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谁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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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枪声?
这是杜弃想的第一个问题。
当然,他绝不会认为这同样是那位神父的枪,因为神父只开了一枪,快而准的一枪。这种枪可怕,这样的枪手更可怕。
可是杜弃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些。
外面的枪声,虽然散乱,甚至没有打中一个,他却更为紧张。
为什么那些人没有打中一个人?
他们的目的何在?
这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举动。
可是在杜弃认为这却是一种示威,他甚至觉得是霍天弃。霍天弃在用这种方法告诉所有人,反抗他的人随时可能会遇到这样散乱而又密集的子弹。
杜弃本想追出去,一看究竟,可是他犹豫良久,终还是没有出去。
那些枪竟然能随便地乱开,那么也就会随便地朝人的身上乱开。杜弃相信这些人绝对不是因为手气不行,而打不中一个人,而是接到的命令是不能射杀一个人。
霍忌虽然也奇怪莫名奇妙的枪声,可是他却更为担心的是阿雅的安全。
阿雅的表现还算坚强,在刀光,枪声下,她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脸上有笑,为霍忌刚才的绝望。这已足矣,知道他喜欢自己就够了。
相比身边的男人,她是第一个开口的,枪林弹雨的成长使得她忘记了恐惧之事。
她冲霍忌微微一笑,霍忌几乎要扑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入怀中。
阿雅似乎也看出霍忌的激动,对这个拥抱,她渴望,可是事实却注定得不到。她那张平凡的脸上有着知足的笑容,有对活过一场的满足。
霍忌的声音很轻,依然是那句已经说过很多次的话:“退出军统吧!”
阿雅点头。
霍忌的声音更低:“放心,你一定可以安心地退出,如果他敢阻拦你,我就让他死。”
他是谁?
阿雅知道,所以她开口道:“唐先生已经死了,所以你无需再担心我。”
霍忌的脸上出现明朗的笑容,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因为他很久没有抓住应该这样笑的机会。
阿雅忽然道:“你保重。”
霍忌最不希望听到这句话,这句话就像是女子对男人说或者男子对女子说“离开我,其实你可以过的更好”之类。
“你保重”的意思当然就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人照顾你,只有你自己照顾你自己。
霍忌听得懂,所以他呆住了。
阿雅忽然向楼上看了一眼,目光停在陈中良身上,万般的柔情集中在那个蓝眼睛的人身上,轻轻地一招手,然后对霍忌说道:“我决定……跟他过一辈子。”
霍忌木讷地移动头颅,看到了兴奋不到自已的陈中良。他只去看陈中良,而没有看陈中良身边其实有一支可怕的枪。神父的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指向霍忌,随时准备结果他的命。
阿雅的笑容像霍忌刚才的笑一样,就像是春天的雨水。只是谁也看不到,她的眼睛深处其实也有泪水。她看到了神父的枪,如果她不这样做,她不知道霍忌能不能活着走出去。
阿雅低头看了一眼狄杀,轻声道:“其实世上的许多事情并不一定是结束别人的生命才可以达成,你我虽然形同陌路,可是你我却是同一类人……想得到的永远不可能得到。”
狄杀心中有惭愧,可是他却未曾表达惭愧之意。捡起打折的刀,慢慢转过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刚才的枪声让他感觉到陆云徵月的安危并不能寄托在霍忌身上,如果这些枪刚才在欧亚赌坊响起,只靠霍忌是不可能的。
霍忌盯着阿雅,眼睛渐渐起雾,阿雅却把头一摆,将自己的脸背向没人看到的地方。
霍忌忽然道:“你能送送我么?”
阿雅咬着嘴唇拼命地摇着头,只是低低道:“你以后莫要再来,你以后莫要再见我……”后面声音渐不可闻,只听哽咽声一声声传来。
霍忌身子一震,转过身,打量着陈中良,良久,叹口气,没有说多余的废话。以后,自己的女人就变成别人的了,这时才明白了狄杀的苦衷。
别人品尝的痛苦如今终于一股脑地涌至他身上。
阿雅忽然说了一句让霍忌不知是痛苦还是兴奋的话:“回去吧,可能她已经有了孩子。”接着幽幽地叹了口气。
总希望有一个结果,可结果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她的心——疼,可是却回天无力。
霍忌走了,带着无法名状的心情走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
阿雅看了一眼壁画上的上帝,忽然虚脱一般无力向地上倒去。陈中良,伸出手,此时他的力量也许是最充沛的。
了空忽然向二楼的神父长楫道:“没有想到神父原来是不出世的高人。”
神父没有说话,只是把枪握的更紧,杜弃盯着神父,忽然冷声道:“你想杀掉我们?”
神父不说话。
杜弃道:“杀掉我们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应该知道我们在为谁做事,如果他知道你做了什么,我相信你就算长成翅膀,也一定不会飞出去。”
神父忽然笑道:“那里,那里,你们多虑了。”
杜弃哼了一声,问了空:“刚才是谁的枪?”
了空转向教堂外,门外无人,甚至那些突然出现的人连汽车都没有坐。
灯光灿烂,如同繁星。
神父忽然道:“可能是童四爷。”
杜弃一愣,然后问道:“为什么是可能?”
神父道:“因为他想让我明白,欧亚赌坊其实也是有实力的。”
杜弃道:“为什么他是想让你明白?”
神父道:“因为我曾计划收购过他的欧亚赌坊。”
杜弃皱眉,道:“我觉得童四爷没有这个胆量。”
神父笑了笑,道:“我曾经输给他七十支枪,那些输给他的枪的声音和刚才的枪声很相似。”
杜弃心念转动,可是却想不通童四爷为什么要这样做。
欧亚赌坊。
客人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多,因为他们不明白远处的教堂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满足于眼前的安乐。
他们也曾忧患过,可是在他们认为现在已经没有忧患的必要,眼前有酒,有女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快。
他们是这样的人,可是童四爷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一个精明的人,精明到同期的朋友都在安乐中死去,他却仍在安乐窝活着。
他也曾有过女人,只是近来因为中医地死亡,因为年老的原因,因为他人的威胁,所以失去了享福。他虽然一直享福,可是他却不像别人一样安于安乐。
他处的地方虽然豪华,可是他住的地方却很静谧。寂静是最能让人静心的环境,就像清茶能静心一样,“清静、恬澹”是东方的哲学思想,也是他一直奉行的。
他在思考,也在等待。
思考他今天做的对不对,等待做这件事的阿超。
其实无论对错,已经不是重要,因为时间是不过倒流的,每一秒流逝肯定就会发生一些事情,而发生过的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他不求改变,只希望结果对他有一点利。
敲门声,在这夜将失去的夜突然响起。
童四爷透过开着的窗户,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缓缓把头转向那扇响个不停的门,他知道不是阿超,可是不是阿超又会是谁呢?
他也相信绝对不是前面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那里的人只对女人、酒、赌博有兴趣,绝不会对他这么一个老头子有什么求知感的。
童四爷也没有出声去问,对于求知的人来访,他不喜欢贸然出声。
敲门的声音忽然越敲越大,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童四爷把时刻藏在腰上的枪紧握手中,小心翼翼地向门移去。
门,未开的时候,枪已经顶在了门上。
就算有人要袭击他,可能会被童四爷这样的老狐狸击杀。
陆云徵月焦急的脸庞更加焦急,想拼命撞开门,可身体力行,狄杀似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往日她这样敲门,狄杀早就像奴仆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为她解决一切事情,可是此刻那个人忽然消失不见了。
原本,她敲不开门,心里就很焦躁,看不到狄杀,她变得更加焦躁。
可是迎接她的是一把冰冷的枪。
童四爷盯着陆云徵月,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把枪移开,目光狐疑,不过,他没有把这种怀疑的目光停留在陆云徵月脸上。
陆云徵月忽然扑进童四爷的怀里,哭道:“我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不测。”
童四爷呆了一阵,终于确定陆云徵月是真情流露,便柔声道:“没事,孩子,你怎么不去睡觉啊?”
陆云徵月擦着眼泪,道:“我担心你。”
童四爷依旧在不经意地去察看陆云徵月的眼睛,这一夜的事情,已让他对每个人都有怀疑,总疑心每个人所做之事,都对他没有益处。

他从陆云徵月眼中看到了无邪,看到了真情,他松了口气,把枪又藏了起来。
童四爷沉吟良久,忽然道:“你伤心么?”
陆云徵月摇了摇头。
童四爷微微笑道:“可能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狄杀。”
陆云徵月身体一抖,急道:“他怎么了?”
童四爷叹道:“他可能永远离你而去了。”
陆云徵月僵在那里,一语不发。
童四爷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不怕,就算没有他,你还有我。”
陆云徵月想着狄杀不久前离开时的表情,忽然嘶声道:“不,他不能走。”
童四爷叹道:“我也不希望他走,他走了,我……你也就……也许他也有苦衷。”
陆云徵月低低哭起来,反复喃喃:“他不能走,他不能走……”
童四爷目光闪动,思考着,徐徐道:“他这一走,实在凶多吉少。”
陆云徵月微皱秀眉,道:“他不会有事的,没有人可以杀的了他。”
童四爷长叹道:“确实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可是如果他呢?”
陆云徵月怔住,不明白什么意思。
童四爷默然半晌,又道:“如果他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陆云徵月脸色煞白,指甲紧紧地抓着童四爷的胳膊。童四爷忽然微笑着拍了拍陆云徵月的肩膀,道:“其实无论他在不在你身边,都是次要的,真正影响他生命的是你。只要他心中有你,担心你,他肯定不会轻易地死掉,而且也一定不会死掉。”
一只脚伸出,轻轻踩在了地板上。
她似乎明白自己该如何去做。
做法就是让自己永远孤独,让狄杀永远得不到她,而且也不能让霍忌得到。霍忌得到,狄杀就一定会心安,心安的人是不会再对世间一物有什么牵挂的。
得不到,他就会相思。
相思虽苦,可是对于狄杀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就是唯一能活下去的武器。
痛苦的决择。
一个人痛苦,两个人痛苦,或者三个人痛苦……
痛苦好像已经没有意义,活下去好像才是所有人的追求。
童四爷恶毒地笑着,没有声音,只是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地微笑。
破晓。
又一天,
昨夜星辰消失,昨夜没有明月。
是晨风吹开了窗户,还是窗户一夜就没有闭合?
烟枪有烟,童四爷的精神有些疲乏,只能用这种饮鸩解渴的方法来提神,来慢慢地结束生命。
他似乎有一种自信,别人永远想不到的自信。
他自信,就算他真的会被人杀死,也一定会把那个要杀他的人带进地狱。
黄泉路上,再做仇人,或者朋友。
他舒服地舒了口气,睁开了眼睛,然后看到了不知何时走进来的阿超。童四爷打量他几眼,把烟枪放回桌上,淡淡问道:“怎么样?”
阿超的头低的很低,因为他没有完成任务,没有杀掉了空,甚至连其一根毛发也没有动。
童四爷微笑道:“没事,就算这一次没有,还有下一次,就算下一次没有成功,还有下一次,机会很多,失去一次并不是什么值得去难过的事。”
阿超嘎声道:“本来可以下手,可是突然出现了很多人。”
童四爷道:“哦!”
阿超道:“不知为何,杜弃,狄杀,霍忌都出现了。”
童四爷目光闪动,良久道:“这么说,你没有开枪?”
阿超道:“没有。”
童四爷皱起眉头,沉声道:“我不希望你也跟我撒谎。”
阿超急声道:“我没有撒谎,我也不会撒谎。”
童四爷沉吟半晌,道:“可是教堂却有枪声传出。”
阿超头皮一紧,感觉天下似乎没有童四爷不知道的事情,躬身道:“确实有枪声,可是不是我。”
童四爷道:“是谁?”
阿超道:“神父。”
童四爷默然,良久笑道:“没有想到他也是一个高人。我倒是低估了他。他杀了谁?”
阿超道:“他没有杀人,反是救了一个女人。”
童四爷愕然道:“救了一个女人?”
阿超点头道:“一个叫阿雅的女人。”
童四爷失声笑道:“狡猾,看来比我都要技高一筹……”童四爷看了一眼阿超,忽然问道:“你觉得他为什么救那个女人呢?”
阿超道:“因为那位中医……陈中良喜欢这个女人。”
童四爷摇头道:“错了,他救是因为他想牵制几个人。”
阿超不明白,他当然不会明白,江湖上的打杀他都没有过多参与,怎么可能精通真正的阴险,阴谋。
童四爷缓声道:“如果阿雅活着,阿雅就是牵制霍忌和狄杀的主要人物。他们的心思就都会放在他们眼中的女人身上,这样狄杀肯定就不会甘心。他们两个人就会互斗,这样就有人会趁这个有利条件坐收渔翁之利。而一直隐忍不发的杜弃,在霍忌的狄杀的巨大力量下也一定不敢胡来。所以神父就可以继续以他神父的身份而做营利的事情。”
阿超道:“可是阿雅已经当众许诺和霍忌一刀两断,和陈中良……永结同心。”
童四爷呆住,好久道:“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阿超犹豫好久,道:“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童四爷道:“哦。”
阿超道:“正当神父要杀霍忌的时候,教堂外忽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奇怪的是他们的枪好像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看来有些茫目。”
童四爷猛拍脑袋,大叫一声:“糊涂。”童四爷咬牙半晌,看到一脸不解的阿超,有些沮丧道:“那些枪声是我让人放的,我怕你有危险,所以让他们在听到一声枪响后,然后朝教堂的大厅开枪,并不让他们击杀一个人。没有想到因为救你却救了霍忌那小子一命。”
阿超垂道道:“我该死。”
童四爷摇头道:“事情有些变化,我想用不了多久,就有人会找上门。”
阿超道:“并没有人知道那些枪手的去向。”
童四爷沉吟道:“不是枪手的去向,而是有人会怀疑是我开的枪。”
阿超忽然恨声道:“即便发现又怎样,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童四爷叹了口气,道:“你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懂。如果不拼,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如果硬拼,我们却只能死,就算死也是最难死的一种法子。”
阿超嘎声道:“我不相信。”
童四爷忽然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再也不用等他来,他一定会主动来找我的,他一定认为我想杀掉他的左膀右臂。只是他没有想到我是派你去杀,而是认为那些胡乱开枪的人物。这样也好,他来了,就好了,我和他总有一个了结。到底是他胜还是我胜,还不能确定。”
童四爷的面色渐渐阴沉,声音也非常冰冷:“他绝对想不到,我在此刻还有跟他斗的实力。”
阿超道:“我们一定可以杀死他。”
童四爷愣了一愣,苦笑道:“其实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实力了,你就是我的全部实力,你觉得你可以杀死他么?”
阿超提醒道:“还有那些枪手。”
童四爷嘲讽道:“他们用枪打打空气可能会打得欢快一点,如果打人,尤其是打让他们胆寒的人,他们到时候跑的可能比谁都快。”
阿超道:“他们一定不会背叛你的。”
童四爷忽然变得黯然,低声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欧亚赌坊的收入最近忽然少了许多,而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客人变得少了,而是有人把赚来的钱偷偷地转移了。”
阿超愤然拂袖,怒道:“谁这么大胆?”
童四爷缓声道:“霍天弃。”
阿超愣住,半晌,问道:“他不是……”
童四你打断道:“没有完全绝对的事,你认为不可能发生也许都会一一发生。我甚至觉得欧亚赌坊的主人不是我。”
阿超呆住。
童四爷苦涩道:“我来这里除了让陆云徵月去那边招待客人外,就没有再做过别的事,可是别的一切却依然井井有条。这只是让我奇怪的一点,还有一点是神父自我来到这里就没有再来过。据我所知,往日神父可是这里的常客,几次想把这里收为己用,可是受到神秘人的信件后,他就沉默了。”
阿超小心问道:“那个神秘人就是霍天弃?”
童四爷点头道:“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人。”
阿超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童四爷笑道:“因为他想让我带着遗憾去死。”
阿超咬牙切齿。
童四爷忽然咳嗽一声,道:“待会儿,散布出去一个消息,就说欧亚赌坊欲转让。然后放话说,我准备离开这里。”童四爷接着道:“这样人们就会认为收购欧亚赌坊的钱一定会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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