是疲倦悲伤之意。
朴不花小心安慰道:“宁贞,皇上今儿许是喝醉了,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的儿子,我最清楚。”太后摇头道,眼中又射出疯狂仇恨之色,“这个扩廓,不但不帮我,还离间我母子感情,我定要除了他,绝不能让他声势更盛。”
“还是缓缓吧。宁贞,别急着气着了身子。”
“不花,我不急也不气。嗯,那万和,我本还想用他一用,如今看来也不能留了,和万利他们一并除了罢,这样一劳永逸。那珈璘真不是对他们中那个小孩感兴趣得很吗,我们正可利用那淫僧。你帮我安排,我今日要见那珈璘真。”
朴不花微愣,面现不忍之色。
太后看了朴不花一眼,声音微柔道:“不花,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孩儿,等把扩廓除了,到时,你想要多少这样的孩儿,我都去给你找来,我们一起教这些孩儿奏乐读书练舞,你说好不好?”
朴不花眼睛微闭了闭,叹了口气,道:“宁贞,我去找珈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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