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道长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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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已老,乌鸦啼叫,老树不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小屋旁边有一个池塘。荷叶清香覆盖其上。
霍忌自破败的小屋走出来,看那棵巍然的大槐树,又把头看树上的乌鸦,忽然喃喃道:“现在才觉得其实只有你们才是我的好邻居,起码你们不会想办法陷害我。”
走过那座小桥,从一个侧门进去,便可以看到长山客栈那幢淡雅的别墅。别墅的深处是石楼。
石楼里还亮着灯光,夜还是同样的静,同样的有淡淡的月光。
霍忌背着手,脸上的笑意渐浓,他只有看到人才会露出笑容。
他似乎看到了人,他的笑容在看到那顶棺材的时候忽然变浓了。
不知是他对死者的嘲笑,还是他对死人也有微笑的习惯。
他默默地盯着棺材,然后坐了下来。棺材上有奉供死者的水果和点心,霍忌一个接一个地吃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靠在了棺材上,闭上了眼睛。他甚至连动都不想再动,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呈死灰色,所以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人。与死人不同的是他的鼻子还在轻轻地呼吸,英俊的脸上有一丝淡淡忧愁。
棺材,黑色的棺材,和夜色混为一体。这世上恐怖的事情很多,恐怖的事物也很多,但是绝对没有人会想出比棺材更可怕的。它虽然不像人猛兽那样露出血淋淋的牙齿,它更不会像人那样攻与算计,可是他的样式却是让人十分的胆寒。
如果棺材忽然发出一丝声响会是什么效果。可能是入夜出来觅食的老鼠,也可能是初春醒来的虫子。即便是霍忌这样走过刀山火海的人仍然惊出一声冷汗。霍忌靠着棺材正在想心事时,棺材周围忽然发出一丝声响,此刻就算是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很清晰地传进人的耳朵,何况这一声响比针要大一点。
霍忌警觉地竖起耳朵,那种声响已经消失不见。
他狐疑地看着棺材,白幔飘动,不时拂在他的脸上。那几盏燃着的烛火也被风吹的摇曳,阴森森的,如同墓地里的鬼火,发着蓝色的火焰。
霍忌的手不自禁的伸进怀里,握紧了那把枪。
左边的阴影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轻飘飘的声音,让人没有真实的感觉。
霍忌愣住了,因为走出来的人是阿雅。阿雅脸色苍白,看到霍忌忽然呜呜哭了起来,然后就扑进了霍忌怀里。
女人的哭声实在让男人心烦意乱。此时霍忌的心已经有够烦乱,现在更乱的不得了,他有些不明白阿雅来这里干什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很清冽的空气,深深的呼吸有时候会使一个的烦乱慢慢变淡。
等阿雅的哭声停止,恐惧消散。霍忌起身说:“咱们走吧!”
阿雅听话地站了起来,她没有走,而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霍忌,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霍忌笑道:“如果我问你会说么?”
阿雅迟疑着,摇头道:“我不会说。”
霍忌道:“既然你不会说,我为什么还要问呢!”
阿雅噘起嘴,道:“一般情况下,许多人都会问这个问题的。”
霍忌道:“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般。”
阿雅怔了一怔,因为霍忌的话让她一时想不到说什么话来应付。
霍忌道:“不过,我明白了一件事。”
阿雅道:“什么事?”
霍忌一字字道:“你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阿雅的眼睛忽然又红了,低声道:“你觉得我可怕么?我并不是一个可怕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我只能服从。”
霍忌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
阿雅道:“你为什么觉得我可怕?”
霍忌道:“因为你走到了这里。走到这里必须经历三道门,三道难如登天的门,可是你却进来了。”
阿雅低头,不说话。
霍忌道:“而且我还知道你是听了谁的命令冒着生命危险来这座石楼。”霍忌看看低着头的阿雅,接着说道,“唐禁的命令。”
阿雅猛地抬头,奇道:“你怎么知道?”
霍忌微笑道:“因为他是你的顶头上司,而且他好像和一个道长有密切的往来。间接地说,你其实是奉了道长的命令。”
阿雅紧咬嘴唇道:“其实……”
霍忌笑着打断她,道:“其实你想要的只不过是这把小手枪而已。”霍忌的枪已到了他手里,“这把手枪比一般的手枪威力大一点,无论是谁也会想要的。”
阿雅沉默着,沉默有时并不一定就是表示默认。
霍忌盯着阿雅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是你想要手枪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刻出现在这里。”
阿雅睁大眼睛,因为她出现在这里的确不是因为要这把小手枪。霍忌盯着棺材,沉吟好久,道:“你来这里只不过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想一定有一个人对你说过,不要让我靠近这口棺材。”
阿雅嘴唇蠕动,可能想解释什么,可看到霍忌的眼睛忽然又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接受家长的批评。
霍忌笑道:“不过,我还是挺感谢你的,除了这几天夜里肯在我屋里帮我打发那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女人外还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不过,我最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肯呆在我屋里?”
阿雅轻声道:“我不想看别的女人在你屋里。”
霍忌盯着阿雅,看了好久,道:“你这句话不像是谎话。”
阿雅道:“我本来就不是在说谎。”
霍忌道:“可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相信这是一句真话。”
阿雅皱眉道:“你不相信?”
霍忌笑了:“我相信。”
阿雅的脸红了,的确自己心中的秘密被那个男人知道的确是值得去脸红的一件事。不仅是脸红而且还有莫名的兴奋。
霍忌喃喃道:“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男人那张臭嘴。可是你不是男人,所以你没有臭嘴,所以我相信你。可是你不应该相信我的话,因为我是男人,我的嘴是臭的。”
阿雅那张本来还是羞涩地脸忽然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
霍忌点头道:“你的话确实是没法让人相信,不过,你的表情却偏偏证明你不像是说谎。所以我现在是半信半疑。”
阿雅的脸有所缓和,可还是不想理霍忌。
女人总是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做错了,可是她们却总是想让男人觉得是他们做错了。
霍忌深深吸着夜里的空气,徐徐道:“我很奇怪。”
阿雅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霍忌忍不住笑了,遇到这样刁钻古怪的女孩只有是男人就会忍不住笑出来的。霍忌笑了好久,柔声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阿雅愣了一阵,忽然变得有些忸怩,半晌,轻蚊蝇道:“因为你是第一个牵我手的人,也是第一个给我带来欢笑的人。”
霍忌愣住,他不是奇怪阿雅的答案,而是想起自己到底牵过多少人的手,好久,才哑然失笑,道:“其实你这个人也挺不错的。可是我奇怪的事情并不是指你我之间,而是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说的发现的那个秘密。”
阿雅抬起头,看着霍忌,道:“看着我的眼睛。”
霍忌感到莫名奇妙,然后把眼睛投了过去,然后感到有些不安。霍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局促地移动着身子。
阿雅道:“你不敢看我?”
霍忌干笑道:“不是。”
阿雅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霍忌道:“你说就行了,我有耳朵,我能听见。”
阿雅道:“可是这句话我必须得让你看着我的眼睛去听。”
霍忌抓耳朵,眨眨眼睛,感到不知所措,摆着手道:“算了,我什么也不奇怪了。”
阿雅忽然抓住霍忌的胳膊,道:“可是这句话我却必须说出来。”
霍忌的头是硬被阿雅给拧了过来。
阿雅深呼吸,道:“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秘密我都不想知道,所以我没有向你打听的兴趣。所以在你说出你发现了一个秘密时,我却说出的是我不想有别的女人在你屋里过夜。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可对于一个陷入情网的人来说这却是最正常的事情。我一直想说出来,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这个时间好像很不错,虽然一个阴森森的灵堂,可是你我的心情里并没有摆设灵堂。何况机遇错过就不会再来,我想对你说的是,我喜欢你。”
霍忌看着那清澈的眼睛,怔着,好久忽然大笑,似乎在笑阿雅说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他凌空翻了一个身,身子已到一丈外,然后很快地消失在了浓黑之中。
阿雅跺着脚,忍不住骂道:“混蛋,你这个臭小子……”她向霍忌追去。

“站住。”
很阴森的声音。阿雅停下,转动着脑袋,可是没有看到一个人。可是刚才她又确是听到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不要怕。”
阿雅忍不住惊呼起来,因为那个声音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她的眼睛睁的很大,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唐禁不让霍忌靠近这口棺材。尽管知道棺材里的人对她没有危害,可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雅忍不住问道:“你是人么?”
那个阴森的声音忽然变得和蔼了,轻声道:“我是人。”
只是隔着厚厚的棺木,声音有些深沉,因而显得恐怖。
棺材里的人轻声道:“你过来。”
阿雅的腿就像灌了铅,想抬起来,可是在还没有抬起时,便忍不住垂了下来。棺材道:“过来。”
阿雅左右看看,硬着头皮向棺材走去。她走的很慢,因为很慢在此刻来说已经是很快,她不想靠近那口挺吓人的棺材。可是又不得不靠近它。
棺材里的人,轻声道:“待会儿回去,你不能再到霍忌的屋里。”
阿雅忍不住道:“为什么?”
棺材里的人道:“因为是唐先生说的。”
阿雅道:“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道:“过客。”
阿雅奇道:“过客?”
那人道:“生命中的过客。”
阿雅更加奇怪,道:“生命中的过客?”
那人道:“别人生命中的过客。”
阿雅明明想快点离开,可是却因为好奇想多问几个问题。
她又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轻轻地笑道:“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这里会有人。”
阿雅更加好奇,还想再问。棺材里的人却有些不耐烦了,道:“你跟一顶棺材说话,不害怕么?”
阿雅盯着那顶黑漆漆的棺材,心里忽然发毛,连忙转身奔跑。她跑的很快,可是在她认为这是她最慢的速度,恨不能多长几条腿。
阿雅消失不久,霍忌便出现了。他笑眯眯地盯着那顶棺材,他刚才发现的秘密就是里面竟然有人。刚才听到那一声很轻微的声响,他就觉得棺材里有人。本来想凑在棺材上仔细听听,可这时阿雅忽然出现了。
阿雅的出现让他放弃了行动,可是他却更加肯定棺材里有人。
霍忌静静地站在棺材的对面,他不说话,只是微笑。他现在的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发现道长在什么地方住着。无论谁藏在这个地方也是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发现想要杀自己的人的具体地点,确实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棺材没有声响,可是棺材里的人却知道外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霍忌笑道:“你已经躺进了棺材。”
道长道:“可是我还没有死。”
霍忌向棺材走近,声音说不出的愉快,道:“棺材是安放死人的地方,看来道长有些颇不急待地想尝尝死人的滋味是什么!”
道长笑道:“死人住的地方其实比活人住的地方安全多了。”
霍忌道:“不错。只有死人才会觉得这个世界安全,因为死人不可能感到危险。”
道长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个安全的地方的?”
霍忌甩甩袖子,手里多了一把枪,他看着枪,脸上溢出了兴奋之色,他淡淡道:“因为我发现这口棺材是空的。”
道长道:“既然棺材是空的,你怎么知道我会进这个长盒子。”
霍忌道:“棺材上的那盏纯金古佛灯有移动过的痕迹。”
道长笑道:“的确这是一个容易让人看出有问题的地方。”
霍忌道:“前几天我追你到这里,你忽然消失了。”
道长和蔼道:“你没有想过是我故意带你来的。”、
霍忌道:“想过。可对我来说,不管是你故意还是我的发现都让我知道了你在何处,知道你在何处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道长道:“你刚才也一定听到了那轻微的响声?”
霍忌没有说话。
道长道:“所以你肯定我一定在这个地方。”
霍忌再点头,手中的枪已经抬起。
道长忽然道:“你想开枪?如果你开枪的话,可能就会有很多人涌向这里。而且我敢保证你的子弹并不一定能隔着这么厚的棺木仍能打在我身上。”
霍忌停下,因为道长说的很有道理。
霍忌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有趣,就算是死也在为杀你的人着想。”
道长笑道:“我并不是在为你着想,而是为我着想,如果有很多人来到我也肯定逃不掉的。”
霍忌向棺材走去。
道长道:“你应该保证你的枪法极准,最好能一枪毙命,除了让我死的没有一丝痛苦外你还可以在不开第二枪的情况下逃离。只要不开第二枪,你一定可以逃离的。”道长顿了顿,“我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在此刻才杀我?”
霍忌道:“本来在此刻我也不想杀你,你本来是最后死的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发现杀童四爷有点难度。”
道长笑道:“他已经是一个糟老头,难道比我还难对付?”
霍忌道:“他并不难对付,可是陆云徵月有点难缠。”
道长叹气道:“的确女人就是难缠。可我不相信你会因为女人的难缠而放弃杀童四爷。”
霍忌道:“我倒不是怕女人难缠,而是不想和狄杀为敌。”
道长哈哈笑道:“你应该知道狄杀是我的人,如果你杀了我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霍忌皱起眉头,半晌道:“我想让道长明白一件事情,我并不怕死,也不怕狄杀的追杀。我只是不想现在跟他正面为敌。他现在正好不在你的身边,所以我对付你就比对付童四爷无所顾忌多了。”
道长忽然叹气道:“看来以后我得把狄杀时刻带在身边。”
霍忌拍拍棺材,道:“没有以后了,以后道长可能就会真的躺在这口棺材里。这是一口好棺材,楠木质地,是像你这样人的好归宿。”
霍忌说着,左手忽然用力,右手中的枪已经抬起。
棺盖揭开,霍忌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他的手腕忽然一痛。
道长呵呵笑着,手中捏着一根奇怪的针,他慢慢地坐起,一脸的慈祥。和蔼道:“谢谢你刚才手下留情,没有杀我。如果你真的扣到扳机,可是我现在已经真的躺在了这口棺材里。”
霍忌道:“看来今天要躺进这口棺材里的人可能是我了。”
道长摇摇头,道:“绝不会是你。”
霍忌抬起头看着道长。
道长一脸的庄重,道:“小兄弟你刚才没有杀我,就等于是救我一命,我是绝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的。你可以走了。”
霍忌怔着,因为他不相信道长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
道长已经把棺盖重新盖了上去,把那盏跌倒在地的纯金古佛灯也放了上去,冲霍忌笑笑,然后走了。
霍忌僵着,僵了好久,他不明白道长是什么意思。
他苦涩地笑着,弯腰把掉在地上的枪捡了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阵那个被道长用针刺出的小孔。
失败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变得很气馁,可是失败却又常常会让坚强的人更坚强。
这种感觉虽然不是好受,可是却不会让霍忌放弃。他决定下次一定不会像这次这么大意。
道长飘进童四爷的地方时,陆云徵月刚刚走掉。
道长的心情看来很不错,童四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道:“霍忌死了?”
道长摇头。
童四爷道:“那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道长笑道:“因为他把我睡觉的地方给毁了。”
童四爷也忍不住笑了,道:“睡觉的地方让人毁了你还这么高兴?”
道长笑道:“如果他不毁了我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会到童四爷这个美妙的地方住几天呢?”
童四爷皱眉道:“你要在我这里住几天?”
道长伸了一个懒腰,道:“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童四爷忽然叫住他,眨着眼睛问道:“道长不是说你那个地方是一个好地方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而且还可以睡个好觉。怎么看你一点伤心的意思都没有,你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好地方啊?”
道长盯着童四爷,道:“你问这个干么?”
童四爷笑道:“不干么,只是想有空的时候去道长的地方住几天。”
道长道:“童四爷还是莫要去的好。”
童四爷道:“为什么?难道道长舍不得?”
道长摇头道:“不是舍不得。”
童四爷笑道:“道长既然不想让我去道长的地方,那么我也就实在不想欢迎你来我这里。”
道长深吸一口气道:“那个地方就是石楼里的那口棺材里,如果童四爷真的想去的话我肯定不会反对的。”
道长冷冷笑着,飘出了这个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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