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血魔战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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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又是一个残月的夜晚,很久没有在夜间散步的媚娇竟站在园中独自望月,还时不时地叹出一口气,这不似平日里那个千娇百媚、勾人心魂于无形的媚娇,她眉心中纠结出的那抹愁云遮盖了她往日的妩媚,让她此刻素净的脸上多了几丝忧愁。一向将心事藏于胸中的媚娇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如此坦露,难道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困扰着她,非得逼得她一个人独自对月叹息?
甄轩啊,你害我害得如此惨啊!当年我的人被你狠心抛弃,却不小心连心也一起丢给了你,你竟然困住了我最重要的心!
媚娇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想起这个负心人,若不是今日霍圣主决定将三天后准备进攻的目标锁定为山剑派时,媚娇才不会想起他,如今一切只因为甄轩正是山剑派的现任掌门。
尽管媚娇从霍圣主的表情中看出三日之后甄轩会难逃一死,尽管媚娇将他视为这一生中唯一的仇人,恨他恨得入骨,可是她的心却还是随着那个从未离开过自己心头的名字微波荡漾。媚娇用力握紧十指,长长的指甲陷入肉中,刺痛从掌心传递到心头,是那般强烈,那般难以割舍。
一枕幽梦,媚娇没想到今夜竟然会做起十年前的梦。
她之所以会喜欢紫色,是因为有人告诉过她紫色可以用来遮掩住自己的秘密。她之所以叫做媚娇,是因为有人告诉过她,她的眼睛如同勾人魂魄的钩子,美得像妖灵一般,魅惑人心。她想要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可是烦事多忧的红尘却不愿放过这样一个如此狐媚的人。
她怀抱着一把琵琶坐在所有人面前,五指轻弹,一曲《霓裳羽衣》跌入众人耳中。她尚未启唇哼唱,就惹来那些穿梭于风月情场的花花公子投以不安分的目光。那个为钱财所迷惑的烟花老鸨,以高价拍出了她的初夜,纵然她奋力抵抗却也逆转不了自己的命运。当她绝望地被一个陌生男子压倒在床上时,她没有想到就在自己初次登台的那天,曾又一束恋恋不舍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不同那些个花花公子充满可怕的**,更多透露出地是怜惜,如视珍宝。如今,这束目光的主人一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拎起,然后毫不留情地摔在了身后的地上,接着用单薄的被子裹住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身子,不过她脸上娇人的红晕,带着她掠出窗户远逃出城。
接下的三天里,媚娇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甄轩,又在与他相处了一个月后,知道他是武林中排行老四的山剑派的首席大弟子。从此媚娇开始涉足她从未想到过的江湖武林,也开始渐渐明白,原来人生的一切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与媚娇相处的随后一年中,甄轩虽从未说过什么过甜的蜜语,但他总是用剑护在两人身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将媚娇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一直都听人说,最危险的地方亦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也许,保护自己最深的人也可能是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媚娇一点都不介意跟着甄轩到处漂泊流浪,她不怕那些不时找上门来向甄轩挑衅的人会对自己所有伤害,只要甄轩能够陪在她的身边那便足矣。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甄轩,起初的她只是出于感恩和生计的原因,所以便随了他走,但后来,她渐渐发现自己对这个不善言语却是日夜相伴的男子动了情,而且是无可救药地深陷下去。可是她却始终没能够弄清楚甄轩真正想要过的生活,她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担心会成真。
上天就是这样爱捉弄她,在她用一身粗布素衣掩盖起所有的娇媚时,甄轩却离开了她,被那些个自称是甄轩同门兄弟的人给强行带走了。其实甄轩如果横下心来不走的话,那些所谓的同门兄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是个武痴,他无法不为只有身为掌门才能够拥有的绝密武功而动心。因为在那时的甄轩心里,武功要比媚娇来得重要。只是年轻气盛的甄轩还是没有了解到自己真正的需要,只为一时的满足,而做错了选择,导致后来的悔恨终生。
媚娇不是没有尝试挽留过甄轩,她甚至为了这段感情不惜独身一人来到山剑派。她是一个只会挑弄琵琶躲在心上人怀里的女子,却不辞辛苦地花上半年的时间跋涉千里来到一个凶险未知的地方,只为见那匆匆被人带走的甄轩,向他讨个答案。哪知她这一番付出换来的却一顿棍责,那些个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竟要以魅惑新任掌门之名将她就地正法。她不怕死,她从来都不怕死,她所怕的只有甄轩那淡漠的表情和冰冷到极致的眼神。因为甄轩不想在自己才执掌山剑派半年就在门内见到血腥,因此就让人把媚娇赶了出去。浑身是血的媚娇依靠在山剑派门前的一棵大树上,听着自己的心在方才的大堂上掷地而碎的声音,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哀莫大过于心死。生平第一次,媚娇有了轻生的念头。
就在这时,隐藏身份四处摸探各大门派底细的霍圣主正巧从山剑派出来,看到媚娇昏死在一棵大树前就顺手救走了她。霍圣主是觉察到了媚娇的怨恨,所以决定将她的伤治好后留为己用,成为自己一枚有利的棋子。
媚娇的一生就这样走入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转折点,由一个只会拨弄琵琶的女子变成了杀人不皱一下眉的魔教妖女。
一口闷气迫使媚娇从梦中醒来,她披上一件衾衣,拖着沉重的步子,忧心忡忡地朝着屋外走去。她竟然去了阎魔殿。
阎魔殿内,霍圣主像是地狱之魔,永远都不用休息。他知道是媚娇来了,因为整个通天教中她的脚步声是最轻的。
“教主,”媚娇没有过多在意礼节,开门见山地对宝座上的人说道,“请教主将三日之后的任务交给我。”
“这个可以,不过,我有个要求。”霍圣主缓缓开口道,“必须下血魔战帖。”
血魔战帖?媚娇的脸色微微一怔,随后垂首说道,“只要能让我对付山剑派,什么要求都可以。”
山剑派是除龙吟山庄、大凡寺、万伏谷以外在武林正道中最有地位的一个门派,掌门甄轩就是媚娇的昔日情人,也是一个武痴,曾为了今天的一切放弃了很多很多,多到令自己差点忘了活在这个世上的目的以及理想。
甄轩原本是情有独钟地穿着一身绛紫色,可是今天的他却一改往日习惯穿起了白色长衫。像是预料到了要发生事情,甄轩今天总是背手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天边的云朵,从日出到日落,再到皎月初斜,仿佛一直在等待什么东西的到来。
终于等到了自己在等的东西,一张黑色如墨的帖子由手下门人递至自己手中。接过黑色帖子的手忽然有些颤抖,甄轩使上力道试图停下这不正常的抖动。这应该是魔教传来的帖子,否则不会让人感觉到那么阴森。粗略地看了一眼尚未启封的怪帖,甄轩的目光落在一处印有深紫色盖章的地方,果然如自己所料,这封怪帖是通天魔教送来的。
甄轩打开了怪帖,触目惊心的鲜红立刻映入眼帘,甄轩像是被强光刺到般顿时挪开目光。落笔生出的血荼罗在黑夜中尽情绽放,像是在极尽着全身的力气吸食着面前之人的生命。这些鲜红的字体是用人血书写而成,每一笔似乎都充满了下帖之人的怨恨。
甄轩强忍着眼睛的酸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整张战帖,最后依帖上所说,割破手指在结尾处落下痕迹。他并不知道这是血魔战帖啊,一旦他滴下了自己的鲜血达成契约后,那么血魔战帖所携带的血咒就会开始生效。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斗,却不知一去竟会让他难忘以及后悔终生。
今夜的月亮好圆,仿佛是离别前夕最后的相聚。
日月如梭,十年都仿佛在转瞬间划过,更别提这短短的三日了。甄轩带上几百名弟子站在事先约好的流莺山山顶,等候着通天教的到来。今天他又换上了一身紫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催促似的,总觉得会有特别的事情会发生。随着远处那大片的黑影压来,甄轩的心竟开始有丝悸动。
也许人的一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当初铁了心要到处浪迹学武的人如今会被禁锢在高墙四壁当起一派之掌,比如原本什么武功都不会的芊芊弱女子会来到魔教当一个杀人不皱眉的妖女,又比如,十年前曾经深深相爱生死相随而后被命运无情拆散的一对怨侣会在这样的一个场景下再次相遇。
甄轩满脑子尽是“为什么”三个字,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近日站在他面前与他交手的人会是十年前那个只懂得挑弄琵琶媚眼如丝的媚娇,当初的她可是温柔如水娇情四溢,让人时刻都有冲动想要搂在怀中疼惜的感觉。可是现在的她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让人感到有些冰冷,仿佛她被那些由鲜血铸造而成锋利宝剑割除了一道道沧桑的痕迹。

媚娇亦是这般看着甄轩,这十年的时光不仅夺走的是她的心,还夺走了眼前之人的俊朗之气。当年的甄轩正值风华,虽谈不上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却也出落地潇洒,然而如今的他,眼角爬满了疲惫的皱纹,似乎他已经走过了大半人生,而不是正当壮年。媚娇心中暗暗叹气,原来时间竟然可以无情到如此地步,让两人再次相见时,差点认不得对方。
旁人不知这两人间的纠葛,只是见着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来,便开口提醒了一声,“时间已到,血魔开始嗜血了!”
媚娇一听,方才回过神来,而后抽出腰间九节鞭,不打停顿地向甄轩袭去。甄轩不知道媚娇的身手竟会是如此狠、准、快,尚才回神便急忙用未出鞘的宝剑硬生生地挨下一招。而这一招却霎时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在对视一秒钟后,媚娇持着九节鞭狠狠地将甄轩撞开,并大声喊道,“今天就算杀不了你,我也要和你玉石俱焚!”
看着媚娇抢占了先机,山剑派的弟子忍不住想冲上前去,不过他们在没有得到甄轩的命令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只好隐忍着随时待命。
甄轩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下令让山剑派的弟子和通天教的人拼个你死我活,他还有要面对眼前充满怨恨的女子,他得先处理私事。方才,在听到媚娇的一声厉斥后,他一边不急不慢地化解着攻势,一边皱着眉说道,“你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放过我后面那些人,他们是无辜的。”甄轩不想为了自己而使山剑派断了命脉。
“他们是无辜的,那么我呢?我就是应得的咯?”媚娇又是一声怒喝,“更何况这些人本就是你带来送死的,如今你又何必再假惺惺地装个好人?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和你之间是一回事情,通天教和山剑派又是一回事情,而现在我要同你解决的是我们之间的事,所以,你没有资格像我提任何要求!十年前我所遭受的一切,如今,我要你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
这一番话跌入甄轩耳中后一秒,他就被迫拔出了剑来抵挡媚娇猛烈的攻势。他再也看不到那个似水柔情、成日栖身在他怀里的紫衣少女,如今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化怨恨而力量的魔教妖女。十年前他是负了她,可是他也是情非得已,他也有苦衷,只不过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对眼前的人解释了。冤孽啊!
见甄轩只守不攻,媚娇顿时大生火气,“怎么,看不起我?连跟我动手都觉得不屑?好,既然你这么愿意挨,那么我就让你尝尝十年前,我所在你冷眼下受到的痛苦!”说着,九节鞭毫不留情地击打在甄轩的右肩,皮开肉绽,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襟。这九节鞭虽不是当年那胡乱的棍棒,却要比那棍棒还要疼上百倍千倍,因为这每一鞭都打在甄轩的心上,让他想要止住伤痛也无可奈何。
两人这般一守一攻的交手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身上被九节鞭伤到数处、紫衣再也遮盖不了血迹的甄轩仍是死死守着,他不能动手也不敢还手,他已经伤过媚娇一回,真要再伤她一次?见不得甄轩被伤成如此,山剑派的弟子终于忍不住冲上前去为他解围,不过却被汹涌而来的魔教弟子给挡住了去路。
“说话啊!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话?你堂堂一个山剑派掌门,也会惧怕我这样一个小小的魔教妖女?”媚娇舌如剑尖,不停刺痛着甄轩的心。
“够了媚娇!你若真想报仇就杀了我吧,我,无话可说。”甄轩无法对面前的人出狠手,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如果死可以解决问题,他绝不会怜惜自己的生命。
“无话可说?”媚娇一声冷哼,而后的语气却惊人的柔弱,“轩哥,你怎么可以讨厌我?”
轩哥——这一声叫唤他想念了十年,却没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听到,他的心为之一紧,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凝滞在这个瞬间。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甄轩一声叹息,轻轻地说,“只是……”
“只是什么?”媚娇急切地问道,“说啊,你要是有苦衷就说啊,你就算死也让我弄个明白啊,我绝对不会让你没有任何交代就这么走的!”
“我说过自己是无话可说。”甄选还是不肯松口,便换了个话题道,“今天无论是通天和山剑或你和我之间,都要在此分出个胜负,你若执意想要报十年前的仇,那么就来吧,我绝对不会躲闪。”我不会像十年前一样丢下你了。
“好!这是你自找的!”说着媚娇舍了手中的九节鞭,从紧绑的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快速地向甄轩扑去。
甄轩开始不着痕迹地缓下防势,任由媚娇持着匕首向自己刺来,也许今天,他可以把十年前的情债给还清了。
不知怎地,一阵不该属于冬天的暖风拂面而来,吹得甄选的心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抱着媚娇掠出窗外的夜晚。
那是一滴泪,晶莹剔透的让人捧在手也不舍,放在心怕会被血的温度所化。这是一个女子最后的姿态,因为她愿意就此融入心爱人的心里,和他的血液一起流淌过每一个地方。
媚娇的匕首没有没入甄轩的身体,在她靠近甄轩还只有半臂之距的时候突然将匕首的方向一转,在自己身子撞入甄选怀抱的同时,让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部。
“媚……娇儿!”甄轩惊讶地搂住媚娇的身体,然后随她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为什么她要调转匕首,为什么她选择要自尽!
“轩哥……我不想你死啊……尽管你负我,我还是不想你死啊……”鲜血从媚娇的嘴角流淌而出,原本红润的小嘴霎时紫黑。
“你……匕首上有毒!”甄轩一摸媚娇的脉搏,立刻拔出她腹上的匕首,“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想杀我也不要自尽啊。”
“轩哥,你不知道,血魔战帖,它,不是普通的战帖……”媚娇断断续续解释道,“血魔战帖是嗜血之帖,由下帖之人以血盟誓,收帖之人…以血接誓,自此…双方身上便系下…血咒,除非,除非两人当中有一人离世,否则,血咒就会缠着两人永生。”
“所以你就选择了自己死而留下我?”甄轩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你活着……好让你记住……你这辈子欠我的,我,我要永永远远缠着你……绝对不会让你忘了我……我,我……”噗的一声,媚娇吐出一大口红中带黑的血,染得甄轩胸前一片污秽,可是甄轩却反而将媚娇搂得很紧,想把身上所有的温度都渡到媚娇体内。
“轩哥,在我死之前,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在,你的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媚娇奄奄一息,似乎在说着她最后的话语。
“你,你,是你!娇儿,你别睡,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甄轩拼命给媚娇输着真气,试图挽留着她的生命,“你听我说,那天我被带回山剑派后就被三根金针封了脑!所以你来找的时候我根本就不记得你!若不是有一天被禅空大师发现,替我除了那三根东西,我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娇儿,我把那些打过你的人和封我记忆的人都杀了,我为了你杀了自己的同门!我知道那样并不能偿还我所欠你的,可是你要知道,我的心时刻都有你的存在,永生永世,至死不渝!”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啊,只可惜媚娇并没有完全听完就已经闭上了眼睛,永永远远地沉睡了。不过至少,她走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不,不,不——”甄轩抱着媚娇仰天大啸,天地都为之一颤。
方才还在激烈交手的所有弟子都顿时停下手中攻防,朝着惊天一吼的方向看去,只见甄轩抱起媚娇的身子,一步一步,蹒跚地朝着远处走去。没有人敢去拦截他,一个心碎的人所怀的悲愤之力是没人可以去触碰的。
眼见媚娇以死解开血魔战帖,而后又被甄轩带走,不愿就此罢手的通天教弟子立刻展开攻击,他们要为死去的媚娇讨回公道,他们要为教主拿取胜利。山剑派的弟子被杀的步步后退,他们同样失去了领首之人,一面犹豫着是否该追回甄轩,一面奋力回击。
一片血云始终笼罩在众人头顶,直到收到消息赶来支援的龙吟山庄杀入阵营后,通天教才因敌多己少开始退兵。
尽管战斗已经结束,可是山剑派的弟子却久久不肯离去,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是追回自己掌门,还是任由心碎了的掌门离去?
“各位,禅空大师在我临走之前托我将这番话带给大家,‘过往的一切已经随风而逝,如今的一切就让它顺其自然’。请给位还是收拾收拾,回山剑派去吧。”带话的人是龙吟山庄左之翼的天义,他收起出鞘的宝剑,叹出口气说道。
是啊,就让一切随风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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