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飞鸟尽 良弓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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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宅外,不少路人看见荷枪实弹的军人纷纷避让,好事者还偷偷指手画脚道:“看吧!杜家算是完蛋了。”
身边人一听,赶忙惶惶避开。
“胆小鬼。哼!”那人虽然嘴硬,但也匆忙离开这是非之地。不少人躲在附近街道观望,就等着杜宅内枪声炮响。
令众看客失望的是——短短五分钟不到,杜月笙大老板和徐恩曾还有那位将领便乐呵呵地出门,一路上还称兄道弟,其乐融融。门口很快出现一辆黑色轿车,三人同乘,开往“加州璜”大酒店。
当夜徐恩曾到底是如何脱逃,而第二天两人又是如何转眼和好,至今无人知晓。只是有人看见曾经有一个身穿洋服女裙的男子出现在淞沪军营外,还差点被大营岗哨当作探子枪毙了。
这件事在军旅中成了茶余饭后的笑点,也在中统上海分部成了金蝉脱壳的典范美谈。
第二天下午,陈立夫老总发来电报,称赞徐恩曾在这次突发事件中的随机应变能力,并充分肯定了他在处理地方势力与民国政府之间的微妙关系上的老道。
徐恩曾当仁不让地接受一切赞誉,当天晚上,还在沈璧如家中借花献佛地请客吃饭,整整摆了七大桌,将身在上海的五十八个组织成员统统邀请到。
其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徐恩曾自己还有红衣社长沈璧如女士。
“当时的情况,我早就料到日本人一定会逼杜老板追捕我,因此我就急中生智,潜回舞台后面的化妆间,你们都听说过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就是在…….”
徐恩曾和沈璧如坐在最中间的一桌,讲述着那被他篡改得一塌糊涂的“英雄故事”。
中统传奇人物“大夫”周成文此刻正坐在最角落的一桌。在沈璧如的家中,保镖的位置形同虚设,所以他就选了个僻静一些的地方。
叶琳和刘湘莲就在他左右,同桌的还有不少是来自同一处的同事,只不过班次不同,因此见面的次数并不太多,说话自然也就少。
周成文嘴角挂着笑意,蜻蜓点水地品尝法兰西葡萄酒,倾听着徐恩曾那自吹自擂的“歌谣”,当他说到自己一人干掉两个日本兵的时候,不光是他摇头苦笑,就连身边叶琳和刘湘莲甚至是在座的各位都替他脸红起来。
他能干掉两个日本兵?用嘴巴?还是用金条?
虽然如此,溜须拍马之辈还是数不胜数,左一句“处长您身手好!”右一句:“处长您真有大将之风。”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虚伪,徐恩曾却听着大为受用,心花怒放地狂饮,早已把“太君!太君!我说!我全都说”的事给忘了,早已把周成文这个李代桃僵的大功臣给忘了。
叶琳鼓着小嘴偷偷白了他两眼,低声骂道:“吹牛大王。”
周成文回眸笑道:“小声点。”叶琳不服气地撅着小嘴道:“明明是你的功劳,他全一个人包了。如果不是你,他早就……”
“嘘!”刘湘莲做了个止声的动作,“丫头,注意一点。”
周成文轻声笑道:“功劳?什么功劳,现在元凶是谁还不知道呢!”
“你不说是王亚樵吗?”芬芳坐在叶琳身边,她可没少遭叶琳的白眼,不仅是她,红衣社的成员就算在内部也时常受人排挤,只是没有人明着这么做罢了。
周成文不置可否地一笑,“也许是也说不定,我和苏飞飞接触过,我怀疑她是的人,她现在失踪了,就更让我有理由怀疑是在策划这整件事。”
“你不是说怀疑是没根据吗?怎么又……”
叶琳抢白道:“阿文说是就准没错,要不然你信他做甚么?”
芬芳尴尬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相信阿文的。”叶琳满心不悦,在场的女性中唯一能与她在外貌上争锋的也只有这个芬芳,若芬芳是个良家姑娘也就罢了,可她偏偏出身红衣社。
周成文打个圆场,“世事无常,再好的大夫也会老眼昏花,误诊错诊不是很正常吗?”
刘湘莲白眼笑骂道:“你是在指桑骂槐吧!你大姐我还没老到糊涂呢!你敢说自己老眼昏花。”周成文赔笑道:“我哪敢呀!”
“‘欧风雅’刚建没到一年,又要换地方了,真有点舍不得。”叶琳巧妙地替周成文撇开话题。
另一个班次的两个女特务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叫苏惠,与叶琳是同一届特训班的同学,:“是呀!不知道下一站会在哪儿。”
“情报科是重中之重,老总一定会给一个妥善的安排的。”芬芳笑道。
这一桌在座的只有她一个人不是情报科的,再加上她打扮妖艳,很符合“狐狸精”的规格,因此大多数情报科的人都打从心里排斥她。
各部门之间都存在严格的分界规定,红衣社管不到情报科的事,情报科也懒得管红衣社的桃色事件。
红衣社的沈璧如之前曾邀请过她去红衣社那一桌,但她为了靠近周成文而委婉拒绝了,芬芳心知肚明自己在这里坐着有多碍眼,可再难堪也只能硬着头皮挺下去。
饭局到后来都是聊天的场面,不少人喝酒上头之后,声音也大了不少,反正是庆功宴,徐恩曾的无耻宣言也早已结束,所以场面再乱他也不会再管。
“你怎么这么肯定是做的?”芬芳乘隙问道。
周成文正与叶琳谈论着“打字电报机”的用法,一听她挑起话题,也便对满腹不悦的叶琳笑道:“回去再教你吧!”
“原因很简单,王亚樵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痛恨日本人,宁愿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屠戮,也不会利用我们和青帮去制造麻烦,何况眼下最大的受益者是日本人,除非他王亚樵变节了,但是对于他那样的人,变节只怕比登天还难百倍,”周成文道,“我猜想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想激起党国的抗日情绪吧!”
周成文没有继续说下去,在座的各位都无奈地低下头。党国对东三省的态度,还有“一.二八事变”以来的种种,作为中统思想最先进的情报科,心中的耻辱感和愤怒绝对是其他部门无法比拟的。
因为那些事在事发之前情报科就已经第一时间上报,明明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事,偏偏一件件发生,而且毫无抵抗。外界都道中统的情报科只会勾心斗角,只会收集政敌的情报,对家国大事毫无建树,哪知道情报科的人哪个不爱国?哪个希望看见国破家亡?

“聊什么呢!都像斗败的公鸡似的,今天可是好日子啊!”不知何时,徐恩曾突然出现,搭在周成文肩上笑道。
芬芳笑道:“还能有什么呀!有你这么出色的老总,手下们当然是望尘莫及,自惭形秽了呗。”
“骂我呢!哈哈,行了行了,你们慢吃吧!阿文,你跟我来。”徐恩曾拍了拍周成文肩膀。
周成文离座,与徐恩曾一同出门。
沈璧如的豪宅里有个颇具规格的园林。徐恩曾与周成文在小池塘中心的凉亭处坐下饮茶。
“你今天怎么不跟我坐一块儿,我还想跟大家说说你的英勇事迹呢!”徐恩曾开场一句话,令周成文差点把晚饭吃的全头吐了出来。
“不必了,你知道我在这方面从来都看得很淡。”
徐恩曾也自知虚伪,讪笑道:“是啊!正因为这样,你才那么出色。”
接着问道:“哎,对了,你说让我防着芬芳,到底是什么事?我愣是没弄明白。”
周成文警惕地观察了附近,其实聊天的最好保密之处就是在旷野,而非密室,“我之前让琳琳帮我查了芬芳的资料。”
“有什么发现?难道她是的人?”徐恩曾面露杀气。
周成文摇头道:“不,她绝对是国民党。”“那就是没事咯!”徐恩曾松了口气,“害我虚惊一场。”
徐恩曾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最怕的就是身边有卧底。
“她是国民党,但并不代表着没事。”
“什么意思?你一次说完行吗?”徐恩曾道。
“说不完,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也不能说。”周成文道。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能说?”徐恩曾不屑道。
周成文摇头笑道:“我先问你个问题吧!我们现在有几个老总?”“老总?老总多得是。”
“我指的是独一无二的老总。”周成文道。徐恩曾瞬间明白过来,脸色一变,道:“难道芬芳是他的人?”
周成文点头道:“根据琳琳给的资料,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我有七分把握。”
徐恩曾吸了口气,冷静许多,“其实也没什么吧?咱们这些人当中也有不少是他的人。”
周成文苦笑道:“你这话是想安抚我,还是想让自己安心?难道你不觉得我们从一开始就走进人家的圈套中了吗?”
“圈套?……阿文,在这方面我承认我远不如你,你还是跟我说个明白吧!我可不想糊里糊涂地就被人玩死了。”
“这次被玩的不止是我们,青蛇帮、杜月笙还有,尤其是杜月笙,简直是个冤大头,也亏他老谋深算,要不然这次老板你早就名正言顺地把他给做了。”周成文笑道。
徐恩曾不置可否地一笑,两人的笑容都很虚伪,一个是带着一丝嘲讽,一个是带着一丝怀恨。要说老谋深算,哪个比得上他徐恩曾?从他穿女装闯军营开始他就已经盘算好了怎样狠狠地敲诈杜月笙一笔,“做掉”他?开什么玩笑?一个大财主的死,哪有一棵摇钱树的靠拢好?
“日本人之所以涉及此事,有一小半是冲着你来的。因为你在‘大世纪’,所以才会借着青蛇帮和白条帮闹事之际,派兵借机软禁你。”周成文道。
“怎么会是我?”徐恩曾连忙矢口否认。
周成文笑道:“老板,你别紧张。我总结了一下,事情始末应该是这样——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年破坏了日本人不少好事,他们早就对你怀恨在心,想要抓你也是正常的事。”
说到此,徐恩曾不免几分得意,人前他会说那是大家的功劳,人后嘛!自鸣得意,好不知廉耻。
“当然,他们抓你并不是要你的人头,而是你所掌握的信息,日本人做梦都想知道一些事。日本人和汪精卫的那帮走狗早就摸准了你常去‘大世纪’,所以一早就准备过。赶巧今天青蛇和白蛇斗法,日本人肯定对青蛇许诺过什么,要不然他们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和杜月笙叫板?日本人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参与,再趁谈判之际,将你给抓住。事后,他们把事情推到杜月笙的头上,那他们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了。”
“你说得我毛骨悚然啊!听着像没什么大事,可仔细一想,如果我在杜月笙的地盘上被日本人抓走,党国一定会追究,灭不了杜月笙一干人等也就罢了,如果灭掉了他,整个上海不乱成一气就怪了。到时候日本人又可以乘火打劫,很可能整个上海都会沦陷。”徐恩曾。
周成文笑道:“老板就是老板,一言道破日本人的真正意图。”
“什么?什么意图?”徐恩曾问道。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周成文。
徐恩曾慢慢回想,“日本人…….乘火打劫,上海……上海沦陷!”忽然差点惊呼起来:“你的意思是!日本人要……”
“嘘!——”周成文赶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只是推理假设,你不要完全当真,只是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也说不上来,也许三两月,也许三两年,日本人一招不成,一定会又下一招,如果招招都不行,那么,接下去要使什么手段就不用我说了。”
看了看徐恩曾脸上凝重的神色,周成文摇头叹气道:“当我没说吧!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事没事总喜欢想多。”
徐恩曾深深吸了口气,“阿文啊!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能不明白你的高瞻远瞩吗?别人不信你,难道我还能不信你从来不说大话吗?但是……”狠狠叹了口气,“但是凡事都要有真凭实据啊!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我全力支持你,又有谁来支持我呢?”
周成文苦笑道:“所以我让你当我没说,其实这些事即便被我们预料到了,党国的反应也会让我们大失所望的。即便日本人真的要攻打上海,只怕南京的老总们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迁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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