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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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平静了下来,我们都不得不接受了现实。我们更多的讨论起阿玛的病情。木夏说阿玛的病只要能够好好休息保养,这些年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这让我放心了很多。
十二月初十,我们终于进了京城。这个我所熟悉的地方,我所怀念,我所忘记不了的地方。向窗外望去,已经开始下雪了,这个我离开了两年却似乎从未离开过的地方!
马车停在了怡亲王府门口,我站在门口的雪地里,呆住了。这个我从来未曾忘记的地方,我看着门头上的“怡亲王府”四个大字,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两年了,我两年没有见过下雪了,两年没有回过家了,两年没有见过阿玛和额娘了,两年没有见过哥哥和弘时了,两年没有见过皇上了!心里那种恍若隔世的痛。阿玛,额娘,哥,我回来了!
“阿姨,”有人在扯我的衣角,“阿姨,你怎么站在我家门口哭呢?你来找谁?”一个眉目间让我觉得熟悉的孩子站在我身边。
“啊呀,小少爷,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就老乱跑呢!”背后跑过来一个中年女人,抱起那个两三岁的孩子,看见我惊呆了。半天,热泪盈眶的大喊一声:“格格,你回来啦!王爷和福晋可把你盼回来了!”拉着我往门里冲,我拉住她,指着马车对她说,“你找人把萧木夏大夫迎进府里,他们是来给阿玛治病的。我自己去找阿玛。”
“恩,王爷在书房。”
我走过前厅,走过花园,走过门廊,走过后院,每个见到我的人都呆在原地,我一路走到尽头,看见阿玛的书房,那个我经常蹲在门口偷听的书房。我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我听到阿玛的声音,那么就没有听到的声音,是阿玛,是我阿玛!
我推门进去,看见阿玛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没有抬头看我,他的头发竟已白了许多,再不是当年我离开时候的样子了,再不是了。心里好痛,好痛,从未这样撕心裂肺的痛。
“阿玛!”我轻轻喊了他。
阿玛似乎犹豫了,慢慢的抬起头,看到我。他似乎不能相信自己,他似乎不能相信我站在他的面前,我看见阿玛脸上两行泪,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阿玛哭。我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摸着他的满头白发,“阿玛,是我,是思辰,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看到书桌下阿玛的腿上裹了一层又一层,阿玛坐的居然是轮椅,我忍不住哭了,伏在阿玛的腿上,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阿玛,你到底怎么了?我走的时候你明明还是好好的,是好好的!”
阿玛抚摸着我的头,我感觉得到他颤抖的手,“思辰,是你,是思辰,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阿玛以为再等不到这一天了。思辰,别再走了,好吗?”
我哭着抱着阿玛,大喊,“思辰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阿玛赶我走我也不走了!我要留在阿玛身边,我要留在阿玛身边!”
……
“小姑姑,永琂喜欢小姑姑!”那天在门口抱着我的裙脚用世界上最纯净的眼神望着我的孩子便是我的小侄子永琂了。小小的他坐在我的腿上,抱着我的脖子,亲了我的脸颊,小小的手摸着我的眼眶。两年了,我回家的第一顿饭,坐在阿玛和额娘身边的第一顿饭。
“思辰,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哥哥看着我,眼眶里晶莹的泪在打转,“小的时候没好好管教你,你居然就敢这样离家出走了!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了多少地方?你知不知道阿玛和额娘有多少个夜里睡不着?你知不知道皇上就像疯了一样?你!”哥哥背过身去,我知道他在擦眼泪。
“哥,对不起,思辰错了,思辰再不敢了。”我像小时候一样,用手捏住自己的耳垂,对哥说,“哥,我错了,罚我今晚不吃宵夜了。”阿玛、哥哥和嫂子都笑了。
“思辰,你能跟额娘保证,再也不走了吗?”额娘摸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哭了。
“永琂不许小姑姑走。”永琂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拳头攥了起来。
我握住额娘的手,帮额娘擦去眼泪。
“竟没想到,你真的跑去苏州了呢!”嫂子微笑的看着我,脸上微微发红,“天知道弘晓找了多少地方,竟没想到是我的家乡。”我对嫂子不好意思的笑着。
“思辰,你在苏州过得好吗?”阿玛问道。
“好得很,思辰在一个叫做流音阁的学堂里教弹琴,那里的人对我很好很好,女儿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倒是我的学生吃了不少苦,”我笑了,指着对面坐着的木夏,对阿玛说,“这位萧木夏神医便是我的学生之一了,阿玛可以问他我教的好不好。”
阿玛的目光转向木夏,木夏站起来,作揖敬礼,“回王爷,格格教的是极好的,流音阁的名声远播整个江南,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慕名前来学习呢!格格教授方法别具一格,学生们都喜欢得紧!”
阿玛挥了挥手大笑起来,“坐下吧,坐下吧,不要拘礼了。教得好就好,好啊,我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的啊!”
“阿玛,您知道江宁织造曹頫吗?”突然想起了沾儿家里的事情,担心了起来。
阿玛额头一皱,“你怎么会认识他?”
“女儿不认识曹頫,但是女儿认识曹寅的孙儿曹沾,女儿在苏州的时候,认识了他,是个可怜的少年,却是极爱读书的,可惜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走得急,连书也没有带走,全部留给女儿了。女儿想问他家里现在怎样了?”
“能怎样,该动手的时候,皇上是一定会动手的。”哥哥说道。
阿玛额头皱的更厉害,“思辰,你以前从来不扯进这些事情里。怎么?”
“阿玛,思辰从来不想扯进官场或者宫里的斗争,思辰只是想帮一个可怜的少年,帮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曹家也许做错了一些事,但是沾儿才十岁,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思辰只是想帮他罢了。”我急切的说着,阿玛的眼神飘向远方。
“皇上!”阿玛惊呼一声,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门口,门框边站着的那个伟岸的身影,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去轮椅边扶阿玛。

“允祥,你腿脚不便,免了吧。大家都起来吧。”皇上深沉沙哑的声音,我呆住了。他从黑暗中走进大厅,我才看见,我才看见他头上的白发,和阿玛一样多的白发,甚至比阿玛更多的白发,他眼角的细纹,他脸上的疲惫之色,他眼底的一丝惊喜,他眼角的一滴泪。他老了,那个从小把我抱在膝上,教我写字,笑着看我的皇上,老了,和阿玛一样老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酸,冲过去紧紧抱住皇上,趴在他的肩头哭了。“皇上,我回来了。”他紧紧的搂着我,双臂紧紧地环绕着我,头深深地埋入我的颈肩,我感觉到他的颤抖,感觉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心痛。
“焰枫,你回来了!”他呜咽的说道,“别再离开我了,求你别再离开我了。”
所有的人都震在那一刻,那一句“焰枫”,那一句“求你别在离开我”。世界凝固了,时间静止了,就在那一刻。他竟是这样爱我娘的,竟是这样的刻骨铭心,竟是这么多年也无法忘怀。“你相信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吗?”我现在相信了,我现在相信了,皇上对我娘的爱,无人能够取代。
“永琂也要小姑姑抱抱!”皇上和我的衣角都被扯住了,所有人都呆了,大家还留在皇上那一声“焰枫”的震惊中,没有人发现永琂站在了我和皇上身边。
皇上放开我,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脚下的小人,蹲下来,抱起永琂,叹着气说到,“来,让朕抱抱。”永琂却不依了,大哭起来,身子倾向我,张开手,“呜呜呜,永琂要小姑姑抱,小姑姑漂亮,要小姑姑抱!”所有人都想笑了,皇上也笑了,我接过永琂,任他像个小猴子一样吊在我的脖子上。
大家都坐下来像之前那一刻从未发生过,像一家人一样坐下来,吃一顿晚饭。
“皇上,”我指着木夏,“这便是您招来为阿玛招来的萧木夏,萧神医。”
木夏放下筷子,又要站起,“罢了,罢了,免礼了。你尽力医治王爷。”
“恩,木夏定当竭尽全力,请皇上放心!”
吃完晚饭,阿玛对皇上说,“皇上?”
“小贵子他们在巷口等我,朕这便回去了。”说罢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回了头“允祥,你好好养伤,你得给朕好好的恢复过来!”
“阿玛,我去送皇上出门。”
我跟着皇上一路走到门口,走出王府,走在月光下。
“谢谢!”我轻轻的说道。
“为什么要谢朕?”皇上看着我,停住了脚步,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他眼中的深邃像海一样扩散开来。
“谢谢你没有忘记我娘。”我看见他眼里的深邃急剧收缩,他转过头,大步的走向巷口。身影消失在巷口的轿里,那一刻,我的心也抽得一痛。
转身走回王府,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依旧是一袭白衣,依旧是消瘦,依旧站在王府门边,身边立着两匹雪白的马,对我晃了晃手里的酒瓶,“陪我喝两杯?”
“小白,好久不见了。”跨上马,我们一路飞奔。
我们一路无言到了山边,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木夏身上那一剑,你刺的?”我问道。
“恩。”月光洒在他身上,柔和的很。
“为什么?”
“因为我恨他,”看到他眼角的闪烁,“我恨他,因为你爱他,因为他让你忘记了我!”
我抬头看着月亮,叹了气,“弘时,你错了,我没有忘记你,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正因为我没办法忘记你,所以我没办法和木夏在一起。但我没办法再爱你,这种爱让我们俩都太痛苦,这种痛苦我不想再承受,也不想要你再承受。我是爱木夏的,但是就算没有他,我还是没办法再爱你,而且就算有他,我也没有忘记你。从现在开始,让我们学会克服对方好吗?让我们往前走好吗?让我们不要再成为对方的羁绊好吗?你知道吗,爱一个人不是要把她锁在身边,让她一想到你就心痛。”
弘时望着月亮,一句话也不说,喝着酒。
“什么时候知道我在苏州的?”
“你在流音阁做先生第二个月,有朋友从南方过来,听到他赞叹从来没有想过有人能把琴弹到人的心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
“但你没告诉任何人,是吗?”
“恩,我想哪怕远远看看也是好,把你抓回来只能让你下次逃得更远,消失的更彻底。”
“谢谢。”
“谢什么呢?我们就这样了,我们的确走到死胡同了,又回不了头。”弘时又猛灌了一口酒,我看到他脸颊上的泪。
“恩,如果我们在一起不能快乐,为什么不让对方解脱呢?弘时,你明不明白,如果你爱我,你看到我快乐你才会快乐;就像现在如果我看到你快乐,我一定会为你高兴。”
“我不明白,我想不明白啊,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梦,让人心痛的梦,我醒不过来。”弘时躺在草地上,闭上眼睛,任泪滴在草上。
“那你这样想吧,我们现在都在梦中,全部都在梦中,从你那天在太后那里见到我的那一天开始,我们全部都在梦中,这个梦会醒的,以后会醒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们还没有睡够。等到醒来的那一天,你会发现我在你身边,你会发现我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样想,好吗?”
弘时突然睁开眼睛,“你保证,会醒的,会有这一天?”
“会的,”我认真地说,“会有这一天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我们在梦里很老很老的时候,但是一定会有这一天的,我保证。现在让我们回到在太后奶奶那里见面的那一天,让我们重新做这个梦,把这个梦做的完美,好吗?”
弘时看了我一会儿,笑了,摊开手掌放在我面前,“还我玉佩。”
我拿出一半,放在他手心,“现在只能还这一半,那一半要留着梦醒了相认的时候再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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