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0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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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砚听见他哥哥的声音,立刻觉得安心不少。苏小洵和韩离一起出现在院子门口,苏小砚迎上去给哥哥把披风摘下来。
韩离把手里的一个面人儿递给苏小砚:“小砚,给你。”那面人儿捏的是个美丽的少女。苏小砚仔细看了看,让宫紫裳先去放在室内。
沈轻侯道:“小砚,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苏小洵笑道:“外面车马才歇,侯爷刚到不是麽,为什麽急著走。”言笑宴宴,仿佛刚才冷淡讽刺沈轻侯的人不是他。
苏小砚已经习惯哥哥的语气,不禁在心里同情沈轻侯。韩离拉著他的手道:“小砚,你陪我去走走好麽。”
苏小砚立刻点头,和韩离一起出去了。宫紫裳也连忙离开,把这个院子留给苏小洵和沈轻侯。
韩离和苏小砚走了一段路,到了行宫里的菜园,他们两个在这里停下。苏小砚先从袖子里拿了帕子出来把软榻上的薄灰擦了,才拉韩离一起坐下。
韩离看著他:“听说你到行宫来住,你哥哥路上很担心,我们日夜兼程赶回来,幸好你没什麽事情。”
苏小砚低头:“韩离哥,对不起。但是我什麽事情也不会出,让哥哥不要这样惦记我吧。”
韩离笑道:“他看到你没事,以後慢慢胆子就会变大了。”
苏小砚看著自己的手:“韩离哥,我觉得很累。”
韩离摸了摸他的头,伸手拦住他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小砚,你长大了,做人总是很累的。你哥哥担心你,为你赶回来。但你并不希望他这样做,诚惶诚恐的害怕影响他的心情,很愧疚。所以觉得累,但是又不好意思说。”
苏小砚叹气:“我不希望他再继续为我操心。”
韩离微微摇头“如果不为你操心,也许你哥哥就活不到现在了。你觉得歉疚,你哥哥觉得很快乐。何况还有两三个月,你哥哥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们不好离的太远。”
苏小砚的眉毛挑起一边,沈下另一边。
韩离笑他:“你不开心?”
苏小砚没有回答,过一会问他:“你开心麽?”
韩离诚恳道:“我很开心,小砚。”
苏小砚烦躁的站起来,在菜园前面绕了两圈,双手捂著头,大叫了一声。然後躺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我可一点都不开心,我想哭,他是我自己的,我自己的。”
韩离走过去,坐在草地上,让苏小砚枕著自己的腿躺著:“小砚,他是你自己的,谁也得不到。”
他们正说著,宫紫裳跑过来:“公子,太后的内侍来行宫说皇帝病了,十多天前就病了,今天呕血晕了过去,让你快点回去,马车在前面院子等你。”
苏小砚整个人打了个冷战,从地上跳起来。他的轻功学的最好,一道烟似的不见踪影了。
苏小砚惊骇至极,他没有坐马车,骑著朱昭明送自己的好马,在街上纵横奔驰。到宫门的时候勉强放慢了一下速度,把腰身上的玉佩给侍卫看。接著下马,门一打开便闪了进去,快的掠起一阵风。
门前的侍卫不知道他会武功,瞠目结实,良久才道:“刚才的是逍遥小侯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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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砚才到寝宫就已经感觉一切与过去不同,人人脸上都写着愁字。他直接向里面走,推开了门,迎面扑来一阵药的苦涩。
沈慧蕴正坐在床前,看见他来了,对他招了招手。苏小砚一步步走过去,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
苏小砚走的近了,缓缓把头转向床上。朱昭明的脸色苍白里似乎透着点青色,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苏小砚痴痴的望了一会,再看向沈慧蕴。
沈慧蕴低声道:“太医说是因为这些年太过劳累,从前你没回来的时候三餐也不应时造成的,你不要害怕。”
苏小砚慢慢的把鞋脱了,爬上床去,横着趴在朱昭明的身上,忽然低嚎了一声,像是什么动物被猎人的箭射中了。
他抓着朱昭明的衣服,低声道:“不,是被我气的,是被我气的。”
沈慧蕴柔声道:“小砚,不是,明儿不会生你的气。”
苏小砚不信:“他生气了,他生气了。”
太医略微皱眉:“逍遥侯,你快下来。”
苏小砚吓了一跳,连忙从朱昭明的身上离开,绕到里面去守着他。这太医从小照顾他到大,还是第一次管他叫逍遥侯,苏小砚心里难辨滋味。隐约的明白,太后还没有怪我,太医怪我了。那真的是因为我,一定是因为我。
沈慧蕴看他脸上迷迷??的神情,实在是担心,这么多年,苏小砚也可以算她半个儿子了。轻声叫他:“小砚……小砚……”
苏小砚茫然的答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就又转头看朱昭明去了。
沈慧蕴安慰他:“你不要害怕,已经醒来一次了,现在是因为吃了药才睡的。”
苏小砚跪在朱昭明的身边,伸手去摸朱昭明,轻轻的游移手指,比蝴蝶落在花瓣上更轻。过一会他躺下去,贴在朱昭明的身上,摘了发冠,合上眼睛。
朱昭明傍晚的时候才醒来,觉得身边有个温软的身体,低声道:“小砚。”
苏小砚打挺似的坐起来,看见他醒了,扑在他身上:“太子,太子。”
朱昭明被他压的咳嗽了一声,苏小砚连忙退开一些,只是贴着他的脸:“太子,你快点好起来,我愿意代你生病。”
朱昭明笑了笑,低声道:“孩子话,如果我要死呢。”
苏小砚坐起来握着他的手:“我陪你一起死。”
朱昭明看着他的眼睛,叹息似的叫了他的名字:“小砚。”
苏小砚捧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你是被我气的,太子,我不生气你有女儿,以后你去看公主我不和你耍脾气。”
朱昭明微微动了动手指给他把眼泪擦了:“我不生气,小砚,你还是个孩子。”
苏小砚轻轻伏在他身上:“太子,太子。”
朱昭明和他说了这几句话,精神就有些不济。
太医给朱昭明诊脉:“皇上此病宜静养几月。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可一时不可一世。若是再如过去一般,旧疾新病一起发作,臣也要束手了。”
苏小砚被这句束手吓的哆嗦了一下,死死的捉着朱昭明的手,捏的朱昭明的手指颜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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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明实在没有力气,缓了一会勉强道:“小砚,你不要怕,我又不是老了,只不过是小病,过几天就好了。”
苏小砚用枕头垫在他身後,扶他倚著枕头坐起来。接过太医的药喂他,眼泪一滴滴落在药碗里。
朱昭明抬手指给他擦眼泪,低声笑了笑:“不要这样吧,让母亲和太医笑话你,这世上的人都要生病的。”
沈慧蕴站起来:“明儿,我先回去了。小砚,你不要和他多说话,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说吧。”
她守了这许多天,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如今苏小砚回来了,朱昭明心中总会轻松些。沈慧蕴黯然转身,她为人最是豁达开通,现在也掩饰不住满面愁容。
苏小砚搂著朱昭明,太医退出去後,让宫女吹熄了灯火。苏小砚在黑暗中望著朱昭明,朱昭明没有睁眼睛,睫毛很长很密的罩下来。
苏小砚给他把被子都盖严了,躺在他身边。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合上眼睛,可稍微睡了一会,就被惊醒了。
惊醒他的声音并不大,是内侍在给朱昭明穿朝服。苏小砚吓了一跳,伸手挡住他们:“今天不去了。”
朱昭明摇了摇头:“胃已经不疼了,小砚,你在这里等我。”
苏小砚跳下床去,把那两个内侍往外推,他的本领固然不高,这两个内侍也不是对手。全被他推了出去,然後把门拴上了。
朱昭明坐起来这一会,已经出了一身虚汗,自己也觉得恐怕是真的不行,低声道:“去外面告诉常良,取消今日的早朝,不是大事就让六部的尚书自行拿主意。”
苏小砚走回来,朱昭明就有些支持不住。苏小砚给他把穿了一半的朝服脱了,拿手巾给他擦额上的汗。
朱昭明早饭只喝了粥,然後是苦涩的药。苏小砚喂朱昭明喝完,伸舌头在碗底舔了舔,叹了口气。
他握住朱昭明的手:“太子,你不要总想著那些事情,如果你现在辛苦,病了不好,那些所有的事情,你想管也永远不能管了。”
朱昭明睁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苏小砚继续道:“我在山上的时候,爷爷说你是个温和多情的人。做一个好皇帝,对大臣可以敬,对亲人可以爱。但是也要学会不掺杂自己的感情。有了感情,就会影响做事情时的判断。”
朱昭明又点了点头。
苏小砚趴在他身边,把他的一条手臂拉出来枕著:“你现在心里很著急,你觉得很多事情离不开你,你不放心,所以你就算躺著,也一刻都不得安宁。可是太子,爷爷说,你父亲留给你的大臣不好,但是你自己选的很好。他说你选这样的大臣,慢慢就可以放开手脚,世上的事情若是只靠一个人做,累死也做不完,每个人都在他可以发挥长处的位置,会事半功倍。”
苏小砚道:“那你不要这样担心了,正好可以看看你和爷爷的眼光好不好,那些大臣是不是优秀值得信任。沈大哥也在,你就算养病几个月,也不会出任何事情的。”
他轻抚朱昭明的眉目鼻唇:“如果你不能放心下来,病真的不好了,我就去给你殉葬,和你埋在一起,我们来世生下来就在一起。”
朱昭明颤声道:“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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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明没有很快好转,苏小砚暗自发愁。给爷爷写了一封信,请韩离派人送去云外小楼。他亲自服侍朱昭明,不允许别人碰。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要醒着屋子里就不需要其他人。
朱昭明调笑他:“我还没好,你又要病了呢。”
苏小砚认真回答:“我不会病了,爷爷说我现在身体很好,你不要担心。”
朱昭明回他微笑,握住他的手。
苏小砚问他:“你要不要大赦天下?昨天太后说有人请你大赦天下。”
朱昭明摇头:“不,有罪行的人是因为他们伤害了别人。大赦天下,谁来弥补那些被伤害人的痛楚。”
苏小砚缓缓俯身,和朱昭明脸贴着脸。
这样聊天的时候并不多,朱昭明大多时间都是无力的躺着。他的脸色日益苍白,苏小砚的脸也跟着一天天的苍白了。
太医的脸色凝重,苏小砚坐在龙床里面,朱昭明的身侧,打量太医脸上的每一分表情。为太医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消息日日神伤。
这天下午,朱昭明难得的清醒,低声道:“小砚,去叫常良和崔楷题,让他们找几个人来。”他念了一些名字,有的苏小砚很熟,有的则从来没有听说过。
苏小砚站起来走出去,吩咐完了再慢慢走回来。他跪在龙床的踏板上,凝视朱昭明的脸,眼神里充满不舍和痛楚。
朱昭明和他相望,不知过了多久,低声道:“小砚,我对不起你。”
苏小砚微微摇头,痴望着他,等到常良将那些人带来,苏小砚慢慢退了出去。沈轻侯走在后面,抓住他的手臂:“小砚,去太子府,你哥哥在等你。”
苏小砚神情恍惚,沈轻侯抓住苏小砚用力晃了晃:“小砚,我的随从在外面,你们一起去。”
苏小砚走了几步,沈慧蕴的步辇正在往这边来。他站在路边等候,步辇才放下来,就扑了进去。
沈慧蕴看他眼睛血红,脸色惨白,吓的心猛的跃了一下,疼的几乎破出胸腔来。她抱住苏小砚:“好孩子,怎么了。”
苏小砚牙齿打战,过了一会声音颤抖的告诉沈慧蕴:“太子找了他的大臣来,沈大哥也来了,这是要……”
托孤那两个字他在书上见过,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朱昭明有联系。实在说不出来,嘴唇翕动了几下,褪的全无血色。
沈慧蕴轻轻拍他的背,像是母亲哄孩子安心。苏小砚伏在她身上,嚎啕痛哭。
沈慧蕴的眼泪零落下来,半晌道:“小砚,只是召见大臣,你不要害怕。”
苏小砚低声道:“我昨天夜里,去花园透气。听见花园外面的侍卫说,你在给太子准备……”
他仰望沈慧蕴:“我可以和太子在一起么,把我们放在一起。”他明白皇陵的尊贵和自己身份与朱昭明之间的隔阂。
沈慧蕴颤声道:“小砚,你不要这样。明儿是我的亲儿子,你也是我的儿子。你没有听错,但历代帝王都是还在的时候就开始修葺地宫。这只是为了如果有万一不慌张,并不是一定就……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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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砚不再问其他的,他只道:“一起?”
沈慧蕴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转过头去。
苏小砚站了起来,微微摇晃了下,才走下步辇,沈慧蕴接下来叫他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跟着沈轻侯的随从,跌跌撞撞的往太子府去。
苏小洵已经有几天没看见他了,急得心神不宁。现在看弟弟来了,纵然有些失魂落魄,也放下一些心来。
苏小砚不愿意让他担心,强撑着和他说话。他日夜照顾朱昭明,几乎没怎么休息,说几句话眼睛便忽然合上了,坐着微微摇晃,竟然睡着了。他心里在和睡眠的**挣扎,会忽然颤一下,彻底醒来。然后再迷糊,再醒来。
苏小洵实在心疼,亲自去另个房间取了茶调给他喝。苏小砚为了提神,一气喝了两杯。没有过多久,慢慢软倒了下去。
苏小洵把弟弟抱到卧室放在床上,自己趴在床边守着。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能怎么办,只有期盼朱昭明快些好转。若是朱昭明就此不治,只有喂小砚吃一颗离魂忘记前缘了。
宫紫裳听说苏小砚回来了,一路跑到卧室来看他。轻手轻脚的进来,轻手轻脚的跪在床边。似乎想伸手摸摸沉睡的苏小砚,又不舍得真的去碰触。
万一醒了怎么办,这才过了多久,瘦的真吓人,眼圈那样的黑,让他多睡一会吧。
苏小砚醒来的时候,看见天色黑了,急得嗓子几乎发甜,猛的坐起来,接着便要往地上跳。
苏小洵抱紧他:“小砚,晚一会没关系。”
苏小砚着急的推他:“哥哥,放开我,我看一眼就少一眼。就算我们葬在一起,谁知道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魂魄。”
“啪”
苏小洵伸手给苏小砚一个耳光,怒道:“韩离,给我点了他的睡**,让他明天再醒。”
他又急又气,听见那句葬在一起,几乎晕过去。
韩离扶住苏小洵,柔声道:“小砚,你爷爷要来了,回信的鸽子今天下午才到,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不要让师祖他看了担心难过。”
苏小砚痛楚:“爷爷可以治好么?”
韩离不敢保证:“我不知道,但如果师祖也治不好,世上恐怕就没有人能医好,去了也不冤枉。”
苏小砚捂着头,不住的颤抖。
苏小洵、宫紫裳、韩离都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宫紫裳忍痛道:“公子,从来不生病的人一旦生病就会来势凶猛。你要照顾皇上,也要每天都先把自己照顾好。若是皇上还没好,你就也病倒了,又给皇上增添了心事。”
苏小砚茫然无助:“爷爷还有多久才来,我害怕。”
送信的鸽子自然比人快的多,从云外小楼到京城,日夜兼程的赶路也需要一个多月。苏小砚心知肚明,担心等到任天涯到的时候便来不及了。
宫紫裳走过去扶着他在床上躺下:“公子,你不要这样,再着急也没有用处。来得及是幸运,来不及便是命。你若死了,我也陪你去。”
苏小砚断然道:“不行。”
苏小洵冷道:“那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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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砚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全是凄然:“哥哥。”其他的话一句也说不下去。
宫紫裳找了件披风给他披上系好,送他出门去,走到宫墙那里停了下来。苏小砚回头看他,宫紫裳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苏小砚叹息了一声,转身走了。宫紫裳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转弯,消失不见。

宫紫裳缓缓的退回太子府坐在苏小砚的软榻上,低头看着苏小砚的水池。有微风吹过,水波粼粼,竹筏寂寞的在水面微微摇晃。
苏小砚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离开了。白悠站在寝宫外面,看见他回来了,为他把披风解下来,低声道:“小侯爷,皇上找你,叫了好几声。”
苏小砚连忙跑进去,前面的宫女内侍连忙都退开给他让路。苏小砚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问边上的内侍:“我眼睛红么?”
那内侍道:“小侯爷,不怎么红。”
苏小砚推开门,扑到朱昭明的床前。朱昭明已经睡了,他跪在龙床的踏板上,凝望朱昭明的脸。
太医坐在床边,轻声招呼他:“小砚。”
苏小砚慢慢转过头去,眼光离开朱昭明都让他不舍。
太医拉他离开一些:“皇上血脉里出现一些异状,除了你离开那三年的心病和劳苦,似乎中了毒。”
苏小砚怔住:“中毒。”
他抓住太医的手:“那能坚持一个月么,能么?”
太医看他的表情,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微微叹息:“这说不准了。小砚,宫里戒备森严,若是真的中毒,问题便出在太子府或者你的侯府。”
苏小砚如中雷击,头脑里一阵轰隆,半晌道:“不会,我的府里和宫里制度是一样的,等闲人根本不会见到太子。”
太医道:“皇上自幼便接触一些毒物,再辅以药物。虽然不能百毒不侵,但比起常人来说,是要好的多了。因此血脉间也有一些微少的毒质。之前一直以为皇上的病是积劳与当初抑郁成伤的旧病同时复发夹攻所致。今天慢慢现出中毒的症状,却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种毒。”
苏小砚微微颤抖:“如果是中毒,我爷爷一定医的好,一定。我有可以避驱百度的灵丹,是我爷爷炼制的。”
他匆忙跑出去,抓住崔楷题:“崔叔叔,快去太子府找宫紫裳,让他把无弦曲取来一颗,快去快去。”
无弦曲送来,太医先闻了闻,把那丹丸融在了水里。
苏小砚轻轻叫朱昭明:“太子,太子。”朱昭明只是不醒,苏小砚提高了一些声音,朱昭明睁开眼睛。
苏小砚大喜,连忙把那碗药端着,拿了小勺喂朱昭明喝下去。朱昭明喝了一口,便咳嗽了一声。
苏小砚扶他坐起来一些,直接端碗灌了进去。这药他还有,虽然珍贵,用在朱昭明身上又怎么会心疼。
夜里朱昭明精神了许多,白天他自己觉得整个身体空荡荡的,连想动一动都办不到。现在手脚又都归位,似乎重新属于自己了。
苏小砚一直坐在他身边,朱昭明微微皱眉:“小砚,天怎么还是这样热。”
苏小砚让内侍去取了扇子,慢慢的给他扇,柔声道:“太医说你是虚热,不能用凉水擦洗身体,扇扇子也不能太快,你心里不要烦闷。太子,我爷爷快来了,无论你是生病还是中毒,他一定都有办法。”
朱昭明偶尔和他说一句话,苏小砚微笑着听,然后也说几句。两个人聊了大半夜。朱昭明渐渐昏沉睡去,苏小砚一直为他扇扇子,到了天亮的时候才放下。他略微转动一下手臂,仿佛被成千上万的针一起刺中了。
误上龙床2六十七
无弦曲是任天涯送给苏小砚的灵丹,一共有十颗。苏小砚每隔一天喂给朱昭明一颗。
起初朱昭明服下後便会好转,到後来却渐渐无效了,他开始每天昏沈。
苏小砚守著他,默默无语。之前许多天他害怕,日夜不能安宁的看著朱昭明。现在却不觉得那样恐惧了。
这天清晨苏小砚先去太子府取了些解愁花的种子,由寝宫的总管常良带路,带著白悠一起去看皇陵中属於朱昭明的位置。
一如沈慧蕴所说,皇陵原本就已在建筑,如今加紧赶工,不日即可完成。本朝历来制度从简,随葬之物并不多。
尽管如此地宫修著的仍十分严密,所用木料皆有药香。棺椁早已准备好,暂停放在地宫的入口。
棺椁是梓木所制,坚固宽阔。边上放著一个紫檀的略微小的棺材,苏小砚默默看著,转身离开了。
常良陪他看完,先行一步回去了。苏小砚让人取了铲子来,亲自在皇陵的园中挖土,将解愁花的种子埋了进去,然後坐在草地上,默默看著陵寝。
白悠颤声道:“小侯爷,我……我觉得皇上不愿意你陪他去。”
苏小砚低声道:“他愿意的,他最愿意我陪著他。我小时候他说,要我永远陪著他。有一次我和他生气,跑出去,冻得生病了。他守了我很久,现在我要守著他了。”
他伸手抚摸那埋著解愁花种子的土地:“太子一直那麽辛苦,以後就不辛苦了。我要跟他一起去,一定有人会说三道四,所以我只能悄悄的来看,以後也悄悄的陪著他。”
白悠凄然道:“小侯爷,我……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亲人,云阳侯收留了我。是因为云阳侯听说皇上喜欢你,把我送进宫来争宠,希望皇上可以把南云山的矿藏给他开采。我害你一直不开心,我……”
苏小砚低声道:“你没害我不开心。我小时候不懂事,总和他闹。现在也不懂事,还是惹他难过。可是我从来都不相信他会真的喜欢别人。”
他在这里坐到傍晚,和白悠骑马返回皇宫。朱昭明还在昏沈之中,苏小砚躺在他身边,伸手去轻轻拥著他。
夜里朱昭明醒来,柔声道:“小砚。”
苏小砚立刻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朱昭明的眼神明亮,他握住苏小砚的手:“小砚,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你。”
苏小砚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梦见我什麽?”
朱昭明的声音渐渐低:“梦见你小时候,你小时候真是个乖孩子。从来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刁蛮任性,无论怎麽虫你,你都是懂事的孩子。”
苏小砚的眼泪滚落下来,灼热的烫疼了朱昭明的手。
朱昭明低声道:“那时候你才来我这里,我发誓要一辈子照顾你的,却总是害你伤心。”
苏小砚抱住他:“太子,太子,我和你在一起,才最快乐。”
朱昭明伸手给他拭泪:“小砚,我曾经答应过,带你回你的家乡。我曾经在心里想过,要用大段大段的时间陪你歌咏盛世,陪你吟诵前贤留下的篇章,陪你去踏春,陪你作画下棋。不因为早朝离开你,不因为繁忙让你寂寞无聊……”
误上龙床2六十八
苏小砚微微摇头:“躺在你的书案下面睡觉,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你忙,我愿意陪著你。太子,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最开心快乐。”
朱昭明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却还是很低:“小砚,我一直想去看江南秀色。看水井边吟唱诗词的女孩子,看醉倒在柳树下的风流才子,看绿水绕人家的美景。”
他握住小砚的手:“小砚,你代我去看。”
苏小砚望著他,良久道:“别抛下我……太子,你离开我,是心如槁木,我离开你,是行尸走肉。我们永远在一起,没有你我不想活下去。你说更多的话,都只能使我难过。让我和你一起离开前,还要为不能实现你的心愿内疚。何况,我已经看过了江南的秀色。我没有去看才子佳人,我也不愿意你去看才子佳人。你只属於我,我也只属於你。”
他轻轻抚摸朱昭明的脸:“我只害怕他们把我和你分开,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各自孤零零的躺在木头里然後并排著。我知道这已经有违法度,可是太子,你别离开我。”
“你现在想立淮阴王之子,我记得你说淮阴王的儿子心虽好但有些笨。你是怕将来小皇子长大了会记恨我,会把我驱逐出太子府和逍遥侯府,或者还有其他什麽。我跟你一起去了,你就不用再为我担心这些。你最怕国家有乱,百姓不安。我最怕你不安,我不愿意你为我做这个。”
他握牢朱昭明的手:“太子,你说了我们要在一个棺椁里了麽,为什麽他们单独给我做了小棺材,我害怕。”
朱昭明合上眼睛,心里一阵阵痛涌上来,不知过了多久,低声道:“你放心,我吩咐下去,他们不敢。”
苏小砚给他倒茶:“太子,你不要说话。”
朱昭明喝了一些,摆手不再喝了。他用眼睛示意苏小砚躺在自己的腿上,伸手轻抚苏小砚的长发。
“小砚,你头发散了。去拿把梳子和发冠来,我给你梳。”
苏小砚去取了梳子,他皱眉:“太子,你……你……”
朱昭明接过梳子,很快给他梳好了:“我什麽?”
苏小砚道:“你……你今天说了很多话,太子,是不是你的……病好了……”他说到最後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变得黯然。
朱昭明是中毒而不是生病,毒从何来,却并不知道。几位老太医都认为毒并不是短期内中的,而是潜伏在身体里经过了续多年才发作出来。太後和崔楷题那边在全力调查,将范围一天天缩小,却越来越发觉离奇莫测。因为怕朱昭明心烦而没有告诉他。
朱昭明也觉得自己今天很精神,苦笑了下:“也许真的是病好了。”
他原本不敢这样想这样说,怕白白让苏小砚再伤心一次。苏小砚自己说了出来,他只有附和一句,两个人的话说到最後几个字,都充满了苦涩和痛楚。
假如不是病好了,两个人都想到另一个词。苏小砚吓的坐起来,跑去取笔,颤抖著磨了墨,拿了玉玺和空白卷轴过来。
“太子,快写要我和你在一起。”如此焦急,显然是担心朱昭明这是回光返照。
任天涯和沈慧蕴,太医,崔楷题在寝宫外间。沈慧蕴低头拭泪。
任天涯苦笑:“世上哪有这麽长的回光返照,小砚真是……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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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天涯不忍再听下去,沈慧蕴让常良去开门。外面偷听这三个一起进去,人人眼睛都有些红。
苏小砚没有穿衣服,趴在朱昭明的身上在铺纸笔。门声响动,他以为是内侍宫女。他自幼长在宫闱,已经被这些人看遍了,也不在意。
等到听见任天涯的咳嗽声,抬起头来,愣了一愣,兴奋道:“爷爷。”
在他心目中,任天涯等於救星,心里的狂喜几乎把他冲昏了头。
任天涯哼了一声:“你干什麽不穿衣服。”
苏小砚飞快的钻到被窝里去,脸色绯红,著急的招呼任天涯:“爷爷快来。”
任天涯走过去,先请沈慧蕴坐了,自己才坐下:“我已经来过了,否则皇上哪里有这麽好的精神和你说话。”
朱昭明精神还不很好,只是笑了笑:“外公。”
他不能叫任天涯爷爷,叫外公已是极大的敬意和亲近了。否则看在苏小砚的面子上,抛去自己的身份,就叫一声任前辈便可,也不算失礼数。
任天涯道:“这毒不是别人下的。”
苏小砚搂著朱昭明:“他好了麽,还会不会难受,再也没事了麽?”
任天涯出手之後,其他人便最关心毒从何来。苏小砚则最关心朱昭明现在怎麽样了。即使看出来任天涯成竹在胸,也要亲耳听见他说才放心。
任天涯笑道:“好了,我是要告诉你毒从哪里来。”
苏小砚睁大眼睛:“哪里来?”
任天涯道:“毒已中了许多年,就来自你的身上。”
苏小砚诧异:“我身上。”
任天涯微微拈须:“皇上会服用一些毒茶,再行解除,增强对毒质的耐性。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可是他太大胆了,竟然敢取了你的血来服用。”
苏小砚抓紧朱昭明:“和我有关?是我的毒麽?”
任天涯点头:“你的血液里有相思苦。相思苦的危害主要在儿女身上。但他服用的与身体里其他毒质相融变化,慢慢发作出来。你们朝夕相处,你的眼泪汗水鲜血里全有微少的相思苦,他难免碰到误吞入口,积累起来也不算少了。”
苏小砚脸色通红,直觉任天涯还有什麽没说,恐怕是让自己和朱昭明害羞的。他把脸埋在朱昭明的怀里,声音闷闷的问:“现在好了麽?以後永远好了麽?”
任天涯笑道:“好了,永远好了。”
苏小砚的脖子都红了,朱昭明联系的伸手抚摸他。
任天涯一行人很快就出去了,让他们两个慢慢感受劫後重生的喜悦。才合上门,就听见苏小砚尖叫一声,接著是号啕大哭。
苏小砚扑在朱昭明身上:“太子,太子,我们不用死了,我不愿意死。”
他真是吓死了,在朱昭明身上打滚乱蹭,像是一头小猪拱来拱去。
朱昭明的毒虽然没生命危险了,毕竟在床上躺了这麽久,十分虚弱。苏小砚来回蹭了几次,累的朱昭明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昭明轻轻抓住苏小砚的手臂:“小砚,别动了,我问你,你刚才为什麽脸红。”
苏小砚吐出舌头扮鬼脸:“因为爷爷知道你舔我了,我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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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昭明奇道:“舔就舔了,难道还有谁不知道么。”
苏小砚脸色立刻再次红了:“爷爷的意思是…你吞的…眼泪和汗水里有…那个里就也有…那个…”他说不下去,脸色绯红成一片。
即使不懂得害羞,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好意思拿出来说的事情。朱昭明每次含着他的时候,都让苏小砚觉得面红耳赤。
朱昭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吓坏了吧,真可怜的兔宝砚。”
朱昭明苏小砚点了点头,重新钻回他被子里去。抓着朱昭明的衣服一角,也不出声。过了不知道多久,开始发抖。
朱昭明叫了他两声,却没有回应,估计是大喜大悲的太疲惫了,已经睡着了。
朱昭明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当年见到苏小砚的时候,怎么能想到有一天,那个娇憨的孩子会以死相随。人生如此,复有何撼。
恢复的时间用的并不长,相思苦的毒性不在于毁坏身体,更多的是心痛等症。在任天涯的照顾下,朱昭明渐渐痊愈。
积压的政务没有朱昭明想象的多,出色的大臣与完备的制度为他分担了许多。朱昭明用半个月时间把积压的奏折处理完毕。
他将时间重新分配,上午用来处理政务,与大臣商议天下诸事。下午批阅上午没有看完的奏折,一般都不会太多。偶尔非常多,就让苏小砚坐在自己边上习字看书,或者躺在书案下谁觉。等他忙完了,两个人一起去洗澡玩耍。
苏小砚觉得奇怪:“太子,你现在都不忙了么?”
朱昭明笑道:“比你忙,你只是抄抄书。”
苏小砚噘嘴:“你看不起我只会抄书稿,可以请我去当大臣啊。”
朱昭明拒绝:“那不行,我不舍得你让别人看。”
苏小砚听他提到这个,叹气道:“爷爷训我了呢,他让我不要不穿衣服四处跑。”
朱昭明赞同:“我跟你说了许多次了,最亲近的人看见没关系,千万不要跑出内堂去。”
苏小砚不满:“我从来都没跑出内堂去,就在里面跑跑,爷爷就说我不雅。”
朱昭明把他抱起来:“眼看就秋天了,到时候让你光着身子跑,你也不跑了。”
苏小砚和他讨论这些家常的事情,两个人议论来议论去,渐渐偏转了话题,聊些别人的话题。
朱昭明给苏小砚讲这届探花的风流韵事。正妻和情人打做一团,探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几乎出家。
苏小砚挥拳:“那两个女子不要互相打,都去打那个探花。”
朱昭明大笑:“我也这么说,这个探花学问很好,人却风流,应该被好好教训。”
苏小砚兴奋:“不如我们去打他。”
朱昭明道:“还是不要了,你可打不得,无故殴打朝廷官员有违法度。”
苏小砚得意:“有理由,我帮他正妻出气。”
朱昭明抓住他的手:“以后再说,工部侍郎家的事情也很有趣。”
……
天子和天子的情人在家里背后议论别人是非,议论的津津有味。宫紫裳打了个哈欠,真无聊的两个人。
偏偏…觉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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