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万安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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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妫宁体味着周围的神圣狂热气氛,心中既为这股力量所震撼和感动,又觉得莫明的悲哀和恐慌:‘人是精神的动物,可人的精神又是多么容易为外界所影响与操纵。’正沉思间,突然看到二人,不由失笑。
原来在摄帝师的身后队伍中,还藏着骑白马的一中一老两个黄衣僧人,那中年僧人面目安详,静若止水,倒也罢了;那老年僧人却是十分奇怪,竟然还留着白须白发,面上虽是庄严持重的样子,可一双眼睛却向左右不断横扫,似在寻着什么,十分滑稽可笑,只是在场众人大多沉浸于对威武军姿的自豪和对摄帝师的狂热崇敬中,也无人注意到他。
徐辉祖等人也是已瞧见这二人,瞿能笑道:“小宁,你爷爷到了。”
原来是老道席应真,不知如何却给他混入了摄帝师的随行队伍,而且看衣着位份还不低,那中年僧人却不知又是谁?
席应真这时终也看到了众人,眼睛向众人偷偷一眨,随即又摆出庄严之态,随着那摄帝师向万安宫方向而去。
直到摄帝师一队人不见了踪影,人群才从狂热神圣重又变得活泼热闹起来,成群结队,纷纷向万安宫、长白宫涌去。
呼吉雅一把拉住傅妫宁的手,小鹿般的眼中闪着纯洁快乐的光芒,道:“小宁,走,我们也去广场,看我额吉和那嘎额吉吹口弦、唱长调去。”
说着拉起她就要跑,被徐辉祖轻轻拦下。
徐辉祖看着二人,温和道:“呼吉雅、小宁,不要心急,人多拥挤,呆会走丢了可不好。”
说着伸手牵住傅妫宁。
部日固德也慈爱地看着女儿,拉住她的手道:“呼吉雅,你还是小马驹子,小马驹子要跟着马群才不会吃大亏。”
呼吉雅调皮道:“阿布,若总是用绳索锁住小马驹子,小马驹子又怎会学会奔跑。”
铁铉笑道:“部日固德大哥,呼吉雅不愧为你这族中智者的女儿,哈,小桃灼灼,小桃灼灼啊。”
呼吉雅听不懂他的意思,却也知道是赞人之语,笑道:“铁大哥,你又说些不懂的话来赞我。”大方拉住他的手,侧头望着部日固德道:“我和铁大哥在一起,阿布,你可放心了吧。”拉着铁铉便向前挤去。
部日固德无奈的摇摇头,对最小的兄弟道:“巴扎,你也去,跟好他们两个,可不要连回家的路也找不着了。”
巴扎快乐的应了一声,身子灵活的在人群中挤得几挤,很快追上铁铉二人,三人说笑着,很快便没入人群。
部日固德又转头向徐辉祖等人笑道:“几年了,今儿才有了些往昔的气象,走,万兄弟,我们也去广场瞧瞧。”
众人随着人群向广场走去。放眼忘去,头上是碧蓝的天,周围是沐浴着阳光、笑容满面的人们,鼻中是草原立夏时节带着青草鲜花气息的清新空气,即使在这战乱频频的年代,困苦的人们也不忘记追求快乐的生活。
傅妫宁想起一个哲人的话,不由仰脸看着徐辉祖,道:“三总管,你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阳光、空气、水和笑容,我们还需要什么呢?”
徐辉祖低头温和看看她,思索片刻,道:“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傅妫宁沉思一会,道:“或许吧,自由而无拘的心灵与生活,应是大多数人都渴望,却又难以得到的东西,得不到也许才是最需要的。”
徐辉祖严肃看了她片刻,点点头,又道:“小宁,有时,我觉得你不象个孩童。别想那么多,孩童还是该快乐无忧才好。”
傅妫宁笑道:“爷爷也常说我爱胡思乱想。”
又转向部日固德道:“部日固德大叔,今儿那雕像真流出果汁、乳汁和美酒来了呢。”
只见长白宫前广场上,银甲白衣的戎装卫士笔直站立,在白帐和观礼堂周围隔出一个封闭独立的方形大圈,数百个身着鲜艳服装的舞者、歌者、乐者、戏者在聚集在东北角等待着欢迎大典的开始。
长白宫至万安宫的宽阔通道两则,也是排满身着银甲的兵卒,形成两道银光闪闪的人墙。
此时,歌舞庆典还没有开始,但人们已自发在士卒的防线外载歌载舞,不时有人带着愉快的笑容冲向银白闪光的少女雕像,仰头畅饮着甘美的汁液,发出快乐兴奋的尖叫声。
未时一刻,万安宫中乐声大作。
伴随着庄严的法乐声,身着金甲红衣的内卫举旗亲军列成方阵,举着各色旆旗首先走出宫门;其后跟着刀甲鲜明的内卫步兵方阵;又其后是雄骏的内卫骑兵方阵,拱卫着一抬纯金铸成、嵌着各色珠宝的十六人抬大舆,元昭宗坐于正中,头戴鹰形金冠,身着明黄龙袍,脚蹬鎏金银靴,脸色虽还略有些苍白,远远望去仍是十分威严高贵,在其左侧是身披黄色袈裟、面带微笑的吐蕃摄帝师,右侧坐着佛印金甲、面色冷肃的扩廓帖木尔;再其后以梁王、也先不花、纳哈出三人为首,一群文武大臣骑马跟随;然后是摄帝师带来的一干随行僧人,席应真和那中年和尚也混亦其中;最后则是一些捧着各色器具的宫女太监。
广场上正在歌舞玩乐的人群停下步伐,自动汇聚到士卒防线的外侧,跪于地上,恭迎着这支队伍。
元昭宗俯看着人群,面现微笑。
到得广场,大臣在中,宫人在后,卫士分散四周,也跪伏于地,摄帝师及扩廓先二人亦先下得大舆,仿佛有人下达了无形的命令,广场众人纷纷跪伏于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元昭宗一人高高坐于舆上,面露高傲的笑容,府视着众生,似是黄金家族的骄傲、骁勇、霸气、无畏终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欢呼声渐止,诺大的广场一片寂静。
元昭宗运足气力,朗声道:“大元的子民,战争时,你们勇敢无畏,追逐猎物;太平时,你们勤劳诚恳,辛苦劳作;无论何种艰难困苦的境地,你们都毫不抱怨,服从恭顺,你们不愧是天神腾格里的忠实奴仆,英勇战士。朕祀祷所有的守护神,从伟大的腾格里天神到龙神,赐你们以生命之力、财富和快乐。”
语止。
广场上人群纷纷碰头于地,大呼‘万岁’
元昭宗口称“众卿平身”,微笑着扶起身前的摄帝师和扩廓,走入金色大帐内,其余文武诸臣、宫女卫士也跟着起身,去到各自应去的去处。
广场上百姓仍是跪伏于地。
稍倾,一个太监从金帐中走出,以尖锐的声音高喊道:“皇上有旨,今日乃迎接吐蕃帝师之歌舞庆典,为特示恩典,所有百姓,无分贫富,均可于广场之禁区外,观赏歌舞,品尝美酒,无须拘束。钦此。”
广场上的百姓纷纷欢呼着“万岁”从地上爬起,寻找各自心爱的游乐项目。
徐傅等人也从地上爬起,傅妫宁揉着跪得酸痛的膝盖道:“总算不用再跪了。这元昭宗可不象那日在宫中,今日要神气多了。看来,这人也是不简单,有几张面孔呢。咦,怎未见那太后?哎哟!”
却被一个物体打中头部。伸手拾起,原来是一个木头仿制的小圆石,做得十分逼真。不由笑道:“是哪个?这东西做得还真生动。

徐辉祖伸手从她手中取过小圆石,不知在何处略一摩擦,一行蚁字显出“右侧树林”,随即没了痕迹。
他将圆石握于手中,不动声色一用力,垂下手,手掌张开,圆石已变成少许黑色碎末掉于地面。
他转向部日固德笑道:“部日固德大哥,我带小宁去那边瞧瞧,一会就转来。”
部日固德笑道:“可得早些过来,一会就是呼吉雅她娘的长调了。”
“晓得。”
说完,徐辉祖牵着傅妫宁向右侧树林走去,一路走一路机警观察周围的人群,见无人注意,二人一闪身便进了密林。
进得密林,徐辉祖先伸掌一快一慢的拍了两声,又发出类似山雀的三声忽长忽短的鸣叫。
“哗啦”一声,树叶声响,朱能出现在二人身旁,低声道:“那太后在长白宫内飞虹阁,今儿只出来过一次,面色很是阴沉,后来再未出来过。我从树顶望去,那长白宫内宫人甚是忙碌,一直是那朴不花在那儿指挥着众人张灯结彩,布置场地,象是要在那儿设宴。”
徐辉祖点头道:“午间也先不花派人通知我们,今晚要在长白宫飞虹阁前举行那晚宴,要我们好生准备。”
又轻声道:“珈璘真那边有何动静?”
朱能道:“今日未见他踪影,不知去了何处。不过,倒是看见几个和尚、尼姑一早就从宫中出来,分往城中四处,却不知有何勾当?”
徐辉祖道:“知道了,你去吧,有新消息及时告之。”
“是。”朱能身形一掠,轻微的‘哗啦’声连响,越来越轻,一会儿即消失于树丛中。
徐辉祖待朱能身影消失,凝神倾听林外动静片刻,方轻声道:“走吧。”
二人回到部日固德等人身畔,部日固德满脸喜色道:“万兄弟,回来得巧,呼吉雅她娘正要上场。”
傅妫宁笑道:“又可以闻得萨仁大婶的美妙歌喉了。”
刚刚说完,就听得萨仁塔娜唱道:“圣祖成吉思汗,开创了蒙古汗的法度规章,让我们高高举起金杯,共同欢庆,齐声歌唱;英主成吉思汗,倡导了蒙古民族的淳朴风格,让我们高高举起金杯,畅饮美酒,欢乐起舞。”
歌声宽阔深广,古老深厚,高元悠远,仿若心灵对心灵的倾诉。
广场人群一时停止了嬉闹,沉浸于萨仁优美的歌声中。
一曲甫止,广场人群已是欢呼声四起,
“万岁,圣祖成吉思汗!”
“万岁,英主成吉思汗!”
“万岁,闭里可图汗!(注:即昭宗)”
“再来一曲!”
部日固德望着妻子,满面骄傲之色。
一个太监走出帐来,对萨仁低声说了几句。萨仁点点头,爽朗道:“奉皇上旨意,我再为尊贵的帝师献上一曲。《四季》。”
歌声又起。
“当你在美好的夏季游玩嘻戏之际,不要忘了还有严酷冬季在等待……”
却是忽而长调忽而短调,吐气发声方式繁忽多样,富于哲理的歌词和灵活多变的技巧相映成趣,另有一番感染力。
一曲既了,广场上又是欢呼声四起。
欢呼声中,那太监又走出帐来,尖声道:“皇上有赏。赏萨仁塔娜珍珠项链一副,碧玉耳坠一对,红绸一匹。”
萨仁塔娜忙伏地叩头接赏。
徐辉祖等人纷纷向部日固德道喜。
部日固德虽力持镇静,仍是忍不住得意道:“我的萨仁塔娜,是草原上最美的黄莺。”
一会儿,萨仁塔娜从场中出来,捧着赏赐四处寻着丈夫等人的身影。
部日固德笑着大声喊道:“塔娜,我们在这儿。”
萨仁塔娜高兴地奔了过来,一头扎进丈夫的怀中。
部日固德一把将她抱起,笑道:“塔娜,好样的,给我们兀良哈族争了脸面。”
周围人群见得是刚才的女歌手,也欢呼着围上来祝贺。
正热闹间,巴扎慌张地分开人群冲到部日固德面前,大声道:“大哥,不好了,呼吉雅给人掳走了。铁兄弟为了救她,也一并给抓走了。”右臂衣裳已破,弄出红肿的肘部。
人群顿时一片沉寂。
萨仁塔娜面色大变,脱出丈夫怀中,扑上去紧紧揪住小叔的衣襟,惊慌大声道:“巴扎,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呼吉雅和人无冤无仇,是什么人,什么人要抓走我的呼吉雅?”眼泪已是流了出来。
部日固德闻言开初面色也是大变,随即却冷静下来,将赐品交于二弟手中,上前掰开萨仁塔娜的手,将其揽入怀中,对周围人群道:“各位兄弟,我家有家事要处理,还请你们散开。”
人们同情地看着他们,摇头叹息着走到一边。
部日固德将萨仁塔娜交到二弟手中,轻声道:“照顾好你嫂子。”
方转头对巴扎道:“巴扎,你不要惊慌,把事情慢慢讲来。”
巴扎喘了几口气,抹去头上的汗珠,道:“我和铁兄弟、呼吉雅三人一开始在这广场看戏法,喝那池中的美酒乳汁,很是快活。”
“后来,呼吉雅说要好好看看这两座宫殿,铁兄弟也说要看。”
“我们就沿着宫墙转着圈子慢慢走,转到东北面的时候,就有两个尼姑跟着我们,我们也没在意。”
“后来,到了宫殿背面偏僻处,那两个尼姑突然挡在我们面前,说什么‘呼吉雅有福气,被菩萨看中,就要成为菩萨的侍女了。’要把呼吉雅带走。”
“我们自是不肯,就动起手来。那两个尼姑很是厉害,铁兄弟还能挡得她们几招,我却一下被她们打伤臂膀,铁兄弟就喊我先走,去找你们来,自己一个人挡住那两个尼姑。”
“那两个尼姑又笑又骂,一个说‘这个汉人书生有点味道,我要了’,一个抓住呼吉雅便要来追我们,却被铁兄弟拼死挡住。”
“我往前跑,跑进转角一个树林时,回头望了一眼,看见铁兄弟已被她们抓住,我也顾不得他们了,听得大嫂的歌声,估计你们一定在这附近,就拼了命跑到这广场来找你们。”
部日固德失色道:“难道是他?”
徐辉祖等人对看了一眼,徐辉祖上前对部日固德道:“部日固德大哥,这里不好说话,要不你们同我们去万府,再作计议。”
部日固德沉重道:“好吧。阿颜部斯朗,你待会同两个人把嫂子和额吉送回营地,记住,不要让额吉知道呼吉雅的事,再召集族中的勇士,等我命令。巴扎、赤那和其他人同我去万府。”
萨仁塔娜从阿颜部斯朗手中挣出,道:“我不回去。我要和你一起去把呼吉雅找回来。”
“塔娜,听话。这是男人的事。何况,你在这,谁来照顾额吉。额吉那儿,就得拜托你了。”
塔娜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坚强道:“好吧。你当心。一定要把呼吉雅找回来,我在营地等你。”
部日固德又把塔娜揽入怀中,片刻,放开她,道:“我先走了,待会额吉出来,你就告诉她我带着呼吉雅要在城中一个朋友家住上几日,让你们先回去。”
“我知道了。”
部日固德又深情关切地看了妻子一眼,转向徐辉祖道:“万兄弟,走吧,去你们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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