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失踪的童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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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埔江,村庄,茅屋。
霍天弃盯着那块条形的石块,上面那两个字深深地刺激着他。阳光如同黄金,照射在那两个字上,使得那两个字也变得价值不菲。
没有人说话,因为话已说完。
霍天弃也已经听完。
杜弃漠然站着,背上的剑已经出现在他手上。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危险的地方杜弃不拿剑,可是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却紧紧握着剑。
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杜弃觉得这里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霍天弃默然无声,喃喃着条形石块上的字:“坟墓,坟墓。”
霍天弃这时只是不相信一件事情,因为他想不通童四爷为何不举枪把教堂里的人全部杀死。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觉得童四爷是怕这样做以后,自己会也就活的不会太长。
霍天弃笑笑,他没有想到童四爷到今天仍然有如此活下去的兴致,着实不易。
霍天弃喃喃道:“一个若是如此在意自己的生命,他最怕什么呢?”
杜弃答道:“最怕死。”
霍天弃点头,眼睛中有少许的赞许,道:“所以说只要他活着,他就会满足。”
杜弃道:“所以应该让他马上去死。”
霍天弃扭头盯着杜弃,一字字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话变得越来越多,还是你的心变得越来越快。”
杜弃面无表情,道:“我没有变。”
霍天弃凝视着杜弃,良久道:“确实你也没有改变的理由,让你把童四爷的那个宝贝女儿送到他床上,你做了,冒着被狄杀追杀的危险,你做了。可是……”霍天弃眼睛里寒芒闪动,“他为何没有追杀你?”
杜弃忽然撕开了衣服,胸膛上的疤痕犹在。
虽不触目惊心,可是却十分清楚。
霍天弃打量那道疤,目光闪动,缓声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会杀掉你。”
杜弃眼角微微抽搐,冷声道:“他不是你。”
霍天弃道:“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杀你?”
杜弃道:“因为我没有杀他。”
霍天弃哈哈大笑道:“很好,如果他想要致你与死地,那么他也得死。可是……”霍天弃隐去笑容,“遇到这种事情,他就算死,也会把你杀死。”
杜弃盯着霍天弃,忽然道:“你很想让我死么?”
霍天弃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杜弃似乎很痛苦,咬牙道:“他并不怕死,可是他不敢死。”
霍天弃道:“为什么?”
杜弃道:“因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陆云徵月一定会在他死后的不久,去陪他。”
霍天弃道:“你很聪明,说的都是我想听的。”然后他又笑了,面孔似乎已经扭曲,最近他总喜欢在杜弃面前大笑。
他的笑,不是温柔,不是开心,因为他已没有温柔,没有开心。
他的笑,令人恐慌,令人绝望,因为他本就是一个令人恐慌令人绝望的人。
可是面对他的是杜弃,由他一手养大,这样的人已经对他的笑容生出排斥能力。
虽说这世上了解他的人很少,可是总有那么几个,童四爷算一个,可是童四爷只了解以前那一个霍天弃,了解此刻霍天弃的人也许只有杜弃一个。
虽然霍忌也跟他一起成长,可是霍忌却不了解他。因为他给霍忌的每一个印象都是沉默。
杜弃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一字字道:“我不是说你想听的话,说的都是实话。”
其实这一句又是霍天弃想听的。
霍天弃已经不太在乎杜弃说什么,脸上的笑容顿失,沉声道:“既然他想活,那就再给他最后一段日子。既然他已经公然挑衅,那就让他失去这种能力。既然他想见我,那么我就去见他。”
每一个字都似乎经过考虑,每一个字都含着无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每一个字都令人恐慌。
杜弃听得懂什么意思,霍天弃的意思就是童四爷享福的日子已经消失,应该尝试新一轮的折磨。新一轮的折磨意味着他每天要跟一个十分惧怕的人物呆在一起。
这也是一种活,只不过是要看和霍天弃在一起的那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杜弃准备去完成这个使命,他的心里竟也有一丝兴奋。
童四爷的死期就是霍天弃的死期,如果不是霍天弃的死期,那么就是他杜弃的死期。
成败,在此一举,所以他兴奋。就算死,在他认为,也是值得的。
如果死,他也不会犹豫,因为他尝试过,用行动证明过自己的能力。
如果死,他可能会去想一下已经死去的琳儿,她那一死本来让他已经没有牵挂,可是他在无聊的人生看到了一件更加无聊的事情,理想。
人,总是对无聊的事情会投入无尽的精力。
因为,觉得那些尽力会给自己带来一种没有女人的快感,即成就感。
突然的兴奋,也在突然之间被泼了一桶冷水。
了空喘着气奔来了,
他带来一个让杜弃愤怒的消息,童四爷失踪了。
霍天弃的表现倒很奇怪,一点也不愤怒,只是沉默。沉默的可怕,两只明亮的眼睛更显得阴沉,盯着了空,就像是想一眼看透他。
不是刀,却比刀让人恐慌。
霍天弃一字字道:“何时失踪?”
了空低声道:“凌晨。”
霍天弃道:“此时何时?”
了空的声音有些发抖,道:“上午。”
也许他并不是发抖,而是故意这样做,长期以往,他多少了解一些霍天弃所不能容忍的事。
霍天弃恨声道:“为何此时才来?”
了空道:“因为此时才知。”
霍天弃瞳孔收缩,又问了一句:“为何此时才知?”
了空道:“我不相信,所以进去确认了一下。”
霍天弃阴沉的眼睛慢慢地消散,这是他交待了空的,所有的消息都必须准确,了空是为准确无误才迟来几个小时。
他虽然不能容忍,可是他也能理解。
霍天弃忽然伸手,抓起角落那把二十年前一直在手的砍手紧握在手,沉声道:“找。”
了空点头,欲走。
霍天弃又道:“我要活人。”
了空疾步离开茅屋。
杜弃盯着霍天弃手中的半把砍刀,一动不动。霍天弃像是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杜弃的眼睛指向别处,一脸的漠然。
霍天弃盯着杜弃,想发现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凝视片刻,沉声道:“你为何不走?”
杜弃道:“因为贸然行事是不会有结果的。”
霍天弃呆住,良久道:“你第一次比我聪明。”
杜弃没有说话。
霍天弃徐徐道:“那你觉得他会去向何地?”
杜弃沉吟半晌,摇头道:“不知道。”
霍天弃扬天打了一个哈哈,挥舞手中的砍刀,冷声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这把刀,可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了。”
杜弃在刀风密织之中,神色不变,依然一动不动,甚至那把刀就要砍向自己的头,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刀风平息,霍天弃看着一脸平静的杜弃,道:“你胆识过人。”
杜弃暗中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已经紧张到极点,他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数次他想逃离,可是数次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逃不掉,既然霍天弃这样做,一定就想好了杜弃承受不了时逃跑的行动。
就算杜弃有能力逃跑,可是那就永远失去了以他之力杀死眼前这个人的计划。
这确实是胆量,而且是他人没有的胆识。
霍天弃痴痴望着手中的砍刀,呆呆地说:“你很快就会上场了。”似在喃喃自问,又似在对杜弃说。
杜弃看了一眼那把刀,沉重的刀,没有力气的人无法挥动。有力气的人无法挥好。刀,有时也是一种力量。
就像这把刀。
杜弃忽然道:“其实这把刀永远不会上场的。”
霍天弃霍然回头道:“如果你没有理由,我让你死。”
尽管杜弃知道,霍天弃在一切事情完结以后,一定不会留下像他这样的功臣,可是没有想到霍天弃如此直露。
杜弃忽然苦涩地笑了。
辛酸泪水,成长往昔。
一路成长,一路代价。
杜弃没有流出泪水,不仁的人只有不义的人去应付。他自认他就是那个不义的人。
杜弃已经不想说一句话,不过,面对霍天弃的目光,面对霍天弃的刀,他开口道:“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你用刀才可以杀死的人,你的手足可以杀死每一个人。”
霍天弃哈哈大笑,这是一句他想听的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比真理更让人受益非浅。
霍天弃迷着眼,去看零碎的阳光,然后缓声道:“你也去吧,记住,活人。”
杜弃回头,一脸的漠然忽然变成怨毒。

杜弃在山间的蜿蜒路上不住回头,他忽然想在此刻潜回去。因为他知道霍天弃的一个习惯,他晚上从不睡觉,他只在白天睡觉。
他觉得白天绝没有人会对他采取什么暗算的事情。
杜弃犹豫着,想起刚才的刀,想到他并不知道霍天弃在白天什么时候睡觉,又想到了许多人。已经说定和他合作的狄杀,还有要报答他救命之恩的了空。
这些人都没有运用,他不愿意一人涉险。
欧亚赌坊。
一个暴炸的消息:欧亚赌坊准备低价转让。
原本就是非常纷乱地地方,此时更加不堪,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各方富豪拎着皮箱带着各自的打手,在欧亚赌坊里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只等这里说话算数的人出来签字,过一下程序。
杜弃赶来时,看着挤挤挨挨的人头,微微皱眉。他抓住一个来凑贽的乞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乞丐一脸的诧异,似乎看到傻瓜,竟然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知道。乞丐一捋袖子,道:“你知道欧亚赌坊么?”
杜弃点头。
乞丐又道:“你知道欧亚赌坊的老板是谁么?”
杜弃又点了点头。
乞丐倒是一愣,他本以为这是一个让他骄傲的机会,可是问了两个问题发现眼前这个人什么都知道。他转动几下眼睛,咧着嘴又道:“你知道童四爷么?”
杜弃已经没有了耐心,冷冷道:“我不想听多余的话,我只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乞丐正欲大骂这个没有礼貌的人,可是他看到了一样东西,杜弃的手里多了两块大洋。乞丐的手很快地伸出,把那两块大洋抓在手中,然后道:“欧亚赌坊准备低价转让……”说着多看了一眼杜弃,道:“这位兄台你这么大方,倒不如收购这个赌坊玩儿几天。”
已经转身的杜弃,忽然又回过头,他盯着乞丐看了很久,然后又掏出两块大洋,道:“看清我的样子,有一天你会在这里看到我的。”
乞丐愣在那里,不过拿钱的动作倒也不慢。
然后嘴里嘀咕着,还不时骂几句:“什么人啊,说你胖你还就要喘几下……”
杜弃远远地看着门庭若市的欧亚赌坊,他虽然气愤童四爷的突然失踪,可是他却又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并不很多,也许等几十年都不会等到,可是此刻却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杜弃没有继续寻找童四爷,因为找也是徒劳的。他已经聪明的明白童四爷失踪是故意而为之,既然故意就不可能让人容易地找到。
杜弃沿着宽敞的马路,向人声渐淡处行走。他走的很慢,只有慢才可以让他心中的机会成功率增大。他默默地计算着,如果此时回去,如果回去霍天弃正在熟睡,那么他的剑一定不会留情。
黄埔江岸边的空气很新鲜,清凉扑鼻,一点也没有夏天的感觉。
杜弃深深呼吸,说不尽的舒服。
就算眼前的空气不是这么湿润,不是这么清鲜,他也会觉得舒服。
甚至有几分难以形容有兴奋。
茅屋,就在眼前,只是不知该睡的人有没有进入梦中。
杜弃发现手心竟然泌出汗珠,是因为兴奋还是担忧?
他想伸出取出绑在背上的剑,犹豫了好久,他的手垂了下来。他没有拨剑,是因为他没有十分的把握。如果里面的人没有进入梦中,而杜弃的手里却多了一柄剑,就算傻瓜也能看出杜弃想干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杜弃的谨慎,才保住了他的命。
他的手轻轻推门,里面立刻就有铃铛响起,声音不大,可是却足以让霍天弃醒来。里面除了铃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杜弃感觉到贴在背上的剑,似乎已经被冷汗浸透。可是他却不能走,如果走,他的意思更加明显。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稳定着如脱僵野马的心跳。
霍天弃的声音很低,更阴沉,道:“谁?”
杜弃道:“我。”
门开,霍天弃的身材不是很高,可是此刻却像是一尊铁塔,他手提砍刀,盯着杜弃,道:“难道你忘记白天不能来这里么?”
杜弃道:“没有。”
霍天弃厉声道:“如果你没有理由,你就自行了断。”
杜弃道:“欧亚赌坊要低价转让。”
霍天弃失声道:“什么?”
杜弃没有再说,因为他相信霍天弃一定听明白了。霍天弃凝视着杜弃,嘴上却喃喃说着与杜弃没有一点关联的话:“果然是童四爷,我竟然没有想到他会玩这一手。”
霍天弃忽然笑道:“知道了。你不必去找童四爷了,你去赌坊……把已经接管赌坊的人都杀掉,如果没有人,你就等那些人来。”
杜弃道:“明白。”
霍天弃看看还未到中天的太阳,叹道:“看来我今晚得去那里看看。”
消息虽然已经传遍了上海滩地每一处,可是并没有几个人主动来收购。
一直嚣张的日本人此时像乌龟一样缩了起来,法租界的几位老大人物似乎对此根本不感兴趣。他们似乎明白无论谁做赌坊的真正老大,都不会少了他们的钱财。
神父穿着最为普遍的衣服,站在人群中看着往来如织的人,然后随着人流消失了。
在平日人们眼中是一只狗的阿超此时忽然站在那个只有女人会站上去的高台上,宣布:欧亚赌坊今后就是他阿超的财产。
这当然是一句笑话,那个宣布消息的阿超在听到台下的哄笑后脸面十分挂不住,脸红一阵跳下了台。
阿超尴尬走过甬道,可是走出去他的脸上就没有了一点尴尬,而是慢慢地转过身,静静地看那些起哄的人,然后低低地喃喃道:“童四爷,你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如果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那么今夜那个你惧怕的人就会来到,那个一直想将赌坊占为己有的神父也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对这一切茫然无知的也许只有一个人,狄杀。他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子里。秀丽的风景,新鲜的空气,他静静地立在回廊间,痴痴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他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那扇紧闭的窗户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想进去,可是他没有进去。
陆云徵月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
不知何时她已倚在了窗户上,几盆百合花在她的周围开放。
狄杀甚至没有看到她出现,可是看到她出现后却又没有一点的惊喜。他脸上没有惊喜,可是他的心却比什么也高兴。
他低低地咳嗽着,看到她他便放心了。
只是过了好久,狄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陆云徵月也不会这样保持沉默的。
一个人悲伤到极点,就不会再有伤心——表面上没有伤心。
狄杀心里忽然一凉。
陆云徵月平静异常,不哭不闹,只是她的脸色看来更差,更白。
昔日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此刻没有光泽,就像是一张纸。
陆云徵月看到了狄杀,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就像是看一副名贵的画。可是她的表情又没有艺术家专注的眼光,她似乎变成了一个傻瓜。
狄杀终究无法承受,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脚步似乎不受控制,虽然如铅一般沉重,可是他丝毫没有停顿。
当他走到她的身边时,听到了她低低的声音:“就算我什么也没有,至少还有你。”
狄杀暗叹一口气,想伸手去抚她的头发,可是手未伸出便咳嗽的弯下了腰。
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想童四爷,还有童四爷的那些话——“如果他觉得自己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
她不能让他的生活没有意思,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他感觉到他的身边有爱。
爱,比世上最好的医生都要高明百倍,许多奇迹因爱而生。
狄杀没有伸手,可是陆云徵月却微笑着伸出了手,依然是那句温柔,充满情谊的话,可是却像一柄利刃:“你为什么不要我呢?”
不是不要,是没有要的能力。
狄杀忽然又想到霍忌,猛然想要避开眼前的手。
可是那只手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动作,所以手抓得更紧。狄杀暗叹一口气,轻声道:“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他是谁?
陆云徵月以为是霍忌,忍不住流出泪了,可是狄杀想要找的却是童四爷。
男人和女人的表达方式,理解方式,总是有那么一点的出入。
女人似乎天生就是一种敏感的动物。
这种敏感让她们无故地伤心。
男人面对这样的伤心一头雾水,只认为她确实是一个伤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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